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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参崴受挫

我的父亲常连安 作者:常宝丰 口述,鲍震培 执笔 著


四、海参崴受挫

1909年过年以后,朱某找了几个唱戏的,临时搭了一个戏班,到东北唱戏捞钱。他为什么不在北京唱戏而要去东北唱呢?

那时京剧在东北火呀:自从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到了同治光绪年间发展迅猛,北京名角云集。那时关外虽然有莲花落,但还属于小戏,什么评剧、二人转那时都还没有成气候,于是奉天、吉林、海参崴、营口、哈尔滨等地都来北京邀角,像谭鑫培、言菊朋、盖叫天等都在东北唱过戏。京剧在东北的流行和传播,造成了京剧伶人“闯关东”的局面。关外人对京剧的热衷不亚于关内,甚至连第一个京剧科班也起源于东北,后面我们要说到的京剧富连成科班创始人牛子厚就是吉林人,吉林因为这个人被称为“京剧第二故乡”。

再来说说父亲登台的第一块地——海参崴。海参崴,习惯上称“崴子”,地处吉林省东北端绥芬河口海湾东岸,古为满族先民肃慎及其后裔的居住地,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被沙俄抢占,改名“符拉迪沃斯托克”,意为“控制东方”。

海参崴自划属俄界后,逐渐变成一个东方开放口岸。咸丰界约“永许吾民久居”,主要的居民依然是华人,华人居住区街市繁盛,人口稠密,民风习俗一如既往。20世纪初,东省铁路与西伯利亚大铁路全线通车后,海参崴畸形繁荣,商旅云集,百业复兴,跑“崴子”的华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来自关内各地,尤以山东人最多,俱聚居于华人大院,形成一支庞大而层次复杂的戏曲观众队伍。这些人职业不同,文化素养各异。但是,他们迁居异域,却不愿光顾俄人影院,常聚于院落,自拉自唱,聆乡音以解乡愁,对故乡之音——戏曲有着共同的感情。

“崴子”1900年便有了演出场所。第一座剧场名曰松竹舞台(俗称北园子),是由一位山东黄县老客王日南投资修建的。王日南在修筑西伯利亚大铁路中当华工,干了将近十年,用挣到的钱在崴子修建了这座剧场。可惜被一场大火焚毁了,日后由他弟弟王日林重新修建起来。后来陆续有了四大戏园,最有名的是南园子(福仙舞台)和北园子。

凡到海参崴演出的艺人、班社,无论何种流派、何种形式,无论是一代名伶还是后起之秀,他们都能兼容并包,热心捧场。1902年,梆子演员鲜灵芝首赴海参崴演出成功,从此打通了梨园界的丝绸之路,此后,诸多伶人车马相随,不辞千里到此演出,如高庆奎、周信芳、高百岁、马德成、杨四立、李多奎、小麒麟、唐韵笙、赵松樵等,都先后来到这里唱过戏。

1932年,梆子旦角筱明月仙来“崴子”演出《卖子哭街》时,每唱到公婆死于店中、忍痛卖子、沿街乞讨处,观众皆声泪俱下,纷纷把金卢布、戒指、手镯等首饰扔到场上。“崴子”从不缺眼界宽、见识广、口味高、鉴赏力强的观众,特别是山东来的“掖县帮”“黄县帮”,素以懂戏、能戏、酷尝京剧驰名,每看完名伶打炮戏,常聚于私宅,品评褒贬,达旦则已。

是时,艺人们传说:“没有几出拿手戏,不敢搭班跑崴子。”“崴子生意好做,戏难唱。”“崴子”的观众,是在特殊条件下形成又具特殊感情背景的,他们既热情又冷静,既是戏迷又是鉴定演员高下、优劣的仲裁。

于是,海参崴这个名字,在艺人的眼里,犹如今人之于香港。取得海参崴观众的承认,对其他码头就有了把握。凡在“崴子”唱红的艺人和班社,便可以坦然登上客轮,取道海路,直达上海滩。所以,就一个地域对戏曲活动的影响而言,“崴子”不亚于当时的天津、烟台、上海。

父亲跟着戏班的第一次唱戏就是在这个地方。初到此地,尽管一路颠簸非常辛苦,但是这个遥远的海滨城市令伶人们感到新鲜,他们走在大街上,对蓝眼睛黄头发的俄国人有几分惊奇,也有几分恐惧。

父亲想起了在茫茫大海上打发无聊的旅途时光时,一个之前来过“崴子”的伶人给大伙讲的一个故事“要不要盐”:俄国老毛子普遍瞧不起中国人,他们见到中国人,总会问你:“要不要盐?”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发问,然而只要明白这个典故,就知道这是俄国人对中国人的极端侮辱。据说,从前客居在西伯利亚的一个华侨的先人死了,他决定把他先人的尸体运回家乡安葬,而俄国只有薄皮棺材,他怕时间太久尸体会毁坏,便用盐把尸体像腌肉一样腌好,再行运回。不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如何,但是“要不要盐”便成了俄国人嘲笑、侮辱中国人的一句话。本来是中国的地方,现在归人家了,华侨在人家的地面上只好忍气吞声。

海参崴华侨

戏班到新台口,头三天照例要唱“打炮戏”。旧时戏班到一个新的台口演出,俗称为“换码头”,要像商家开业一样,向顾客亮亮家底,抖出自己的特色货物。“打炮戏”就是戏班每到一个新台口第一场露演的戏。从古至今,各戏班都非常重视打炮戏的演出,因为头一场戏演好了,这个班子和演员就能在这里立住脚,打炮戏唱砸了,演员身价大减,戏班威信扫地。

父亲的师父朱某搭的是个草台班,临时邀来的几个艺人都没什么名气,朱某捞钱心切,连生、旦、净、末、丑的行当都没凑全,也没有事先排练就匆忙上阵。演出的戏园子叫永仙茶园,父亲演花脸,那时仅仅10岁,他的嗓音条件本是极好的,但是东北气候极度严寒,一路上挨饿受冻,下船以后,根本没有好好休息,扎裹停当便粉墨登场了。

俗话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我父亲才学了不到一年,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师父家干活,并没学会多少技艺。首次登台,难为父亲这小小童伶能把戏唱下来就不错了,有多高的艺术根本谈不上。班里的其他人有的还不如父亲,有上场走错边的,有忘了词唱水词的,有冒戏(唱错了戏)的,更绝的是,有一场戏缺一个扮“丫环”的花旦,朱某临时决定让一个唱老生的去“救场”。他穿上彩衣,刚想问问是什么词,锣鼓已经催了,朱某把他从上场门推到台上,他不知道剧情也不知道说什么,胡乱跑了个圆场又从下场门出去了。台下一阵哄笑,台上乱,台下更乱。

头一天打炮戏唱成这样,哪能“压轴”呢!转天戏园子老板就把戏码往前挪了,当然也别想挣更多银子。朱某是个钻钱眼儿溜钱边儿的财迷精,他一看打炮戏演砸了,每日众人吃饭住店的开销还挺大,就想溜之大吉,他对大家撒谎说:“我家里出了点急事,办完马上回来。”班里的师父们不知道他的心思,信以为真,有的让他买髯口,有的要他捎刀枪架子、靴子,有的让他买武场要用的家伙什儿,哪知这个做人无底线的朱某一去不复返。师父们知道受了骗,可也没办法,只好一边咒骂朱某一边改投别的班社。只有父亲暗暗高兴,以为自己从此获得自由,再也不用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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