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时,20世纪已经过去了52年,在中国的土地上持续了多年的战乱也终于平息下来。这个世纪送给我童年的礼物,除了社会的安定,还有贫穷和艰难。所以我很小就学会了割草、拾柴、放羊和剜菜。这诸种活儿给幼小的我带来过苦累,也带来过很多的乐趣。我对田野、对草地、对树林、对大自然的深爱之情就是从那时建立的。
我六岁半进乡村小学读书。我就读的那所小学叫河湾小学,河湾小学的校舍被一条名叫柳丰的弯弯的小河环抱着,半床清澈河水的浅唱伴着我和同学们镇日的读书声。那时疟疾还在乡间肆行,我记得我常常被疟疾击倒,盖几床被子睡在阳光下的山墙旁还依然抖个不停。打摆子过后我常常无力行走,但受尽了不识字之苦的父母总鼓励我坚持上学,病后的我有时被父亲背着送到学校,有时则是让也在小学读书的一个远房姑姑背着我到校。那位远房姑姑长我七八岁,她上学晚,年龄大力气也大,我至今还记得把双手环在她的脖子里把头搁放在她肩上的那种摇摇晃晃的舒服之感。愧疚的是当我成年之后,我很少再去看望这位嫁在邻村的远房姑姑。
家境的窘迫使我知道我必须把书读好,不然就会愧对父母。我的语文和算术成绩一直不错,我的一些作业本也是学校奖励的。这些小小的奖励不仅多少减去了家庭的一点负担,而且给了我能学习好的自信和勇气。我把那些印有“奖品”二字的作业本保存到当兵之前。
我是一个胆小的孩子。我害怕看打架的场面,一旦看见有人捋袖要打架,我总是赶紧避远。有时因为做什么游戏惹了别的同学,每当他们开口辱骂或是伸拳要打时,我总是吓得要哭。我小时候虽然胖但力气不大,我想我的懦弱可能与气力不大有点关系。当然,我内心也很要强,每当受了别人欺负的时候,我总在心里说 :咱们等到考试时再说吧,我的考试成绩一定要压过你!
我小时候的肤色很黑,即使今天也不白。娘说我小时候在水塘里洗了澡再经阳光一晒,浑身黑亮黑亮的。村里的几位远房爷爷常叫我“黑胖”。每当我吃饱了饭把黑亮的肚子腆起时,那些爷爷们见了不是用手指弹我的肚子就是用烟袋锅敲我的肚子。我小时候很能吃,晌午饭吃三碗稀面条,下塘洗了澡上来还能再吃一碗。几碗面条把我的肚子撑得好高,走起路来总是一晃一晃的。我小时候一直被“饿”这个家伙死死缠着,白馍、面条、胡辣汤、饺子、“锅出溜”这些饭食一直诱惑着我。我那时常心存一个愿望:如果我日后学成当了官,一定要好好吃几顿白馍!
我的爷爷和外婆在我出生前都已过世,奶奶和外爷是在我记事后先后死的。奶奶和外爷的面相我已记不清楚,但他们给我做好吃的东西的事儿还留在我的记忆里。我记得奶奶总把特意为我保存的白馍掰碎泡进开水碗里,再在碗里撒点盐末、倒一滴香油让我吃,这种叫“馍花”的加餐已经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脑子中。外爷虽是个男子汉,但做“锅出溜”的手艺很好,我认为他做的“锅出溜”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因为我是长子,父母对我很是溺爱,打我的次数不多,但也有过。我记得较清的一次是父亲用脚踢我,是当着众人踢的,而且踢得很疼。那次为了反抗也为了报复,我在家里那张方桌的桌牚上拴了一截麻绳,而后对娘申明我要上吊而死,娘又气又好笑地用剪子把那截麻绳剪了。
我十岁半那年结束了初小的学习并考上了高级完小。高级完小在离家六里的构林镇上。我是在秋天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背着一个用花布缝成的书包和几个杂面馍去构林高小报名的。从此,我的又一段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