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智部·远犹卷二

智囊全集 作者:冯梦龙 著


上智部·远犹卷二

【导读】本卷收集了古人深谋远虑的故事。商王小乙让其子武丁与百姓同劳作,以知农之劳苦,为将来登王位、治理国家做准备,可谓谋之深远。宋太祖赵匡胤登基后不惩拒不开门的陈桥门守卫而杀开门接纳的封丘门守卫;元朝的何真将出卖主子王成的奴仆处死,都是惩叛励忠,为自己将来着想的远谋。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消除了藩镇割据的隐患;西晋皇帝不听侍御史郭钦严申华夷之别的建议,才有后来的五胡作乱的局面。北宋的陈恕不向宋真宗呈报中央和地方的钱粮数目,以免年轻的皇上生奢侈之心;宰相李沅日取四方水旱、盗贼及不孝恶逆之事上奏皇帝,使之知四方艰难,以免留意声色、土木、甲兵之事;明代的刘大夏藏匿下西洋的有关文牒以绝英宗向外洋求宝玩之念,藏以前征安南的文牍以避免战火对西南地区的破坏,都富有政治远见。唐代的崔群辞连署、辞密揭,北宋的富弼辞例外赐,都为国家的将来着想,表现了非凡的远见和胸襟。至如孔子责备端木赐不受赏、称许仲由救落小者而受其牛,宓子贱宁让麦子落入齐寇之手也不允许百姓收获而生幸取之心,所见更为深远。范仲淹不诛知军晁仲约,李升保留节信,韩雄保留宁王弟之举报书,程颢不与术士结交,都因远见而全身免祸。

谋之不远,是用大简;人我迭居,吉凶环转;老成借筹,宁深毋浅。集《远犹》。

【译文】谋略不够深远,就容易流于轻率;人我的地位会更迭,吉凶祸福可能交替循环;因此,老成人一旦筹划谋略,都考虑深远而不只顾眼前。集此为“远犹”卷,即深谋远虑也。

训储 二条

商高宗为太子时,其父小乙尝使久居民间,与小民出入同事,以知其情。

【梦龙评】太祖教谕太子,必命备历农家,观其居处、服食、器用,使知农之劳苦。洪武末选秀才,随春坊官分班入直,近前说民间利害等事。成祖巡行北京,使二皇长孙周行村落,历观农桑之事。谕教者宜以为法。

张昭先逮事唐明宗。明宗诸皇子竞侈汰。昭疏训储之法,略云:“陛下诸子,宜各置师傅,令折节师事之。一日中但令止记一事,一岁之内,所记渐多,则每月终,令师傅共录奏闻。俟皇子上谒,陛下辄面问,倘十中得五,便可博识安危之故,深究成败之理。”明宗不能用。

【梦龙评】此可为万世训储之法,胜如讲经说书,作秀才学问也。

【译文】商高宗武丁在做太子时,他的父亲商王小乙曾经让他在民间住过很长时间,让他和老百姓们一同出入干活,使他了解民情。

【梦龙评】明太祖教诲太子,一定要他去经历农家生活,观察百姓的饮食起居,让太子知晓农家的劳苦。洪武末年选秀才,太子随着自己属下的官吏分组到太祖面前,报告民间疾苦。成祖巡视北京,命两个皇室长孙去巡行村落,观察农桑之事。职司民政教化的人应对此多加效防才是。

五代张昭,最初任职于后唐明宗朝。明宗李嗣源的几个儿子比着奢侈腐化。张昭向明宗上书谈训教太子的办法,大略是说:“陛下的各位皇子,应该每人都配置师傅,并要求皇子们降低辈分尊重师长。命令他们每天记载一件事,一年之内所记的事就会逐渐多起来。那么,每月月底诏师傅们把所记的事情汇总奏禀陛下知道。等皇子们进宫谒见时,陛下就可以当面向皇子们提问所奏事情。倘若十件事中他们回答出五件,便能够广泛了解国家安危的缘故,深刻认识功业成效的道理了。”可惜明宗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梦龙评】这是万世训练储君的方法,胜过讲经说书等作秀才的学问。

李泌

肃宗子建宁王倓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倓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上或过时未食,倓悲泣不自胜。军中皆属目向之,上欲以倓为天下兵马元帅,使统诸将东征。李泌曰:“建宁诚元帅才。然广平,兄也,若建宁功成,岂使广平为吴太伯乎?”上曰:“广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泌曰:“广平未正位东宫。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虽欲不以为储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太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元帅,诸将皆以属焉。倓闻之,谢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译文】唐肃宗的第三个儿子建宁王李倓,英明果断,有雄才大略。他曾跟随唐肃宗从马嵬向北行,因随行士兵人少势弱,屡次遭遇强盗,李倓总是亲自挑选骁勇的士兵,护卫于皇帝前后,与敌人浴血奋战,拼死保卫肃宗。肃宗有时过了时间未进食,李倓就悲伤得哭泣。因此建宁王李倓深为军中将士所敬,肃宗想封他为天下兵马元帅,统领将领们东征。宰相李泌说:“建宁确实是元帅的人才,如果建宁王功成名就,长子,可以继承王,何必将天下兵马元帅的职务看得这么重要?”李泌说:“广平王还没有正式立为太子。现在国家艰难,众人所瞩目的对象都在元帅身上。如果建宁王大功告成,陛下虽然不想立他为太子,但是与他一起立功的人肯罢休吗?太宗、太上皇帝就是最好的例子。”于是肃宗任命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元帅,令诸将都服从他的号令。李倓说:“这也正是我的心意啊!”

王叔文

王叔文以棋侍太子。尝论政至宫市之失,太子曰:“寡人方欲谏之。”众皆称赞,叔文独无言。既退,独留叔文,问其故。对曰:“太子职当侍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何以知此!”遂大爱幸。

【梦龙评】叔文固icon险小人,此论自正。

【译文】唐朝王叔文以棋艺服侍太子,谈论到宫市的弊端,太子说:“寡人正打算劝谏父皇废止宫市呢。”在场的人都称赞太子的主张英明,只有王叔文没有说一句话。众人退下后,太子把王叔文一个人留下来,问他刚才为何缄口不言。王叔文答道:“太子的职务只是侍奉皇上的饮食起居与问安,不应该插言宫外的政事。陛下在位已经多年,如果怀疑太子以废宫市来收买人心,太子将如何替自己辩解呢?”太子听后大惊,哭着说:“不是先生一番话指点,寡人怎么会懂得这些道理!”从此对王叔文格外信任。

【梦龙评】王叔文其实是阴险的小人,不过他这个意见是对的。

白起祠

贞元中,咸阳人上言见白起,令奏云:“请为国家捍御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既而吐蕃果入寇,败去。德宗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起为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将解体矣。且立庙京师,盛为祷祝,流传四方,将召巫风。臣闻杜邮有旧祠,请敕府县修葺,则不至惊人耳目。”

边批:妥帖。上从之。

【译文】唐德宗贞元年间,咸阳人进言称看见了白起,县令禀奏说:“国家应加强防卫边疆,正月吐蕃必定大举进兵南下。”不久吐蕃果然入侵,却兵败而去。德宗因此相信白起果真显圣,就想在京师设立白起庙,追赠白起为司徒。李泌说:“微臣听说国家将要强盛,必须听信于人。现在将帅立功,而陛下却赞扬秦朝的白起,微臣害怕边将都快要解散了。而且在京城立庙,勤于祭祀,一旦流传出去,可能引起百姓迷信的邪气。听说杜邮有一座旧的白起祠,请陛下命令府县加以修缮,这样才不会惊动天下人的耳目。边批:妥帖。”德宗果然按照他的话去做。

苏颂

苏颂执政时,见哲宗年幼,每大臣奏事,但取决于宣仁。哲宗有言,或无对者;唯颂奏宣仁后,必再禀哲宗,有宣谕,必告诸臣俯伏而听。及贬元祐故官,御史周秩并劾颂。哲宗曰:“颂知君臣之义,无轻议此老。”

【译文】北宋苏颂(字子容,元祐年间任尚书左仆射)执掌朝政时,每次大臣们有事上奏,见哲宗赵煦年幼,都只听从宣仁太皇太后的决定,哲宗有话要问,也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苏颂自己每次向宣仁太皇太后启奏以后,必定再向哲宗禀告一遍,哲宗要有什么宣谕,苏颂必定告诫众大臣俯伏恭听。到哲宗亲政以后,改元绍圣,他要将元祐时期旧党老臣贬谪下去,御史周秩就连苏颂一并弹劾,哲宗说:“苏颂很懂得君臣的大义,不要轻率议论此国之大老。”

戮叛 二条

宋艺祖推戴之初,陈桥守门者拒而不纳,遂如封丘门,抱关吏望风启钥。及即位,斩封丘吏而官陈桥者。

至正间,广东王成、陈仲玉作乱。东莞人何真请于行省,举义兵,擒仲玉以献。成筑砦自守,围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缚成者,予钱十千,于是成奴缚之以出。真笑谓成曰:“公奈何养虎为害?”成惭谢。奴求赏,真如数与之。使人具汤镬,驾诸转轮车上。成惧,谓将烹己。真乃缚奴于上,促烹之;使数人鸣鼓推车号于众曰:“四境有奴缚主者,视此!”人服其赏罚有章,岭表悉归心焉。

【梦龙评】高祖戮丁公而封项伯,赏罚为不均矣。光武封苍头子密为不义侯,尤不可训。当以何真为正。

【译文】宋太祖赵匡胤刚被拥戴为皇帝之时,陈桥的守门人拒绝让他进入,只好转而来到封丘门,守关的人看情势如此,老远就敞开城门让他进城。太祖即位以后,处死封丘门的官吏,而赏赐官位给陈桥的守门人,以表扬他对当时王朝的忠心。

元顺帝至正年间,广东有王成、陈仲玉作乱,东莞人何真(字邦佐,任广东行省右丞)向行省(地方行政官署)请命,率领义兵擒拿陈仲玉呈献给上级。而王成却建筑营寨防守,围攻了很久都无法攻破。何真悬赏一万钱捉拿王成,王成的家奴绑着主人来求赏。何真笑着对王成说:“你怎么养虎为患啊?”王成很惭愧。他的家奴请求赏钱,何真如数给了他,又派人准备汤镬(古代的酷刑,用来烹人),架在转轮车上。王成很恐惧,以为要烹自己。何真却把那家奴绑起来放在汤镬车上,催部下将他烹了。又叫几个人敲鼓推车,当众宣布:“有家奴捆绑出卖主人的,以后都比照这种办法处理。”大家佩服他赏罚分明,岭南一带的人心里都归顺他。

【梦龙评】汉高祖杀死背叛项王的丁公,而封赏拼死保卫自己的项伯,赏罚实在不公平。汉光武封奴仆之子为不义侯,更不足取,应当是何真的做法最标准。

宋艺祖

初,太祖谓赵普曰:“自唐季以来数十年,帝王凡十易姓,兵革不息,其故何也?”普曰:“由节镇太重,君弱臣强。今唯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语未毕,上曰:“卿勿言,我已谕矣!”边批:聪明。顷之,上与故人石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我非尔曹之力,不得至此。念汝之德,无有穷已。然为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今终夕未尝安枕而卧也。”守信等曰:“何故?”上曰:“是不难知: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守信等皆惶恐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上曰:“不然。汝曹虽无心,其如麾下之人欲富贵何!一旦以黄袍加汝身,虽欲不为,不可得也。”守信等乃皆顿首泣,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怜,指示可生之路。”上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所欲富贵者,不过多得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久之业,边批:王翦、萧何所以免祸。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君臣之间,两无猜嫌,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疾,请解兵权。

【梦龙评】或谓宋之弱,由削节镇之权故。夫节镇之强,非宋强也。强干弱枝,自是立国大体。二百年弊穴,谈笑革之,终宋世无强臣之患,岂非转天移日手段!若非君臣偷安,力主和议,则寇准、李纲、赵鼎诸人用之有余,安在为弱乎?

熙宁中,作坊以门巷委狭,请直而宽广之。神宗以太祖创始,当有远虑,不许。既而众工作苦,持兵夺门,欲出为乱。一老卒闭而拒之,遂不得出,捕之皆获。边批:设险守国道只如此。

神宗一日行后苑,见牧猳猪者,问:“何所用?”牧者曰:“自太祖来,尝令畜。自稚养至大,则杀之,更养稚者。累朝不改,亦不知何用。”神宗命革之。月余,忽获妖人于禁中,索猪血浇之,仓促不得,方悟祖宗远虑。

【译文】在太祖赵匡胤登基之初,对宰相赵普说:“从唐末以来几十年,帝王就换了十家,战争没有停息过,这是什么原因呢?”赵普回答说:“这是由于藩镇节度使的权力太大了,形成了君弱臣强的局面而造成的。现在只有逐步削减他们的权力,限制他们的钱粮收入,收回他们的精锐兵力,那么国家自然就会安定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太祖便打断说:“卿不必再讲下去,我已经明白了!”边批:聪明。时过不久,宋太祖和他的老朋友石守信等人一块儿喝酒。正喝到兴头上时,他让身边侍奉的人都退了下去,对老朋友们说:“我要不是得到你们的大力支持,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想起你们的大德,实在深厚无穷。可是我虽贵为天子,也有许多难处,一点也不像节度使时那会儿痛快。我现在天天整夜都没有安心躺下睡个好觉啊。”石守信等人问道:“那是为什么呢?”太祖说:“这不难明白,天子这个位置谁不想要?”石守信听太祖这么一说,都惶恐害怕地跪下叩头说:“陛下为何说出这些话?”大祖说:“不是我非要这样说。即使你们无此心,如果你们的部将想荣华富贵,你们又能怎么办呢?一旦把黄袍也披在你们身上,即使想不干,恐怕也由不得你们了!”于是石守信等人都叩头大哭起来,纷纷说道:“臣等人都愚笨得想不到这些的,只有请陛下可怜可怜,指示我们一条生路。”太祖说:“人生像白驹过隙一般短暂,想大富大贵的人,无非是多拥有些金钱,满足自己享乐,并且使子孙后代不受贫困而已。你们为什么不放下兵权,购买良田美宅(王翦、萧何因为这样而免祸),替子孙立下永久的产业,多买些歌伎舞女,天天饮酒作乐,来享受一辈子?君臣之间,谁也不猜忌谁,不也很好吗!”大家都又叩头说道:“陛下为臣等考虑得如此周到,真所谓使死者复生、使白骨生肉啊!”第二天,石守信等人都说因身体不好,奏请解除自己的兵权。

【梦龙评】有人说,宋室的衰弱,是由于削夺节度使兵权之故。其实节度使强大,宋室并不能因此强大,主干强而枝弱,才是立国的根本。两百年来所累积的弊病,在谈笑之间就革除了,使宋朝没有强臣之患,这难道不是转天移日的手段吗?如果不是君臣上下苟且偷安,力主和议,而用寇准、李纲、赵鼎等人来对付外侵敌寇,国势哪里会衰弱呢?

北宋神宗熙宁年间,皇家作坊的官吏认为坊门道窄狭弯曲,奏请取互开寄觅一些。神宗认为太祖在建坊时就做如此设计,肯定有深远的考虑,不允许改动。不久,兵器坊的众工匠因为工作太辛苦,就拿起兵器强取作坊大门,想冲出去造反。因为坊门道窄狭又弯曲,一个守门老兵就能把门关上抵御他们,于是他们没能冲出来,造反的工匠全都被捕获了。

宋神宗一天走到皇宫后苑,看见有个人在放猪,神宗奇怪地问:“后苑里养猪干什么用?”放猪的人说:“自太祖以来,就一直诏令养猪。从猪娃养大后,就杀掉,再买小猪娃养。历朝都没有改动这个规矩,我也不知道养猪干什么用。”宋神宗就命令除掉这项规定,不再在后苑养猪。过了一个多月,忽然在宫中捉住一个会施妖术的人,要找猪血破他的法术,慌忙之间,一时找不到猪血。神宗这才醒悟到祖宗的深谋远虑。

郭钦

汉魏以来,羌、胡、鲜卑降者,多处之塞内诸郡。其后数因忿恨,杀害长吏,渐为民患。侍御史郭钦请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渐徙内郡杂胡于边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万世长策也。不听,卒有五胡之乱。

【梦龙评】只有开国余威可乘,失此则无能为矣。宋初不能立威契丹,卒使金、元之祸相寻终始。我太祖北逐金、元,威行沙漠。文皇定鼎燕都,三黎来庭,岂非万世久安之计乎!

【译文】汉魏以来,匈奴、鲜卑等部族来投降的人,朝廷大多将他们安置在塞内各郡居住,后来这些民族屡因痛恨而杀死当地官吏,渐渐成为民间的忧患。侍御史郭钦建议将平定吴国的威势,谋臣猛将所定的策略,逐渐转移到内地杂居的胡人身上,将他们安置在边疆,严防四方夷人的出入,阐明先王对夷狄的制度,这是万世长远的策略。皇帝不听,最终发生五胡乱华。

【梦龙评】只有开国的余威可以利用,失去这个机会,就无能为力了。宋朝初年不能对契丹建立威严,导致金元之祸,相继不断。明太祖北败金元,威势远扬沙漠;成祖定都燕京,海南黎族前来归顺,这岂不是万世久安的大计吗?

处继迁母

李继迁扰西鄙。保安军奏获其母,太宗欲诛之,以寇准居枢密,独召与谋。准退,过相幕,吕端谓准曰:“上戒君勿言于端乎?”准曰:“否。”告之故。端曰:“何以处之?”准曰:“欲斩于保安军北门外,以戒凶逆。”端曰:“必若此,非计之得也!”即入奏曰:“昔项羽欲烹太公,高祖愿分一杯羹。夫举大事不顾其亲,况继迁悖逆之人乎!陛下今日杀之,明日继迁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结怨,益坚其叛耳。”太宗曰:“然则如何?”端曰:“以臣之愚,宜置于延州,使善视之,以招来继迁。即不即降,终可以系其心,而母生死之命在我矣。”太宗抚髀称善,曰:“微卿,几误我事!”其后母终于延州,继迁死,子竟纳款。

【梦龙评】具是依,则为俺答之款;具是违,则为奴囚之叛。

【译文】宋朝西夏国主李继迁侵扰北宋西部边邑,保安军(宋代军州名,治今陕西榆林一带)奏报捉住了李继迁的母亲。太宗赵光义打算把她杀掉,因为寇准任枢密使,就单独召见他商量此事。寇准退朝后,路过宰相办公处,宰相吕端对寇准说:“皇上告诫过您不要把你们的谈话告诉于我吗?”寇准说:“没有。”于是把他们商量的事向吕端讲了一遍。吕端说:“你准备怎么处理?”寇准说:“我打算让他们在保安军北门外将她处斩,以惩戒夏方敌寇。”吕端说:“一定要这样的话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于是吕端入宫启奏道:“昔时项羽、刘邦相争于广武,项羽要将刘邦的父亲下锅烹煮,汉高祖刘邦不被所动,反说:‘你一定要煮的话,请分给我一碗肉汤喝。’要办成大事就不会顾及骨肉亲情了,何况李继迁这种背义反叛之人呢!陛下今天把他的母亲杀掉,明天就能把李继迁擒获吗?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只能白白结下怨仇,更坚定了他的叛逆之心而已。”太宗问道:“那么该怎么办呢?”吕端说:“按臣之粗愚看法,应该把她安置在邻近保安的延州(即今陕西延安),并派人很好的对待她,以此来促使李继迁归降。即使李继迁不投降,最终也可以拴住他的心,而且他母亲的生死之命是一直掌握在我方手心中的。”太宗拍着大腿称好,兴奋地说:“没有你,几乎耽误我的大事!”后来,李继迁的母亲终老在延州,李继迁死后,李继迁的儿子向宋纳款称降。

【梦龙评】同是归顺,明朝有俺答的纳款进贡;同是叛逆,明朝有奴儿干的叛变。

徐达

大将军达之蹙元帝于开平也,缺其围一角,使逸去。常开平怒亡大功,大将军言:“是虽一狄,然尝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将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则纵之固便。”开平且未然。及归报,上亦不罪。

【梦龙评】省却了太祖许多计较。然大将军所以敢于纵之者,逆知圣德之弘故也。何以知之?于遥封顺帝、赦陈理为归命侯而不诛知之。

【译文】明朝大将军徐达在开平围困元顺帝时,故意放开一个缺口,让顺帝逃走。常遇春很气他失去立大功的机会。徐达说:“他虽是夷狄,然而曾经久居帝位,号令天下。如果真抓到了,我们主上拿他怎么办才好?割块地来封他,还是杀了他以求甘心。我认为两者都不行,放了他最合适。”后来回京师禀报,太祖果然并不加罪。

【梦龙评】徐达这样做,省去太祖许多麻烦。然而徐达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他已洞悉朱元璋的心理。从哪里知道这一点的呢?从当初朱元璋遥封顺帝,免陈理,且赐封为归德侯,就可以看出来了。

元旦日食

元旦日食,富弼请罢宴撤乐,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恐为中国羞。”后有自契丹还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之。

【梦龙评】值华、虏争胜之日,故以契丹为言,其实理合罢宴,不系虏之行不行也。

【译文】北宋仁宗时,有一年元旦发生了日食,大臣富弼奏请停止宴饮撤去鼓乐,吕夷简不同意这样办。富弼说:“万一契丹国主也这样做了,恐怕将使我大国蒙受羞辱。”后来有人从契丹国回来,说契丹国主元旦那天果然罢宴了。仁宗很后悔当时没有听从富弼的奏议。

【梦龙评】当时正值华夏与胡虏争胜负的时期,所以富弼才以契丹为借口,其实按礼应当停止宴会,而不在于胡虏罢宴与否。

贡麟

交趾贡异兽,谓之麟。司马公言:“真伪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为瑞;若伪,为远夷笑。愿厚赐而还之。”

【梦龙评】方知秦皇、汉武之愚。

【译文】宋朝时交趾国遣使进贡奇珍异兽麒麟。司马光向朝廷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要它自己来才能算是吉祥;如果是假的,恐怕被夷狄笑话。朝廷应当重奖使者,让他回国。”

【梦龙评】从这里就知道,秦始皇、汉武帝都是很愚蠢的。

契丹立君

边帅遣种朴入奏:“得谍言,阿里骨已死,国人未知所立。契丹官赵纯忠者,谨信可任。愿乘其未定,以劲兵数千,拥纯忠入其国,立之。”众议如其请,苏颂曰:“事未可知,今越境立君,傥彼拒而不纳,得无损威重乎?徐观其变,俟其定而抚戢之,未晚也。”已而阿里骨果无恙。

【译文】北宋边关元帅派种朴入朝禀奏说:“得到间谍的消息说,契丹国主阿里骨已经死了,契丹国人不知道该立谁为主。契丹国有一个官员叫赵纯忠,对我中国谨躬信义可以任用。臣愿趁其国局势未定之机,带几千名强劲兵马,护拥赵纯忠到其国都,立他为主。”众臣议论着应当同意这一计划,老臣苏颂说:“事实真相还不知道,现在就要越境去契丹立君,倘若他们抗拒不接纳,对我国威信不就深深损害了吗?应当从容观察事情究竟如何变化,等到他们的局面定下来再采取相应的安顿措施,也不算晚。”不久获信阿里骨一点病也没有。

地图 贡道

熙宁中,高丽入贡,所经郡县悉要地图,所至皆造送。至扬州,牒取地图。是时陈秀公守扬,绐使者欲尽见两浙所供图,仿其规制供之。及图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闻。

【梦龙评】宋初,遣卢多逊使李国主。还,舣舟宣化口,使人白国主曰:“朝廷重修天下图经,史馆独缺江东诸州。愿各求一本以归。”国主急令缮写送之。于是尽得其十九州之形势、屯戍远近、户口多寡以归,朝廷始有用兵之意。秀公此举,盖惩前事云。

成化十六年,朝鲜请改贡道因建州女直邀劫故。中官有朝鲜人为之地,众将从之。职方郎中刘大夏独执不可,曰:“朝鲜贡道,自鸦鹘关出辽阳,经广宁,过前屯,而后入山海,迂回三四大镇,此祖宗微意。若自鸭绿江抵前屯、山海路大径,恐贻他日忧。”卒不许。

【译文】宋神宗熙宁年间,高丽遣使进贡,凡经过的郡县都索取地图,地方官均依其请求绘图赠送。到扬州时他们也呈公文索取地图。当时陈秀担任扬州太守,就骗使者说,他想参考两浙所提供的所有地图,然后模仿其规格绘制。等到地图到手之后,陈秀就聚集起来烧毁,再向朝廷禀告。

【梦龙评】宋朝初年,朝廷派卢多逊出使南唐,归去时,船靠宣化县渡口,卢派人禀告李国主说:“朝廷计划重修天下图籍经典,史馆中就只缺江东各州的资料,希望各送一本,以便带回朝廷。”国主立刻命人缮写赠送,于是卢多逊将江东十九州的地理形势、屯兵远近、人口多寡等资料全带回国,朝廷才有兴兵的意念。陈秀所为,大概是受这件事的影响。

明宪宗成化十六年,女真族已逐渐崛起于东北,朝鲜请求改变进贡的道路。宦官中有个朝鲜人为此事求情,众将都表示赞同。职方郎中(官名)刘大夏坚持认为不可,说:“朝鲜进贡的道路,从鸦鹘关出辽阳,经过广宁、前屯,然后入山海关,弯曲迂回地绕了三四个大镇,这是祖宗绝妙的用意。如果走海陆大道从鸭绿江到前屯山,恐怕会带来他日的忧患。”后来朝廷最终没有同意朝鲜的请求。

陈恕

陈晋公为三司使,真宗命具中外钱谷大数以闻,怒诺而不进。久之,上屡趣之,恕终不进。上命执政诘之,恕曰:“天子富于春秋,若知府库之充羡,恐生侈心。”

【梦龙评】李吉甫为相,撰《元和国计簿》上之,总计天下方镇、州、府、县户税实数,比天宝户税四分减三,天下仰给县官者八十二万余人,比天宝三分增一,其水旱所伤、非时调发者,不在此数,欲以感悟朝廷。大臣忧国深心类如此。

【译文】北宋真宗时,晋国公陈恕担任国家财政的三司使,真宗命令他将中央和地方库存的银钱和粮食的大略数字上报给他知道,陈恕光答应就是不上报。过了很长时间,皇上屡次催问他,他始终不报。真宗诏命执掌朝政的大臣质问他,陈恕说:“天子的年纪还很轻,如果知道府库中钱粮充裕,我恐怕皇上生奢侈之心。”

【梦龙评】李吉甫为宰相时,特地写《元和国计簿》呈给宪宗,总计天下方镇、州、府、县户税的数目,比天宝年间减少了四分之三;天下依赖县官供给的人口有八十二万,比天宝年间多了三分之一;至于水旱灾所受的伤害、紧急时发放的数目还不包含在内。他想借此使朝廷有所感悟。大臣忧国的深切之心都是如此。

李沆

李沆为相,王旦参知政事,以西北用兵,或至旰食。旦叹曰:“我辈安能坐致太平,得优游无事耶?”沆曰:“少有忧勤,足为警戒。他日四方宁谧,朝廷未必无事。语曰:‘外宁必有内忧。’譬人有疾,常在目前,则知忧而治之。沆死,子必为相,遽与虏和亲,一朝疆场无事,恐人主渐生侈心耳!”旦未以为然。沆又日取四方水旱、盗贼及不孝恶逆之事奏闻,上为之变色,惨然不悦。旦以为:“细事不足烦上听,且丞相每奏不美之事,拂上意。”沆曰:“人主少年,当使知四方艰难,常怀忧惧。不然,血气方刚,不留意声色狗马,则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见,此参政他日之忧也!”沆没后,真宗以契丹既和,西夏纳款,遂封岱、祠汾,大营宫殿,搜讲坠典,靡有暇日。旦亲见王钦若、丁谓等所为,欲谏,则业已同之;欲去,则上遇之厚,乃知沆先识之远,叹曰:“李文靖真圣人也!”

【梦龙评】《左传》:晋、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战,曰:“唯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厉公不听,战楚胜之。归益骄,任嬖臣胥童,诛戮三卻,遂见弑于匠丽。文靖语本此。

【译文】宋真宗时李沆任宰相,王旦为参知政事(副宰相)。因为西北方的战事,有时工作得废寝忘食,王旦感慨地说:“我们怎么样才能悠闲无事、坐享太平呢?”李沆说:“稍有一些忧虑勤苦,才能警戒人心。将来如果西方都平定了,朝廷未必便无事。有句话说:‘外宁必有内忧。’譬如人有疾病,常常发作,知道忧虑而去诊治。我死后,你必当宰相。与敌人和亲是大势所趋,一日疆场无事,恐怕君王会慢慢产生奢侈之心。”王旦不以为然。李沆又每天呈上各地水旱灾、盗贼及不孝作恶的坏事报告给真宗知道。真宗听了往往惨然变色,很不高兴。王旦认为这种琐碎的事不值得让天子烦心,而且丞相常常禀奏一些不好的消息,拂逆了皇帝的心意。李沆说:“君主还年轻,应当让他知道各地艰难的情况,经常怀着忧虑警惕之心。不然,血气方刚的皇帝如不沉迷歌舞、美色、珍玩,就可能搞些土木、战争、祭神之类的事。我老了,来不及看见;这是你未来的忧虑啊!”李沆死后,真宗认为契丹已经讲和,西夏也来纳款,于是在泰山封禅祭祀,在汾水立祠祭神,大建宫殿,搜集亡失的典籍,没有个空闲的日子。王旦亲眼看见王钦若、丁谓等人的所作所为,想规谏却已经变成同流,想辞官又觉得皇帝如此厚遇,此时才知道李沆见识的深远。叹口气说:“李文靖(沆)真是圣人,看事情那么远!”

【梦龙评】《左传》记载:晋楚两国交战于鄢陵,范文子不想再战,说:“只有圣人才能达到内外无忧。我们既不是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何不放过楚国,作为外患长期戒惧自己呢?”厉公没有采纳他的意见,继续与楚国战斗,战胜楚国。回国后便更显骄横,重用宠幸的胥童,杀死卻氏三个大臣,后来厉公被嬖臣丽所杀。李沆所说的那番话就是由这件事引发而来的。

韩琦

太宗、仁宗尝猎于大名之郊,题诗数十篇,贾昌朝时刻于石。韩琦留守日,以其诗藏于班瑞殿之壁。客有劝琦摹本以进者,琦曰:“修之得已,安用进为?”客亦莫谕琦意。韩绛来,遂进之。琦闻之,叹曰:“昔岂不知进耶?顾上方锐意四夷事,不当更导之耳。”石守道编《三朝圣政录》,将上,一日求质于琦,琦指数事。其一,太祖惑一宫鬟,视朝晏,群臣有言。太祖悟,伺其酣寝,刺杀之。琦曰:“此岂可为万世法?已溺之,乃恶其溺而杀之,彼何罪?使其复有嬖,将不胜其杀矣。”遂去此等数事,守道服其精识。

【译文】宋太宗、仁宗曾经到大名府郊外打猎,题留过几十首诗,贾昌朝在大名府做官时,把这些诗刻在了石碑上,韩琦任大名路安抚使时,将这些诗碑收藏在班瑞殿的夹壁之中。他的幕宾中有人劝韩琦将这些题诗的拓本进献给朝廷,韩琦说:“这些诗已经刻石并妥善收藏了。怎么还用将拓本进献呢?”这个幕宾也不很清楚韩琦究竟是何用意。韩绛来任北京(大名府为宋之北京)留守,将题诗拓本送到朝中一份。韩琦听后,叹息道:“昔日我难道不懂得应该进奉一份吗?只是考虑到皇上正热心从事于拓边征伐之事,当年太宗、仁宗巡狩大名题诗,多有与辽国战事有关者,我若再将拓本送上,不是更引导皇上用兵四境吗?”石介(字守道)编写了《三朝圣政录》一书,准备送给皇上看,一天将书稿拿来向韩琦征求意见,韩琦指出有几件事不宜收入。其中有一件记载,太祖赵匡胤迷上了一个宫女,经常上朝很晚,群臣颇有微言。太祖醒悟后,趁这个宫女酣睡时举刀将此宫女刺死。韩琦说:“这怎么能作为后世万代的榜样!是太祖自己溺爱上了这个宫女,却又厌恶自己的糊涂而杀人,宫女她有什么罪?假使再有受宠爱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将要杀掉多少人呢!”于是将这件事去掉了,石介很佩服韩琦的远见卓识。”

刘大夏 二条

天顺中,朝廷好宝玩。中贵言宣德中,尝遣太监马三保使西洋,获奇珍无算。帝乃命中贵至兵部,查马三保至西洋水程。时刘大夏为郎,项尚书公忠令都吏检故牒,刘先检得,匿之。都吏检不得,复令他吏检。项诘都吏曰:“署中牍焉得失?”刘微笑曰:“昔下西洋,费钱谷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万计。此一时弊政,牍即存,尚宜毁之,以拔其根,犹追究其有无耶?”项耸然,再揖而谢,指其位曰:“公达国体,此不久属公矣!”

又,安南黎灏侵占城池,西略诸土夷,败于老挝。中贵人汪直欲乘间讨之,使索英公下安南牍。大夏匿弗予。尚书为榜吏至再,大夏密告曰:“衅一开,西南立糜烂矣!”尚书悟,乃已。

【梦龙评】此二事,天下荫受忠宣公之赐而不知。

【译文】明朝天顺年间,英宗酷爱搜集珍宝奇玩。有宦官说,宣宗宣德年间,曾派遣太监马三保出使西洋,获得无数的珍奇异宝。英宗就命宦官到兵部,查看马三保到西洋时的航海路线。此时刘大夏为兵部侍郎,尚书项忠命令都吏查找旧公文,刘大夏先找到它,偷偷藏起来,都吏遍寻不得,便又命令别的都吏去找。项尚书质问都吏说:“官署中的旧公文怎么会遗失呢?”刘大夏笑着说:“以前下西洋,花费数十万钱,牺牲了上万的军民,这是当时政治上的弊病,公文即使还在,也应该毁掉,加以连根拔除,可是再追究它存不存在有什么用?”项尚书惊奇不已,一再拜谢,指着自己的位置说:“先生通达国体,这个位置不久就是你的。”

又:安南黎灏侵占城池,向西侵略土著,后来在老挝兵败。宦官汪直想趁机讨伐,派人索取英公当年下安南时的地图公文,刘大夏就将公文扣起来不发,尚书因此一再处罚负责行文的官员。刘大夏秘密地告诉尚书说:“这种战争一旦打起来,西南人民就要饱受蹂躏了。”尚书闻言大悟,因而停止此事。

【梦龙评】这两件事,天下人实际上是受了忠宣公刘大夏的好处却不知道。

辞连署 辞密揭

宪宗嘉崔群谠直,命学士自今奏事必取群连署,然后进之。群曰:“翰林举动,皆为故事。必如是,后来万一有阿媚之人为之长,则下位直言无自而进矣。”遂不奉诏。

上御文华殿,召刘大夏谕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榷,又以非卿部内事而止。今后有当行当罢者,卿可以揭帖密进。”大夏对曰:“不敢。”上曰:“何也?”大夏曰:“先朝李孜省可为鉴戒。”上曰:“卿论国事,岂孜省营私害物者比乎?”大夏曰:“臣下以揭帖进,朝廷以揭帖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类也。陛下所行,当远法帝王,近法祖宗,公是公非,与众共之,外付之府部,内咨之阁臣可也。如用揭帖,因循日久,视为常规。万一匪人冒居要职,亦以此行之,害可胜言!此甚非所以为后世法,臣不敢效顺。”上称善久之。

【梦龙评】老成远虑,大率如此,由中无寸私、不贪权势故也。

【译文】唐宪宗李纯常夸奖大臣崔群为人正直。宪宗命令翰林学士从现在起向朝廷奏事必须有崔群一同署名,然后才能上报。崔群说:“翰林院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后世作为依据而沿用。一定要这样的话,如以后万一有阿谀媚上的人主持了翰林院,那么在下位的直言者就无从进言了。”于是不接受诏令。

明孝宗朱祐樘在文华殿召见兵部尚书刘大夏,告诉他道:“寡人遇到不好办的事情,常常想召卿进宫来商量一下,又觉得不是卿所在部门的事情,就又作罢了。今后,卿认为有哪些事情该去做或者该停止,卿可以写成便函的揭帖形式秘密呈送进来。”刘大夏回奏说:“臣不敢这样办。”皇上回道:“这是为什么呀?”刘大夏说:“前朝李孜省借特许密封奏请之机,与宦官内外勾结干预政事的例子应引为鉴戒。”皇上说:“卿议论的是国家大事,岂能和李孜省营私舞弊的行径相比?”刘大夏说:“臣下以便函式的揭帖秘密呈进,朝廷以揭帖来秘密处理政事,这其实是和前朝不经外廷机构而直接下达墨敕斜封文书为标记交中书省办的情况相类似。陛下的行为,远处应当向古代圣明帝王学习,近处应当向列祖列宗学习,处理要公开化,与众臣共同商议决定,朝廷外的事交给各府各部去办,朝廷内的事可向主持政务的内阁大学士们征求意见。如采用揭帖之法,使用时间一长,就被认为是常规。万一有坏人盘了重要职位,也用这种方式秘密行事,其危害之大就没法说了,这一办法决不能成为后世效法之举,臣故不敢效命顺从。”后来在长时间里,孝宗都经常称赞刘大夏的意见很好。

【梦龙评】老成人谋虑的深远,大抵如此,这是由于胸中没有一点私心,不贪权势的原因。

辞例外赐

富郑公为枢密使,值英宗即位,颁赐大臣。已拜受,又例外特赐。郑公力辞,东朝遣小黄门谕公曰:“此出上例外之赐。”公曰:“大臣例外受赐,万一人主例外作事,何以止之?”辞不受。

【译文】宋名臣富弼任枢密使时,当时正值英宗继位,还是按照惯例赏赐大臣。群臣领过赏赐以后,英宗又额外颁发特别赏赐给富郑公。郑公极力推辞,太子派太监对郑公说:“这可是皇上额外的赏赐。”郑公说:“皇上赐给例外赏赐,大臣如果不阻止,万一皇上做例外的事,怎么去阻止呢?”因此坚辞不受。

范仲淹

劫盗张海将过高邮,知军晁仲约度不能御,谕军中富民出金帛牛酒迎劳之。事闻,朝廷大怒,富弼议欲诛仲约。仲淹曰:“郡县兵械足以战守,遇贼不御,而反赂之,法在必诛。今高邮无兵与械,且小民之情,醵出财物而免于杀掠,必喜。戮之,非法意也。”仁宗乃释之。弼愠曰:“方欲举法,而多方阻挠,何以整众!”仲淹密告之曰:“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轻坏之?他日手滑,恐吾辈亦未可保。”弼不谓然。及二人出按边,弼自河北还,及国门,不得入,未测朝廷意,比夜彷徨绕床,叹曰:“范六丈圣人也!”

【译文】北宋时强盗张海将从高邮路过,高邮知军晁仲约估量自己势薄力单无法抵御,就晓谕当地富民,拿出金钱、牛羊、酒肉去犒劳张海。事情传出后,皇帝非常愤怒,富弼提议要杀晁仲约。范仲淹说:“郡的兵力足以应战或防守,遭遇贼兵不抵御,反而去贿赂,那么必须依法将知军处死。但是目前高邮兵力不足,又没有武器,而且百姓的想法是,只要出金钱食物能避免杀戮抢劫,也就很高兴了。杀死晁仲约不符合立法的本意。”仁宗听后,就释放了晁仲约。富弼生气地说:“我们正要依法行事,却受多方阻挠,这样如何治理百姓?”范仲淹私下告诉他说:“从祖宗开始,未曾轻易处死下臣。这是一种美德,怎么可以轻易地破坏呢?假如皇上做惯这种事,将来恐怕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也难保了。”富弼却不以为然。后来两人出巡边塞,富弼从河北回来,进不得国都的城门,又无法知道朝廷的心意,整夜彷徨,在床边走来走去,不由感叹说:“范仲淹真是圣人啊!”

赵忠简

刘豫揭榜山东,妄言御医冯益遣人收买飞鸽,因有不逊语。知泗州刘纲奏之。张浚请斩益以释谤,赵鼎继奏曰:“益事诚暧昧,然疑似间有关国体。然朝廷略不加罚,外议必谓陛下实尝遣之,有累圣德。不若暂解其职,姑与外祠,以释众惑。”上欣然,出之浙东。浚怒鼎异己。鼎曰:“自古欲去小人者,急之,则党合而祸大;缓之,则彼自相挤。今益罪虽诛,不足以快天下,然群阉恐人君手滑,必力争以薄其罪。不若谪而远之,既不伤上意,彼见谪轻,必不致力营求;又幸其位,必以次窥进,安肯容其人耶?若力排之,此辈侧目吾人,其党愈固而不破矣!”浚始叹服。

【译文】宋朝时刘豫在山东张贴榜文,胡乱说宋宫御医冯益派人去收买鸽子,还讲有一些对朝廷很不恭敬的话。南宋泗州知州刘纲把这件事奏报给朝廷。枢密使张浚奏请皇上斩处冯益以释清谣言,而与张浚同为宰相的赵鼎(谥号“忠简”)却随即奏道:“冯益这件事实在是暖昧不明,是非难辨,是有此事还是无此事,关系着国家的威信。然而朝廷如果对冯益放过不加一点儿处分,外廷议论必定认为陛下确实曾让冯益去办这件事,将会损伤陛下的圣德。不如暂且将冯益解除职务,临时安排他到宫外任祠禄之官,以此来释解众臣的疑惑。”高宗欣然同意了他的意见,将冯益贬到浙东任外祠之官。张浚很恼怒赵鼎否定了自己的意见。赵鼎对他说:“自古以来想除去小人者,如果办得太急,那么小人的同党就会联合起来形成更大的祸害;如果慢处置,那么他们自己就会互相排挤倾轧而将祸害抵消。现在按冯益的罪恶即使杀掉他,也不足以使天下人心大快,然而那些作恶的太监们害怕皇上一时性起把他们也牵连惩杀,必然竭力争取减轻冯益的罪行。不如将冯益远远地贬谪出去,这样既不伤害皇上的感情,太监们见处分得很轻,也不会再卖劲为冯益钻营求情;而且又庆幸冯益腾出了一个美缺,都一个个想着自己高升,怎么还会让冯益再入宫呢?如果我们大力排斥这些人,这些阉党必定反感我们,他们的团伙就会更牢固而不易攻破了!”张浚这才叹服赵鼎的老谋深算。

文彦博

富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塔渠入横陇故道。北京留守贾昌朝素恶弼,阴约内侍武继隆,令司天官二人,俟执政聚时,于殿廷抗言:“国家不当穿河北方,以致上体不安。”后数日,二人又听继隆上言:请皇后同听政。史志聪以状白彦博,彦博视而怀之,徐召二人诘之曰:“天文变异,汝职所当言也。何得辄预国家大事耶?汝罪当族!”二人大惧。彦博曰:“观汝直狂愚,今未忍治汝罪。”二人退,乃出状以视同列,同列皆愤怒,曰:“奴辈敢尔,何不斩之?”彦博曰:“斩之则事彰灼,中宫不安矣。”既而议遣司天官定六塔方位,复使二人往。边批:大作用。二人恐治前罪,更言六塔在东北,非正北也。

【译文】北宋时,富弼采纳朝士李仲昌的策略,自澶州商湖河打通六漯渠(水名),引导黄河进入横陇的旧河道。北京留守贾昌朝向来憎恨富弼,就私下约定宦官武继隆,让两个司天官在执政官员齐聚一堂时,在殿廷反对说:“不能打通黄河流道的正北方,这会导致皇上龙体欠安。”几天后,两人又听武继隆的指使上奏,请求皇后一起听政。史志聪将这件事告诉文彦博,文彦博立即召见两个司天官,质问道:“往上禀奏天文的变异是你们的职责,怎么动不动干预国家的大事呢?你们犯的罪应当斩除全族!”两人十分害怕,文彦博又说:“看你们率直愚笨而狂张,我不忍心处罚你们。”两人退下以后,文彦博把奏状拿给同人看。大家都很恼怒地说:“奴辈竟敢做这种事,为什么不杀他们?”文彦博说:“杀死他们,事情反而会宣扬出来,令皇后感到不安。”于是中书省决议派司天官去测定六漯的方位,又命这两个人前去,两人恐怕文彦博治他们的罪。过批:大作用。就改口说六漯的方向在东北,而不是正北。

王旦

王旦为兖州景灵宫朝修使,内臣周怀政偕行。或乘间请见,旦必俟从者尽至,冠带出见于堂皇,白事而退。后怀政以事败,方知旦远虑。内臣刘承规以忠谨得幸,病且死,求为节度使。帝语旦曰:“承规待此以瞑目。”旦执不可,曰:“他日将有求为枢密使者,奈何?”遂止。自是内臣官不过留后。

【译文】宋朝时王旦奉派兖州景灵宫的朝修使(官名),宦官周怀政随行。有人私下请见王旦,王旦必定等侍从到齐、自己穿戴整齐后才正式接见,听来的人报告事情后就退堂。后来周怀政事迹败露,才领会王旦的远虑。宦官刘承规由于忠诚谨慎而得宠,病重将死,请求皇帝封他为节度使。皇帝对王旦说:“承规只有得到这个职位才能瞑目。”王旦坚持不可,说:“将来有人要求当枢密使该怎么办?”于是皇帝没有答应。从此宦官最高的职位不会超过留后(一种官名)。

王守仁

阳明公既擒逆濠,江彬等始至。遂流言诬公,公绝不为意。初谒见,彬辈皆设席于旁,令公坐。公佯为不知,竟坐上席,而转旁席于下。彬辈遽出恶语,公以常行交际事体平气谕之,复有为公解者,乃止。公非争一坐也,恐一受节制,则事机皆将听彼而不可为矣。边批:

高见。

【译文】明朝时阳明公捉到叛逆朱宸濠以后,江彬等人才到达,就散布谣言中伤王守仁,王守仁毫不在意。初次拜见,江彬等人将王守仁的座位设在一旁,让王守仁坐。王守仁假装不知,直接坐在上座,而使江彬等人将座位移到下首。江彬等人立即恶语相向,王守仁却以例行的交际礼仪,心平气和地教导他们,后来有人为王守仁从中解释,江彬等人才平息。王守仁并不是为了争座次,他是怕一旦受这些人牵制,以后凡事都要听他们指挥,那样就不可能有所作为了。边批:高见。

主婚用玺

郑贵妃有宠于神庙。熹宗大婚礼,妃当主婚。廷臣谋于中贵王安曰:“主婚者,乃与政之渐,不可长也,奈何?”或献计曰:“以位则贵妃尊,以分则穆庙隆庆恭妃长,盍以恭妃主之?”曰:“奈无玺何?”曰:“以恭妃出令,而以玉玺封之,谁曰不然?”安从之。自是郑氏不复振。

【译文】郑贵妃很受明神宗朱翊钧的宠爱。熹宗的大婚典礼上,贵妃担当主婚人,朝中大臣找宦官王安商量说:“主婚人就是来参与政事的发端,不能助长这股势力,可这该怎么办呢?”有人献计说:“以位分来看置是郑贵妃最尊,但以辈分来看则是穆宗(神宗父)的恭妃最长,何不让恭妃做主婚人呢?”有人说:“可是恭妃无玉玺怎么办?”那人答道:“让恭妃下令,用玉玺加封,谁能说不行呢?”王安就按这个办法安排了大婚之礼。从此郑贵妃的势力一蹶不振。

陈仲微

仲微初为莆田尉,署县事。县有诵仲微于当路,而密授以荐牍者,仲微受而藏之。逾年,其家负县租,竟逮其奴。是人有怨言。仲微还其牍,缄封如故。是人惭谢。

【译文】宋朝人陈仲微初任莆田县尉,代理县府的事。县里有人在当权的大官面前称赞陈仲微,私下又授给他一封推荐信。陈仲微将推荐信收藏起来。一年后,这个人家里欠了县府租税,县府逮捕他的奴仆。这个人对此颇有怨言。陈仲微就把那封未曾拆封的推荐信还给他,这个人不禁惭愧得当面道歉。

陈寔

寔字仲举,以名德为世所宗。桓帝时,党事起,逮捕者众,人多避逃。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竟诣狱请囚,会赦得释。灵帝初,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寔独吊焉。后复诛党人,让以寔故,颇多全活。

【梦龙评】即菩萨舍身利物,何以如此!狄梁公之事伪周,鸠摩罗什之事苻秦,皆是心也。

【译文】东汉陈寔,字仲举,以才名和美德为当时人所推重。桓帝刘志在位时,权宦诬朝臣与太学生共为朋党,诽讪朝廷,逮捕了许多人,其他许多人出逃避难。陈寔说:“我若不入狱,狱中士人就没有了依靠。”居然自动到监狱去,请求把他也囚禁起来。后桓帝大赦党,才被释放出来。在汉灵帝刘宏登基之初,宦官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张让的父亲死后归葬于原籍颍川郡。虽然全郡的人差不多都去吊丧了,而名士们没有一个人去,独有陈寔去吊孝。后来又一次诛杀党人时,张让看在陈寔的分上,保全了不少名士的性命。

【梦龙评】若不是菩萨般舍己利人的慈怀,怎么会这样做!狄梁公服侍武则天,鸠摩罗什服侍前秦苻坚,都是怀着这种心意。

姚崇

姚崇为灵武道大总管。张柬之等谋诛二张,崇适自屯所还,遂参密议,以功封梁县侯。武后迁上阳宫,中宗率百官问起居。五公相庆,崇独流涕。柬之等曰:“今岂流涕时耶?恐公祸由此始。”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为功,然事天后久,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后五王被害,而崇独免。

【梦龙评】武后迁,五公相庆,崇独流涕。董卓诛,百姓歌舞,邕独惊叹。事同而祸福相反者,武君而卓臣,崇公而邕私也。然惊叹者,平日感恩之真心;流涕者,一时免祸之权术。崇逆知三思犹在,后将噬脐,而无如五王之不听何也。吁,崇真智矣哉!

【译文】唐朝名臣姚崇(陕州硖石人,封梁国公)任灵武道大总管。张柬之(襄阳人,字孟将)等人计划杀武后宠幸的张易之、张昌宗二人,姚崇正好从屯驻处,就参加了这个秘密的计划。后来因公封为梁县候。武后迁往上阳宫,中宗率百官去问候生活起居。五王互相庆贺,只有姚崇流泪。张柬之等人说:“现在哪里是流泪的时候呢?你恐怕会有灾祸临头。”姚崇说:“和你们一起讨平叛逆,本来算不上什么功。然而服侍武后久了,一旦分别,因而哭,是人臣应有的节义。如果因为这样而获罪,我也甘心。”后来五王被害,而姚崇幸免。

【梦龙评】武后迁入上阳宫,五王互相庆贺,只有姚崇流泪;董卓被杀,百姓载歌载舞,只有蔡邕惊叹。事情相同而遭遇的福祸却相反,因为武后是君、董卓是臣,姚崇为公、蔡邕为私的原因。然而惊叹的人是平日感恩的真心表现,流泪的人是一时免祸的权术。姚崇预测武三思还在朝,日后可能报复,不像五王那样不听劝告。唉!姚崇真聪明啊!

孔子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而让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多,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鲁人必多拯溺者矣!”

【梦龙评】袁了凡曰:“自俗眼观之,子贡之不受金似优于子路之受牛。孔子则取由而黜赐,乃知人之为善,不论现行论流弊,不论一时论永久,不论一身论天下。”

【译文】鲁国的法令规定:凡是鲁国人做诸侯的臣妾,能将他们赎回的人,可以从官府拿到赎金。子贡去诸侯家里赎回一个鲁国人,却不愿接受赎金。孔子说:“赐(子贡)的做法错了,圣人的行事可以移风易俗,教化百姓,不是只做适合自己的行为。现在鲁国富人少穷人多,拿到赎金并不损害自己的道德,不拿回赎金就不能鼓励其他人来效法了。”子路救溺水的人,被救的人以牛答谢子路,子路接受了。孔子很高兴地说:“以后一定会有有很多鲁国人勇于拯救溺水者了。”

【梦龙评】袁了凡说:“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子贡不接受赎金,似乎比子路接受牛恰当,但孔子则认为子路可取子贡不可取。才知道人做善事,不应只着眼于当前的做法,而应着眼于它所产生的影响;不应只着眼于一时的好处,而应着眼于永久的结果;不应只着眼于自身的得失,而应着眼于天下的利弊。”

宓子

齐人攻鲁,由单父,单父之老请曰:“麦已熟矣,请任民出获,可以益粮,且不资寇。”三请而宓子不许。俄而齐寇逮于麦。季孙怒,使人让之。宓子蹙然曰:“今兹无麦,明年可树。若使不耕者获,是使民乐有寇。夫单父一岁之麦,其得失于鲁不加强弱;若使民有幸取之心,其创必数世不息。”季孙闻而愧曰:“地若可入,吾岂忍见宓子哉!”

【梦龙评】于救世似迂,于持世甚远。

【译文】齐国人攻打鲁国,要从鲁国的单父(治所即今山东单县)路过。单父的乡老们向县宰请求道:“麦子已经熟了,请允许任凭民众出去收获,这样一来可以增加粮食收入,二来也不会使麦子落入齐寇手中。”他们再三请求,宓不齐都不允许。鲁国的卿季孙听说这件事后,十分恼火,派人斥责宓不齐。宓不齐皱着眉头说:“今年此地没有麦子了,来年可以再种出来。如果让不种地的人去抢收,这将使人喜欢有敌寇入侵,以便乘机不劳而获。单父地区的一季麦收,对于鲁国的得失无足轻重;如果使百姓有了侥幸获取钱财的心思,那么鲁国受到的创伤必将几代人都不能平复。”季孙听到他这番话后,十分惭愧地说:“如果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的话,我就羞得钻进去了,我难道还再好意思见到宓子贱吗?”

【梦龙评】宓子的话对于解救世人的危难似乎有点迂腐,但对于维持国家的长治久安却有深远意义。

程琳

程琳字天球,为三司使日,议者患民税多名目边批:大麦纩绢鞋钱食盐钱。恐吏为奸,欲除其名而合为一。琳曰:“合为一而没其名,一时之便。后有兴利之臣,必复增之;是重困民也!”议者虽唯唯,然当时犹未知其言之为利;至蔡京行方田之法,尽并之,乃始思其言而咨嗟焉。

【译文】宋朝人程琳字天球,任三司使时,有人认为人民的苛捐杂税太多,边批:当时有大麦、织绢、绸鞋钱和食盐钱等名目。担心官吏从中舞弊,想除去名目合为一项。程琳说:“合为一项以除去繁多的名目,会比较方便,日后如果有喜欢兴利的官员,一定又会增加税目,这样增加下去,更加重了人民的苦难。”主张合并税目的人虽口头表示同意,然而当时还不知道程琳这些话有什么好处,到蔡京推行方田法,把所有税收合并为一,才想起程琳的话,不由得感慨谢之。

高明

黄河南徙,民耕于地,有收。议者欲履亩坐税,高御史明不可,曰:“河徙无常,税额不改,平陆忽复巨浸,常税犹按旧籍,民何以堪?”遂报罢。

【梦龙评】每见沿江之邑,以摊江田赔粮致困,盖沙涨成田,有司喜以升科见功,而不知异日减科之难也。川中之盐井亦然。陈于陛《意见》中云:“有井方有课,因旧井塌坏,而上司不肯除其课,百姓受累之极,即新井亦不敢开。宜立为法:凡废井,课悉与除之;新井许其开凿,开成日免课,三年后方征收。则民困可苏而利亦兴矣。若山课多,一时不能尽蠲,宜查出另为一籍,有恩典先及之,或缓征,或对支,徐查新涨田,即渐补扣。数年之后,其庶几乎?”

查洪武二十八年,户部节奉太祖圣旨:“山东、河南民人,除已入额田地照旧征外,新开荒的田地,不问多少,永远不要起科,有气力的尽他种。”按:此可为各边屯田之法。

【译文】明朝黄河河道向南迁移,老百姓在旧河道上耕种,并有所收获。有人提议官府应丈量一下土地,好按田亩征税,御史高明认为不可,他说:“黄河迁徙没有规律,税收的数额又不能随意改变,假如平地忽然间又被河水淹没,每年征税还是依据登记的田亩数量征收,老百姓怎么承受得了?”于是这件事就作罢了。

【梦龙评】每次见到沿江县邑的人民为了江沙淤积的新田而缴纳田赋,因而赔损粮食,导致生活困苦。其实江中的沙在两岸淤积成为新田,官吏都很愿意增加课税表现绩效,却不知将来减少课税是如何的困难。四川一带的盐井也是如此。陈于陛建议说:“有盐井才有课税,但由于有些旧盐井坍塌毁坏,而上级不肯免除他们的税,百姓受牵累,所以连新井都不敢开。政府应该订立新的法令:凡是废井一律免除课税,并准许开凿新井。从开新井那天算起,三年内免税,三年后才征收,那么人民的困苦就可得到缓解,利益也跟着产生。假如课税太多,一时不能完全除去,应加以调查,另编一名册,对国家社会有贡献的人先免税,或延缓征收,或缴纳半数,慢慢地再调查新生的田地,再渐渐补扣,几年之内就差不多可以办妥。”

查洪武二十八年,户部节度使奉太祖的圣旨:“山东、河南的人民,除了已经编入名册缴纳田赋的人照旧征收外,凡新开垦的田地,不论多少,永远不课税,有力气的人随他尽量耕种。”这种方法应作为边塞地区屯田的典范。

王铎

王铎为京兆丞时,李蠙判度支,每年以江淮运米至京,水陆脚钱斗计七百;京国米价斗四十,议欲令江淮不运米,但每斗纳钱七百。铎曰:“非计也。若于京国籴米,且耗京国之食。若运米自淮至京国,兼济无限贫民也。”籴米之制,业已行矣,竟无敢阻其议者。都下米果大贵,未经旬而度支请罢,以民无至者也。识者皆服铎之察事,以此大用。

【梦龙评】国初中盐之法,输粟实边,支盐内地。商人运粟艰苦,于是募民就边垦荒,以便输纳,而边地俱成熟矣。此盐、屯相须之最善法也。自叶侍郎淇徇乡人之请,改银输部,而边地日渐抛荒,粟遂腾贵,并盐法亦大敝坏矣。“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圣言真可畏哉!

【译文】唐朝人王铎任京兆丞时,李蠙判度支(官名)。那时每次米粮从长江、淮河一带运到京师,河道的运费每斗要七百钱,京师的米价每斗四十钱,于是有人建议让江淮一带的人不要再运米,只要每斗缴纳七百钱。王铎说:“这个建议很不好。假如在京师买米,将会耗费京师的粮食。如果从江淮一带运米到京师,就可以同时救济很多灾民。”日后在京师买米的制度推行起来,竟然无人敢阻止这个决议。京师的米价果然上涨,不到十天李度支请辞,因为没有百姓来京师。决议的人都佩服王铎明察事理,王铎因此得到重用。

【梦龙评】明朝初期实行中盐法,由商人运粮食去补给边境,边境再支付盐给商人运回内地。商人觉得运粮食很艰苦,就招募人民在边境就地垦荒,以便利粮食的运输,后来边境所耕种的谷物都成熟了。这是运盐和屯田相互依赖的最好办法。但自从叶侍郎顺应乡人的请求,改用银子缴纳官府,边境的田地遂日渐荒废,粮食的价格高涨,连运盐的方法也破坏了。注重小利则不能成就大事,圣人的话实在令人心服。

孙伯纯

孙伯纯史馆知海州日,发运司议置洛要、板浦、惠泽三盐场,孙以为非便。发运使亲行郡,决欲为之,孙抗论排沮甚坚。百姓遮县,自言置盐场为便。孙晓之曰:“汝愚民,不知远计,官卖盐虽有近利,官盐患在不售,不患在不足,盐多而不售,遗患在三十年后。”至孙罢郡,卒置三场。其后连海间刑狱盗贼差役,比旧浸繁,缘三盐场所置。积盐山积,运卖不行,亏失欠负,动辄破人产业,民始患之。又朝廷调军器,有弩桩箭干之类。海州素无此物,民甚苦之,请以鳔胶充折。孙谓之曰:“弩桩箭干,共知非海州所产,盖一时所须耳。若以土产物代之,恐汝岁岁被科无已时也。”

【译文】宋朝史馆修撰孙伯纯在海州(治所在今辽宁海城县)任知州时,发运司提议,要在海州的洛要、板浦、惠泽三个地方建盐场,孙伯纯认为在此建盐场有许多不方便之处。发运司使亲自到海州巡视,决心在海州实施这一规划。孙伯纯则竭力反对和阻止,态度也坚决。州里百姓们聚集在县衙门前,各自都说建盐场会给地方带来不少好处。孙伯纯给他们讲道理说:“你们是见识浅陋的人,不知道为长远打算。官卖盐虽然眼下看着能得利,但官卖盐的弊在于会卖不出去,而不在于产量不足。太多卖不出去,它的害处在三十年后就显现出来了。”到孙伯纯离开海州知州的职务后,这里最终还是把三个盐场办起来了。后来,海州沿海地区刑狱、盗贼、差役,都比过去增多,都是因为建了盐场的缘故。晒出的盐堆积如山,运输、销售都行不通,亏损负债严重,往往搞得百姓倾家荡产,到这时候州中民众才知道开设盐场的害处。还有一回,朝廷在海州征调兵器,其中包括弩桩、箭干之类。海州从来不出产这些物品,老百姓非常作难,请求用缴纳鳔胶来相抵。孙伯纯对他们说:“弩桩和箭干之类,大家都知道不是海州出产的,这只不过是朝廷一时急需罢了。如果以本地土产的东西代替,恐怕你们今后将年年被征调这些土产再没有尽头了。”

张咏

张忠定知崇阳县,民以茶为业,公曰:“茶利厚,官将榷之,不若早自异也。”命拔茶而植桑,民以为苦。其后榷茶,他县皆失业,而崇阳之桑皆已成,为绢岁百万匹。民思公之惠,立庙报之。

【梦龙评】文温州林官永嘉时,其地产美梨。有持献中官者,中官令民纳以充贡。公曰:“梨利民几何?使岁为例,其害大矣!”俾悉伐其树。中官怒而谮之,会荐卓异得免。近年虎丘茶亦为僧所害,僧亦伐树以绝之。呜呼!中官不足道,为人牧而至使民伐树以避害,此情可不念欤!林,衡山先生之父。

《泉南杂志》云:泉地出甘蔗,为糖利厚,往往有改稻田种蔗者,故稻米益乏,皆仰给于浙直海贩。莅兹土者,当设法禁之,骤似不情,惠后甚溥。

【译文】宋朝人张咏任崇阳县知县时,当地百姓大都以种茶为业。张咏对大家说:“茶利润丰厚,朝廷正打算实施官营,不如早些改种他物。”于是命令百姓砍掉茶树改种桑树,百姓纷纷叫苦。后来朝廷实施茶叶专卖,其他县的百姓不堪其苦而失业,唯崇阳县桑树已长成,每年绢产量达百万匹。百姓思念张公的恩惠,为他立庙来报答他。

【梦龙评】本朝永嘉年间,温州人文林任永嘉县令时,这一带盛产好梨。有人拿去献给宦官,宦官就命令百姓交纳梨子,用来充当岁贡。文林说:“梨子对百姓有多大的利益?假使每年都照例以梨子进贡,害处就大了。”于是就要百姓把梨树全部砍掉。宦官很生气,就向皇帝进谗言,正值朝廷要求举荐卓异之人,文林才获得赦免。虎丘的茶叶也成为僧侣的祸害,僧侣们将茶树砍光以绝其害。唉!宦官不值得一提,做父母官的何必让百姓伐树来避害,这种情景不值得人们深思吗?(文林,是本朝大画家文征明先生的父亲)

《泉南杂志》中说:泉南一带出产甘蔗,可以制糖并利润优厚,往往有把稻田改种甘蔗,所以稻米越来越少,人们吃的稻米都靠江浙一带从海上运输供给。到这来做官的人,应当设法禁止将稻田改种甘蔗,这看起来好像不近人情,其实对后人大有好处。

李允则

李允则再守长沙。湖湘之地,下田艺稻谷,高田水力不及,一委之蓁莽。允则一日出令曰:“将来并纳粟米秆草。”湖民购之襄州,第一斗一束,至湘中为钱一千。自尔竞以田艺粟,至今湖南无荒田,粟米妙天下焉。

【译文】北宋时,李允则再度任长沙太守。湖南湘水一带,地势低的地方全部种稻谷,地势高的田地则因缺水而全部任其荒废。一天,李允则下令说:“将来要同时缴纳小米和其茎秆。”湖边的百姓只好从襄州购买,每一斗小米换一束草,到湘中一带就值一千钱。从此百姓争着在地势高的田地种小米,至今湖南没有荒田,而湖南小米天下第一。

论元祐事 二条

神宗升遐,会程颢以檄至府。举哀既罢,留守韩康公之子宗师,问:“朝廷之事如何?”曰:“司马君实、吕晦叔作相矣。”又问:“果作相,当如何?”曰:“当与元丰大臣同,若先分党与,他日可忧。”韩曰:“何忧?”曰:“元丰大臣皆嗜利者,使自变其已甚害民之法,边批:必使自变,乃不可复变。则善矣。不然,衣冠之祸未艾也。君实忠直,难与议;晦叔解事,恐力不足耳!”已而皆验。

【梦龙评】建中初徽宗年号,江公望为左司谏,上言:“神考与元祐哲宗初号诸臣,非有斩祛、射钩之隙也,先帝信仇人黜之。陛下若立元祐为名,必有元丰神宗改元、绍圣哲宗改元为之对。有对则争兴,争兴则党复立矣。”

司马光为政,反王安石所为。毕仲游予之书曰:“昔安石以兴作之说动先帝,而患财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财者,无不用。盖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出。边批:此弊必穷其源而后可救。未能杜其兴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敛变置之事,是以百说而百不行。今遂废青苗、罢市易、蠲役钱、去盐法,凡号为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则向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废、市易不可罢、役钱不可蠲、盐法不可去’,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虽致石人而使听之,犹将动也。如是,则废者可复散,罢者可复置,蠲者可复敛,去者可复存矣。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以诸路所积之钱粟,一归地官,使经费可支二十年之用,数年之间,又将十倍于今日。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余于财也,则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而后新法始可永罢而不行。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弊,而左右待职司使者,约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虽起二三旧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数,乌在其势之可为也!势未可为而欲为之,则青苗虽废将复散,况未废乎!市易、役钱、盐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弊,如人久病而少间,其父子兄弟喜见颜色而未敢贺者,以其病之犹在也。”光得书耸然,竟如其虑。

【译文】北宋神宗驾崩时,适逢扶沟县知县程颢被召到府城。举行悼念仪式完毕后,担任河中府知府的韩宗师(康国公韩绛之子)向他问道:“你觉得下一步朝廷中的情况会有什么变化呢?”程颢答道:“司马君实(司马光字君实)、吕晦叔(吕公著字晦叔)将会担任宰相了。”韩宗师又问:“如果他们真的做了宰相,该采取什么施政方针呢?”程颢说:“他们应当与元丰时主张变法的大臣们团结合作,如果先去区分谁是谁的同党,将来的事情就不好办了。”韩宗师问道:“有什么难办呢?”程颢说:“元丰朝的变法大臣中许多人好利,如果他们自己撤除那些已经证明是对百姓非常有害的新法,这样就解决得比较妥善了。边批:必使自变,乃不可复变。不然的话,全国上下各级官员所遭受的祸害就没个尽头了。司马君实忠正耿直,很难说服他与元丰朝大臣们合作,吕晦叔能顾全大局、清楚事理,但恐怕能力又太不够了!”后来没过多长时间,程颢的预测都应验了。

【梦龙评】徽宗建中初年,江公望任左司谏,他上奏道:“神宗与哲宗元祐时期的臣子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但哲宗却当作仇人似的罢黜他们。陛下如果任用元祐时期的臣子,一定有元丰时期和哲宗绍圣时期的臣子出来作对,一作对就有纷争,一产生纷争,党派又将出现了。”

司马光执掌朝政后,全面推翻王安石的各项变法措施。朝臣毕仲游向他上书说:“过去王安石是以进行富国强兵的改革说法打动了先帝,可是他们考虑到国家财力不够用,因此凡可以收取民财以增强国力的政策,无所不用。那些发散青苗钱、设置市易务、征敛免役助役钱、重定陕西盐钞法等等,都是一些具体措施,而想来一番大举动,又发愁财务不足,才是他们的真实动机。边批:此弊端必需穷尽其源头之后方可救。不打消他们有大举动的心思,而只打算废除他们那些各种具体的政策措施,结果就无论如何说也都是行不通的。现在要废青苗法、撤市易务、赊免役钱、停盐钞法等,凡是号称为国兴利而实际上伤害人民的政策,都要一并扫掉,那么原来从事推行新法的元丰朝大臣们,必定要不高兴了,这些不高兴的人,不仅一定会说‘青苗钱不能废、市易务不能撤、役钱不能免除、盐钞法不能去掉’,还必定带着好像忧虑国家财力不足的感情,大谈那些国家财力如何不足之事,以此来打动皇上的心思,以至于让石头人听了这些话,也将会被感动的。这样,撤除的那些政策还会再恢复,免除的租赋还会再征收,取消的法令就会再执行了。如今的对策应当对全国的经济情况进将全面调查统计,彻底明了支出和收入的数目。将地方各路(宋代地方行政区划名)所储存的钱粮,全部交给户部管理,使经费可供使用二十年。几年之间,储存的钱粮就又是现在的十倍了。这样使皇上明白国家的财产很富裕,那样所谓财力不足的论调就会出现在皇上面前,以后新法就可以永远停止不再施行。过去王安石当宰相的时候,朝内朝外没有不是他的同党,所以他的新法能推行。现在想医治过去实行新法造成的弊病,朝中担任掌管财政的三司使官员中,还约十有七八都是王安石的党徒,即使起用两三名旧臣,用六七位正人君子,然而只占百分之十的人数,哪会形成他们有所作为的局势呢!形不成废除新法的局势而勉强去废除的话,那么青苗钱即使废除也还会再发散,何况现在还没有能废除呢!市易法、募役法、盐钞法等也莫不如此。以这种局势来医治过去的弊病,就好像人病了很长时间后略有好转,他的父子兄弟亲人们喜欢看到他脸色稍好可是并不敢庆贺他就此痊愈了一样,因为他的病还在身上啊。”司马光看了他的书信后耸然站起,觉得他的想法竟然和自己的担心一模一样。

陈瓘 四条

陈瓘方赴召命,至阙,闻有中旨,令三省缴进前后臣僚章疏之降出者。瓘谓宰属谢圣藻曰:“此必有奸人图盖己愆而为此谋者。若尽进入,则异时是非变乱,省官何以自明?”因举蔡京上疏请灭刘挚等家族,乃妄言携剑入内欲斩王珪等数事。谢惊悚,即白时宰,录副本于省中。其后京党欺诬盖抹之说不能尽行,由有此迹不可泯也。

邹浩还朝,帝言及谏立后事,奖叹再三,询:“谏草安在?”对曰:“焚之矣。”退告陈瓘。瓘曰:“祸其始此乎?异时奸人妄出一缄,则不可辨矣。”初,哲宗一子献愍太子茂,昭怀刘氏为妃时所生,帝末有子,而中宫虚位,后因是得立。然才三月而夭。浩凡三谏立刘后,随削其稿。蔡京用事,素忌浩,乃使其党为伪疏,言刘后“杀卓氏而夺其子,欺人可也,讵可以欺天乎?”徽宗诏暴其事,遂再谪衡州别驾,寻窜昭州,果如瓘言。

【梦龙评】二事一局也,谢从之而免谗,邹违之而构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尤信!

徽宗初,欲革绍圣之弊以靖国,于是大开言路。众议以瑶华复位、司马光等叙官为所当先。陈瓘时在谏省,独以为“幽废母后、追贬故相,彼皆立名以行,非细故也。今欲正复,当先辨明诬罔,昭雪非辜,诛责造意之人,然后发诏,以礼行之,庶无后患,不宜欲速贻悔。”朝议以公论久郁,速欲取快人情,遽施行之。边批:无识者每坐此弊。至崇宁间,蔡京用事,悉改建中之政,人皆服公远识。

陈公在通州,张元垢商英入相,欲引公自助。时置政典局,乃自局中奉旨,取公所著《尊尧集》,盖将施行所论,而由局中用公也。公料其无成,书已缮写未发,州郡复奉政典局牒催促。公乃用奏状进表,以黄帕封缄,徼申政典局,乞于御前开拆。或谓公当径申局中,何必通书庙堂。公曰:“恨不得直达御览,岂可复与书耶?彼为宰相,有所施为,不于三省公行,乃置局建官若自私者,人将怀疑生忌,恐《尊尧》至而彼已动摇也。远其迹犹恐不免,况以书耶!”已而悉如公言。张既罢黜,公亦有台州之命,责词犹谓公“私送与张商英,意要行用”。于是众人服公远识。

【译文】北宋哲宗时,陈瓘奉召回京,前往晋谒天子。他来到宫中,听说皇帝有道谕旨,命令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缴回以前诸大臣进呈给皇帝,后又被退回的奏章。陈瓘对宰相的属官谢圣藻说:“这一定是有奸臣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而出此计策。如果把退回的奏章全部进呈皇上,今后如有是非变乱,三省官员要如何表明自己的清白,陈瓘又举尚书蔡京上疏请求诛灭侍御史刘挚等人家族,诬刘挚携剑入宫、想斩王珪等事为例。谢圣藻听了心惊胆战,就对宰相报告了这件事,然后将诸大臣的奏章抄录副本留在三省中。后来蔡京的党羽欺诈诬蔑掩饰过失的言辞不能全部得逞,正是由于有这些副本的存在,才无法消除其罪恶记录。

邹浩重回朝廷任职,宋徽宗和他谈及他进谏立刘氏为皇后的事,并再三地嘉奖赞赏他。徽宗又问及谏书草稿在哪里?邹浩回答说:“已经烧了。”退朝后,邹浩告诉了陈瓘,陈瓘说:“灾祸就要从此开始了吧?将来奸人随便捏造一封谏书,将无法分辨真伪。”起初,哲宗又一儿子献愍太子,名茂,是昭怀后刘氏做妃子时生的。此前,哲宗没有儿子,昭怀后请求哲宗立茂为太子。但是茂出生三个月就夭折了。邹浩曾三次上疏哲宗谏立刘氏为皇后,事后就把奏折销毁了。蔡京执政以后,因向来忌恨邹浩,就命他的党羽伪造了一封邹浩的奏疏,奏疏中道:“刘氏杀死卓氏而夺走卓氏的儿子,这件事欺瞒人还可以,怎么可以欺瞒上天呢?”徽宗命令要查明这件事,于是再贬谪邹浩为衡州别驾,不久又放逐昭州,结局果如陈瓘所言。

【梦龙评】这是两件情形相同的事,谢圣藻依照陈瓘所言去做,避免了谗言之害;邹浩不听劝告而遭陷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确实如此。

徽宗刚即位,欲改革哲宗绍圣年间的弊病以安定国家大势,于是大开向朝廷进言之路。众臣拟议应将瑶华复位、司马光等业已作古的老臣的重新授职奖励等为优先办理之事。陈瓘当时在谏院,独以为“囚禁废黜母后,追贬旧宰相,都是以正当的理由来施行的,不是由于轻微的事故。现在想恢复他们的名衔,当先辨明他们是被诬告的,昭雪他们的罪名,诛罚假造名目的人,然后废除以前的诏令。一切应在合乎礼法的情况下进行,才不会留下祸患,不该速办速决,不然将来后悔就来不及。”朝廷商议之后,认为陈瓘的办法缓慢费时,想尽快顺应人情的要求,遂立即施行,边批:无知的人往往因为这个而犯错误。后来到了崇宁年间,蔡京得势以后,将建中年间的施政完全加以改变,此时众人才叹服陈瓘的远见卓识。

陈瓘在通州时,张元垢入朝为相,想推荐陈瓘来帮助自己。当时新设政典局,就从局中接奉圣旨。采用陈瓘所著的《尊尧集》中的论述,作为施政的方针,然后由政典局任用陈瓘。陈瓘料想这种事不会有什么效果,推托信已写好还没寄出,州郡又奉政典局的命令来催促。陈瓘于是写了一本奏章,用黄帕封好交给政典局,要求他们在皇帝面前拆开。有人对他说直接向政典局表达就可以,何必上达朝廷。陈瓘说:“我恨不得能直接呈给皇上亲自阅览,怎么可以再写信给他们呢?张元垢担任宰相想有所作为,不在三省公开施行,却设置政典局任用官员,是自私自利的行为,他人将会怀疑忌妒。我恐怕《尊尧集》一送到,张相等人的地位就动摇了。要离他们远一点还怕办不到,何况是写信呢!”不久,事态完全如陈瓘所言,张元垢被罢黜,他自己也被贬台州。当道者更谴责他私下送礼给张元垢,想要升官,众人这才称赞陈瓘有远见。

林立山

武庙《实录》将成时,首辅杨廷和以忤旨罢归,中贵张永坐罪废。翰林林立山奏记副总裁董中峰曰:“史者,万世是非之权衡。昨闻迎立一事,或曰由中,或曰内阁;诛贼彬,或云由廷和,或云由永。边批:各从其党。疑信之间,茫无定据。今上方总核名实,书进二事,必首登一览,恐将以永真有功,廷和真有罪。君子小人,进退之机决矣。”董公以白总裁费鹅湖,乃据实书:“慈寿太后遣内侍取决内阁。”天子由是倾心宰辅,宦寺之权始轻。

【译文】《武庙实录》将写成时,内阁首辅杨廷和由于违抗圣旨,被罢官回乡,宦官张永因罪被废。翰林林立山记事上陈总裁董中峰说:“历史是万世衡量是非的最好标准,我昨天听到迎立世宗的事,有人说是宦官所为,也有人说是内阁所为;杀逆贼江彬的事,有人说是廷和之力,也有人说是张永之力,边批:各自服从各自的党派。正确与否,完全没有一定的依据。如今皇上正总核各事件的真实性,如果有人禀奏这两件事,皇上必先阅览,恐怕会认为张永真的有功,杨廷和真的有罪,君子小人被任用、罢黜的关键就在于此。”董中峰将此事报告总裁费鹅湖,费鹅湖于是据实写道:“慈寿太后派宦官听从内阁的决议,天子因而心向内阁宰辅,宦官的职权才被减轻。”

周宗 韩雍

烈祖镇建业日,义祖薨于广陵,致意将有奔丧之计。康王以下诸公子谓周宗曰:“幸闻兄长家国多事,宜抑情损礼,无劳西渡也。”宗度王似非本意,坚请报简,示信于烈祖。康王以匆遽为词,宗袖中出笔,复为左右取纸,得故茗纸贴,乞手札。康王不获已而札曰:“幸就东府举哀,多垒之秋,二兄无以奔丧为念也。”明年,烈祖朝觐广陵,康王及诸公子果执上手大恸,诬上不以临丧为意,诅让百端,冀动物听。上因出王所书以示之,王icon颜而已。

韩公雍旬宣江右时,忽报宁府之弟某王至。公托疾,乞少需,边批:已猜着几分。密遣人驰召三司,且索白木几。公匍匐拜迎,王入,具言兄叛状。公辞病聩莫听,请书。王索纸,左右舁几进,王详书其事而去。公上其事,朝廷遣使按,无迹。时王兄弟相欢,讳无言。使还,朝廷坐韩离间亲王罪,械以往。韩上木几亲书,方释。

【译文】五代南唐烈祖李升起初镇守吴国建业时,他的义父徐温(当时是吴国丞相,南唐建国后被追尊为义祖)在广陵去世。李升(当时名徐知诰)向义父家表示要回去料理丧事。徐温的儿子康王徐知询和他的弟兄们对李升派来的使者周宗说:“谨闻兄长国事家事繁忙,应该抑制悲痛的心情,减少一些服丧的礼节,不必劳驾渡江前来。”周宗揣测康王等人这番话不一定出自本意,坚执请他写一封回信,以便将确切回音让烈祖知道,以示信用。康王以现在太忙乱为托词,不愿写信。周宗从衣袖袋中掏出笔,又让随从的人为他找纸,找来一张旧的包茶叶的封皮,请康王在上面写几句话。康王迫不得已写了个手札,说:“将在东府举办丧礼,国家多事之秋,请二哥勿以奔丧为念。”第二年,李升回广陵朝见吴主杨溥。康王徐知询弟兄几个人果然拉着李升的手大声恸哭起来,诬赖说他一点都没想到奔丧尽孝,百般责斥他,企图造成对李升的舆论压力。李升就把康王当时亲笔所写的手札让他看,康王徐知询这才涨红了脸不再闹了。

明代宗景泰年间,韩雍任江西巡抚时,一天忽然家人报告说宁王府的一个王弟来见他。韩雍让家人假说他有病,请王弟稍候。又秘密派家人到江西省三司中召有关人员前来,并要一张白茬儿木几。准备好后,韩雍出来匍匐在地上向王弟施礼相迎。王弟入室坐定后,向韩雍一一细说了宁王谋反的种种情状。韩雍说他害病听不见他说的话,请王弟把有关情况写下来。王弟要纸笔,韩雍让伺候的人把木几搬进来,请他伏在上面书写。王弟把谋反之事详细写完后回去了。韩雍将此事上奏朝廷,朝廷派专使调查,没有查到一点叛乱的迹象。当时宁王的弟兄们又和好了,王弟隐瞒着一句话也没说。专使回京将调查情况奏报后,朝廷定韩雍离间亲王罪,给他戴上枷锁送去服刑。韩雍这时把白茬木几上留下的王弟亲书墨迹交上去,这才被无罪释放。

喻樗

张浚与赵鼎同志辅治,务在塞幸门、抑近习,相得甚欢。人知其将并相,史馆校勘喻樗独曰:“二人宜且同在枢府,他日赵退则张继之,立事任人,未甚相远,则气脉长。若同在相位,万一不合而去,则必更张,是贤者自相悖戾矣。”

【梦龙评】曹可以继萧,费、董可以继诸葛,此君子所以自衍其气脉也。若乃不贵李icon,以遗孝和;不贵张齐贤,以遗真庙。是人主自以私恩为市,非帝王之公矣。

【译文】宋朝人张浚与赵鼎同心辅佐政务,专务在阻塞侥幸求取官位的门路,压抑皇帝身边亲近习用的人。他们合作得非常愉快。很多人猜测他们两人将一起担任宰相,只有史馆校勘喻樗说:“他们两人只适合暂时同在枢密院,将来赵鼎退休,而张浚继续留任。成就事业任用人才,应该不会相差太远,那么这股气脉就可能延续。假如两人同处宰相之职,万一合不来想分开,原先的政策作为定然大幅变动,这不就是贤者自相背离乖戾了吗?”

【梦龙评】曹参可以继萧何之位,费、董可以继承诸葛亮,这是君子为了延续自己的气脉而做的布局。至于唐太宗不提拔李icon,想留给唐高宗重用;宋太宗不提拔张齐贤,想留给宋真宗重用,动机都出于人君把私人的恩惠作为笼络的手段,这就不是帝王应有的公平、公正的态度了。

杨荣

王振谓杨士奇等曰:“朝廷事亏三杨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其后当如何?”士奇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荣曰:“先生休如此说。吾辈衰残,无以效力,行当择后生可任者以报圣恩耳。”振喜,翌日即荐曹鼐、苗衷、陈循、高谷等,遂次第擢用。士奇以荣当日发言之易。荣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立,彼其自已乎?一旦内中出片纸,命某人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四人竟是吾辈人,当一心协力也。”士奇服其言。

【梦龙评】李彦和《见闻杂记》中云:“言官论劾大臣,必须下工夫,看见眼前何人可代得。代者,必贤于去者,必有益于国家,方是忠于进言。若只做得这篇文字,打出自己名头,毫于国家无补,不如缄口不言,反于言责无损。”此亦可与杨公之论合看。

【译文】明英宗时,宫中权宦王振对内阁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说:“朝廷大事多亏三位杨先生主持,然而您三位先生年事已高将要退休了,这之后该如何安排呢?”杨士奇答道:“老臣当竭尽全力报国家,死而后已。”杨荣反对杨士奇说:“先生不要这样讲。我们几个人的确进入衰老残年,无法再为国家出更大的力了。应当选几个可以继任的年轻人来接替,以报答圣上的大恩呀。”王振听了杨荣的话很喜欢。第二天,就推荐了曹鼐、苗衷、陈循、高谷等几位青年官员,于是他们被朝廷接连提拔重用。杨士奇认为杨荣那天不该随便说出这些话。杨荣说:“他已经厌恶我们这几个人了,纵然我们自己还能站住脚,他难道会就此罢休吗?一旦宫中传出只言片语,诏命某某人入阁,那我们将束手无策,现在推荐的人都是和我们志趣相同的,会和我们同心协力的。”杨士奇这才服了他的话。

【梦龙评】李彦和《见闻杂纪》中说:“谏官要评论弹劾大臣,必须下工夫仔细观察,看眼前谁可以接替职位,必须比卸任的人贤明,必须有益于国家,才算是忠于进谏。如果只是作一篇文字,顶着自己的名衔,对国家丝毫没有益处,不如闭口不提,反而可以无损于谏官的职责。”这种说法,可以和杨荣先生的观点相互参考。

赵凤 杨王司帑

初,晋阳相者周玄豹,尝言唐主贵不可言。至是唐主欲召诣阙。赵凤曰:“玄豹言已验,若置之京师,则轻躁狂险之人必辐凑其门。自古术士妄言致人族灭者多矣!”乃就除光禄卿致仕。

杨王沂中闲居,郊行,遇一相押字者,杨以所执杖书地上作一画。相者再拜曰:“阁下何为微行至此?宜自爱重。”王谔然,诘其所以。相者曰:“土上一画,乃王字也。”王笑,批缗钱五百万,仍用常所押字,命相者翌日诣司帑。司帑持券熟视曰:“汝何人,乃敢作我王伪押来赚物!吾当执汝诣有司问罪!”相者具言本末,至声屈,冀动王听。王之司谒与司帑打合五千缗与之,相者大恸,痛骂司帑而去。异日乘间白杨,杨怪问其故,对曰:“他今日说是王者,来日又胡说增添,则王之谤厚矣!且恩王已开王社,何所复用相?”王起,抚其背曰:“尔说得是。”即以予相者几百万旌之。边批:赏得是。

【译文】原先,晋阳有位看手相的人名叫周玄豹,他曾说李存勖日后将十分显贵。后来李存勖果然即位,成为唐明帝,就想找看相的人到京师来。赵凤说:“玄豹的话已经应验了,若把他安置在京师,恐怕一些轻浮阴险的人都集中到他那里。自古以来方术之士的胡乱猜测,导致灭族的情况很多。”于是让他以光禄卿的职位退休。

宋朝时,杨存中某日闲居时曾到郊外巡视,遇到一位测字的相者。杨存中用他所拿的杖在地上写了一画,测字的人见了,鞠躬不断地说:“阁下为什么要以便服出巡到此地,应该自爱自重才是。”杨存中惊奇得不得了,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测字的人说:“土上一画成‘王’字啊!”杨存中很高兴,亲自批示给相者五百万钱,用平日签名的方式,让看相的人第二天去找王府管财物的人领取。管财物的司帑拿着票券仔细察看,说:“你是何人,竟然敢伪造我家王爷的签名来骗取财物,该把你送到官衙去治罪。”看相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故意叫得非常大声、很委屈,希望引起杨存中的注意。杨存中的管家和司帑于是谈好给他五千钱,看相的很悲痛,大骂司帑之后才离去。后来司帑乘机告诉杨存中这件事,杨存中很奇怪,就问司帑是何故。司帑说:“他现今说你是亲王,如果将来又胡乱加些言辞,大王您就会遭到诽谤了。而且恩王已经设立王社,何必再用到看相的人。”杨存中听了即刻站起来,抚着他的背说:“你说得对。”就把原先准备给看相的几百万钱赏赐给司帑。边批:赏得好。

程伯淳

程颢为越州佥判,蔡卞为帅,待公甚厚。初,卞尝为公语:“张怀素道术通神,虽飞禽走兽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诛少正卯,彼尝谏以为太早,汉祖成皋相持,彼屡登高观战。不知其岁数,殆非世间人也!”公每窃笑之。及将往四明,而怀素且来会稽。卞留少俟,公不为止,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以不可训也。斯近怪矣。州牧既甚信重,士大夫又相谄合,下民从风而靡,使真有道者,固不愿此。不然,不识之未为不幸也。”后二十年,怀素败,多引名士。边批:欲以自脱。或欲因是染公,竟以寻求无迹而止。非公素论守正,则不免于罗织矣。

【梦龙评】张让,众所弃也,而太丘独不难一吊。张怀素,众所奉也,而伯淳独不轻一见。明哲保身,岂有定局哉!具二公之识,并行不悖可矣。蔡邕亡命江海积十二年矣,不能自晦以预免董卓之辟;逮既辟,称疾不就犹可也,乃因卓之一怒,惧祸而从;受其宠异,死犹叹息。初心谓何,介而不果,涅而遂缁,公论自违,犹望以续史幸免,岂不愚乎?视太丘愧死矣!《容斋随笔》云:会稽天宁观老何道士,居观之东廊,栽花酿酒,客至必延之。一日有道人貌甚伟,款门求见,善谈论,能作大字。何欣然款留,数日方去。未几,有妖人张怀素谋乱,即前日道人也。何亦坐系狱,良久得释。自是畏客如虎,杜门谢客。忽有一道人,亦美风仪,多技术。西廊道士张若水介之来谒,何大怒骂,合扉拒之。此道乃永嘉林灵噩,旋得上幸,贵震一时,赐名灵素,平日一饭之恩无不厚报。若水乘驿赴阙,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俱荣封。而老何以尝骂故,朝夕忧惧;若水以书慰之,始少安。此亦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鉴也。

【译文】北宋程颢(字伯淳,世称明道先生,与弟颐并称“二程”)任越州佥判,蔡卞当时是越州知州,对待程颢很好。起初,蔡卞曾经对程颢说过:“张怀素的道术能通神,即使是飞禽走兽也听从他的招呼指挥。他还说过,孔子杀少正卯时,他曾谏阻,认为动手还太早;汉高祖与项羽在成皋相持时,他屡次登高观战。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纪,大概不是世间的凡人!”程颢听了偷笑不已。程颢将要到宁波四明山去的时候,张怀素也将要来越州会稽山。便示意程颢稍候,程颢没有留下等他,程颢说:“孔夫子不谈怪、力、乱、神之事,因为不适合教诲弟子。张怀素也接近神迹的怪象。知州既然对张怀素很信任器重,绅士们也争相谄媚迎合,平民百姓也就随风而从。如果是真有道行的人,一定不愿意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是这样的话,我不结识他也不见得是不幸的事。”过了二十年,张怀素谋反事败,牵连了许多知名人士。想借此脱罪,有人想借机牵连程颢,最后没有找到任何迹象而罢休。要不是程颢平素言行守正不阿,那也许免不了遭陷害了。

【梦龙评】张让是众所厌弃的人物,而陈寔却肯去吊祭他的父亲;张怀素是众人所推崇的人物,而程颢却不肯轻易和他见面。明哲保身,哪有一定方式呢?具有这两位先生的见识,不相悖行就可以了。东汉蔡邕亡命江海达十二年之久,不能好好隐藏自己,以避免董卓的征召。但既被征召,谎称有病不去就职,也还可以。董卓发怒,怕降祸于己,不得已而从命,受到董卓的宠幸,还为董卓死叹息不止。他起初心志耿介却不能坚持,终于受小人的影响而违背自己的言论,还希望继续修篡历史以求赦免,不是很愚蠢吗?看陈吏,蔡邕真应羞愧死了。《容斋笔记》说:“会稽天宁观的何老道士住在观里的东厢房,每日种花酿酒,有客人来就热诚招待。一天,有个道人登门求见,此人容貌俊伟,善于言谈,并能写一手好字。何道士很高兴招待他,几天后才离开。不久张怀素谋乱事败,就是前日招待的那位道人。何道士因此受连累,坐牢很久才被释放。从此,何道士视客人如老虎一般,关起门来一概谢绝拜访。一天,忽然又有一位道人,貌也很俊美,又多才多艺,是西廊道士张若水介绍他来的。何道士开口大骂,关起门来拒而不见。这位道士是永嘉的林灵噩,不久得到皇帝宠幸,显贵一时,皇帝亲自赐名灵素。一饭之恩,无不加倍报答。张若水对林灵噩有恩,故乘驿车到京城去,官做到蕊珠殿校籍,他父母也都受封。而何道士因为曾骂林灵噩的缘故,早晚都担心害怕。直到张若水写信安慰他一番,何道士才稍微安下心来。”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教训啊!

薛季昶 徐谊

张柬之等既诛二张,迁武后,薛季昶曰:“二凶虽诛,产、禄犹在。去草不除根,终当复生。”桓彦范曰:“三思几上肉耳,留为天子藉手。”季昶叹曰:“吾无死所矣!”及三思乱政,范甚悔之。

赵汝愚先借韩侂胄力通宫掖,立宁宗。事成,徐谊曰:“侂胄异时必为国患,宜饱其欲而远之。”叶适亦谓汝愚曰:“侂胄所望不过节钺,宜与之。”朱熹曰:“汝愚宜以厚赏酬侂胄,勿令预政。”汝愚谓其易制,皆不听,止加侂胄防御使。侂胄大怨望,遂构汝愚之祸。

【梦龙评】武三思、韩侂胄,皆小人也。然三思有罪,故宜讨而除之;侂胄有功,故宜赏而远之。除三思,宜及迁武氏之时;远侂胄,宜及未得志之日,过此皆不可为矣。五王、汝愚皆自恃其位望才力,可以凌驾而有余,而不知凶人手段更胜于豪杰。何者?此疏而彼密,此宽而彼狠也。忠谋不从,自贻伊戚。悲夫!

【译文】唐朝时,张柬之等人杀掉武后宠信的张易之、张昌宗以后,又逼迫武后交出政权,薛季昶说:“两个凶手虽然已经杀了,但后患还在,若斩草不除根,则春风吹又生。”桓彦范说:“武三思就像小几子上的一块肉罢了,况且留给天子做个人情。”薛季昶叹息道:“我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后来武三思果真扰乱朝政,桓彦范很是后悔。

宋朝时赵汝愚先借韩侂胄之力,求得宪圣太后的同意,拥立宁宗。事成后,徐谊说:“韩侂胄将来定会成为国家的祸患我们应当满足他的欲望而疏远他。”叶适也对赵汝愚说:“韩侂胄所希望的不过是大将军的名号,应该给他。”朱熹说:“汝愚应该好好酬谢韩侂胄,不要让他得到政权。”赵汝愚认为韩侂胄很容易控制,不听众人的劝说,只给了韩侂胄一个防御的职位,使他非常怨恨失望,终于酿成赵汝愚日后的祸患。

【梦龙评】武三思、韩侂胄,都是小人。然而武三思有罪,所以应该声讨且除掉他;韩侂胄有功,所以应该奖赏且疏远他。除掉武三思应该在武后退位之时,疏远韩侂胄应该在他尚未得志之日,错过这个时机就没有办法了。五王、赵汝愚,都自恃地位才能超过小人有余,却不知道这些恶人的手段更胜于豪杰之士。为什么?因为君子疏忽而小人精细,君子宽容而小人凶狠。诚意地劝导不肯听从,最终为自己留下哀戚,确实可悲!

李贤

李贤尝因军官有增无减,进言谓:“天地间万物有长必有消,如人只生不死,无处着矣。自古有军功者,虽以金书铁券,誓以永存,然其子孙不一再而犯法,即除其国;或能立功,又与其爵。岂有累犯罪恶而不革其爵者?今若因循久远,天下官多军少,民供其俸,必致困穷,而邦本亏矣,不可不深虑也。”

【梦龙评】议论关系甚大!

【译文】明朝人李贤曾经对军官有增无减的情况,向朝廷建议道:“天地间万物有生必有灭,如果人只生不死,世上就无处着落了。自古以来立有军功的人,即使以金书铁券保证他家世代官爵,然而他的子孙良莠不齐,再有犯法的话,就要立即除去官禄,如果再能立功,又可给他官爵,怎么能屡次犯罪却不革除他们的爵位呢?现在如果因循不变,长此以往,全国军官越来越多,士兵越来越少,老百姓供应这么多人的俸禄,必然使得民众日益穷因,而国家的根本也会受到亏损。这不能不做深远的打算!”

【梦龙评】这议论关系非常重大。

刘晏

刘晏于扬子置场造船,艘给千缗。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请损之。晏曰:“不然。论大计者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完矣。若遽与之屑屑较计,安能久行乎!异日必有减之者,减半以下犹可也,过此则不能运矣!”后五十年,有司果减其半。及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之,无复羡余,船益脆薄易坏,漕运遂废。边批:惜小妨大。

【译文】唐朝时刘晏在扬州设置造船厂,每艘船补贴一千缗钱。有人说实际上用不到一半,应当删减一些。刘晏说:“不行,为了长远的考虑,不可以吝惜一点小费用。凡事一定要做长久盘算,目前刚开始建造造船厂,需要用很多人员,应当首先使他们的费用不会短绌,制造出来的产品才能坚固。如果对他们斤斤计较,事情怎能做得长久呢?将来负责的人一定会缩减,减半以下还行,假如删减太多,这种事业就无法保持长久了。”五十年后,果然有官吏缩减一半的补贴。到懿宗咸通年间,官吏先算好费用才给钱,就不再有盈余了,造出来的船轻薄易坏,水道运输因而每况愈下。边批:爱惜小财妨碍大事。

李晟

李晟之屯渭桥也,荧惑守岁,久乃退,府中皆贺曰:“荧惑退,国家之利,速用兵者昌。”晟曰:“天子暴露,人臣当力死勤难,安知天道邪?”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唯五纬盈缩不常,晟惧复守岁,则吾军不战自屈矣!”皆曰:“非所及也!”

【梦龙评】田单欲以神道疑敌,边批:见《兵智部》,李晟不欲以天道疑军。

【译文】唐朝人李晟(727~793,字良器,洮州临潭人,唐代名将,官至太尉兼中书令,封西平郡王。)屯兵于东渭桥。这时天上冲犯岁星,很久才退去,李晟府中人都祝贺说:“荧惑退去,对国家有利,加紧进攻一定胜利。”李晟说:“天子流落在外,人臣应当拼上性命保护王,哪还去讲究什么天象之道呢?”等攻克长安以后,(原文“至是乃曰”于文义不通,据《通鉴》当为“既克长安,乃曰”。)李晟才说:“前些时府中幕僚劝我出兵,我是不能拒绝的。而且一般人只可命令他们做事,要使他们了解为什么是这样的是不可能的,天上五星变化无常,我担心若荧惑星再来守住岁星,用星象之说岂不让我军不战自败了吗!”大家都说:“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啊!”

【梦龙评】田单想用神道来迷惑敌人,边批:见《兵智部》。李晟不想用天道惑乱自己的部队。

吕文靖

仁宗时,大内灾,宫室略尽。比晓,朝者尽至;日晏,宫门不启,不得问上起居。两府请入对,不报。久之,上御拱宸门楼,有司赞谒,百官尽拜楼下。吕文靖端独立不动,上使人问其意,对曰:“宫庭有变,群臣愿一望天颜。”上为举帘俯槛见之,乃拜。

【译文】宋仁宗时,皇宫发生火灾,宫殿都被烧毁。天刚亮,上朝的臣子都到齐了;快到中午时,宫门还不开,没有办法向仁宗请安。两府的臣子请求入宫,也没有得到回信。过了很久,仁宗亲自来到拱宸门楼,侍卫在楼上呼喝群臣拜见,百官一起在楼下跪拜。只有吕端站立不动。仁宗派人问他何意,吕端回答说:“宫殿发生火灾,群臣都想见一见圣颜。”仁宗于是拉开帘子,靠着栏杆向下看,吕端这才跪拜。

掌玺内侍

赵汝愚与韩侂胄既定策,欲立宁宗,尊光宗为太上皇。汝愚谕殿帅郭杲,以军五百至祥禧殿前祈请御宝。杲入,索于职掌内侍羊骃、刘庆祖。二人私议曰:“今外议汹汹如此,万一玺入其手,或以他授,岂不利害!”。于是封识空函授杲。二珰取玺从间道诣德寿宫,纳之宪圣。及汝愚开函奉玺之际,宪圣自内出玺与之。

【梦龙评】玺何等物,而欲以力取、以恩献?此与绛侯请间之意同。功名之士,未闻道也。绝大一题目,而好破题被二阉做去。惜夫!

【译文】南宋时赵汝愚和韩侂胄商定计策,要拥立宋宁宗为皇帝,并尊光宗为太上皇。赵汝愚命令殿帅郭杲带领五百名士兵到祥禧殿前,请求交出皇帝的玉玺。郭杲入宫,向掌管玉玺的太监索取。羊骃、刘庆祖两人私下商议道:“目前外面如此混乱,万一玉玺落到他手中,或他再将玉玺给了别人,岂不误了大事?”于是就封好一个空印盒交给郭杲,两个内侍带着玉玺从捷径前往德寿宫,将玉玺交给宪圣太后。宁宗即位,打开印盒要接取玉玺时,宪圣太后才从德寿宫内拿出玉玺交给他。

【梦龙评】玉玺是何物,岂能用武力索取,用私恩来奉献?这与汉朝绛侯周勃向天子献玺,而要求当众开释是一样的道理。赵汝愚和韩侂胄两个热衷功名的大臣,却不知道这个理。这么大的好文章,却让两个宦官做了,可惜呀!

裴宽 李祐

裴宽尝为润州参军。时刺史韦诜为女择婿,未得。会休日登楼,见有所瘗于后圃者,访其人,曰:“此裴参军也。义不以苞苴污家。适有人饷鹿脯,致而去,不敢自欺,故瘗之耳。”诜嗟异,遂妻以女。婚日,诜帏其女,使观之。宽瘠而长,时衣碧,族人皆笑呼为“碧鹳”。诜曰:“爱其女,必以为贤公侯妻,可貌求人乎?”宽后历礼部尚书,有声。

李祐爵位既高,公卿多请婚其女,祐皆拒之。一日大会幕僚,言将纳婿。众谓必贵戚名族,及登宴,寂然。酒半,祐引末座一将,谓曰:“知君未婚,敢以小女为托。”即席成礼。他日或请其故,祐曰:“每见衣冠之家缔婚大族,其子弟习于淫奢,多不令终。我以韬钤致位,自求其偶,何必仰高以博虚望?”闻者以为卓识。

【梦龙评】温公云:“娶妇必不及吾家者,嫁女必胜吾家者。娶妇不及吾家,则知俭素;嫁女胜吾家,则知畏谨。”时谓名言。观韦、李二公择婿,温公义犹未尽。

【译文】唐玄宗时,裴宽曾担任润州(治所在今江苏镇江)参军。当时润州刺史韦诜正在为女儿挑女婿,还没有找好。一天休假的时候,登到楼上向远处观望,见有人在后园里埋东西。他派人去问是什么人,问回来报告说:“是裴参军。他这人决不让贿赂的财物玷污自家门风。刚才有人送给他一些鹿脯,放下就走掉了,他不愿自己欺违自己的信条,就把鹿脯埋掉了。”韦诜听后,很为惊叹,就把女儿许配给了他。订婚那天,韦诜让女儿在帐帏后面暗地里相看裴宽。裴宽长得又瘦又高,穿着一件青色长袍,韦诜的亲戚们都笑着称他是“碧鹳”。韦诜说:“疼爱女儿的人,一定想把女儿嫁给人品好的公侯,怎么能以貌取人呢?”裴宽后来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声誉很高。

唐代大将李祐的官爵已经很高了,公卿贵族向他的女儿求婚的很多,李祐都一一拒绝了。有一天,他大摆宴席请幕僚部将们,是将要召女婿。大家认为一定是个名门贵戚,等入了宴席,并没有见什么显贵人物。酒喝到一半,李祐请出末座一小将,对他说:“我知道您还未结婚,想把小女托付给您。”当席就举行了婚礼。后来有人请教他为何这样做,李祐说:“我每每见官宦之家和贵族联姻,他们的子弟都惯于荒淫奢侈,大都没有好结果。我是靠军功博得官职,现在自己召女婿,何必仰攀高门,去争名望呢?”听过这话的人都觉得李祐的见识很高。

【梦龙评】司马温公(司马光)曾说:“娶媳妇一定要选家境不如我们的,嫁女儿一定要选家境胜过我们的。媳妇家境不如我们,才能懂得勤俭朴素;女儿的婆家胜过我们家,女儿才知道要谨慎持家。”这话当时算是名言。现在看韦、李两位先生选女婿,和温公比起来尚有不足之处。

文正公

文正公之婿韩公,例当远任,公私以语其女曰:“此小事,勿扰。”一日谓女曰:“韩郎知洋州矣。”女大惊,公曰:“尔归吾家,且不失所。吾若有所求,使人指韩郎妇翁奏免远适,累其远大也。”韩闻之,曰:“公待我厚如此!”后韩终践二府。

【梦龙评】古人自爱爱人,不争目睫,类如此。

【译文】王文正公(王旦)的女婿是韩亿,按惯例必须调任偏远的地方,文正公私底下对他的女儿说:“这种小事,不要担心。”有一天他对女儿说:“韩郎马上调任洋州知州了。”女儿大惊。文正公说:“你回我们家,还不致流离失所。但是,我如若有所请求,让人去拜见韩郎的父母,启奏皇上取消韩郎的远调,恐怕会连累他将来的升迁。”韩亿听到这些话,说:“感谢岳父对我如此厚爱。”后来韩亿果然升任枢密、中书两府。

【梦龙评】古人自爱又知爱人,不争取眼前之利,就类似这种情形。

公孙仪

公孙仪相鲁,而嗜鱼,一国争买鱼献之,公仪子不受。其弟谏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边批:见得透。夫既受鱼,必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免于相,虽嗜鱼,其谁给之?无受鱼而不免于相,虽不受鱼,能长自给鱼。”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

【译文】春秋时,鲁国公孙仪当了相国,他特别爱吃鱼,国内的人都争买鱼送给他,他一概不接受。他的弟弟劝他说:“您喜欢吃鱼却不接受别人送的鱼,这是为什么呢?”公孙仪回答说:“正因为我喜欢吃鱼,我才不能收别人送的鱼。收下别人送的鱼,必须要对别人低声下气感恩以报,可能会违法,违法就免除了相位,相位免了,尽管爱吃鱼还会有谁供给呢?不接受别人送的鱼,就不会因此被罢相,虽然没有吃到别人送的鱼,但能长期自己给自己买鱼吃。这就说明了依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呀!”

孙叔敖

孙叔敖疾将死,诫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若地不利而名甚恶,楚人鬼而越人icon,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译文】春秋时,楚人孙叔敖病重,他临死前告诫自己的儿子说:“大王屡次要封邑地给我,我都不接受。我死了,大王一定会封地给你。你一定不要接受土地肥美的地方。楚国与越国之间有一个地方叫寝丘,那个地方偏僻贫瘠,地名也不好,楚人视之为鬼域,越人也以为不祥,他们都不会来占这块地方,可以长久据为己有的只有这个地方。”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要封一块很好的地方给他儿子。他的儿子不肯接受,只请求将寝丘赐给他。楚王于是把寝丘封给孙叔敖的儿子,一直到今天,孙叔敖的子孙仍没有丧失这块土地。

范蜀公

范纯夫言:曩子弟赴官,有乞书于蜀公者。蜀公不许,曰:“仕宦不可广求人知,受恩多,难立朝矣!”边批:味之无穷。

【梦龙评】国朝刘忠宣公有云:“仕途勿广交、受人知。只如朋友,若三数人得力者,自可了一生。”呜呼,真老成练事之语!

【译文】范纯夫说:“以前有子弟将要赴任新职,来向蜀公求介绍信。蜀公不答应,说:‘在仕途上不能让大多数人都认识你,接受别人太多恩惠,日后可能很难在朝廷立足了。边批:余味无穷。’”

【梦龙评】本朝刘大夏曾说:“在仕途上不必交游太广和受人知遇之恩,可以像朋友一样相交就行了,只要有两三个得力的人,就可以了却一生。”啊!这真是老成练达的话。

汪公

王云凤出为陕西提学,台长汪公谓之曰:“君出振风纪,但尽分内事,勿毁淫祠、禁僧道。”云凤曰:“此正我辈事,公何以云然?”公曰:“君见得真确则可,见之不真,而一时慕名为之,他日妻妾子女有疾,不得不祷祠,一祷祠则传笑四方矣!”云凤叹服。此文衡山说,恨汪公失其名。

【梦龙评】见得真确,出自学问,狄梁公是也。慕名者未有不变,仕人举动,当推类自省。

【译文】明朝人王云凤,出任陕西提学,台长汪公对他说:“您出京到那里整顿风化纲纪,只办好分内事就行了,不要轻易去毁那些名堂很多的祭祀祠庙、查禁僧人道士。”王云凤说:“这正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您为什么这么说呢?”汪公说:“您了解得很确切去做的话还没什么,如果了解得不确切,而一时图自己的政声就去毁禁,后来您的妻妾子女有了病,又不得不去祷告祭祀以求佑助,一旦您去祷告祭祀就反落下笑柄让四方人传说了!”王云凤很赞叹佩服汪公这番高论。这件事是文徵明先生说的,可惜不知道汪公叫什么名字了。

【梦龙评】对事看得正确,必须要有学问,狄梁公就是一例。好名的人,没有不变节的,仕宦之人,一言一行当以此类推,常常反省。

华歆

华歆、王朗乘船避难,有一人欲附,歆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耶?”遂携拯如初。

【译文】华歆、王朗一同乘船避难,有一个人欲投靠他们同行,华歆认为有难度而推辞。王朗说:“正好我们的船够宽,为什么不帮助他呢?”后来贼兵追到,王朗想丢下这个人,华歆说:“我原先也考虑安危的事情,但既然已经接纳他,怎么能在紧急时刻弃他而去呢?”于是像当初接纳那个人一样,带着他一起逃走。

下岩院主僧

巴东下岩院主僧,得一青瓷碗,携归,折花供佛前,明日花满其中。更置少米,经宿,米亦满;钱及金银皆然。自是院中富盛。院主年老,一日过江简田,怀中取碗掷于中流。弟子惊愕,师曰:“吾死,汝辈宁能谨饬自守乎?弃之,不欲使汝增罪也。”批注:出吴淑《秘阁闲谈》。淑,宋初人。

【梦龙评】沈万三家有聚宝盆,类此。高皇取试之,无验,仍还沈。后筑京城,复取此盆镇南门下,因名聚宝门云。

【译文】巴东下岩院的住持拾得一个青瓷碗,把它带回寺里。他摘了几枝花插着,供奉在佛像前。第二天,碗中长满了花;又换一些米装在碗里,一夜后,米也满了,装钱或者金银都能产生这种现象。从此以后,下岩院的僧侣,生活也富裕多了。住持年老之后,有一天在渡江时,竟拿出怀中的碗投入江水中,弟子们非常惊讶。住持说:“我死了以后,你们还能像这样谨慎自守吗?把碗丢掉,是不想使你们增加罪过。”边批:出自宋朝人吴淑的《秘阁闲谈》。吴淑,宋初人。

【梦龙评】沈万三家中有聚宝盆与此相似,明太祖高皇帝拿来试验无效,又还给沈氏。后来建筑京城,又取这聚宝盆镇在南门下,因而南门叫聚宝门。

东海钱翁

东海钱翁,以小家致富,欲卜居城中。或言:“某房者,众已偿价七百金,将售矣,亟往图之!”翁阅房,竟以千金成券。子弟曰:“此房业有成议,今骤增三百,得无益乎?”翁笑曰:“非尔所知也。吾侪小人,彼违众而售我,不稍溢,何以塞众口?且夫欲未餍者,争端未息。吾以千金而获七百之舍,彼之望既盈,而他人亦无利于吾屋。歌斯哭斯,从此为钱氏世业无患矣!”已而他居多以价亏求贴,或转赎,往往成讼,唯钱氏帖然。

【译文】东海地方有位姓钱的老人,从小户人家发财致富,他想迁到城里住。有人告诉他说:“有一处房宅,想买的人们已经出价到七百两银子,房子快卖出去了,你赶快去把它买下来吧。”钱翁去看了房宅,竟以一千两银子立下了契约。他家中的子弟问他道:“这座房宅已经有谈好的价钱,现在您突然又增加了三百两,是不是太高了?”钱翁笑了笑说:“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我们原本是小户人家,他推掉了那么多人而把房宅卖给了我,不提高些价钱,怎么堵住众人的嘴?而且达不到房主的欲望的话,就会有没完没了的争端。我用一千两买下他价值七百两的房宅,已经超出了他的欲望了,别人也不会再超出一千之数吃亏来买我这处房宅。不管将来是好是歹,反正我不发愁不是我们钱氏世代的家业了。”不久城中别处出售的房产,很多认为卖亏了要求补找,有的要转手再赎回,往往打起官司来,只有钱家买的这处房宅,妥帖安然。

辞馈

刘忠宣批注:大夏戍肃州,贫甚,诸司惮逆瑾,毋敢馆谷者,三学生徒轮食之。有参将某遣使致馈,敕其使不受勿返。公曰:“吾老,唯一仆,日食不过数钱。若受之,仆窃之逃,不将只身陷此耶?”寻同戍钟尚书橐资,果为仆窃而逃,人服公先识云。

【梦龙评】本不欲受,虑患乃第二义也。曹公在官渡,召华歆。宾客送者千余人,赠遗数千,皆无所拒,秘各题识。临去谓诸君曰:“本无相拒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单车远行,将以怀璧为罪。”乃还所赠,众服其德。忠宣盖本此。

【译文】明朝人刘忠宣批注:刘大夏戍守肃州时,特别贫困。有关的官吏都怕得罪宦官刘瑾,而不敢供给他膳宿,只有三个学生轮流供养他。有位副将派人送礼物来,且告诉送礼物的人,如果礼物不被接受则不能回去。忠宣公说:“我老了,只有一个仆人,每天饮食费用不过几块钱。如果接受礼物,被仆人偷走,就不单只是贫困了。”不久,同时戍守肃州的钟尚书之财物果然被仆人偷走,众人都佩服忠宣公有先见之明。

【梦龙评】忠宣公刘大夏本来就不想接受他人的馈赠,考虑后患只是第二层意思罢了。曹操在官渡召见华歆,送行的宾客有一千多人,赠送的礼物有数千件,华歆一概收下,私下记录礼品上记录送礼者的姓名。临行前,华歆对送行的众人说:“本来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是接受的礼物太多,想到带这么多或因抢夺而招来祸事。”于是华歆退回各位所赠礼物。忠宣公的做法大概也是出于这层意思。

屏姬侍

郭令公每见客,姬侍满前。乃闻卢杞至,悉屏去。诸子不解。公曰:“杞貌陋,妇女见之,未必不笑。他日杞得志,我属无噍类矣。”

【梦龙评】齐顷以妇人笑客,几至亡国。令公防微之虑远矣。

王勉夫云:《宁成传》末载,周阳由为郡守,汲黯、司马安俱在二千石列,未尝敢均茵。司马安不足言也,汲长孺与大将军亢礼,长揖丞相,面折九卿,矫矫风力,不肯为人下,至为周阳由所抑,何哉?周盖无赖小人,其居二千石列,肆方骄暴,凌轹同事,若无人焉。汲盖远之,非畏之也。异时河东太守胜屠公不堪其侵权,遂与之角,卒并就戮。玉石俱碎,可胜叹恨!士大夫不幸而与此辈同官,逊而避之,不失为厚,何苦与之较而自取辱哉!

【译文】唐代郭子仪官至中书令,他每次会见客人,都要美女站满堂前侍立。等到听说卢杞来访,反而叫美女都下去。他的儿子们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郭子仪说:“卢杞相貌丑,妇女们看到他,未免不笑话他,将来卢杞得志时,我家会因此被他害得没有一个活人了。”

【梦龙评】春秋时,晋国派大夫郤克出使齐国,齐顷公让他的夫人躲在帐后观看。郤克是个跛子,夫人看了不禁笑出声来。郤克十分恼怒,回国后就会同鲁国、卫国和曹国的军队讨伐齐军,并大败齐军,使齐国几乎灭亡。郭令公防微杜渐的做法,实在是考虑深远啊!

王勉夫说:《宁成传》篇末记载周阳由任郡守时,汲黯、司马安都属于二千石级的高官,却不敢和周阳由平起平坐。司马安的分量不够,可以不谈,而汲黯和大将军平等,乏揖之礼,并敢当面指责公卿贵人,武勇的风范从不屈居人下,为什么却被周阳由压抑呢?因为周阳由实在是无赖小人,虽然他任二千石级的高官,但他放肆蛮横,欺凌同事,旁若无人。汲黯其实是要远离他,而不是怕他。后来河东大守申屠刚忍受不了周阳由的侵权而和他争斗,最后一起被杀,玉石俱焚,可叹可恨!士大夫不幸和这种人同事,谦逊地避开他,不失为宽厚,何苦和他计较,自取羞辱呢?

唐肃

唐待制肃与丁晋公为友,宅正相对。丁将有弼谐之命,唐迁居州北。或问之,唐曰:“谓之入则大拜。数与往还,事涉依附;经旬不见,情必猜疑,故避之也。”

【梦龙评】是非心不可不明,亦不可太明。立身全交,两得之矣!

【译文】宋朝时待制唐肃与丁晋公是好朋友,住宅相对而落,晋公将要担任重大官职,唐肃就搬迁到州北。有人问他为什么,唐肃说:“丁谓入朝后将担任重大职务,假如我经常和他来往,好像在攀附依赖他;如果十几天不见面,从人情上他可能猜测我是故意避开他,所以干脆避居他处。”

【梦龙评】是非之心不能不清楚,也不能太清楚,像唐肃所为,保全身躯与交情,可算都做到了。

阿豺

吐谷浑阿豺疾,有子二十人,召母弟慕利延曰:“汝取一只箭折之。”慕利延折之。又曰:“汝取十九箭折之。”慕利延不能折。阿豺曰:“汝曹知乎?单者易折,众者难摧,戮力同心,然后社稷可固!”

【梦龙评】周大封同姓,枝叶扶疏,相依至久。六朝猜忌,庇焉寻斧,覆亡相继。不谓北狄中,乃有如此晓人!

【译文】吐谷浑的首领阿豺有重病了,他有二十个儿子。他把儿子都叫到床前,又把同母所生的弟弟慕利延请来说:“你去取一只箭来折断它。”慕利延去取来把箭折断了。阿豺又说:“你去取十九只箭把它们一齐折断。”慕利延没能折断。阿豺对儿子们说:“你们这都看明白了吧?一支箭容易折断,多数箭就很难摧断,你们要同心合力,然后国家才能巩固!”

【梦龙评】周朝大封同姓的诸侯,宗室繁多,互相依赖,长久不衰。六朝互相猜忌,动辄殴斗,终于相继灭亡。想不到北狄之中还有如此明晓事理的人。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