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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囊全集 作者:冯梦龙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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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智部·见大卷一

【导读】本卷所记的故事主要说明为政之道略小重大。真正的智慧没有固定的法则可以遵循,而要根据不同的现实情况,真正的大智慧其实是“无心”而至的,并非只要周全考虑就能达到。别人看到小的方面,我能看到大的方面。齐国的华士确实高洁,鲁国的少正卯也确实聪明、学问渊博,但他们的行为对治理国家不利,所以太公望和孔子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处死了。像诸葛亮不轻易赦免宽宥人以求仁德的虚名;刘秀不惩罚格杀他的舍中儿的军务令祭遵,都是从国家大处着想。作为大臣,应该不记下人小过,而要善于发现、任用人才,像丙吉为驾车小吏求情;郭进宽免告发者,都表现了宽广的胸怀,赢得了下人的忠心。无论处理什么事务,都要权衡利弊及其轻重,诸生宿娼、效尹书判、失税私酿,都违反法律,然而从维护教化着想,对苦讦之奴、凌姑之妇、抗帅之卒给以严惩而宽免被告发者。像蔺相如、寇恂不与同列大臣为仇,曹彬、窦仪、张承业、古弼以国事为重;萧何不取金帛而收图书律令;董公劝刘邦以为义帝复仇名义收买人心,都是略小取大,富有政治胸怀的谋略者。

一操一纵,度越意表;寻常所惊,豪杰所了。集《见大》。

【译文】上等智慧的人对事情的处置方略,往往出人意料;平常人感到惊讶的,豪杰之士却很明了。因此集《见大》卷。

太公 孔子

太公望封于齐。齐有华士者,义不臣天子,不友诸侯,人称其贤。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诛之。周公曰:“此齐之高士,奈何诛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望犹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为教首,使一国效之,望谁与为君乎?”

【梦龙评】齐所以无惰民,所以终不为弱国。韩非《五蠹》之论本此。

少正卯与孔子同时。孔子之门人三盈三虚。孔子为大司寇,戮之于两观之下。子贡进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夫子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此,则不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诛也。”

【梦龙评】小人无过人之才,则不足以乱国。然使小人有才而肯受君子之驾驭,则又未尝无济于国,而君子亦必不概摈之矣。少正卯能煽惑孔门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可与同朝共事乎?孔子狠下手,不但为一时辩言乱政故,盖为后世以学术杀人者立防。华士虚名而无用,少正卯似有大用而实不可用。壬人佥士,凡明主能诛之;闻人高士,非大圣人不知其当诛也。唐萧瑶好奉佛,太宗令出家。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阳丞郭仙舟投匦献诗。敕曰:“观其文理,乃崇道教,于时用不切事情,宜各从所好。”罢官度为道士。此等作用,亦与圣人暗合。如使佞佛者尽令出家,谄道者即为道士,则士大夫攻乎异端者息矣。

【译文】姜太公(吕尚,姜姓,一说字子牙。封于齐,有太公之称,俗称姜太公,亦作太公望)被周朝天子封在齐国做国君。齐国有一个人名叫华士。他立志不向周天子称臣,不和各诸侯国君主交往,人们都称赞他是位有道德的人。姜太公多次派人召请他,他一直不来,于是太公就下令把他杀掉。周公姬旦问姜太公说:“华士这个人是齐国一位志行高尚的贤人,你为什么要杀掉他呢?”姜太公回答说:“这种不向天子称臣、不和诸侯君主交往的人,我难道还指望他来向我称臣并和我交往吗?我不能让他来称臣、与我来往,那么这种人就是必须要抛弃掉的人。我多次召请他,他不来,那么这种人一定是个叛逆者。如果树立这样的人作为品德高尚的榜样,我还能指望和谁来一起拥戴天子呢?”

【梦龙评】这就是齐国没有懒惰的人、始终不沦为弱国的原因。韩非《五蠹》的学说就是以此为理论根据的。

少正卯是和孔子同时代的人。孔子多次学生满堂,但又多次被少正卯的讲学而吸引走光了。后来孔子担任了鲁国管理司法和治安的大司寇的官职,他就把少正卯抓起来,推到宫门前杀掉了。他的学生端木赐上前问道:“少正卯是鲁国很有名望的人,您把他杀掉,恐怕不够妥当吧?”孔子说:“人有五种不可饶恕的罪恶,而抢劫和盗窃还不算在其中:一种是很聪明,却又为人凶险;第二种是行为怪僻反常,却又顽冥不化;第三种是说话伪诈不实,却又巧言善辩;第四种是记写许多阴暗怪诞的事情,却能旁征博引;第五种是支持别人做坏事,并替他解释、辩白。人如果犯有这五种罪恶的其中一种,就一定要被国君杀掉。而少正卯兼有这所有的五种罪恶,是坏人中最凶恶者,绝不能不杀他!”

【梦龙评】小人没有过人的才能,就不足以乱国。假使有才能的小人肯受命于君子的指挥,也未尝对国家没有好处,而君子也必不会一概摒弃他们。少正卯能煽动迷惑孔子的弟子,想要压过孔子而居其上,那么能和他同朝共事吗?孔子狠心下手,不仅是为了阻止当时以口才敏捷而扰乱政局的状况,也是对以后有人打着学术的幌子而从事破坏道德的行为加以防范。华而不实的人其实没有用,少正卯好像很有大用,而实际上不可用。空有口才却心术不正的小人,凡是贤明的君主都能杀他;名人或道德高尚的隐士,只有大圣人才知道他该不该杀。唐朝萧瑶喜好拜佛,太宗命令他出家。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阳丞郭仙舟献诗陈情,玄宗下诏:“观察诗中的义理,乃是在推崇道教,不符合现实社会的需求,当依其个人的喜好,免去官职做道士。”这种做法和圣人不谋而合。假使嗜好佛、道的人都命令他们出家或做道士,那么士大夫研读散布异端玄学的风气就可以消除了。

诸葛亮

有言诸葛丞相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刘景升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乎?”及费祎为政,始事姑息,蜀遂以削。

【梦龙评】子产谓子太叔曰:“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于是郑国多盗,太叔悔之。仲尼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商君刑及弃灰,过于猛者也。梁武见死刑辄涕泣而纵之,过于宽者也。《论语》赦小过,《春秋》讥肆大眚,合之,得政之和矣。

【译文】有人批评丞相诸葛亮是个不肯宽赦他人过错的人。诸葛亮回答说:“治理国家应实施大的德行,不应靠施以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所以西汉元帝时的匡衡和东汉光武帝时的吴汉在治理国家时都不认为赦罪是件好事。先帝曾说过:‘我曾与陈纪(字元方)、郑玄(字康成)交往,从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明了天下兴衰治乱的道理,但他们从没有说过大赦罪犯也是治国之道。’像刘景升父子年年都大赦罪犯,但对治理国家又有什么好处呢?”费祎主政时,采用姑息宽赦的策略,蜀汉的国势也因此逐渐削弱不振。

【梦龙评】春秋时郑国的子产执政,他对子太叔讲:“只有具有大德行的人,才采用宽容的方法来治理人民;次一等的治理方法就是严厉和猛烈。火猛烈,人们见了就害怕,水看似平静而又柔弱,人们轻视它,喜欢接近它,因而往往有人因戏水而被淹死,所以用宽容的方法治理国家更加困难。”后来太叔执政时,不忍采用严厉猛烈的方法,而采用宽容的方法治国,于是郑国的强盗土匪十分猖獗,太叔很后悔。孔子说:“政策过于宽容,百姓就容易轻慢无礼,这时就要用严厉猛烈的方法来纠正;政策过于严厉,百姓就有可能受到伤害,这时就要实施宽容的政策。用宽容来调和严厉猛烈,用严厉猛烈来调和宽容,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人事通达、政风和谐。商鞅治理国家刑罚都施加于乱倒垃圾的人,这种治理方法太过于严厉猛烈;梁武帝看见死刑犯就痛哭不已,并流着眼泪将罪犯释放了,这样做又过于宽容。《论语》有“宽赦小过错”则讥讽对犯罪的人实行宽赦,如果能将这二者调和得宜,就可求得政通人和。

光武帝

刘秀为大司马时,舍中儿犯法,军市令祭遵格杀之。秀怒,命取遵。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悦,乃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避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将也。”

【梦龙评】罚必则令行,令行则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难也。

【译文】汉光武帝刘秀担任大司马的时候,有一次官府中的童仆犯法,担任军市令的祭遵下令杀了他。刘秀十分生气,命令部下收押祭遵。当时,主簿陈副劝他道:“大人一向希望军中士兵行动统一整齐,纪律严明,如今祭遵依法办事,正是推行军令的表现啊!”刘秀听完很高兴,不仅赦免了祭遵,而且命他担任刺奸将军,又对所有的将士们说:“你们要多避让祭遵噢!我府中的童仆触犯法律,还被他杀害,祭遵也一定不会包庇你们的!”

【梦龙评】赏罚分明,军令才能推行;军令畅行无阻,主上自会受尊重。所以刘秀能平定四方的战乱。

使马圉

孔子行游,马逸食稼。野人怒,絷其马。子贡往说之,果词而不得。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太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乃使马圉往,谓野人曰:“子不耕于东海,予不游西海也,吾马安得不犯子之稼?”野人大喜,解马而予之。边批:自是至理,安得不从。

【梦龙评】人各以类相通,述《诗》《书》于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误国也。马圉之说诚善,假使出子贡之口,野人仍不从。何则?文质殊貌,其神固已离矣。然则孔子曷不即遣马圉,而听子贡之往耶?先遣马圉,则子贡之心不服;既屈子贡,而马圉之神始至。圣人达人之情,故能尽人之用。后世以文法束人,以资格限人,又以兼长望人,天下事岂有济乎!

【译文】一次,孔子坐车出游时,他的马挣脱缰绳而跑开,啃吃路边的庄稼。这块田地的农夫很恼怒,扣住这匹马不放。孔子的弟子端木子贡(名赐)上前去解劝,说尽了好话也没有结果。孔子说:“这种村野之人听不明白别人讲大道理的情形,就好比是用敬神的贡品去让野兽享用,以高雅的《九韶》乐曲去使飞鸟快乐一样不起作用。”就又派他的马夫前去对这个农夫说:“你从未离家到东海边去耕作,我也不曾到过西方来,但两地的庄稼却长得一模一样,马儿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庄稼而不能偷吃呢?”一句话把农夫说得大笑起来,解开马还给了马夫。

【梦龙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农夫面前谈论诗书,这是迂腐的读书人所以误国的根本原因啊。马夫的话虽然有理,但这番话若出自子贡之口,农夫仍然不会接受。为什么呢?因为子贡和农夫两人在学识、修养方面相差太远,他们彼此已心存距离。然而孔子为什么不先命马夫前去,而任凭子贡前去索要马呢?如果先派马夫前去,子贡一定不服,如此一来,不但子贡心中无怨言,也使马夫有了表现的机会。圣人能够通达人情事理,所以他能够做到发挥每个人的才能和作用。后世人常以礼教和法规来束缚人,以资格大小来限制人,又以兼有所长来要求人,这样天下事怎么能办得好呢?

选押伴使

“三徐”名著江左,皆以博洽闻中朝,而骑省铉尤最。会江左使铉来修贡,例差官押伴。朝臣皆以词令不及为惮,宰相亦艰其选,请于艺祖。艺祖曰:“姑退,朕自择之。”有顷,左珰传宣殿前司,具殿侍中不识字者十人以名入。宸笔点其一,曰:“此人可!”在廷皆惊,中书不敢复请,趣使行。殿侍者莫知所以,弗获已,竟往。渡江,始铉词锋如云,旁观骇愕,其人不能答,徒唯唯。铉不测,强聒而与之言。居数日,既无酬复,铉亦倦且默矣。

【梦龙评】岳珂云:“当陶、窦诸名儒端委在朝,若令角辩骋词,庸讵不若铉?艺祖正以大国之体不当如此耳。其亦不战屈人兵之上策欤?”

孔子之使马圉,以愚应愚也。艺祖之遣殿侍者,以愚困智也。以智强愚,愚者不解;以智角智,智者不服。

白沙陈公甫,访定山庄孔易。庄携舟送之,中有一士人,素滑稽,肆谈亵昵,甚无忌惮。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则当其谈时,若不闻其声,及其既去,若不识其人。定山大服。此即艺祖屈徐铉之术。

【译文】宋朝初年,南唐广陵人徐铉、徐锴和他们的父亲徐延休号称“三徐”,名著江南,三人以知识渊博而闻名于宋朝,其中尤以徐铉的声望最高。一次,恰逢南唐派遣徐铉为使者前来宋朝纳贡,按惯例朝廷要派押伴使陪伴左右。满朝文武大臣都思虑自己的才华不及徐铉而生怕自己被选作押伴使,宰相也觉得选押伴使的事很难办,就向太祖请示。太祖说:“你暂且退下,朕亲自来选押伴使。”不一会儿,太监传旨给殿前司,要他报上十名不识字的殿前侍者的名单,太祖看后,御笔点中其中一个,说:“此人即可。”满朝文武大臣都大吃一惊,中书省官员也不敢再打扰皇帝,只好催促被点之人立刻动身。这名被御笔点中的殿侍者不知何故派他做使臣,又得不到任何解释,只好渡江前往。徐铉和殿前侍卫登船渡江后,起初徐铉慷慨激昂,侃侃而谈,旁观的人为他的能言善辩、才华横溢而惊讶。而那个侍卫更是无言以答,只能不住地点头应着,徐铉没有察觉,依然喋喋不休地与那个侍卫大声议论着。一连几天,因得不到相应的回答,徐铉感到疲倦也就沉默不语了。

【梦龙评】岳珂说:“当时陶谷、窦仪等有名的学者都在朝服官,如果派他们去答辩,难道会不如徐铉吗?实际上太祖认为大国的体统不该如此。这也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等策略吧!”

前篇孔子派马夫的事,是以愚者应付愚者;太祖选择押伴使,是以愚者去困扰智者。用才智去勉强愚者,愚者不会了解。用才智去比斗智者,智者必不服气。

白沙陈公甫拜访定山庄孔易,离开定山时,庄孔易备舟船为其送行。船上有一个读书人,向来爱开玩笑,就在船上毫无顾忌地谈论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话题,定山气得不得了;白沙却把他当成不认识的人一样,不闻不问。定山因而非常佩服白沙的修养。这就是宋太祖屈服徐铉的技巧。

胡世宁

少保胡世宁,为左都御史,掌院事。时当考察,执政请禁私谒,公言:“臣官以察为名,人非接其貌、听其言,无以察其心之邪正、才之短长。若屏绝士夫,徒按考语,则毁誉失真,而求激扬之,难当矣。”上是其言,不禁。

【梦龙评】公孙弘曲学阿世,然犹能开东阁以招贤人。今世密于防奸而疏于求贤,故临事遂有乏才之叹。

【译文】胡世宁(浙江仁和人,明代弘治、正德、嘉靖三朝著名的大臣,曾被加封少保)担任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的日常事务。当时正逢上级考察各部门官吏的政绩以决定对其升降黜免。正要考核执政的官员请皇上下令,禁止被考察的官员私自与都察院的官员来往。胡少保说:“为臣的职责是负责考察官员。要去了解一个人,如果不去观察他的外貌、聆听他的言谈、面对面接触他,就没有办法知道他心地是否正直、才能是否出众。假使拒绝见人,只按照别人的评语来做判断,那么抵毁和赞誉就失去真实性。想要适当地激励选拔人才是很难办到。”皇上认为他说得很对,就没有下令禁止私谒。

【梦龙评】公孙弘从事邪曲不正的学术,又喜欢谄媚世人,然而还能开设东阁,招请贤人。如今之世,对防范奸人做得很精密,但对招揽贤人却做得很不够,所以一旦发生事情,就有缺乏人才的感慨。

韩滉 钱镠

韩滉节制三吴,所辟宾佐,随其才器,用之悉当。有故人子投之,更无他长。尝召之与宴,毕席端坐,不与比坐交言。公署以随军,令监库门。此人每早入帷,端坐至夕。吏卒无敢滥出入者。

吴越王常游府园,见园卒陆仁章树艺有智而志之。边批:有心人。及淮南围苏州,使仁章通信入城,果得报而还。镠以诸孙畜之。

【梦龙评】用人如韩滉、钱镠,天下无弃才、无废事矣。

按史:淮南兵围苏州,推洞屋攻城。守将孙琰置轮于竿首,垂icon投椎以揭之,攻者尽露;炮至,则张网以拒之。淮南人不能克。吴越遣兵来救,苏州有水通城中,淮南张网缀铃悬水中,鱼鳖过皆知之。都虞侯司马福欲潜行入城,故以竿触网,敌闻铃声,举网,福因得过。凡居水中三日,乃得入城。由是城中号令与援兵相应,敌以为神。疑即一事,姓名必有一误。

【译文】唐朝大臣韩滉在管辖三吴一带的军政事务的时候,所任用的部属都很得当,各依其人的才干安排职务。有一次,一个老朋友的儿子来投奔他,可是此人没有什么专长。韩滉曾经请此人参加一个酒宴,但是此人从头到尾端坐,不曾与邻座的人交谈。韩滉就派他随军看守库门。于是此人每天早晨进入帷帐,就端坐到黄昏,从此,吏员、士卒都不敢随便进出。

五代吴越王钱镠常常赏游府中的花园,看见园丁陆仁章很善于动脑筋,有种树的才艺,心里暗自记住他(边批:有心人)。后来淮南人围攻苏州的时候,钱镠派遣陆仁章进入苏州城传话,他果然完成任务,安全回来,钱镠把他当作自己的孙子般加以培养。

【梦龙评】用人如果都和韩滉、钱镠一样人尽其才,天下就不会有被遗弃的人才,也就没有被废弃的事务了。

据史书记载:淮南人围攻苏州城时,以攻城器械洞屋攻城,苏州守将孙琰用轮子系在竹竿顶端,慢慢松开绳索垂下,打开洞屋,攻城的敌兵都暴露出来,没法藏身;火炮射到就张开网来抵抗,使淮南人无法攻城。吴越王派兵来援救,苏州城外有一水道通到城中,淮南人在水里撒下挂满铃铛的网,连鱼鳖通过都能知道。有都虞侯司马福想悄悄入城,故意用竿去触网,敌兵一听到铃声,就举起网来看,司马福于是趁机潜水入城。他每完成一次任务要在水里足足待上三天,才能入城。从此城里的军队和援兵里应外合,使敌兵觉得很神奇。司马福和陆仁章的事可能是同一件事,其中有一个姓名一定是不对的。

燕昭王

燕昭王问为国。郭隗曰:“帝者之臣,师也;王者之臣,友也;伯者之臣,宾也;危国之臣,帅也。唯王所择。”燕王曰:“寡人愿学而无师。”郭隗曰:“王诚欲兴道,隗请为天下士开路。”于是燕王为隗改筑宫,北面事之。不三年,苏子自周往,邹衍自齐往,乐毅自赵往,屈景自楚归。

【梦龙评】郭隗明于致士之术,便有休休大臣气象,不愧为人主师。

汉高封雍齿而功臣息喙,先主礼许靖而蜀士归心,皆予之以名,收之以实。

【译文】战国燕昭王有一次向臣属征询治国之道。大臣郭隗奏道:“能够称帝的国君是把大臣当作老师对待;能够为王的国君是把大臣当作朋友对待;能够建立霸业的国君是把大臣当作宾客对待;而那些走向危亡的国君只是把大臣当作带兵冲杀的将领使用。大王,这几种情况任凭您选择吧!”燕昭王说:“寡人很愿意向大臣们学习,可是没有可做老师的人呀。”郭隗便说:“大王如果真的想施行称帝兴国的方略,我愿意为天下的读书人开路。”于是,昭王就为郭隗重新建造了府第,在朝堂上让郭隗坐在居北的尊位上,而自己坐南面朝北,把郭隗奉为老师来对待。这样,不到三年的时间,苏秦从周国而来,邹衍(战国时齐人)从齐国前来效命,乐毅(战国时燕人)从赵国而来,屈景从楚国而来。

【梦龙评】郭隗深明招揽贤才的方法,颇有广纳天下之士的大臣风度,不愧为一代帝王之师。

汉高祖刘邦封自己所恨却有功的雍齿为侯,平息了其他未及受封的功臣心中的怨气;刘备礼遇许靖,使蜀国上下人人心悦诚服。这都是给那些有识之士以名誉,从而换来了实利。

丙吉 郭进

吉为相,有驭吏嗜酒,从吉出,醉呕丞相车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复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此驭吏,边郡人,习知边塞发奔命警备事。尝出,适见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驰至。驭吏因随驿骑至公车刺取,知虏入云中、代郡,遽归见吉,白状,因曰:“恐所入边郡,二千石长吏有老病不任兵马者,宜可豫视。”吉善其言,召东曹案边郡吏科条其人。未已,诏召丞相、御史,问以所入郡吏。吉具对。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详知,以得谴让;而吉见谓忧边思职,驭吏力也。

郭进任山西巡检,有军校诣阙讼进者。上召讯,知其诬,即遣送进,令杀之。会并寇入,进谓其人曰:“汝能讼我,信有胆气。今赦汝罪,能掩杀并寇者,即荐汝于朝;如败,即自投河,毋污我剑也。”其人踊跃赴斗,竟大捷。进即荐擢之。

【梦龙评】容小过者,以一长酬;释大仇者,以死力报。唯酬报之情迫中,故其长触之而必试,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过寻仇者,岂非大愚?

【译文】汉朝人丙吉任丞相时,有一个喜欢喝酒的车夫随侍外出,酒醉后呕吐在丞相车上,西曹主吏告诉丞相,要赶走车夫。丙吉阻止他说:“由于酒醉的过失而革除一个男子,此后他在什么地方可容身呢?西曹你忍一忍吧!他只不过污染丞相的车垫而已。”这个车夫是边塞人,熟悉边塞军事紧急传递文书到京城的方式,有次外出,正好看见传递军书的人拿着红、白的袋子,知道边塞的郡县有紧急事情发生。车夫就跟着传书的人到官署,刺探得知有胡虏攻入云中郡、代郡,立刻回相府拜见丞相说了这一件事,接着说:“恐怕胡虏进攻的边郡,有不少年老多病、没有能力打仗的方面要员,大人该先查阅有关的资料。”丙吉很赞成他的话,马上召见东曹,查询边郡的官吏,分条记录他们的年纪和经历。事情还没有办妥,皇帝已下诏召见丞相和御史大夫,询问有关受匈奴进攻边郡的官吏情况,丙吉都能详细地回答,而御史大夫在仓促间无法知道详情,遭到皇帝的责备。而丙吉之所以能得到称赞,被认为关心边塞、尽忠职守,其实是靠了车夫的帮助。

宋朝人郭进担任山西巡检时,有一个军官去宫门外控告郭进。天子召见询问,知道他是诬陷,就将他遣送给郭进,下令杀了他。那时候正当并州贼寇入侵,郭进就对这个军官说:“你敢控告我,胆量一定非常大。现在我赦免你,如果你能消灭并州敌寇,我就上书朝廷推荐你,如果失败,就自己跳河,不要脏了我的宝剑。”这个军官便奋不顾身,全力以赴,最后大获全胜,郭进就推荐他升了官。

【梦龙评】容忍小过失,会得到酬谢;释放大仇人,会得到报答。报恩的情意如压在心底,慢慢接触他,他一定尝试;用力去激他,他一定竭尽所能。那些追过寻仇的人,岂不是太笨了吗?

假书

秦桧当国,有士人假其书,谒扬州守。守觉其伪,缴原书管押其回。桧见之,即假其官资。或问其故,曰;“有胆敢假桧书,此必非常人。若不以一官束之,则北走胡、南走越矣。”

【梦龙评】西夏用兵时,有张、李二生,欲献策于韩、范二公,耻于自媒,乃刻诗于碑,使人曳之而过,韩、范疑而不用。久之,乃走西夏,诡名张元、李昊,到处题诗。元昊闻而怪之,招致与语,大悦,奉为谋主,大为边患。边批:元昊识人。奸桧此举,却胜韩、范远甚,所谓“下下人有上上智”。

有人赝作韩魏公书,谒蔡君谟。君谟虽疑之,然士颇豪,与之三千,因回书,遣四兵送之,并致果物于魏公。客至京,谒公谢罪。公徐曰:“君谟手段小,恐未足了公事。夏太尉在长安,可往见之。”即为发书。子弟疑谓包容已足,书可勿发。公曰:“士能为我书,又能动君谟,其才器不凡矣。”至关中,夏竟官之。边批:手段果大。又东坡元祐间出帅钱塘。视事之初,都商税务押到匿税人。南剑州乡贡进士吴味道,以二巨卷,作公名衔,封至京师苏侍郎宅。公呼讯其卷中何物。味道恐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乡荐,乡人集钱为赴省之赆以百千,就置建阳纱得二百端。因计道路所经场务尽行抽税,则至都下不存其半。窃计当今负天下重名而爱奖士类,唯内翰与侍郎耳。纵有败露,必能情贷,遂假先生名衔,缄封而来。不知先生已临镇此邦,罪实难逃。”公熟视,笑,呼掌笺吏去其旧封,换题新衔,附至东京竹竿巷,并手书子由书一纸,付之,曰:“先辈这回将上天去也无妨。”明年味道及第,来谢。二事俱长人智量者。

【译文】南宋秦桧执掌朝政时,有一个读书人模仿他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去拜谒扬州太守。扬州太守察觉到此人在作伪,便将书信原件和人一起押解回京,向秦桧报告。秦桧见到这个人,不但没有加罪于他,还给他一个做官的资格。有人问秦桧为何这样做,秦桧说:“此人敢有胆量伪造我的书信,这一定是个不平常的人物。如果不让他得到一个官职束缚住他,他也许会投靠南方或者北方的敌人。

【梦龙评】宋仁宗时,西夏兵犯宋朝边疆,有张、李两个读书人想投靠韩琦、范仲淹,为他们出谋划策,但认为毛遂自荐可耻,就写诗刻在石碑上,请人拉过韩、范的府门。韩范二人觉得行迹可疑而不予重用。过了很久,这两人跑到西夏,化名张元、李昊到处题诗,夏王李元昊听说此事,觉得很奇怪,就召来问话,谈话很投机,就任命他们为谋士,后来这两人成为北宋边境的大害。边批:元昊识人。由此看来,奸臣秦桧的此等作为,却胜过韩、范两人,可说下下等人偶尔也有上上等的智慧。

北宋时,有人伪造韩琦的信去拜见蔡君谟,蔡君谟虽有所怀疑,但见来人十分豪爽,就送他三千钱,还写了一封回信,派四个士兵送他,并给魏公捎带了一些礼品。此人到京城拜见魏公,并当面请罪,魏公慢慢地说:“君谟办事谨慎,恐怕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夏太尉在长安,你可以去见他。”随即为此人写了一封信给夏大尉。魏公的子弟认为对此人已经够宽容了,何必再写信呢?魏公说:“这个人能模仿我的信,又能说动君谟,才气不凡。”此人到关中后,夏太尉果然授给他官职。边批:手段果大。又如哲宗元祐年间,苏东坡到钱塘任职。上任之初,都商税务捕到一个逃税的人——南剑州乡。他冒用苏东坡的名义要将两大密封卷轴送到京城苏东坡的弟弟苏侍郎的府第。东坡问他卷轴里装有何物,吴味道恐惧而又紧张地上前答道:“我今年秋季有幸被举荐进京考试,亲友们凑集了百千钱作为礼物送给我,沿途所经税务署都要抽税,到京城剩下不到一半数,所以我暗自核计:当今天下名望高而又爱奖掖读书人的,只有先生您和苏侍郎了。即使事情暴露,一定能得到您和苏侍郎的谅解。于是就假借先生的名义,封装起来带着走。却不知道先生您已经先来这里镇守,我实在是罪责难逃。”苏东坡长久注视着吴味道,然后大笑起来,呼唤管文书的家仆命其揭去卷轴上的旧封条,换贴上新的封条,并附写上“送至东京竹竿巷”的字样,又将一封亲自写给弟弟子由的书信交给吴味道,说:“前辈这回就是拿到天上去也没有什么妨碍。”第二年,吴味道考中进士,特来答谢。这两件事都增长了人的智慧和肚量。

楚庄王 袁盎

楚庄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烛灭,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援绝其冠缨,趣火视之。王曰:“奈何显妇人之节,而辱士乎!”命曰:“今日与寡人饮,不绝缨者不欢。”群臣尽绝缨而火,极欢而罢。及围郑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获首,却敌,卒得胜。询之,则夜绝缨者也。

盎先尝为吴相时,盎有从史私盎侍儿。盎知之,弗泄。有人以言恐从史,从史亡。盎亲追反之,竟以侍儿赐,遇之如故。景帝时,盎既入为太常,复使吴。吴王时谋反,欲杀盎,以五百人围之,盎未觉也。会从史适为守盎校尉司马,乃置二百石醇醪,尽饮五百人醉卧,辄夜引盎起,曰:“君可去矣,旦日王且斩君。”盎曰:“公何为者?”司马曰:“故从史盗君侍儿者也。”于是盎惊脱去。

【梦龙评】梁之葛周、宋之种世衡,皆用此术克敌讨叛。若张说免祸,可谓转圜之福。兀术不杀小卒之妻,亦胡虏中之杰然者也。

葛周尝与所宠美姬同饮,有侍卒目视姬不辍,失答周问。既自觉,惧罪。周并不言。后与唐师战,失利,周呼此卒奋勇破敌,竟以美姬妻之。边批:怜才之至。胡酋苏慕恩部落最强,种世衡尝夜与饮,出侍姬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内,慕恩窃与姬戏。边批:三国演义貂蝉事套此。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惭愧请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遗之。由是诸部有贰者,使慕恩讨之,无不克。

张说有门下生盗其宠婢,欲置之法。此生呼曰:“相公岂无缓急用人时耶?何惜一婢!”说奇其言,遂以赐而遣之。后杳不闻。及遭姚崇之构,祸且不测。此生夜至,请以夜明帘献九公主,为言于玄宗,得解。

金兀术爱一小卒之妻,杀卒而夺之,宠以专房。一日昼寝,觉,忽见此妇持利刃欲向。惊起问之,曰:“欲为夫报仇耳。”边批:此妇亦奇。术嘿然,麾使去。即日大享将士,召此妇出,谓曰:“杀汝则无罪,留汝则不可。任汝于诸将中自择所从。”妇指一人,术即赐之。边批:将知感而妇不怨矣。

【译文】楚庄王宴请群臣,下令宠爱的美人来倒酒、劝酒。酒宴一直进行到晚上,大家喝得酒兴正浓,蜡烛忽然熄灭。席中有一个臣子趁视线昏暗撕扯美人的衣服,美人则扯断他的帽带,催庄王点火看个清楚。庄王希礼觉得:“怎么可以为了显扬妇人的节操,而羞辱一名国士呢?”于是下令:“今日与寡人一起喝酒的臣子,不拉断帽带的人表示不够尽兴。”群臣因此都把自己的帽带拉断,然后再点上蜡烛,尽欢而散。后来在围攻郑国的战役中,有一个臣子每次都在敌阵前冲锋陷阵,五次交兵五次斩获敌人首级,因而击退敌人,获取胜利。庄王询问他的名字,原来就是那天喝酒被美人扯断帽带的人。

汉朝人袁盎先前曾担任吴王濞的丞相,有个仆人私通袁盎的侍女,袁盎知道这件事,却没有泄露出去。有人恐吓侍从,侍从只好逃走,袁盎亲自把他追回来,还把侍女赐给他,对待他像老朋友一般。汉景帝时,袁盎做了太常,又出使吴。吴王当时图谋造反,想杀死袁盎,派了五百个士兵包围袁盎的住所,他没有发觉,此时侍从正好担任袁盎的校尉司马,他准备了许多美酒给这五百个士兵喝,喝得人人大醉。直到半夜,他叫起袁盎,说:“你赶快离开吧!天一亮吴王就要杀你了。”这样,袁盎很惊险地逃脱了。

【梦龙评】后梁的葛从周、宋朝的种世衡都用这种方式,克服敌人征讨叛逆。至于张说避祸的事,可说是拜处事得宜之赐;金兀术不杀小卒的妻子,也算是胡人中的豪杰。

葛从周曾与宠爱的美女一起喝酒,有一个士兵不停地看美女,以致忽略了葛从周的问话,稍后自觉有罪,但葛从周并没有责骂他。之后葛从周带兵与后唐军队作战失利,就命令这个士兵奋勇杀敌,最后得胜,后来把美女嫁给他。边批:怜才之至。胡人部落以苏慕恩一族最为强大,种世衡有一夜和苏慕恩喝酒,召侍女出来倒酒、劝酒。席间种世衡起身走入内室,苏慕恩就偷偷地调戏侍女。边批:三国演义,貂蝉套此事。种世衡走出来当场撞见,苏慕恩于是惭愧地请罪。种世衡笑着说:“你很想要她吗?”就把侍女送给他。从此以后,各部落间有二心的,只要派苏慕恩出马,没有不胜利的。

张说有一个宠爱的婢女,被门生偷偷地带走,张说想用法律来制裁他。门生说:“先生莫非没有紧急用人的时候吗?何必吝惜一个婢女!”张说觉得他的话很奇特,就把婢女送他,打发他走,此后就下落不明。后来张说遭受姚崇的陷害,随时可能遇祸,这个门生忽然半夜临门,请张说用夜明帘进献给九公主,为他在玄宗面前说好话,才化解了这件祸害。

金兀术爱上一个士卒的妻子,就杀死士卒抢走他的妻子,作为自己的专宠。有一日睡醒时,忽然看见这个妇人拿着利刃对着自己,兀术慌忙起来问她,她说:“我要替丈夫报仇。边批:此妇亦奇。”兀术沉默不语,挥手叫她退去,当天就宴请将士,并把这个妇人叫来,说道:“若要杀你,你并无罪;若要留你,也不可能。随你在诸位将士中选一个嫁吧!”于是把妇人赐给她所挑选的将士。边批:一来是感动部将;二来使这名妇人不再怀恨。

王猛

猛督诸军十六万骑伐燕。慕容评屯潞州,猛进与相持,遣将军徐成觇燕军。期日中,及昏而反,猛怒,欲斩成。邓羌请曰:“贼众我寡,诘朝将战,且宜宥之。”猛曰:“若不斩成,军法不立。”羌固请曰:“成,羌部将也,虽违期应斩,羌愿与成效战以赎罪。”猛又弗许。羌怒,还营,严鼓勒兵,将攻猛。猛谓羌义而有勇,边批:具眼。使语之曰:“将军止,吾今赦之矣。”成既获免,羌自来谢。猛执羌手而笑曰:“吾试将军耳。边批:不得不如此说。将军于郡将尚尔,况国家乎!”

【梦龙评】违法请宥,私也;严鼓勒兵,悍也;且人将攻我,我因而赦之,不损威甚乎?然羌竟与成大破燕兵,以还报主帅,与其伸一将之威,所得孰多?夫所贵乎军法,又孰加于奋勇杀敌者乎?故曰:圆若用智,唯圜善转,智之所以灵妙而无穷也。

【译文】南北朝时,前秦苻坚的谋臣王猛督领各路十六万人马去讨伐前燕。前燕太傅慕容评屯驻潞州(治所在今山西长治)。王猛率军到潞州城下与慕容评相持,并派将军徐成去探察燕军的虚实。规定在中午以前返回,可是徐成到黄昏时才回来,王猛十分恼怒,要斩处徐成。洛州刺吏邓羌上前请求道:“现今兵力敌众我寡,明晨就要开战,应该暂且宽恕徐成,免他一死。”王猛反驳说:“今天若不斩徐成,军法就不存在了。”邓羌坚持请求道:“徐成是我的部将,虽然违背了期限应当斩处,但我愿和徐成一同效力死战来赎回他的罪责。”王猛还是不答应。邓羌愤怒异常,扭头转回自己营中,急急敲起战鼓集合部众,将要攻打王猛。王猛感到邓羌这人果然讲义气而又勇敢,边批:很有眼光,便派人来对他说:“请邓将军止兵,我现在赦免徐成。”徐成被赦免以后,邓羌亲自来向王猛拜谢。王猛上前拉着邓羌的手,笑着说道:“我不过是故意试探一下将军罢了。边批:不得不这么说。将军对自己的部将尚且如此有情有义,何况对于国家呢!”

【梦龙评】违反法令而请求宽赦,是偏私的表现;击鼓整军,是表现凶悍的行为。在有人要攻击我的时候,我顺势赦免人,难道不损害自己的威严吗?但邓羌和徐成后来大败燕军,以回报主帅和王猛一时的威严比起来,孰轻孰重?军法固然重要,但又有什么比奋勇杀敌的人更可贵呢?所以说,智慧运用得巧妙,就像圆一样灵活多变,奥妙无穷啊。

魏元忠

唐高宗幸东都时,关中饥馑。上虑道路多草窃,命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校车驾前后。元忠受诏,即阅视赤县狱,得盗一人,神采语言异于众。边批:具眼。命释桎梏,袭冠带,乘驿以从,与人共食宿,托以诘盗。其人笑而许之,比及东都,士马万数,不亡一钱。

【梦龙评】因材任能,盗皆作使。俗儒以“鸡鸣狗盗之雄”笑田文,不知尔时舍鸡鸣狗盗都用不着也。

【译文】唐高宗驾临东都洛阳时,关中正在发生饥荒。高宗害怕路上会遭强盗,就命令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查车驾所途径的路线。魏元忠受命后,马上巡视赤县监狱,找到一名盗犯,言行举止都不同于常人。边批:有眼光。魏元忠让狱卒打开他的手铐、脚镣,让他整理衣冠,乘车跟随在后面,并跟他一起生活起居。然后请他去防备盗贼,此人笑着应许。等高宗车驾到达洛阳后,随行兵马多达万余人,但竟不曾丢失一文钱。

【梦龙评】依据人的才能去任用他,强盗都可以作为使者。一般学者用鸡鸣狗盗取笑田文所用的食客,却不知道当时除了鸡鸣狗盗之徒,其他人都派不上用场。

柳玭

唐柳大夫玭,谪授泸州郡守。渝州有牟磨秀才,即都校牟居厚之子,文采不高,执所业谒见。柳奖饰甚勤。子弟以为太过,柳曰:“巴蜀多豪士,此押衙之子,独能好文,苟不诱进,渠即退志。以吾称誉,人必荣之,由此减三五员草贼,不亦善乎?”

【译文】唐末僖宗时,御史大夫柳玭被贬为泸州刺史,邻近的渝州(治所在今重庆市)有一位名叫牟磨的秀才,是都尉牟居厚的儿子。牟磨的文采并不太好,他拿着自己写的诗文去拜谒柳玭。柳玭对他的诗文评价很高。柳玭的子弟们都认为做得太出格儿了。柳玭说:“巴蜀之地多出豪强之人,唯独这个武官的儿子却能爱好诗文,假若不诱导他上进,他就会灰心丧志。因为得到了我的称赞,人们必定以此为荣,这样使巴蜀之地少出一些草贼土匪,不也是好事吗?”

廉希宪

元廉公希宪礼贤下士,常如不及。方为中书平章时,江南刘整以尊官来谒,公毅然不命之坐。刘去,宋诸生褴褛冠衣,袖诗请见。公亟延入坐语,稽经抽史,饮食劳苦,如平生欢。既罢,弟希贡问曰:“刘整贵官而兄简薄之,诸生寒士而兄优礼之,有说乎?”公曰:“非尔所知也。大臣语默进退,系天下轻重。刘整官虽尊贵,然背国叛主而来者;若宋诸生,何罪而羁囚之?今国家崛起朔漠,我于斯文不加厚,则儒术由此衰熄矣。”

【梦龙评】不惟兴文,且令知节义之重,是具开国手段者。

【译文】元朝的廉希宪礼贤下士,常常唯恐自己做得不够。他担任中书平章时,江南刘整以高级官员的身份来拜见他,廉希宪却没有请刘整就座。刘整走后,有个衣着破旧的南宋读书人拿着自己写的诗稿前来求见,廉希宪急忙命人将他请入府内,赐座给他,并与这个读书人一同谈经论史,且热情地询问他的生活饮食情况,像待老朋友一样。事后,他的弟弟廉希贡问道:“刘整是高官.你待他并不客气,而对另个一贫如洗的读书人,你却礼遇有加,这是为什么呢?”廉希宪回答说:“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大臣的一言一行,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安危。刘整虽然官高位尊,却是背国叛主前来归顺的降将,而南宋读书人有什么罪过使我把他当囚犯一样看待?如今我们的朝廷来自北方的沙漠地区,我们对这些文人如果不加以尊重,儒家的学说从此就要衰败了。”

【梦龙评】不只振兴学术、文化,而且深知讲节义的重要,这是国家开创时期不可缺少的人才。

范文正

范文正公用士,多取气节而略细故,如孙威敏、滕达道,皆所素重。其为帅日,辟置僚幕客,多取谪籍未牵复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无过,朝廷自应用之。若其实有可用之材,不幸陷于吏议,不因事起之,遂为废人矣。”故公所举多得士。

【梦龙评】天下无废人,所以朝廷无废事,非大识见人不及此。

【译文】范文正公(范仲淹)任用文人,一向注重人品而不拘小节,比如孙威敏、滕达道等人都深受尊重。他所任用的文书助理,都是一些被贬官而还没有复职的人员。有人觉得很奇怪,文正公说:“有才能而没有过错的人,朝廷一定会任用他们。至于那些不幸被官吏处罚的可用之才,如不趁机起用他们,就要变成没用的人了。”文正公麾下拥有很多有才能的人。

【梦龙评】天下没有被废弃的人,朝廷就没有旷废的职事。不是非常有见识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徐存斋

徐存斋由翰林督学浙中,时年未三十。一士子文中用“颜苦孔之卓”。徐勒之,批云“杜撰”,置四等。此生将领责,执卷请曰:“大宗师见教诚当,但‘苦孔之卓’出扬子《法言》,实非生员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侥幸太早,未尝学问,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一时翕然,称其雅量。边批:何曾损文宗威重!

【梦龙评】不吝改过,即此便知名宰相器识。闻万历初年有士作“怨慕章”一题,中用“为舜也父者,为舜也母者”句,为文宗抑置四等,批“不通”字。此士自陈文法,出在《檀弓》。文宗大怒曰:“偏你读《檀弓》!”更置五等。人之度量相越,何啻千里!

宋艺祖尝以事怒周翰,将杖之。翰自言:“臣负天下才名,受杖不雅。”帝遂释之。边批:好大胆,非圣主不能容。古来圣主名臣,断无使性遂非者。

又闻徐公在浙时,有二生争贡,哗于堂下,公阅卷自若。已而有二生逊贡,哗于堂下,公亦阅卷自若。顷之,召而谓曰:“我不欲使人争,亦不能使人让,诸生未读教条乎?连本道亦在教条中,做不得主,诸生但照教条行事而已。”由是争让皆息。公之持大体皆此类。

【译文】徐存斋以翰林的身份到浙江提督学政,执掌全省文化教育之事时,还不到三十岁。有一个秀才的文章中用了“颜苦孔之卓”的句子,徐存斋把这句话用笔画出来,并加上批语说:“杜撰。”将这篇文章列入了第四等。这个秀才将要由此领受责罚,他拿着卷子请示徐存斋说:“大宗师教导实在是应当的,但‘苦孔之卓’这句话出自扬雄的《法言》之中,确实不是学生的杜撰。”徐公听罢赶快站进来说:“本学道侥幸成名太早,没有好好地做学问,现在承受到你的指教太多了。”并随即把这人的文章改置为第一等。一时间,这件事就传开了,人们都赞扬徐很有宽宏的气度。边批:未曾有损文宗的威重。

【梦龙评】不吝于改过,是名宰相的气度。听说万历初年有一书生作《怨慕声》这个题目,文中引用“为舜也父者,为舜也母者”一句,被主考官抑制在第四等,评为“不通”。此生自己陈述道:文句的做法出自《礼记·檀弓》。主考官很生气地说:“只有你读过《檀弓》吗?”又改为五等。人的度量,相差千里。

宋太祖曾因事生赵师民的气,要处他杖刑。赵师民自己说他享有天下才士的美名,接受杖刑实在不雅,太祖就释放了他。边批:好大胆,非圣主不能容。自古以来的圣主名臣,绝无做错事仍任性一路错到底的。

又听说徐公在浙江的时候,有两个书生为争取贡生的位置,在公堂下吵闹;徐公则专注地阅卷,不为所动;不久,又有两个书生为了推让贡生的位置,在公堂下吵闹,徐公也不为所动。过了一会儿,徐公把他们都叫到面前,说:“我不希望有人争夺,也不想有人相让,诸位没有读过学规吗?连本座的职权也定在学规里,做不了主的,诸位只需按学规行事就好了。”于是争让的事件才平息,徐公的作风一向如此。

屠枰石

屠枰石羲先生为浙中督学,持法严。按湖时,群小望风搜诸生过失。一生宿娼家,保甲昧爽两擒抵署门,无敢解者。门开,携以入。保甲大呼言状,屠佯为不见闻者,理文书自如。保甲膝行渐前,离两累颇远。屠瞬门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边批:刚正人,却善谑。门役喻其意,潜趋下引出,保甲不知也。既出,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回顾失之,大惊,不能言。与大杖三十,荷枷,娼则逐去。保甲仓惶语人曰:“向殆执鬼!”诸生咸唾之,而感先生曲全一酒色士也。边批:趣甚,快甚!自是刁风顿息,而此士卒自惩,用贡为教官。

【梦龙评】李西平携成都妓行,为节使张延赏追还,卒成仇隙。赵清献宰青城而挈妓以归,胡铨浮海生还而恋黎倩。红颜殢人,贤者不免,以此裁士,士之能全者少矣。宋韩亿性方重,累官尚书左丞,每见诸路有奏拾官吏小过者,辄不怿,曰:“天下太平,圣主之心,虽昆虫草木皆欲使之得所。今仕者大则望为公卿,次亦望为侍从、职司、二千石,奈何以微瑕薄罪锢人于盛世乎!”屠公颇得此意。

【译文】屠枰石(即屠羲)先生在江浙一带当督学,一向遵纪守法办案。在他巡察西湖时,有些小人趁机去寻找秀才们的过失。有一个秀才晚上住在妓女家,保甲在次日天刚亮时,就把秀才和妓女两人捉起来,送到衙门,没有人敢释放他们。保甲一入公堂,就大声地诉说事情的经过,屠公装作没有听见,照常处理文书。保甲逐渐跪着向前,距离秀才和妓女越来越远。屠公用眼睛示意差役,把两人分开,释放秀才。边批:正的人都是喜欢戏谑的。差役明白他的意思,悄悄地走过去把秀才带出去,保甲一点都不知道。秀才出去后,屠公抬头问道:“秀才在哪里?”保甲回顾一看,不见秀才,吓得说不出话。屠公便罚他三十大板,铐上枷锁,并把妓女赶走。保甲在仓皇之间对人说:“我刚才抓到鬼了。边批:有趣。”其他的秀才都鄙弃他,也感谢屠公包涵一个酒色之士。从这以后,这个地方刁蛮的风气立刻平息,而秀才为了惩罚自己,甘愿奉献才学,自贬为教官(学校中担任教职的基层官员)。

【梦龙评】李西平带着妓女同行,被节度使张延赏追回,而形成两人的隔阂;赵清献治理青城,离职时带着妓女回去;胡铨贬官海外侥幸生还,而依然思恋着黎倩;美人情妇,连贤者都避免不了,用这种事来评断读书人,那么杰出的读书人就很少了。宋朝韩亿个性方正稳重,担任尚书右丞,每次见到各地方有检举官吏细小过失的,往往很不高兴,说:“当今天下太平,圣明的君主仁慈宽厚,虽是草木昆虫都想使之各得其所。一般做官的人,最大的愿望是做到公卿;其次也希望做个侍从,当个中等的职务。怎么能因为轻微的过错使他在太平盛世一筹莫展呢?”屠先生正有这种用意。

李孝寿 宋元献

李孝寿为开封尹。有举子为仆所凌,忿甚,具牒欲送府。同舍生劝解,久乃释,戏取牒效孝寿花书判云:“不勘案,决杖二十。”仆明日持诣府,告其主仿尹书判,私用刑。孝寿即追至,备言本末。孝寿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数与仆杖,而谢举子。时都下数千人,无一仆敢肆者。边批:快甚!

宋元献公罢相守洛。有一举子,行囊中有失税之物,为仆夫所告。公曰:“举人应举,孰无所携?未可深罪。若奴告主,此风胡可长也!”但送税院倍其税,仍治其奴罪,而遣之。

【译文】北宋李孝寿,在徽宗时任京都开封府尹。有一个进京应试的举人被自己的仆人凌辱,十分气恼,写好了诉状,想把他的仆人送到开封府治罪。同宿舍住的考生劝解了很长时间,他才作罢,取过诉状来模仿着李孝寿的花体字签名,在诉状上批下判词道:“不必再勘察,杖责二十。”这个仆人第二天拿着这张诉状到开封府告发他的主人模仿府尹的花签书判,私自用刑。李孝寿命人把这个举人抓来,这个举人把事情前后经过详细禀告一遍。李孝寿幡然变色:“你所下的判词正合我意!”如数把这个仆人杖责二十,并向这个举人道谢。当时赴京应试的举人有好几千,没有一个人的奴仆再敢放肆了。

北宋名臣宋庠,官至兵部尚书、同平章事、枢密使,卒谥“元献”宋英宗时,被罢免相位降任河南府府尹,府治在洛阳。有一个去应试的举人,所携行李中有的物品应当交税而他漏税未交。他的仆人就将主人告发到河南府。宋庠接到案子后,说:“举人去应试,谁会不带一些备用的物品?这些事不可过分追究。倒是像奴才告主子这样的刁风,如何能容忍助长呢!”他只让把这个举人送税院,加倍补缴应纳税款,仍然把这个仆人判罪而送去服刑。

胡霆桂

胡霆桂,开庆间为铅山主簿。时私酿之禁甚严,有妇诉其姑私酿者。霆桂诘之曰:“汝事姑孝乎?”曰:“孝。”曰:“既孝,可代汝姑受责。”以私酿律笞之。政化遂行,县大治。边批:《姑苏志》载此为赵icon夫事。

【译文】宋朝开庆年间,胡霆桂任铅山主簿。当时对私家酿酒的禁令很严,有一妇人前来控告检举她的婆婆是私自酿酒的人,胡霆桂责问她说:“你对婆婆孝顺吗?”妇人答:“孝顺。”胡霆桂说:“既然孝顺,就代替你婆婆受刑罚吧。”随即用违犯私酿的法律条文责打她。自此后,官府的政令畅行无阻,铅山县治理得很好。边批:据《姑苏志》记载此事为赵icon夫所为。

尹源

尹源,尹洙之兄也,举进士,通判沧州,时知沧州刘涣坐专斩部卒,降知密州。源上书言:“涣为主将,部卒有罪不伏,笞辄呼万岁,涣斩之不为过。以此谪涣,臣恐边兵愈骄,轻视主将,所系非轻。”涣遂获免。

【梦龙评】禁诸生宿娼,法也,而告讦之风不可长。效尹书判,及失税私酿,专斩部卒,皆不法也,而奴不可以加主,妇不可以凌姑,卒不可以抗帅。舍其细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

【译文】宋朝人尹源(世称河内先生)是尹洙(世称河南先生)的哥哥,举进士第。他担任沧州通判时,得知沧州刘涣因为私自杀部卒而被降为密州知州。刘尹源上书陈情:“刘涣是主将,部卒有罪不肯接受处罚,鞭打他就大叫万岁,刘涣斩他并不过分;因为这件事而贬刘涣的官职,为臣恐怕边塞的士卒会更加骄纵,轻视主将,这种影响很大。”刘涣于是被赦免。

【梦龙评】禁止秀才夜宿娼妓是法律明文规定的;但是攻击或揭发别人短处的风气不能滋长,模仿府尹判决、漏税、私酿、未奉命而杀部卒,则是不合法的。然而奴仆不可僭越主人,媳妇不可欺凌婆婆,士卒不可反抗元帅,舍弃烦琐的法律规定而成全大义,没有大智慧的人是无法做到的。

张耳

张耳、陈馀,皆魏名士。秦灭魏,悬金购两人。两人变姓名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吏尝以过笞陈馀。馀怒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吏去,耳乃引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若?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梦龙评】勾践石室,淮阴胯下,皆忍小耻以就大业也。陈馀浅躁,不及张耳远甚,所以一成一败。

【译文】张耳、陈馀都是战国时魏国的名士。秦国把魏国消灭后,悬赏重金要购买他两个人的头颅。两个人改名换姓一同逃到陈地(河南淮阳一带),靠当望监门(闯望的守门者)以糊口。一次,里中官吏因为陈馀犯了过错而鞭打他。陈馀很恼怒,想要起来抗争,张耳踩着他,教他忍受着。官吏去后,张耳把陈馀领到桑树林中,数落他说:“当初咱们是怎么说来着?今天你受到一点小欺辱,就想杀死一个小官吏吗!”

【梦龙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淮阴侯韩信遭受胯下之辱,都是忍受了小的耻辱而成就大的事业的表现啊。陈馀轻浮急躁,比张耳差远了,所以后来一个成功,一个失败。

狄武襄

狄青起行伍十余年,既贵显,面涅犹存,曰:“留以劝军中!”边批:大识量。

【梦龙评】即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遥附梁公。

【译文】宋朝名将狄青出身行伍,十余年后才发达起来,然而脸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迹一直留着,天子劝他除掉,他说:“留下来能鼓励军中的士卒奋发向上。”边批:大识量。

【梦龙评】就不除去脸上黑字这件事来看,便可知狄青绝不肯接受他人劝告,遥奉唐朝名臣狄仁杰为自己的祖先。

邵雍

熙宁中,新法方行,州县骚然。邵康节闲居林下,门生故旧仕宦者皆欲投劾而归,以书问康书。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也矣。投劾而去何益?”边批:正论。

【梦龙评】李燔朱晦庵弟子常言:“人不必待仕宦有职事才为功业,但随力到处,有以及物,即功业也。”莲池大师劝人做善事,或辞以无力,大师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碍路,吾为整之,亦一善也。”如此存心,便觉临难投劾者亦是宝山空回。

鲜于侁为利州路转运副使,部民不请青苗钱。王安石遣吏诘之,曰:“青苗之法,愿取则与。民自不愿,岂能强之!”东坡称侁“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以为“三难”。仕途当以为法。

【译文】北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刚刚开始推行新法,各州各县都骚动不满起来。大理学家邵雍隐居在山林间,他的学生和朋友凡在朝中做官者都想上书辞官而回。他们写信征求邵康的意见。他回信说:“现在正是贤明的人为国为民尽力的时候。新法固然很严厉,能宽松一分,那么老百姓就能受到一分的好处了。你们上书辞官走掉,又有什么益处呢?”边批:正论。

【梦龙评】李燔常常对别人讲,不能等到取得官职才建功立业;只要随处尽力,服务人群,就是功业。莲池大师劝人做善事,有人以无能为力推辞,大师指着凳子说:“如果这张凳子倾斜阻碍通路,我把它摆正,也是一件善事啊!”有这种存心,便会觉得面临困难时辞去官职,好像进入宝山而一无所得。

鲜于侁任利州路转运副使,有些农民不申请青苗钱,王安石派官吏来质问,鲜于侁回答说:“青苗法规定:愿意申请的人民就贷给他,不愿意的怎能勉强呢?”苏东坡先生称赞鲜于侁对上不妨害法令,居中不舍弃亲人,对下又不伤害人民,这是三件困难的工作,做官的人应多效法。

杨士奇

广东布政徐奇入觐,载岭南藤簟,将以馈廷臣。逻者获其单目以进,上视之,无杨士奇名,乃独召之,问故。士奇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众皆作诗文赠行,故有此馈。臣时有病,无所作,不然,亦不免。今众名虽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当以无他。”上意解,即以单目付中官令毁之,一无所问。

【梦龙评】此单一焚而逻者丧气,省缙绅中许多祸,且使人主无疑大臣之心。所全甚大,无智名,实大智也,岂唯厚道!

宋真宗时,有上书言宫禁事者。上怒,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欲付御史问状。王旦自取尝所占问之书进,请并付狱。上意浸解,公遂至中书,悉焚所得书。已而上悔,复驰取之。公对:“已焚讫。”乃止。此事与文贞相类,都是舍身救物。

【译文】明朝广东布政使徐奇将上朝拜见皇帝,带来一些岭南的藤席要赠送给朝中的大臣们。刺探情况的人先得到一份受礼的名单呈给皇帝,皇帝发现名单上没有杨士奇的名字,就召见士奇询问原因。杨士奇说:“徐奇受命到广东上任时,朝中众臣都作诗为他送行,所以得到这份赠礼。臣当时生病没有作诗,否则也免不了进入名单之内。如今众人的姓名都已列入名单,可是接受与否还不知道,而且礼物不太贵重,应当没有什么可疑。”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就把名单交给宦官,下令烧毁,全部不予追究。

【梦龙评】这名单一烧,告密的人好不丧气,却免除了许多官员的祸害,而且使君主不再有怀疑臣子的心,保全了多数官员的名节。杨士奇此举,虽没有智者的名誉,但实际是大智慧的表现,岂止是厚道而已?

宋真宗时,有官员上书谈论宫廷中的事。真宗特别生气,将他抄家,又得知朝中大臣和他交往,其中有占卜吉凶的言辞,想交给御史审问。王旦拿着自己占卜的卦辞,呈上一并调查,此时真宗的心意已没有这么坚决,王旦就到中书省,把所有的资料全部烧了。后来真宗后悔,又要追查,王旦回禀已经烧了,方才作罢。这件事与杨士奇的行为相似,都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严震

严震镇山南,有一人乞钱三百千去就过活。震召子公弼等问之。公弼曰:“此患风耳,大人不必应之。”震怒,曰:“尔必坠吾门!只可劝吾力行善事,奈何劝吾吝惜金帛?且此人不办,向吾乞三百千,的非凡也!”遂命左右准数与之。于是三川之士归心恐后,亦无造次过求者。

【梦龙评】天下无穷不肖事,皆从舍不得钱而起。天下无穷好事,皆从舍得钱而做。自古无舍不得钱之好人也。吴之鲁肃,唐之于icon,宋之范仲淹,都是肯大开手者。

西吴董尚书浔阳公,家富而勤于交接。凡衣冠过宾,无不延礼厚赠者。其孙礼部青芝公,工于诗字,往往以手书扇轴及诗稿赠人。尚书闻之曰:“以我家势,虽日以金币为欢,犹恐未塞人望,奈何效清客行事耶?且缙绅之家,自有局面,岂复以诗字得人怜乎?将来破吾家者,必此子也!”后民变事起,尚书已老,青芝公以文弱不能支,董氏为之破产。人始服尚书先见。

弘治间,昭庆寺欲建穿堂。察使访得富户三人,召之,谕以共建。长兴吕山吴某与焉。吴曰:“此不甚费,小人当独任之。”察使大喜。吴归语其父,父曰:“儿子有这力量,必能承吾家。”此翁之见,与浔阳公同。

【译文】唐代宗时,严震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有一个人向他讨要三十万钱去靠此过活。严震叫来他的儿子严公弼等人向这个人询问情况。严公弼问过后禀告说:“这人是个疯子罢了,大人不必答应他。”严震很生气说:“你将来必定败坏我们家门风。你只应当劝我尽力多做善事,怎么劝我吝惜钱财?况且这个人钱财一时不凑手,就向我要三十万钱,可见确实不是一个平常的人物啊。”就命手下按这人要的钱如数送给了他。这样以来三川(唐代以剑南东道、剑南西道、山南西道为三川)地区有才干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想归附于他,也没人再轻易向他提出过分的要求来。

【梦龙评】天下有许多不幸的事,都是因为舍不得钱财而发生的。天下也有许多好事,都是从舍得花钱做起的。自古以来没有舍不得钱财的好人。吴国鲁肃、唐朝的于icon、宋朝的范仲淹都是不吝惜钱财的人。

本朝浔阳公董尚书,家境富裕,凡是来往的宾客,无不厚礼相赠。他的孙子礼部员外郎董嗣成擅长诗词书法,常常将自己写的字画、诗稿送人。董尚书听到这件事说:“以我们家的地位和财富,虽然每天用钱来制造欢乐,还不能满足别人的欲望,怎么模仿清雅人士的举止呢?而且做官的人家有自己的格调,难道用字画博人好感呢?将来败坏我家的人,一定是这个孩子”!尚书已年纪大了,青芝公董嗣成又文雅柔弱,难以支撑局面,董氏家族从此破产。由此,人们更加佩服董尚书有先见之明。

弘治年间,昭庆寺要复建,负责人去拜访三家富豪,希望他们共同出资兴建。长兴吴某说一事花费不会很多,我一人承担。使负责人很高兴。吴先生回家后将此事告诉自己的父亲,父亲说:“儿子有这个能力,将来必定能继承和光大我的家业。”这位老人的见解,和浔阳公董尚书的见解完全一样。

萧何 任氏

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

宣曲任氏,其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

【梦龙评】二人之智无大小,易地皆然也。又蜀卓氏,其先赵人,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诸迁虏少用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作布,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即铁山鼓铸,运筹贸易,富至敌国。其识亦有过人者。

【译文】沛公汉高祖刘邦,攻下咸阳城后,很多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到官府中劫掠金银财宝,只有萧何(沛县人,官至丞相,汉朝的典制律令多经他亲手制定)去收集秦朝丞相御史留下的律令图画,加以妥善保存。后来刘邦能详知天下要塞之地、户口的多少、势力的强弱、人民的疾苦,很多得自萧何所收的秦朝图画。

陕西宣曲任氏,祖先是看管仓库的官吏。秦朝兵败以后,一般豪杰之士都争取金银宝物,只有任氏一家储存粮食。后来楚汉相争于荥阳,人民无法耕种,米价涨到一石一万钱,于是很多人原先劫得的金银财宝都成了任氏财产。

【梦龙评】这两个人的才智不分高下,易地而处,结果也是这样。再如:四川卓氏,祖先是赵国人,从事炼铁致富。秦灭赵以后,将卓氏迁到四川,夫妻俩推着车子前进,所有奉命搬迁的家族,好像都是身无分文,就争相要求督察官吏让他们就近在葭萌县定居,只有卓氏说:“这个地方土地贫瘠,谋生不易。我听说岷山下有一块肥沃的平原,地下生长丰富的大芋,人们于是不会挨饿,那里的人善于织造布匹来买卖,是一个很好谋生的地方。”因此要求迁到较远的临邛县,就在当地采矿炼铁,经营贸易,终至富可敌国。这种见识也远超过一般人。

董公

汉王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王曰:“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天下共立义帝,项羽放弑之。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兵皆缟素,告诸侯曰:“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弑义帝者!”

【梦龙评】董公此说,乃刘、项曲直分判处。随何招九江,郦生下全齐,其陈说皆本此。许庸斋谓沛公激发天下大机栝。子房号为帝师,亦未有此大计。

【译文】汉王刘邦从关中东进洛阳,新城(今河南伊川县西南)三老(乡官名)董公阻挡住汉王的车马劝说道:“出兵征伐如果没有很激励人的名义,仗就一定打不赢。所以说:“明确指出对方为贼寇,敌众才能诚服归降。”秦灭后,天下人要共同拥戴义帝,可是项羽却放逐并弑杀了他。大王应当率领三军众将士,为义帝穿戴丧服,以此来告知各路诸侯,大王要为义帝讨伐项羽。”于是,汉王采纳了董公的建议,为义帝隆重发丧,将士们都穿着白色丧服。汉王向诸侯公告说:“寡人带领关中的全部兵马,收取三河(秦汉时以河内、河南、河东三郡为三河。在今河南中部和山西南部)兵力,向南沿长江、汉水而下,愿意随从诸侯王共同攻打楚国那个弑义帝的罪魁祸首。”

【梦龙评】董公所说的这个道理,正是刘邦、项羽两人是非曲直的分别处。后来萧何招降九江,郦食其招降齐国七十多个城池,所提的说辞均不外于此。许庸斋先生认为事实上是刘邦迅速激发了天下人叛楚归汉,子房(即张良,为刘邦策划得天下)虽然号称帝王之师,但并没有这种大谋略。

蔺相如 寇恂

赵王归自渑池,以蔺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自侈战功,而相如徒以口舌之劳位居其上:“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每朝,常称病,不欲与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辄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相如,欲辞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颇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相如门谢罪,遂为刎颈之交。

贾复部将杀人于颍川,太守寇恂捕戮之。复以为耻,过颍川,谓左右曰:“见恂必手刃之!”恂知其谋,不与相见。姊子谷崇请带剑侍侧,以备非常。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乃敕属县盛供具,一人皆兼两人之馔。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复勒兵欲追之,而将士皆醉,遂过去。恂遣人以状闻,帝征恂,使与复结友而去。

【梦龙评】汾阳上堂之拜,相如之心事也;莱公蒸羊之逆,寇恂之微术也。

安思顺帅朔方,郭子仪与李光弼俱为牙门都将,而不相能,虽同盘饮食,常睇目相视,不交一语。及子仪代思顺,光弼意欲亡去,犹未决。旬日诏子仪率兵东出赵、魏。光弼入见子仪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子仪趋下,持抱上堂而泣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耶!”执其手,相持而拜,相与合谋破贼。丁谓窜崖州,道出雷州,边批:先是谓贬准为雷州司户。准遣人以一蒸羊迎之境上。谓欲见准,准拒之。闻家僮谋欲报仇,亟杜门纵博,俟谓行远,乃罢。

【译文】赵惠文王从渑池回国后,因为蔺相如功劳很大,就拜他为上卿,官位排在廉颇之上。廉颇自恃战功卓著,而蔺相如只不过凭嘴上说的几句话,官位反而高于自己,就说:“我如果遇见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蔺相如听到这些话后,就不愿和廉颇会面。每次上朝都托病不去,不想和廉颇争名位。有一次,蔺相如外出,远远望见廉颇,即命车夫绕道而行。为此他的门客纷纷要告辞离开他,蔺相如再三留住他们说:“你们认为廉颇和秦王比起来怎么样?”门客们回答说:“比不上。”蔺相如说:“以秦王的威风,我都敢当面斥责他,羞辱他的大臣。我虽然笨,难道会怕廉将军吗?但是我想,强大的秦国所以不敢对赵国用兵,只因为有我们两人在。两虎相斗,必定两败俱伤。我之所以这样做,首先想到国家的安危,而不是个人的私仇。”廉颇闻听此事,感到十分惭愧,就袒开上衣,背负荆条,请宾客带领他到蔺相如家请罪,从此两人成为刎颈之交。

后汉人贾复的部将在颍川杀人,寇恂将他逮捕并处死。贾复认为有辱自己的尊严,经过颍川时曾对左右的部将说:“我若看见寇恂,一定亲手杀死他。”寇恂知道贾复的预谋后,就不肯和他相见。寇恂的外甥谷崇请求佩剑随侍在侧,以防不测。寇恂说:“以前蔺相如不怕秦王,却受屈于廉颇,都是为国家安危着想啊。”于是命令县里的人为贾复的军队准备了许多酒饭。寇恂带领出城迎接贾复的军队,然后托病先回城中。贾复命士卒追赶,无奈将士们都喝醉了酒,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后来寇恂派人把这事禀告朝廷,于是皇帝征召寇恂,命他和贾复重新结交为友,然后各自回去。

【梦龙评】郭子仪和李光弼的金兰结拜,与蔺相如事相同;寇莱公用蒸羊迎接丁谓,用的是和寇恂一样的计谋。

安思顺任朔方节度使时,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担任牙门都将,但两人不能和睦相处;虽然同桌吃饭,却从不正眼相看,更不肯相互交谈。后来郭子仪取代安思顺任节度使,李光弼就有意离去,但又犹豫不决。十天后,唐玄宗下诏命郭子仪率兵东进伐赵、魏,李光弼就进见郭子仪说:“我情愿一死,只求你赦免我的妻子儿女。”郭子仪赶紧走下堂来,扶着李光弼上堂坐下,流着泪说:“当今国家遭难,皇上避乱在外,没有你的协助,我也不能够东进出兵,现在哪里是心怀个人恩怨的时候呢?”说完,二人互相扶持对拜,并共谋破贼大计。宋仁宗时,丁谓被贬到崖州,路经雷州时,正值寇准在雷州做司户。边批:当年寇准因丁谓陷害而被贬到雷州。

寇准派人送上一头蒸熟的羊在边境上迎接。丁谓想和寇准见面,寇准拒绝了。听说家童想要报仇,寇准命关紧家门,让家人尽情地赌博,一直等到丁谓走远了才作罢。

张飞

先主一见马超,以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超见先主待之厚也,阔略无上下礼,与先主言,常呼字。关羽怒,请杀之,先主不从。张飞曰:“如是,当示之以礼。”明日大会诸将,羽、飞并挟刃立直。超入顾坐席,不见羽、飞座;见其直也,乃大惊。自后乃尊事先主。

【梦龙评】释严颜,诲马超,都是细心作用。后世目飞为粗人,大枉!

【译文】蜀汉先生刘备初见到马超,就任命他为平西将军,封为都亭侯。马超见刘备对他优礼厚待,在与刘备相见的举止言谈中大大咧咧,不讲尊卑的礼节,和刘备谈话时,还常常直呼其名字。关羽对此甚为恼怒,要求刘备杀掉马超,刘备没有同意这么做。张飞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做个榜样让他知道应当遵守礼法。”第二天,刘备召集全体部将聚会,关羽、张飞带着刀站在刘备身后侍候。马超入席后向两边看了看,不见关羽、张飞在座席上,抬头一看,见他俩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侍卫,这时心中大为震惊。从此以后,他十分谦恭地侍奉刘备。

【梦龙评】释放严颜,教诲马超,都是细心的举止。后世把张飞当作粗人,实在是大冤枉。

曹彬 窦仪

宋太祖始事周世宗于澶州,曹彬为世宗亲吏,掌茶酒。太祖尝从求酒,彬曰:“此官酒,不可相与。”自沽酒以饮之。边批:公私两尽。及太祖即位,语群臣曰:“世宗吏不欺其主者,独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

太祖下滁州,世宗命窦仪籍其帑藏。至数日,太祖命亲吏取藏绢。仪曰:“公初下城,虽倾藏取之,谁敢言者!今既有籍,即为官物,非诏旨不可行。”后太祖屡称仪有守,欲以为相。

【译文】宋太祖起初臣服于后周世宗,曹彬当时是世宗身旁的侍者,掌管茶酒的事。太祖曾向曹彬要酒,曹彬说:“这是公家的酒,不能给你。”就自己买酒请太祖喝。过批:公私兼顾。后来太祖即位,曾经对群臣说:“世宗身边的官吏不欺主瞒上的,只有曹彬一人。”从此以后,他把曹彬当作心腹。

太祖攻下滁州,后周世宗命令窦仪抄录所有国库的收藏。几天之后,太祖又命令侍吏去取公库的绢,窦仪说:“主公刚攻下这座城,即使想取走所有的宝物,谁敢说不行,但现在既然已经造册记录,就都是官府的财物,没有皇上的诏令是不可擅自取出的。”后来太祖屡次称赞窦仪的节操,很想任用他为宰相。

鲁宗道

宋鲁宗道字贯夫,亳州人。为谕德日,真宗尝有所召,使者及门,宗道不在,移时乃自仁和肆饮归。中使先入,与约曰:“上若怪公来迟,当托何事以对?”宗道曰:“但以实告。”曰:“然则当得罪。”宗道曰:“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中使如公对。真宗问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谢曰:“臣家贫,无器皿,酒肆具备。适有乡亲远来,遂邀之饮。然臣既易服,市人亦无识臣者。”真宗笑曰:“卿为宫臣,恐为御史所弹。”然自此奇公,以为真实可大用。

【译文】北宋鲁宗道在东宫任谕德官的时候,有一次宋真宗要召见他议事。可是派来传旨的太监到他家中时,鲁宗道不在家,一直等了一个时辰他才从仁和酒家喝酒归来。到了宫中,太监要先进去禀报,就给他打招呼说:“皇上如果怪罪鲁公为何来得这么迟慢,该找个什么理由回答呢?”鲁宗道说:“就以实情相告吧!”太监说:“那么鲁公就获罪了。”鲁宗道说:“喝点酒是人之常情;欺蒙君王就是做人臣的大罪过了。”太监进殿按鲁宗道的意思如实向皇上禀奏。宋真宗责问鲁公说:“为何私自去酒店饮酒?”鲁公奏禀说:“臣家中贫穷,没有招待客人的酒具,而酒店里这些家什样样俱全。今天碰巧有乡亲远道而来,臣就请他到酒店喝酒。然而,臣去的时候已经换了便衣,市民谁也不认识臣。”真宗笑着说:“卿是宫中大臣,这种事恐怕要被御史弹劾了。”可是从此以后,皇上认为鲁公与众不同,忠诚老实可以重用。

吕夷简

仁宗久病废朝,一日疾瘥,思见执政,坐便殿,急召二府。吕许公闻命,移刻方赴,同列赞公速行,公缓步自如。既见,上曰:“久病方平,喜与公等相见,何迟迟其来?”公从容奏曰:“陛下不豫,中外颇忧。一旦急召近臣,臣等若奔驰以进,恐人惊动。”上以为得辅臣体。

庆历中,石介作《庆历圣德颂》,褒贬甚峻,于夏竦尤极诋斥。未几,党议起,介得罪罢归,卒。会山东举子孔直温谋反,或言直温尝从介学,于是竦遂谓介实不死,北走胡矣。诏编管介之子于江淮;出中使,与京东刺史发介棺以验虚实。时吕夷简为京东转运使,谓中使曰:“若发棺空,而介果北走,虽孥戮不为酷。万一介真死,朝廷无故剖人冢墓,非所以示后也。”中使曰:“然则何以应中旨?”夷简曰:“介死,必有棺殓之人,又内外亲族及会葬门生无虑数百,至于举柩窆棺,必用凶肆之人。今悉檄至劾问,苟无异说,即皆令具军令状以保结之,亦足以应诏也。”中使如其言。及入奏,仁宗亦悟竦之谮。寻有旨,放介妻子还乡。

【梦龙评】不为介雪,乃深于雪。当介作颂时,正吕许公罢相,而晏殊、章得象同升,许公不念私憾而念国体,真宰相度也!

李太后服未除,而夷简即劝仁宗立曹后。范仲淹进曰:“吕夷简又教陛下做一不好事矣。”他日,夷简语韩琦曰:“此事外人不知,上春秋高,郭后、尚美人皆以失宠废,后宫以色进者不可胜数,不亟立后,无以正之。”每事自有深意,多此类也。

【译文】宋仁宗生病,很久没有上朝理政,有一天,他的病稍好一些,想见一见主持政务的大臣。于是他便坐在殿上,急召中书省和枢密院的两位大臣进宫,吕许公接到诏令,过了一会儿才起身入宫,同行的枢密赞公快步行走,许公却仍慢步而行。见到仁宗后,仁宗说:“久病刚愈,很高兴和你们见面,为何姗姗来迟?”吕许公从容地奏道:“陛下身体不适,朝廷内外都很忧虑。一旦突然召见左右亲近的臣子,我等如果慌慌张张前来觐见,恐怕会惊动很多人。”仁宗认为他的表现很得体。

宋仁宗庆历年间,石介作《庆历圣德颂》,对当朝的人褒贬得很严厉,尤其对夏竦更是极尽诋毁斥责。不久,朝中发生党派之争,石介获罪,被免职回乡,不久病逝。当时山东恰有一举人孔直温谋反,有人说孔直温曾是石介的学生,于是夏竦说石介并没有死,而是逃到北方契丹胡人那里去了。仁宗就下诏将派使者和京东刺史,要挖开石介的棺材验尸查实。当时吕许公任京东转运使,就对使者说:“如果打开棺材发现是空的,表示石介果真逃到北方胡人那里去了,这样就是将他的子孙斩尽杀绝也不算残酷。万一石介真的死了,朝廷无故挖开人家的坟墓,这事怎么向后人交代。”使者说:“那又如何回复皇上的圣旨?”吕许公说:“石介去世后,一定有为他办理殡殓的人,又有内外亲族及参加丧礼的门生不下数百人,至于抬灵柩埋棺材,必然雇用殡葬铺的人,现在你都发公文去询问他们,如果没有不同的说法,就命令他们立下军令状,写保证书加以证明,这样就可以对皇上有所交代了。”使者照他的话去做。待禀告仁宗后,仁宗也明白这件事是夏竦诬陷之词,即降下圣旨,释放石介的妻子儿女回乡。

【梦龙评】没有为石介雪耻,却比为他雪耻更具意义。当石介作《庆历圣德颂》时,正是吕许公免除宰相职务,而晏殊、章得象一起升任宰相的时候。吕许公不计较私怨,顾及国家的大体,这真是宰相的最佳气度啊!

李太后的丧服尚未期满,而吕许公就劝仁宗立曹后。范仲淹进言道:“夷简这个人又教陛下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后来有一天,吕许公对韩琦说:“这种事外人实在不知情。皇上年纪已经大了,郭后和尚美人都失宠被废,后宫以美色进献给皇上的人实在太多,不赶快立皇后,就没有办法纠正这种事情。”他做每件事都深具意义,就像这类事一样。

古弼 张承业

魏太武尝校猎西河,诏弼以肥马给骑士。弼故给弱者,上大怒,曰:“尖头奴,敢裁量我!还台先斩此奴!”时弼属尽惶惧,弼告之曰:“事君而使君盘游不适,其罪小;不备不虞,其罪大。今北狄南虏,狡焉启疆,是吾忧也。吾选肥马以备军实,苟利国家,亦何惜死!明主可以理干,罪自我,卿等无咎。”帝闻而叹曰:“有臣如此,国之宝也!”弼头尖,帝尝名之曰“笔头”,时人呼为“笔公”。

后唐庄宗尝须钱蒲博、赏赐伶人,而张承业主藏钱,不可得。边批:千古第一个内臣。庄宗置酒库中,酒酣,使其子继岌为承业起舞。舞罢,承业出宝带币马为赠。庄宗指钱积边批:意在此。语承业曰:“和哥继岌小字。乏钱,可与钱一积,安用带马?”承业谢曰:“国家钱,非臣所得私。”庄宗语侵之,承业怒曰:“臣老敕使,非为子孙,但受先王顾命,誓雪国耻。惜此钱,佐王成霸业耳!若欲用,何必问臣?财尽兵散,岂独臣受祸也!”因持庄宗衣而泣。乃止。

【译文】北魏太武帝准备去西河打猎,命令古弼供给骑士强壮的马。古弼却故意提供瘦弱的马,太武帝发现后生气地骂道:“尖头奴,居然敢裁夺我的事,回去先斩杀此奴。”古弼的部属听说此事,感到非常害怕,古弼告诉他们说:“侍奉国君,使他不能尽情地游乐,这种罪过比较小;不防备意外的事故,罪过却比较大。现在南北两地的蛮夷开拓疆域,这才是我所忧虑的事。我选肥壮的马是为了充实军备,如果对国家有利,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圣明的君主可以用合理的事去冒犯他,这个罪过我自己承担,你们没有过错。”太武帝听说了,很感慨地说:“像这样的臣子才是国宝。”古弼的头顶尖尖的,太武帝称呼他为“笔头”,时人称他为“笔公”。

后唐庄宗用钱赏赐后宫伶人,而张承业控制府库,不愿给。边批:千古第一内臣。庄宗要不到钱,就留在酒店里喝酒,喝醉了,命自己的儿子李继岌为张承业跳舞。舞毕,张承业拿出以宝玉装饰的衣带和马匹赠送给李继岌,庄宗指着钱对张承业说:“和哥缺钱用,应该给他一点钱,宝带和马有何用?”张承业谢罪道:“国家的钱不是微臣所能据为己有的。”庄宗又用言语来伤他,张承业很生气地说:“微臣是个老宦官,不必为我的子孙着想,只是先王嘱托一定要为国雪耻,因此珍惜这些钱只是为了助陛下成就霸业而已。如果陛下想用,何必问臣,财产用尽,兵马四散,难道只是微臣受害吗?”说完就拉着庄宗的衣服哭泣,庄宗因而作罢。

后唐明宗

秦王从荣性轻佻,喜儒学,多招致后生浮薄之徒赋诗饮酒。一日,明宗问之曰:“尔军政之余,所习何事?”对曰:“暇则读书,与诸儒赋诗谈道。”明宗曰:“吾每见先帝好作歌诗,甚无谓。汝将家子,文章非所素习,必不能工,传于人口,徒作笑柄。吾老矣,于经义虽未晓,然尚喜闻之,余不足学也。”从荣卒败。

【译文】后唐秦王李从荣个性轻浮,爱好研究儒学,常招一些轻薄的晚辈,一起作诗饮酒。有一天,明宗问他:“你主持军政后的闲暇时间,学习什么事呀?”李从荣回答说:“闲暇的时候读书,或者和一些读书人一起作诗论道。”明宗说:“我常看见先帝爱好作诗歌,实在没有意义。你是将门之子,文章不是你的专长,万一作得不好,传入别人耳中,平白被当作笑柄。我已经老了,对于经典义理虽然不能明晓,不过也很喜欢,除此之外并不值得学习。”李从荣最后果然败亡。

李渊

李渊克霍邑。行赏时,军吏拟奴应募,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壮丁,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官,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译文】唐高祖李渊自太原反隋起兵,第一仗就攻下霍县(今属山西)城。在论功行赏时,军中幕僚提议,那些奴仆出身从军的人不能和良家子弟按同样标准行赏。李渊说:“枪林箭石之中拼搏,不分什么贵贱,今天论功行赏的时候,为什么要有等级差别?应该一样地按本人的战功大小受赏。”他还大批接见霍县的官吏民众,像在路过西河郡(治所在今山西临汾)时那样,大兴犒劳赏赐,从县中选拔壮丁,召他们参军。关中籍的将士,想回家的,都封他们为五品散官,送他们回去。有人谏阻说,这种封官方法太草率了。李渊说:“隋朝杨氏不肯多授勋行赏,以致失去民心,我们为什么要走他们的老路呢?况且,我用官职来收取民众之心,不比用兵打仗强多了吗?”

刘温叟

开宝三年,刘温叟为御史中丞。一日晚过明德门,帝方与黄门数人登楼。温叟知之,令传呼依常而过。翌日请对,言:“人主非时登楼,则下必希望恩赏。臣所以呵道而过,欲示众以陛下非时不登楼也。”帝善之。

【译文】宋太祖开宝三年,刘温叟任职御史中丞。有一天晚上他经过明德门时,见太祖皇帝和几名宦官正要登楼,刘温叟知道了就传令侍卫照常吆喝而过。第二天刘温叟请求见天子说:“皇上在不该登楼的时间上楼,下面的侍从希望得到赏赐。臣之所以在通道上吆喝而过,是要告诉众人,陛下是不会在不该登楼的时间登楼的。”太祖听后觉得他做得很对。

卫青 程信

大将军青兵出定襄。苏建、赵信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兵且尽,信降单于,建独身归青。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长史安曰:“不然。建以数千卒当虏数万,力战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青曰:“青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专诛于境外。其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风为人臣者不敢专权,不亦可乎?”遂囚建诣行在,天子果赦不诛。

【梦龙评】卫青握兵数载,宠任无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权远嫌故。不然,虽以狄枢使之功名,犹不克令终,可不戒欤!

狄青为枢密使,自恃有功,颇骄蹇,怙惜士卒。每得衣粮,皆曰:“此狄家爷爷所赐。”朝廷患之。时文潞公当国,建言以两镇节使出之。青自陈无功而受镇节,无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为然,向潞公述此语,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但得军心,所以有陈桥之变。”上默然。青犹未知,到中书自辨。潞公直视之,曰:“无他,朝廷疑尔!”青惊怖,却行数步。青在镇,每月两遣中使抚问。青闻中使来,辄惊疑终日。不半年,病作而卒。——潞公之谋也。

休宁程公信为南司马,征川贵时,诏以便宜之权付公。公自发兵至凯旋,不爵一人,不杀一人。同事者以为言,公曰:“刑赏,人主之大柄。惧阃外事不集而假之人臣,幸面事集,又窃弄之,岂人臣之谊耶?”论者以为古名臣之言。

【译文】西汉武帝时,大将军卫青出兵定襄进击匈奴。他的部将苏建、赵信带领一支三千余名骑兵部队,单独和匈奴单于的大部队遇上了。经过一整天的战斗,士兵差不多都牺性了,赵信投降了匈奴单于,苏建独身一人逃归找见了卫青。议郎周霸说:“自从大将军出兵以来,没有斩过副将。现在苏建抛弃了自己率领的军队独身回,应当处斩,以显示大将军的威严。”长史任安不同意这种说法,说道:“不能这样做,苏建仅以几千人马抵挡了敌人数万兵力,奋战一整天,士兵们都不敢有二心投降,全都与敌搏斗战死。现在落下苏建一人生还回来还要斩杀他,这是告诉将士们以后打了败仗就不要再回来了。所以不应当斩杀他。”卫青说:“我卫青侥幸借皇上亲戚的身份,受到宠信,并在军中为国效劳,我不怕失去威严。而周霸却劝我用这种办法来显示威风,这就大失臣子应有的本分了。即使人臣的职权可以处斩属将,臣子也不能依仗他所受到的尊贵和宠信滥用专权在国境外诛杀,而是应当把他递交给天子,让天子亲自去裁决,以此来表明做臣的不敢专断擅权,不是也很好吗?”于是就把苏建装入囚车押送到京都去交给皇上,天子果然赦免了苏建。

【梦龙评】卫青掌握兵权数年,受到无比的宠信,皇帝对他没有疑心,属下也不忌恨,这是由于他能避开权威,远离嫌隙的缘故。若非这样,身为将领,虽有狄青般的显赫功劳,还是不能善终的,确实不能不怀戒心啊!

狄青担任枢密使,自恃功大,十分傲慢不驯,护士卒。士卒每次得到衣物粮食,都说:“这是狄家爷爷赏赐我的。”朝廷上下都引以为患。当时文潞公执政,就建议仁宗让狄青出任两处节度使。狄青上书指出自己无功却受封节度使,无罪却又外放,很是委屈。仁宗也有这种感觉,就向潞公提及此事,说狄青是忠臣,不能如此待他。潞公说:“太祖难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吗?只因为得到军心,所以才有黄袍加身、陈桥之变。”仁宗沉默不语,而狄青还不知道此事,到中书省去为自己辩解。潞公看着他说:“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朝廷怀疑你。”狄青吓得后退好几步。狄青到藩镇去以后,仁宗每个月派使者去慰问他两次。每次听说皇上的使者到了,狄青就整天惊吓疑虑,不到半年,就生病去世。这些都是文潞公的计谋。

明成化年间,休宁人程信任南京兵部尚书,他在征讨四川、贵州时,皇上下诏特许他不必请示,根据实际情况变化酌情处理的权限。程公从发兵到胜利归来,没有封赏过一个人,也没有斩处过一个人。共事的人都把这个当作话题讨论,程公解释说:“刑罚赏赐是作为人主的主要权柄,皇上担心将帅统兵在外这些事来不及集中处理而暂时托付给人臣。幸好这些事现在可以由皇上集中亲自处理,如果臣子还要私自弄权行事,难道是人臣应有的行为吗?”议论评价这件事的人认为,程公这番话是亘古名臣的格言。

李愬

节度使李愬既平蔡,械吴元济送京师。屯兵鞠场,以待招讨使裴度。度入城,愬具橐鞬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边批:

其意甚远。度乃受之。

【译文】唐朝时,节度使李愬平定蔡州叛乱,把叛徒吴元济押送到京师,并屯兵于球场,等待招讨使裴度的检阅。裴度入城时,李愬武装出迎,就在路边拜见。裴度想回避,李愬说:“蔡人性情倔强叛逆,不知上下尊卑的分别已经有几十年了,望您趁机训斥他们,使他们知道朝廷的尊贵。”裴度于是接受了建议。

冯谖

孟尝君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收责于薛者。冯谖署曰:“能。”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谖至薛,召诸民当偿者悉来,既合券,矫令以责赐诸民,悉焚其券。民称“万岁”。长驱至齐,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义耳!窃以为君市义。”边批:奇!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抚爱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焚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悦,曰:“先生休矣!”后期年,齐王疑孟尝,使就国。未至薛百里,民扶老携幼争趋迎于道。孟尝君谓谖曰:“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梦龙评】谖使齐复相田文,及立宗庙于薛,皆纵横家熟套。唯“市义”一节高出千古,非战国策士所及。保国保家者,皆当取法。

【译文】战国时,齐国孟尝君田文问他的门下食客中谁懂财会,能替他去薛(今山东微山县北)地收债。食客冯谖签下姓名说:“我能。”于是给他准备了车马,整治了行装,载着借券契约启程了。他向孟尝君告辞说:“债收完后,买些什么东西带回来?”孟尝君说:“看我家缺什么就买什么吧。”冯谖到薛地后,把欠债的百姓全都召集来,查验了债券后,就声称是孟尝君说所欠的钱财都赐给借债者,他不要了,并把债券契约全部当众烧掉。百姓们都高呼“万岁”。此事一办完,冯谖径直回到齐国都中,孟尝君奇怪他回来得怎么这样快,郑重地穿戴好衣帽来见他,问道:“债都收齐了吗?”他答道:“收齐了。”“买些什么东西回来了?”冯谖说:“您说看家中缺什么买什么,我寻思您房中堆积着珍宝,外厩有的是狗和马,堂下站满了女人,您家中所缺少的就是仁义了!我就寻思着把仁义给您买回来了。”边批:出人意料。孟尝君问:“买仁义是怎么回事?”冯谖答道:“现在您只有薛这块小小的领地,却不抚爱那里的百姓,还向他们图利。我私自假借您的名义下令把所欠的钱财都赐给百姓们,并且把债券契约都烧掉了,百姓们齐呼‘万岁’,这就是我为您买回的仁义啊!”孟尝君很不高兴,说:“你去休息吧!”一年以后,齐王开始对孟尝君不信任了,让他回自己的封地去。离薛地还有一百多里时,老百姓扶老携幼争着前往路上去迎接。看到这一情景,孟尝君对冯谖说:“先生为我所买的仁义,我今天终于见到了。”

【梦龙评】冯谖后来使齐王再次任用孟尝君为宰相,并在薛地设立宗庙,这些都是纵橫家常用的一套老办法。唯独买义这一手段高明,不是战国时代那些谋略之士所能办到的。要想保国保家的人,都应该学习他。

王旦

王钦若、马知节同在枢府,一日上前因事忿争。上召王旦至,则见钦若喧哗不已,马则涕泣曰:“愿与钦若同下御史府。”旦乃叱钦若下去。上怒甚,欲下之狱。旦从容曰:“钦若等恃陛下顾遇之厚,上烦陛下。臣冠宰府,当行朝典,然观陛下天颜不怡,愿且还内,来日取旨。”上许之。旦退,召钦若等切责,皆皇惧,手疏待罪。翌日,上召旦日:“王钦若等事如何处分?”旦曰:“臣晓夕思之,钦若等当黜,然未知使伏何罪?”上曰:“对朕忿争无礼。”旦曰:“陛下圣明在御,而使大臣坐忿争无礼之罪,恐夷狄闻之,无以威远。”上曰:“卿意如何?”对曰:“愿至中书,召钦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约之。俟少间,罢之未晚。”上曰:“非卿言,朕固难忍。”后数月,钦若等皆罢。

【译文】王钦若、马知节同任职于枢密院。有一天,两人在皇帝面前因事争吵起来。皇帝传王旦进殿,王旦看见王钦若不停地喧哗,马知节则哭着说:“希望和王钦若一同到御史府受审。”王旦命令王钦若下去。皇帝很生气,想将他们治罪下狱。王旦不慌不忙地说:“王钦若等人仗着陛下对他们优厚的待遇,来冒犯陛下。臣作为宰相,理当按照朝廷的典章对他们进行处罚。然而现在陛下心中不愉快,请先回宫休息,改天我再来领旨。”皇帝答应了。王旦退下后,就召王钦若等人加以责备,他们都很惶恐,亲手写奏书认罪,等着受处罚。第二天,皇帝召见王旦说:“王钦若等人的事要怎样处分?”王旦回答说:“微臣日思夜想,王钦若等应当革职,但不知道该定他们什么罪?”皇帝说:“对朕争吵无礼啊!”王旦说:“陛下圣明在朝,而让大臣以争吵无礼之罪受罚,万一夷狄知道这件事,会有损皇上的威严。”皇帝说:“你的意思如何?”王旦回答说:“希望让微臣到中书省,召见王钦若等人,宣示陛下包含容忍的心意,训诫约束他们,等过一阵子再将他们罢官革职也不迟。”皇帝说:“如果不是你这样说,朕实在难以容忍。”过了几个月后,王钦若等人都被罢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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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中,宗伯胡icon一日早朝承旨,跪起,带解落地,从容拾系之,遂叩头还班,御史亦不能纠。十三年,彭鸣中状元,当上表谢恩之夕,坐以待旦。至四鼓,乃隐几而寤,竟失朝。纠仪御史奏,令锦衣卫拿。已奉旨,胡公出班奏:“状元彭鸣不到,合着锦衣卫寻。”上是之。不然,一新状元遂被拘执如囚人,斯文不雅观。老成举措,自得大体。

【译文】明英宗正统年间,一天早朝时礼部尚书胡icon上前跪下承接圣旨,站起来时,衣带脱落掉在了地上。他不慌不忙地拾起衣带系到身上,才叩头返回序列中。负责监察的御史也未能纠住他什么过失。正统十三年(1448年),彭鸣中了状元,在要上表谢恩的头天晚上,坐在房中等待天亮。到四更天,却倚着几案睡着了,竟然错过了上朝的时辰。纠察朝仪的御史奏议,要皇上下令给锦衣卫捉拿彭鸣。锦衣卫已经领到圣旨,这时胡公出班奏道:“状元彭鸣没有到,应该让锦衣卫去找一找他。”皇上认为他的意见好,于是改捉拿为寻找。不然的话,一个新科状元竟然像犯人一样被逮捕而来,对于读书人来说太难堪了。胡icon这一稳当的举措,自然是很妥善得体。

孙觉

孙莘老觉知福州,时民有欠市易钱者,系狱甚众。适有富人出钱五百万葺佛殿,请于莘老。莘老徐曰:“汝辈所以施钱,何也?”众曰:“愿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坏,又无露坐者,孰若以钱为狱囚偿官,使数百人释枷锁之苦,其获福岂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诺之。即日输官,囹圄遂空。

【译文】宋朝人孙莘老(即孙觉)担任福州知州时,有许多百姓由于拖欠官府的贷款而被捕入狱,当时恰好有富翁捐钱五百万给寺庙修缮佛殿,来请示孙莘老。孙莘老慢慢地说道:“你们捐这些钱是为了什么?”众人说:“愿佛祖赐福。”孙莘老说:“佛殿还没有损坏,也没有露天无遮而坐的佛像,不如用这些钱代囚犯们偿还官府的债,使数百人被释放出来,因而获得的福报还会少吗?”富翁不得已答应,当天就把钱全部捐给官府,监狱一时空了不少。

赵清献

赵清献公抃出察青州,每念一人入狱,十人罢业,株连波及,更属无辜。且狱禁中夏有疫疾湿蒸,冬有瘇瘃冻裂;或以小罪,经年桎梏,或以轻系,追就死亡。狱卒囚长,需索凌辱,尤可深痛。时令人马上飞吊监簿查勘,以狱囚多少,定有司之贤否。行之期年,郡州县属吏,无敢妄系一人者。邵尧夫每称道其事。

【译文】北宋大臣赵抃到青州视察,一想起因为一个人入狱,就会有十几人被牵扯而耽误工作,受到株连波及而受害的人,就更为无辜了。而监牢中夏天瘟疫流行,又潮又热,冬天手脚冻裂成疮。有的人只犯了轻微罪过,就被成年累月地关押,有的人只为连带干系,就遭逮捕,活活死在狱中。监狱的看守和囚牢中的犯人霸头,向犯人勒索钱财、凌辱人身,更是令人痛恨。这样,他就派人马上调取监狱的登记簿来查勘,以囚犯的多少来决定当地官吏是否贤明。这种办法施行了一年,各州、县衙门的官吏,没有人敢再无辜逮捕一人。理学家邵尧夫先生常常称赞他这一德政。

贾彪

贾彪与荀爽齐名,举孝廉为新息长。小民因贫,多不养子,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案发,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案验其罪。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数年间养子数千,佥曰:“贾父所长。”生男名曰“贾男”,生女名曰“贾女”。

【梦龙评】手段已能办贼,直欲以奇致之。

【译文】后汉人贾彪和荀爽齐名,被推举为孝廉,出任新息县令。当地的百姓因生活穷苦,大多数不养育小孩。贾彪严加管教,规定不养子女的和杀人同罪。城南有强盗劫财杀人,而城北有妇人杀死儿子。贾彪出发办案,属下想往南行,贾彪不高兴地说:“强盗害人是常有的事,母子相残却背逆天道。”于是驾车向北行,查办妇人的案件,城南的盗贼听了这件事后便前来自首。边批:方知明伦可以化俗。数年间,使新息一地人口增长数千人,百姓都说:“是贾父所长养的。”凡生男孩便称为“贾男”,生女孩便称为“贾女”。

【梦龙评】贾彪凭手段完全可以查办强盗,但他只是想用更奇特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柳公绰

柳公绰节度山东,行部至邓,吏有纳贿、舞文,二人同系。县令闻公绰素持法,必杀贪者。公绰判曰:“赃吏犯法,法在;奸吏坏法,法亡!”竟诛舞文者。

【梦龙评】天伦、王法,两者持世之大端。彪舍贼寇而案杀子,公绰置赃吏而诛舞文,此种识力,于以感化贼盗赃吏有余矣。若丙吉不问道旁死人而问牛喘,未免失之迂腐。

【译文】唐朝人柳公绰任山东节度使。一次,他巡视到邓县,县里有两个官员同时被捕入狱,一个是接受贿赂一个是玩弄法令,听说柳公绰一向依法办案,心想他肯定杀掉贪污的人,柳公绰判决却是:“收取贿赂的官吏触犯法令,但法律还在;奸邪的官吏破坏法令,法律就灭亡了。”竟杀了那个玩弄法令的官员。

【梦龙评】天伦和王法,这二者是维系社会秩序的两大支柱。贾彪放过盗贼而办理杀子的妇人,柳公绰轻罚贪污官吏而杀死玩弄法令的人,这种见识和魄力,对感化盗贼和贪官绰绰有余。像丙吉那样不理会路边的死人,而去过问受累的耕牛,与贾、柳二公相比,未免失之迂腐。

季本

季本,初仕为建宁府推官,值宸濠反江西,王文成公方发兵讨之。而建有分水关,自江入闽道也。本请于所司,身往守之。会巡按御史某以科场事檄郡守与本并入。守以书趣本,本复书曰:“建宁所侍者,唯吾两人。兵家事在呼吸,而科场往返动计四旬。今江西胜负未可知,土寇生发叵测。微吾二人,其谁与守?即幸而无事,当此之际,使试录列吾两人名,传播远迩,将以为不知所重,贻笑多矣。拒违按院之命,孰与误国家事哉!”守深服其言,竟不往。边批:此守亦高人。

【梦龙评】科场美事,人方争而得之,谁肯舍甘就苦?选事避难,睹此当愧汗矣!

【译文】明正德年间季本(字明德,号彭山,会稽人。正德进士,累官至长沙知府。)第一次做官时任建宁府(治所在今福建建瓯)推官。当时宁王朱宸濠叛乱,王守仁正在发兵讨伐他。而建宁府有一重要的关隘——分水关,是江西入福建的必经之路。季本请求长官亲自去防守。就在这时候,一个巡按御史通知建宁太守和季本一齐去南京参加考试。太守写了一封信催促季本回来去参加考试,季本回信说:“建宁府所能依恃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军事势的变化就在瞬息之间,而往返科场考试要四十来天。现在江西方面胜负未知,土匪如何活动也不可猜测。没有我们两个,建宁交给谁去守卫?就是侥幸没有出事,在此关键时刻我们离开,即使试名录上有我们的名字,传播开去,也将被人们认为我们不懂事情轻重,留给别人许多笑柄啊,违背巡按御史的命令和耽误国家大事相比哪个更要紧呢!”太守深深佩服他的这话,最后没有去参加科举考试。

【梦龙评】协办科举考场的任务是一件美差,别人正想极力争取,谁想舍弃甜美而去吃苦?遇事避重就轻的人看了,应当羞愧。

【评鉴】无论为政还是处事,都应从大处着想,全面衡量。比如用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眼光者善于发现优点,任以合适的职位,既避免了人才的浪费,又可赢得被用者的感激和忠诚。至于宽宥下人的过失,不仅不加惩罚,而且委以重任,则更需要一定的胸怀和胆识,非一般人所能做到,所以冯梦龙感叹“寻常所悟,豪杰所了”。像奸臣秦桧不加罪于模仿他笔迹的士人且帮其得官,所以成为一代奸雄;金兀术不杀小卒之妻,不愧为胡虏中豪杰。当然,为政者要胸怀国家,不计私利,又要有非凡的智慧才能做到既秉公执法,又顾全大局,所以冯梦龙说:“舍其细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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