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最美也最忧伤的白色小屋
安娜贝尔这个美丽的名字,是一栋房子的名字,在见到安娜贝尔之前,我以为电影里那些美丽的房子都是搭出来的,但见到安娜贝尔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安娜贝尔是一座真正的建在万丈波涛之上的两层白色小屋。前后两处花园,房里摆满秀美的家具,白色蕾丝被、白色铁艺的灯,举目所见都是花、书以及照片。
厨房正对大海,可以对着海天一色切青椒、煎牛排,更可以在夜晚,听着海浪,在临海小花园里喝酒。后花园就建在海崖之上,脚下就是万丈碧波,抬眼就是弯曲的白色沙滩,再配上新西兰吉斯本的湛蓝天色,美得令人目瞪口呆。
比这美景更让我感动的是房子的女主人,七十岁的她,依然身材曼妙,风姿绰约。作为一间小小民宿的主人,她出来招呼我们的时候,穿素色V领衫、铅笔裙,笑起来像个孩子,一举一动都优雅无比。她告诉我们这间房子是她祖父那一代建的,历经三代,光是在峭壁上垒起那座美丽的后花园就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老太太一个人料理这间只能招待四间客房的民宿,轻盈里带着简洁,沉默中含着微笑,不时问早餐可好,闲时打电话看报纸,在寂静里忙碌着。她的大半段人生,从走廊里挂着的无数照片可以看个大概:年轻时极美,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面容酷似十九岁的戴安娜;嫁给英俊的丈夫,生育三男一女;然后是孩子们一个一个长大,四张大学毕业证骄傲地立在走廊的尽头;再然后是孩子们离开,有的去了英国,有的去了奥克兰,最小的这个儿子刚刚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有点魂不守舍,出出进进尽量不惹人注目。他爱打网球,也有女友,两个年轻人老在地下室里打乒乓球。吉斯本就是一个小城,寂静得不得了,小儿子百无聊赖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那小小沙发早已容不下他那巨大的身躯。嗯,这所小小的旧旧的房子应该早已容不下年轻人那颗奔腾的心了吧,他是一定会离开的,去更大的城市,奔向更广阔的未来。这正是母亲最伤感的时候,因为最后一只小鸟也要离家了。
这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总觉得这美丽的房子和它美丽的女主人一样,总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伤感,那伤感背后的原因是:哪怕是最美的女人哪怕住着世界上最美的房子哪怕曾经拥有过最完美的世俗的生活,也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难道不是吗?安娜贝尔美丽的女房主,完美的女人,可是美丽会逝去,伴侣会逝去,孩子会离去,到最后,房子里只剩了美丽的她——她已经七十岁了,“房子如果没有孩子愿意接手,我打算把它交给政府……”她微笑着说,“现在闲的时候就去做义工。”
1969年,十几岁的年轻男子写下一首诗,题目是《美》:
我所渴望的美,
是永恒与生命,
谁知它们竟水火不容;
永恒的美,奇光异彩,却无感无情;
生命的美,千变万化,
却终为灰烬。
这个男子叫顾城,去新西兰的一路上我都带着他的书,一边读,一边深感命运的莫测与人生的荒芜,真正的美丽总是如此易逝又异常脆弱,这脆弱与易逝映照了人世永远不停息的循环,每个人都曾拥有小小的幸福,也最终会遇到必然的死亡,所有人都一样,《旧约》里的句子还在。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是,美丽有时,哀愁有时,聚有时,散更有时。
客厅的窗户正对大海,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张风景画。
客厅的小角落。
从花园能望见小白屋。
悬崖之上的小花园,搬张椅子,看海可以看上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