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读雨

读雨 作者:张儒学


第一辑 梦想

我喜欢像读诗一般去读雨。读雨那有如姑娘般羞羞答答的微笑,读雨那有如小鸟般缠缠绵绵的呢喃,读雨那有如诗句般平平仄仄的吟咏,读雨那有如梦境般如梦如幻的人生……读雨,便读出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快意,许多被雨的音韵点缀的往事,像雨声轻轻地在耳边响起,如一首歌那么优美动听,让我心中关于雨的记忆一下子又泛出丝丝绿意……

读雨

开春后,细细的小雨就悄悄地来了,来得让人格外高兴,因为“春雨贵如油”。那无声无息的小雨,时而像个含羞的姑娘,使山上的树和田野里的麦苗变得含情脉脉;时而像个男子汉,让整个大地都在农谚中充满着激情。春雨里的绿,有着不可比拟的美,草在细雨湿润中绿,花在细雨中开,梦在细雨中飘升。

在院子里闲不住的父亲,对这场细雨不知期盼了多久,才盼来了这开春后的第一场雨。他像种子一样储蓄了一冬的心也开始萌动起来,那沉积了一冬的梦境也开始晃动起来。这时,父亲取下挂在墙上的锄头扛在肩上,戴上斗篷披上蓑衣走去那片田野,时不时高兴地挖上一阵子,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中飘着的细雨,高兴地说:“呀,这春雨像是有灵性,盼她来她就真来了哟!”仿佛那经过一冬沉积的田野,在这春雨中苏醒过来,也跟父亲一样欢乐着、微笑着……

春雨沙沙沙地下着,落在嫩嫩的草丛中还眨呀眨的,落在田野里还吱呀吱地响着。父亲虽没读过唐代诗人韩愈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更没读过杜甫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但他能倒背如流地吟诵着节气歌:“正月立春雨水,二月惊蛰春分……”声音粗犷洪亮,也充满着雨的音韵,更像一首诗点缀着春天。

春雨时大时小,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仿佛看到的是种子在跳动,是秧苗的害羞……哦,他似乎这才想起:春分时节该下谷种了。父亲便打着牛下到水田里,将板结的田块一铧一铧地犁松,再用耙子耙得平平整整的,再就是等雨后天晴播种。随后,在那田野里,爽朗的笑声,欢快的歌声,播撒种子的声音,被这春雨点缀得更加淋漓尽致。

如果春雨稍大,那也不妨事,反正田里已经播种了。父亲便独坐在小院里,倒上一杯老白干,自个儿喝着自个儿乐着,那干涸的田块需要春雨的浸润,那刚播下的种子需要充足的雨水,春天似乎更需要雨水的点缀,因为一场春雨一场绿嘛。父亲就这样喝着乐着,听着雨珠从屋檐边滴落的“嘀嗒——嘀嗒”声,这声音如翠玉碰击,似珍珠坠地,听了令人激动,使人振奋。

在一场又一场春雨后,太阳便露出了笑脸,仿佛田野笑了,山川笑了,花笑了,草也笑了,到处都是山花烂漫,嫩草飘香。黄灿灿的油菜花,醉人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去,各种蜂儿在黄花间嗡嗡地乱飞,还有满枝的桃花、梨花、李花,粉红的,雪白的,鹅黄的……父亲看着这姹紫嫣红,百花盛开,他感叹道:“是春雨让花香,让草绿,更让种子萌芽呀!”仿佛他能听见种子萌芽的声音,还听见山里人对丰收充满希望的笑声……这些声音是春雨带来的,但他觉得比雨声好听,也比雨声真实。

春雨不但白天下,有时夜里也下。夜里那“嘀嗒嘀嗒”的雨声真让父亲听得入神,总觉得像山那边传来的笛声,更像对面山坡上传来的歌声,十分悠扬,十分动听,让他感到新奇,也让他产生甜美的回忆,听着听着渐渐地入梦,梦中他看到山坡上的豆子抽芽了,土里的玉米疏叶了,稻子在灿烂的阳光下拔节了……

春雨,总是将父亲的梦想与希望点缀!

记得我小时候,雨在我心中就像一首儿歌那么欢快动听。每到春雨来临时,我会走进雨中,一阵欢蹦乱跳,一会儿雨淋湿了我的头、衣服和全身,我不但没感觉到冷,反而觉得春雨柔柔的,暖暖的。然后,我看见早已站在那哗哗雨声中的父亲笑了,而且笑得格外开心,笑声就像雨滴声那般响亮而动听……

也许是春雨的到来,山坡上的树枝出现了新叶,常绿的松枝也似乎增添了新的色彩,所有的绿都在春雨的温柔抚摸下,分外鲜活,根本无须人为的任何点缀,都变得鲜润且惊人。仿佛在那些细雨无声的白日与夜晚,我感到如梦如幻,像一片片流淌的琴声,抒写着我童年时光里的诗句。

在我长大后,雨在我的心目中,就像戴望舒的《雨巷》般浪漫。每当那细细的雨从窗前飘然而来时,我总是用心去读那雨,想象《雨巷》里那“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想象自己“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我仿佛身不由己地随那淅淅沥沥的、不紧不慢的、飘飘洒洒的,在窗外依依不舍的细雨,来到我梦中的那条长长的小巷里,走来的也是一个带着丁香气息的她,如诗如画般点缀我青春的浪漫!

前些年,带着梦想在外漂泊的我,最爱的也是雨,雨就像一首首思乡的绝句,常让我读得如醉如痴。每当下雨时,我总是独坐窗前,在那细细的雨声中去感受人生的迷茫。

如今,我已从外地回到故乡,从迷茫的人生中找到了新的坐标,对雨更多了一份悠闲自得的心态。

也许是我对雨水情有独钟,总是盼望着我所居住的城市下雨。盼着盼着,一场雨悄悄地来临悄悄地飘洒,那点点滴滴的呢喃,那淅淅沥沥的碎语,那羞怯又含情的眼神,真让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惊喜不已。这场雨,带给城市一片清凉,带给城市一片热闹,更带给城市一片孤独。雨,让每天都在股市、房价、加薪、晋级中升温的城市,突然显得宁静与温馨起来。

每当细雨飘零的时候,我总喜欢独倚窗前,手拿一本书,泡一杯茶,细细地倾听雨的声音,细细地去品读雨的心扉,细细地欣赏雨的舞姿!这时,我总是喜欢打开窗户,任凭雨把丝丝凉意带进房间,令人心旷神怡,忘掉人世间的浮华、喧嚣、得失,身心不自觉地融进雨那清新、淡雅的意境之中……

沐浴着那美妙动听而又若有若无的雨声,让人总觉得这声音太遥远了,遥远得让人不敢想象,遥远得让人无法真正感受到这雨的内涵,雨能给城市带来些什么?雨,似乎不懂得城里人的心情,更不懂得城里人需要什么,渴望什么,期待什么。雨,在城市里做的永远是它自己。它只从城市的上空,沿着它自己的足迹,飘洒在高高的楼顶上,飘洒在并不属于它的花园里或草坪上,而居住在楼层里的人,似乎早已感觉不到雨的亲近了。盼望中的雨,似乎在感觉中变了味,眼前的雨,不再有从前的俏丽,更是失去了往日的清新。雨,这大自然的精灵。雨,这个城市的过客,似乎早已远离了喧嚣的城市,远离了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因为屋里有空调,花园里或草坪上有喷水器,这些早已代替它的功能。雨,似乎只有在“孤独惆怅”中,在“失意人生”里,在李清照“寻寻觅觅”的词句里,才能让人百般的品味。

雨,在城市的上空飘洒着,城市里的街道上,车辆依旧川流不息,行人依旧来来往往,大商场里依旧热闹非凡……雨,远古的天籁,虽然没能让城市改变什么,却让城市变得清凉而美丽。在这初夏,缤纷的雨伞像一朵朵蘑菇飘起来,那人们脸上的微笑,也像点缀雨天后的清凉。那满街的花裙子,也舞动起来,就是商场里的叫卖声,也似乎被雨浸润过,亲切而感人。雨也不知滋润了多少远去的,似乎早已被人们遗忘了的文人墨客的心灵。“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港卖杏花。”细雨润物于无声,这雨难道不是在唤起人们对久远了的亲情、友情、爱情的怀念么?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我喜欢雨,我更喜欢像读诗一样去读雨,因为雨总陪伴我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孕育着我不同时期的希望,点缀着我不同时期的梦想。有时雨就像一首儿歌欢快而动听,有时雨就像一首情诗朦朦胧胧,有时雨就像一首思乡的绝句那么缠缠绵绵……由此,我越来越感到,雨不仅仅是一首爱意浓浓的诗,不仅仅是一本充满人生哲理的书,雨,却是一种境界,一种追求,一种心境。

读雨,读出了一种恬静,一种幽雅,一种淡然!

河边的柳

也许是经常去河边的那个茶馆,对茶馆边那棵柳树便有了特别的情愫。

那里的几棵柳树,一年四季都那么的绿,精神抖擞,柳影挺拔。这是几棵没有经历过打顶的树,所以它们自由地生着,奔放地长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就了它们家族挺拔的梦。

也许因为这几棵柳,所以不定期在这儿喝坝坝茶的人很多。这个茶馆却简陋质朴,初看就像一家农户,背街临河,所以不像其他的茶馆人多闹杂。喜欢清静的我偏偏就钟情这里,常常邀一帮文朋诗友来此喝茶聊天,仿佛这儿成了我们每个人的精神家园。因为这个茶馆,也因为伴我们一起成长的这棵柳树,让人有一种远离城市喧嚣和亲近大自然的感觉,茶馆自然就成了栖息我们心灵的好去处。

每个周末,我都尽力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到离我最近的河边喝坝坝茶,因为那儿地处河边,又有几棵大柳树,所以这儿就是在三伏天也不用撑篷张伞,就是下点儿小雨也打不湿衣服,没有烈日炙烤,也没有烦人的叫卖,只要往这儿一坐,就像到一个“世外桃源”,一杯清茶,就能与相识或不相识的人聊起来,只要话题一打开,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喝坝坝茶时,有的一副象棋,有的一副川牌,有的一个笑话,有的一个段子……就让茶馆里充满着欢乐和笑声。春天,河岸边的柳树刚长出新芽,四周的花开得鲜艳夺目,茶客们在这里感受到浓浓的春意;夏天,河风吹拂,绿柳轻轻摇摆,烈日似乎远离了这闲散之地,茶客们在这儿尽享凉爽;秋天,河水变得清澈,天空变得蓝蓝的,在有人为收获而忙碌时,茶客们在这儿尽感秋色;冬季,尽管天气寒冷,在这儿喝茶的依然大有人在,尤其是遇上有太阳的天气,茶桌会移到空旷地,晒太阳、喝茶一举两得……这坝坝茶,真是让人越喝越有味,越喝越让人迷恋。

夏天,喝坝坝茶的人更多,因为在家里闷得难受的人们纷纷倾巢而出,或散步观花,或静坐喝茶,或打牌下棋,或谈天说地。有时,就是个很平淡的话题,在这儿一说开就变得津津有味;有时,就是很严肃的事情,在这里只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变得平平淡淡。什么人生得失、事业成败,尽在一杯清茶中。

记得小时候,我常跟着爷爷去镇上的茶馆,因为爷爷最爱的是喝茶。小镇上的茶馆大多坐落在小镇临河的街头街尾,那些摇着小船来小镇赶集的人,总是把船往岸边一靠,便走进岸上的茶馆里,泡上一碗茶,天南地北地聊上大半天。因此,小镇上各行各业的茶馆也就应运而生,爱好养鸽的叫信鸽茶馆;养群鸭的叫毛毛行茶馆;编箩筐背篼的叫篾篾行茶馆;买卖耕牛搞中介的叫“偏二客”茶馆;搞建筑的叫匠人茶馆;打小牌的叫农民茶馆……更让人大饱耳福的,要数茶馆里说评书的人,什么《水浒传》《西游记》《白蛇传》《西厢记》……从他嘴里一出,把文武战场、谈情说爱,展示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

没事时,只要往这柳树下一坐,来上一杯清茶,就让人获得一分清静。有时,遇上了两三好友,茶逢知己话难少,心中藏着的快乐与悲哀都像参茶时一样,畅快地一泻而出。有时,偶尔独自一人,那也别有一番情趣,可以翻翻闲书闲报,还可以竖起耳朵听听邻桌趣闻,还可以望着天空等着看来回的飞鸟,认真观察银杏茂密的枝叶是否开始结果。或者干脆闭上眼睛,沐浴着和风暖阳,想想心事,没准这一闭眼就有个意想不到的灵感来。

尤其是晚上,在忙碌了一天之后,我最喜欢独自来这里喝坝坝茶,在灯光的映照下,看着旁边清清的河水,仿佛远离了城里的灯红酒绿,品味着坝坝茶的朴素和真趣,感受着天地融合,袒露真性,回归的远不只喝茶本身。抬头看看天空,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着眼睛,头顶的月光似乎还是那么亮,那么美。

我家乡的小河边也有许多柳。柳的姿态婀娜迷人,摇曳多姿,常给人以美的感受,我十分喜欢。

记得我家乡的小河边也有一排柳,纵看像一队排列整齐的士兵,在日夜守护着村庄。横看却像一个个含羞的少女,在那初春的阳光下含情地微笑。那日夜奔流不息的小河,似一首十分动听而悠扬的歌曲,让柳陶醉,让柳摇晃着美丽的身姿,如歌似舞地点缀着村庄,村庄因此也变得如诗如画。

仿佛那柳映衬着的小河更充满着浓浓的春意,小河边便迎来了洗衣服的女人们,她们那纯朴而美丽的身影倒映在水里,与那倒映在水里的柳并列,甚至重叠成一道美丽的风景。仿佛看上去,是水里的柳开了花,花花绿绿的,在微波中摇摇晃晃。可再抬头看一下岸上的柳,哪有花呀,却只是一片绿,绿得让人不敢相信,更是绿得富有诗意。难怪贺知章在《咏柳》中写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在绿柳的映衬中,转眼间就进入了夏天,可夏天的柳更显出一种成熟的美。那有些嫩嫩的枝条,变得粗大而结实,原先那稀疏的叶,也变得密密实实的。在那火辣辣的阳光的照射下,小河似乎变得更加的温顺而充满灵气。河岸边总是坐着劳动累了的山里汉子,在这柳叶儿轻拂,河风吹送中,他们聊着像陈年老酒般的故事,聊着聊着也似乎充满了激情,同时也有几分伤感,不知是高兴还是忧伤,“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在小河里尽情地游来游去。

在夏天的月夜里,河边的柳下更是充满着令人神往的色彩。那正在热恋中的恋人,总是在这月夜里,跑到河边的柳树下约会,柳似乎带给他们思念和甜蜜;而曾经有过梦想的人,也一次又一次在梦中来到柳下,追寻着记忆中的往事;那为爱、为生意、为事业而失意的人,也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在河边走走坐坐,听河水的歌唱,看看柳树那有如清风明月般的淡然,想想柳树那有如河水般的洒脱,心中似乎变得开朗起来,回到家里就忘了所有不高兴的事。梦中还看见这夏天的柳,像母亲的手轻轻地从脸上抚过……

当秋天来临时,田里的稻子成熟了,河边的柳也像山里人一样,充满着收获的欢愉,也沉浸在欢乐与温馨之中。那沿河两岸的稻田里,便传来农人们收割时的欢声笑语,也想起奔忙而坚实的脚步声。柳这时更像曾经在这片田野上耕种过、收获过的老人,用心尽情地感受飘浮的稻香,那沉默饱含着对丰收的祝福。

但那一场秋雨的到来,将刚刚收获过的大地浸润,也将山里人的心情落得缠缠绵绵的。难怪李商隐在《柳》中写道:“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

在冬天,柳总昂着头,挺着胸,如一个坚强的男人站在那里,默默地守望着那片曾经耕种收获的土地,默默地守望自己的家园。这时,那条奔腾的小河也许铺满了冰,那往日许多美丽的梦想似乎已经凝固,但心中依然对春天充满着向往与期待。

当那暖暖的阳光,照在冬天的大地上,结冰的河水也开始融化,便有女人们来到河边洗衣服洗被子,洗衣时的水声和高兴时的笑声,将这孤寂的冬天点缀。这时的柳,也在阳光的映照下,精神抖擞,如痴如醉,就像山里人躺在刚晒干的被子里一样,梦中也充满着对春的梦想!

柳,在我心中就像诗一样,点缀着我的人生和梦想。

特别是在春天,一场淅淅沥沥的清明雨过后,不经意间,桃红渐褪的河岸上,湿润的柳梢绿了。真是“晴光暖照里,弱柳扶风,秀色正嫩,千般婀娜”。如果这时坐在茶馆里,泡上一杯浓浓的茶,面朝清清的河面,任微风轻拂,那将是“落花满春光,疏柳映新塘”的境界!

清明节前的夜晚,陶醉在郑愁予浪漫诗句里的几个文友,似醉非醉,一改以往常去的光怪陆离且灯影迷离的歌厅,因为我,他们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简陋朴实的茶馆品茶。在明月的映照下,不惹眼的茶馆竟显如此宁静而雅致,特别是那柳,更显得婀娜多姿,像一位娉婷的姑娘婉约动人。在这似乎远离了喧嚣的城市边缘,在这远离了浮躁的另一个天地里,大家尽情地谈笑、聊天,朗读着久违了的诗句。

记得一位漂亮的女诗人即兴吟咏了这首名叫《寻觅精神家园》的诗:

我们习惯栖息在城市中心

寻觅宁静致远的去处

脚步不自觉迈向城市边缘

文学火花在这里迸发

艺术光芒在这里闪烁

时光像小马车

载着钟情文学的你和我……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一个人来到这里,泡上一杯茶静静地坐一坐,抛开所有高兴或不高兴的事,尽情地感受这难得的清闲。我喜欢梳理脑海中的人和事,常能捕捉到文学艺术的火花,只有这会儿,我才能真正走出了烦人的尘世,不再为名利得失所累,悠闲地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置身于茶一般恬淡的人生境界中。

有人说,这柳像是从古代的《诗经》或唐诗宋词中走出来的女子,仿佛要把人带入远古的遥想之中。其实,这柳更像一位智慧高深的老者,你无论什么时候来,他都以一种同样的姿势站在那里等候你、迎接你,朴实无华,和蔼可亲,永远含着真诚而谦和的笑,哪怕只有清风、明月、一杯茶,但足以让你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河边的柳,就这样被诗点缀得浓浓的,也被茶泡得淡淡的!

故乡的月亮

故乡的月亮,最大最圆也最亮。这是每一个漂泊在外的人心中共同的感慨,因为每一个人不管去了哪里,去到多远的地方,总要想起故乡那轮明月,还有那月下宁静的村庄和那涓涓流淌的小河。

我记得故乡的月,是从我家门前的那座山上升起来的,特别是在夏夜里最为明显。因为天热在屋里无法入睡,爷爷便扯来凉席,往院坝里一铺,便一边摇着手中的蒲扇,一边给我们讲故事。那让我们百听不厌的“桃园结义”“唐僧取经”“武松打虎”……仿佛这小小的山村,就在爷爷的故事中变得格外的神奇而辽阔;这静静的夏夜,就在爷爷的故事里变得海阔天空一般。

最让我难忘的是初秋之夜,月亮悄悄地从山那边爬上来,挂在树梢上,在夜幕渐渐降临时,便更加的皎洁而明净起来,凉爽的晚风轻轻地吹来,多少有几分凉意。因为爷爷有些怕冷,不再来院坝里乘凉了,这里就成了我们小孩的天下了,一会儿跑去院前的小河边,去看水中的月亮,似乎比天上的月亮更好看。一会儿跑去那草垛边捉迷藏,仿佛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小伙伴也找不到,一会儿跑出来一个哈哈,月亮也笑了。随后,我们拍着小手唱着爷爷教我们的儿歌:“月光光,挂树梢,大人笑,小孩跳……”

于是,那清纯的月光下便爆出我们一阵阵天真快乐的笑声,仿佛就是我们那快乐无比的童年给月光融入了欢乐无比的色彩。

后来我读到韦庄的“八月中秋月正圆,送君吟上木兰船”的诗句,真是情真意浓,不由得使我想起故乡的习俗。中秋前一天晚上,就得泡好糯米,蒸好后做成糍粑,在中秋节的晚上,一家人捧着大糍粑,摆上糖果去拜敬天地,去把月亮从“天狗”口中救出来,然后再把大糍粑截成小块小块的,去锅里烙好后吃。那情景比乡里的“红白喜事”更富有色彩,因为一切都只有一家人老老小小参与的。

中秋佳节,古今文人最爱借景赏月,吟诗作赋。白居易诗“中秋三五夜,明月在前轩”。柳宗元诗“可怜今夜中秋月,独照寒蛩泣细沙”。赵嘏诗“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真是一缕缕梦萦魂绕的思念之情。

此时,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空中,唯我沉醉于诗一般的意境里,我想,也许我的叔祖父跟邻居们坐在一起,一边看月亮,一边去推测天象。他们说着:

月亮打伞,晒得鬼喊。

月亮起火,大火难躲。

月亮带圈,大风三天。

故乡那月,依然映透着我许多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照亮着我许多人生的梦想。不知多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独坐陋室,如痴如醉地游历于文字间,像儿时游历于爷爷的故事中一般,小小的陋室,似乎也在无尽的守望中海阔天空起来,窗外的月光也似乎更加让人陶醉。

那时,我为了生计而四处漂泊,不知在多少个孤独的夜里,我总是仰视着天空中那轮明月,仿佛觉得天上有很多个不同的月亮。有时,觉得它朦朦胧胧的,就像苏轼的《水调歌头》中写的那个月亮:“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有时,觉得它凄凄惨惨的,就像《红楼梦》中贾府在中秋赏玩的那个月亮:“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猛不防只听那桂树上,呜呜咽咽……”有时觉得天上还有一个月亮,多少让我感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孤独与寂寞……

独自去到外地打工的我,常在月夜里望着楼下的花园、街道,我聆听着从四周传来的动听诱人的音乐声,心里一下子想起刚离开不久的那个小镇,在小镇上有我打工的小厂,还有那间我一住就是两年多的租赁房,此时,那里也许被这明净的月光映照得更加美丽迷人。

在那个小镇上,那些熟悉的街道与街边杂乱的店铺,似乎没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我每天从那街道上经过时,都只匆匆地赶去厂里上班,下班后又匆匆地赶回家,根本没有心思认真观看这里的一切,这里每天都有动人故事发生与鲜活的内容出现,似乎都在匆忙中与我擦肩而过,而这些动人的故事与精彩细节,往往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听来的仿佛比自己看见的还要真实难忘。

让我记忆最深的是夜里的小镇,因为我每次下了夜班回家时,小镇上总是静静的,这时的小镇,似乎属于宁静,属于和谐,属于一个自由自在的自己。这时,我独自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欣赏小镇的另一番美景,街道上低矮的房子与崭新的高楼形成鲜明的对比,像坑洼不平的道路一样,在模糊的视线中消失。那些街边的杂乱的摊点不见了踪影,整个街道此时已变得干净整洁,暗淡的灯光,像一只只萤火虫般在沿街道的两边延伸,仿佛我此时走的不是街道,而是在一个空旷的世界,一个梦想的天地。

我仿佛听见一阵脚步声,那或许是我正从乡间小道走出,朝着梦想甚至不知名的地方奔走的脚步;或许那是我如一只孤独的小鸟般,在迷茫与荒凉的沙漠里啼叫的声音,声声带血带泪,更是带着期盼,似乎在梦境中终于寻找到栖身的“绿荫”。因为这时的小镇,只属于浪漫与幻想,只属于来自内心的渴望与心灵的依附。

月光如水,月光下的小镇已在我的心中烙下美好的记忆,每当我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总是要去梦游一次小镇,或许,那月光下的小镇,还有我在小镇上实实在在的生活,让我终生难忘。

由于我爱好写作,偶尔回到老家也和县城的文友们聚会。

那次,正遇上文友们为一个即将去成都奔波的文友送行。大家在北山上的农家乐里吃了饭,大家都喝了很多酒,随后就从北塔那边的小路一直走下来,虽然有第一次夜上北山时的那种为文学疯狂的欣喜,但也有为一个即将分离的文友而伤感。一路上,大家都吟了一些关于月光和秋天的诗句。如李商隐的《无题》,刘禹锡的《秋词》等。

这时,那位即将去成都的文友,也十分动情地吟咏了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而喝了酒的我,似乎很多感人的情景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那晚北山上的月亮很大很亮和他们吟咏的这几首诗和词。

不久,我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从打工的外地回到家乡的一个村小教书,结束了我四处打工的艰辛生活。记得那也是在一个中秋夜,从书中抬起头来的我,透过朝着教室外那片田野敞开的窗户,只见窗外一片淡淡的白色,一轮皎洁的圆月已经升起在夜空中了。田野静静的,村庄静静的,只是在月光的浸透下的景色更美,只是在月光的浸透下的思念更浓。

我这才想起今夜正是中秋。我来到这个山村小学快一年了,我对这里条件的艰苦似乎早已习惯,对这里人们的善良更是深有感触。可是今夜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缓缓从心底涌起,直上眉头。一个人的生活,每天忙于工作,不但把日子给过忘了,就连这明净如水的月光,也久违多时。因屋里亮着灯,所以月光不能照进来,只能从窗户中看到她缥缈的丰姿。

我便来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坐在山崖边的那块大石头上,遥遥地俯瞰着近处的学校和远处的村庄。这时,在平日里我以为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每一个角落都十分熟悉的学校,在这美丽的月光下,也变得是那样的陌生,这时没有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而越显静谧与孤独;而远处的村庄呢,也在月光的浸泡下变成了一幅意境深邃的图画,那些弯弯的梯田,一层一层地依着山势螺纹般地向上盘绕着,每一层梯田里,都有一轮月亮,同样地圆圆的、大大的、亮亮的,微风一吹,水面就荡漾着迷人的涟漪,把月光荡漾得碎银子似的。

在这明亮的月光下,人们似乎还没有睡,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和爽朗的说话声……此时,他们一定是感受到了无比的温馨与甜蜜,因为一家人正欢聚在一起,共享着中秋佳节的喜庆。

儿时在家,中秋就是全家最欢乐的时刻:吃过晚饭,一家人欢坐在院子里,一边看着圆圆的月亮从天边升起,一边吃着月饼、花生、瓜子,一边听父母说一些关于丰收的话题;或是与村里的小伙伴们在村子前后的田野间玩乐,在明亮的月光下蹦蹦跳跳,打夜仗,钻草垛,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可自从我来到这里,山里的月亮不知多少次浸透着我的孤独,也不知多少次映亮着我的梦想。心想在这苍茫的月下,今晚自己就是这世间最孤独的人了,可在我回到学校时,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校门口,对我说:“张老师,我给你送月饼来了,我娘说今天是中秋节,吃了月饼才象征着团团圆圆!”这是我认为平时在班上最调皮的学生,此时我似乎看见了他的另一面,善良真诚可爱。

当我接过他手中的月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转身跑远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湿润了。

如今已在县城工作的我,没事总往乡下老家跑。

那是夏天的一个周末,我回到乡下老家看望父亲。尽管乡下树木密集、空气清新,但火辣辣的太阳似乎要把一切都烤焦似的。乡下人除了早晚上坡干点必要的农活外,多半都待在家里,或者在院前的竹林下乘凉,都尽力去寻找最凉爽的地方待上一时半会儿,合合眼打个盹,也是乘凉的一种方式。

我的父亲乘凉的最好去处是他承包的那个鱼塘,因为要喂养和照看鱼塘里的鱼,父亲就在鱼塘边搭起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是用竹子搭的,父亲还用稀泥巴在外面涂了一层,这样就冬暖夏凉。冬天把门关上,里面升上一个炉子,不管外面下起多大的雪,里面也一样的暖暖的;夏天只要把门打开,凉凉的风就轻轻地吹拂着小屋,里面凉悠悠的,俨然就是天然的“避暑山庄”。棚子里虽然只能放下一张床和几张小凳子,但在这空旷的田野上,在这宽宽的鱼塘边,在这清清的水面上,却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也许我早就知道父亲鱼塘边的小屋冬暖夏凉,我一到老家就直往父亲的鱼塘跑去,只见父亲的小屋里正坐着几个人在高兴地聊着天。他们见我回来了,就赶忙叫我进去坐,他们仍天南地北地聊着,我却在屋里坐着乘凉。也许是我在城里吹惯了空调,回到乡下尽管手中的扇子扇个不停,还是感觉到很热,全身都被汗水浸透,可来到这小屋里,一会就感觉到凉悠悠的。

不一会儿,那几个跟父亲聊天的人走了,父亲就与我聊起天来。在这清清的鱼塘边,时不时有鱼儿浮出水面,弄出“叮叮咚咚”的水声,父亲看着顽皮的鱼,高兴地说:“这些鱼,多可爱,我看见它们就像看见你们小时候一样,多高兴多快乐呀!”我说:“听说你这鱼塘承包期快满了,还承包么?”父亲说:“当然要承包,只要在这鱼塘边一坐,心中就有一种快乐和踏实的感觉哟!”我似乎明白了父亲的心情,虽然我们都劝父亲不要再承包这鱼塘,因母亲常年在城里帮着做生意的弟弟带孩子,也想叫父亲去城里享享福,可他总以有鱼塘走不开为由一再拒绝。这时,我也没有再劝父亲,只是听他说村里新近发生的事,我也告诉他城里最近出现的一些新鲜事……

晚上,父亲说我怕热就让我在鱼塘边的小屋里睡,他回家去睡,我高兴地接受了父亲的这一安排。这是一个多么静寂而美丽的夜,当人们在唤回未到家的鸡鸭之后,月亮便渐渐地沿着那山顶上升起,虽然农家小院的灯火通明,但还是挡不住这月光的明净,那皎洁的月光照在那片静静的田野上,好一幅山村田园美景。我走出小屋,站在鱼塘边,看着月光映照下的水面,如身临仙境一般。

这时,村子显得静静的,似乎没有我记忆中的热闹,特别是在夏天这样美丽的夜晚,到处都是乘凉的人们那热闹的说话声,还有粗犷的笑声和动听的歌声……现在,山村里的大部分青壮年都举家外出打工了,山村里多半是劳动了一生对土地也一生钟爱的老人,还有在山村里默默担当起照顾老人和孩子的女人们,还依旧守护着乡村,依旧守望乡村这浓浓的夜色,延续着山村里耕种和收获的欢愉。

夜已经很深了,我不知是因为这山村的静寂而沉思,还是因为月光下的山村夜色而陶醉,一直无法入眠。尽管我躺在这凉爽的小屋里,但眼前却是被月光点缀的鱼塘美景,我透过这一片清清的水面,看见落在水里的月亮比天上的月亮更明更大更亮。我想起了李白的《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多么美妙的一种意境,我再低头一看,落在水中的月亮就慢慢在向我靠近,此时,月亮似乎就在我枕下——

我枕着月亮,渐渐地进入了梦里,梦中我却变成了一条快乐的鱼!

年味

一进入腊月,年味就渐渐地浓起来。在这充满浓浓年味的腊月里,不管是在乡间小道上,或是在田间地头,人们总是微笑着赶路,总是微笑着干活,总是微笑着说话……有时一个人还在偷偷微笑着呢!这笑是出自心底的,是被年浸泡过的,香香的,甜甜的,也是美滋滋的!仿佛只有微笑,才能表达出他们心中对年的期盼。在家里,父母一般对小孩也会多一些理解,哪怕孩子顽皮一下,也不会再打骂孩子了;在外面,哪怕再有什么不顺心,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生气发火。人们也不管在哪儿碰见,在相互的问候中总少不了“年”这个词,“快过年了,你那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回家了吗?”“你家杀过年猪了吗?”仿佛这时的年,在他们心中就像这冬天里的阳光,温暖着他们那对常年漂泊在外的亲人的思念,更充满着对来年美好生活的向往。

旧时有“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的说法,在过了腊月初八,年就一天天的近了,年味也一天天浓了。随后,便是“二十三祭灶关,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洗猪头……”进入迎新年的倒计时了。腊月二十三日,人们便在灶台上摆上蜡烛、糖果、清茶,香烟等,在那躬身的祭拜中,似乎把一年来的丰收与喜悦和对来年期待与祝福,让灶神带上天去。在送走了灶神后,腊月二十四便可以挑屋后的“泥沟”和打扫屋里的“灰尘”,不管是院前院后,屋里屋外,都要彻彻底底地打扫一番,从人们那既忙碌又开心的劳动中,看得出他们要“一尘不染”地迎接新年。

在这忙碌的身影中,不但大人们忙碌,就是小孩子也在忙碌,还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也在忙碌,男人们忙着掏屋后的“泥沟”,女人们忙着打扫屋里的“灰尘”,孩子们忙着清理自己的玩具,老人们忙着打扫自己的房间……

在年关里,最热闹的莫过于杀年猪了。俗话说:“肥猪叫,新年到。”在进入腊月后,人们就准备着杀年猪,谁家先谁家后,似乎在不约而同中有序地进行,因为相邻好友都会借此机会聚一聚。还要不停地打电话问在外工作或打工的儿女,什么时候放假,有没有空回家,能等就尽力等,不能等也要将这杀猪的喜讯告诉他们,把这高兴的氛围也传递给他们,让他们也为杀年猪高兴,为这即将到来的年高兴,更为这经过年关点缀的亲情高兴!

一弯高过一弯,一家胜过一家的杀猪的叫声,让大人和小孩的脸上都含着微笑,心里都装着说不出的喜悦。今天你请我吃“刨猪汤”,明天我请你吃“刨猪汤”,在平时很少像这样闲着的山里人,又在这浓浓的年味的映透下,劝酒声、说笑声使整个山村里充满着温馨和谐的气氛。

一桌丰盛的酒菜加上几杯烈酒,年味就在他们那共叙今年的喜庆中浓起来,笑声也在他们那共话来年的构想中久久地回荡着。

在这年关里,期盼也像年一样渐渐浓了。家里的老人们期盼着儿女们早点回家,小孩子期盼自己的爸妈早点回家,这时的期盼也像阳光一样,照耀着田间地头,点缀着乡间原野,映透着山溪小河,温暖着山里人的心灵和梦境。那在小河边洗衣服的大姑娘和小媳妇,那爽朗的说笑声,那充满欢乐的身影,那从内心荡漾着的憧憬,更是让年关变得格外的温馨,格外的甜美!

她们一边洗衣服洗被子,一边高兴地说着笑,有的自个儿在心里乐着。她问她:“你那在外打工的情哥哥快回来了,你高兴吗?”她一时却羞得脸红了,但也不甘落后地说:“你还不是一样天天在盼啊!”在乡院坝里,老人们总是乐滋滋地说:“我的儿子要回来了,他说还要给我买一瓶茅台酒,我也想尝尝茅台酒到底是啥滋味哟!”说话中透出了欢乐与喜悦,充满着向往与梦想!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不是这样的,尤其是在我小时候,每到过年母亲总是愁眉苦脸的,也时不时听见母亲在反复念叨着那句话:“过年,真是过难呀!”

当时年幼的我,根本听不懂母亲的那句话,不停地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母亲笑笑说:“没什么,是你外婆在世时常说的那句话。”我便听母亲讲起外婆的事来,在我母亲还很小的时候,外公就被抓了壮丁,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外婆一人照顾我母亲和年幼的舅舅,外婆是一双尖尖小脚,不能下田种地,只能靠给别人缝缝补补挣点钱,母子三人就这样艰难度日。每到过年时,别人家杀猪杀鸡杀鸭,而她家连煮年饭的米都没有,只有三人抱头痛哭。那时,外婆就只有含着泪水反复地说着那句话:“过年,真是过难呀!”

每到过年时,我的母亲就会想起外婆的那句话,虽是触景生情地思念外婆,但当时我家因穷而过年又何尝不是这种状况呢。父母在生产队干活,不能出去打工,又不能做手艺干副业。我们几兄妹年龄又小,不能干活,全靠父母挣点工分养活我们,分的粮食又少。这时,每每看到别家有劳动力干活的,不但分的粮食多,年底还能在队里收到几十或上百元的票子。那些收钱的人家就上街为孩子买衣服,买鸡买鸭等办年货,因我家要补队上的钱,不得不把仅有的一头年猪抬去卖了补给队上。这样,家里就什么也没有了,母亲只好独自一人念叨着那句话:“过年,真是过难呀!”

尽管在这样贫穷的情况下,母亲仍用她那勤劳灵巧的双手,尽量让年过得快快乐乐、有滋有味的,没钱上街去给我们几兄妹买衣服,就把平日里积累下来的一些自编的土白布,买一包蓝膏子回来,在锅里一染,再晒干后,她自个儿给我们几兄妹缝衣服、裤子,还有就是利用好几个晚上,用烂衣服与旧布给我们做鞋子,虽然这些没有街上买的那么好看,但我们在初一这天穿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心里也非常高兴。尤其是在腊月三十天,我父亲问母亲:“这鸡在生蛋,杀不杀?”母亲说:“杀,别说在生蛋,就是在生金子也杀,过年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就这样,我母亲在屋里炖鸡,父亲下到冰冷的水田里打鱼,我们在田坎上跑来跑去,待我们把鱼提回家时,母亲已把鸡炖得香香的,母亲说:“过年就是要吃鱼,年年有‘余’嘛!”

后来,我们几兄妹也渐渐长大了,农村土地承包到户,家里的生活也好起来,每到腊月底,家里总要杀年猪,上街买新衣服,还要办年货,什么凉菜、炖菜、水果、糕点,应有尽有,父亲常说:“少办点,多了能吃完么?”母亲说:“前几年想办没钱办,现在好了,就该多办点,过年嘛,要有‘余’才好呢!”一家人就欢欢喜喜地沉醉在这种祥和美满的气氛中。可母亲又要自言自语地说:“过年……不再是过难了!”我问母亲:“为什么您总要说‘难’呢?”母亲眼睛湿润了,说:“能过这样丰厚的年,是我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要是你外婆还在,她该有多高兴呀!”

如今,我们几兄妹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上班,每到过年各自因这样或那样的事,也难以一起回家过年,有时弟弟回来了,而妹妹因为路途遥远又不好赶车没回来,有时妹妹回来了,而弟弟又因在厂里值班也没有回来。可母亲每年都把年猪杀起,鸡鸭也杀起,年货办得很丰富,吃的大到猪,小到瓜子,用的大到被子,小到干净的拖鞋……一应俱全,可就是难以全家团团圆圆在一起过个年。每年腊月三十天,母亲总是不停地念叨着:“二娃没回来,不知道他在外面吃得怎样?”“三闺女今年又没回来,不知道她们买鱼吃没有?”只有我,就在家乡的县城上班,离家不远,我每年都回家,看看父母,感受一下过年一家人团聚的温馨气氛,我总是安慰母亲说:“没事的,他们都是大人了,还要您老人家担心么?”母亲说:“他们再大也是我的孩子,我能不担心么?”我明白母亲的心情,儿女永远是母亲的牵挂,永远是母亲的思念。

每到这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电话回来问候父母,母亲总是抢着去接电话,在她接过电话后笑了,她虽已年过花甲,但仍像个孩子似的,笑里含着喜悦。

过年,让人最高兴的莫过于上街买衣服。

过去,因为山里人经济条件差,一般都是自己缝衣服穿,在快过年时从街上买来布匹,买包蓝膏子在锅里一染,再晾干后就缝成大人或小孩的衣服,虽然没现在买的好看,但在过年时能穿上一身新,也着实让人高兴。现在,山里人的经济条件好了,在过年时几乎人人都上街去买衣服了,因为不管大人小孩,或是老年人的衣服都应有尽有。

人们三三两两相约一起,或者小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老人在儿子女儿的陪伴中,纷纷去到街上,尽往那花花绿绿的服装摊点旁挤,各种各样的款式,各种各样的花色,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在店铺老板的一席十分好听而吉利的奉承话下,也不管要价多高,只要看上的就买,因为这种氛围就让人高兴,一年到头不就图个高兴吉利么。这时,那上街买新衣服的人们,年味似乎就像他们的笑容一样,从心里飘出,在脸上绽放。

于是,年味就在在外打工或工作的人们那匆匆回家的脚步中,散发出有如故乡那充满着泥土芳香的亲情、友情、故乡情。他们那匆忙归家的脚步,无不牵动着老人的心;他们那日夜兼程的如云般飘浮的身影,无不凝聚着老人孩子守望的目光。年味,他们那甜甜的守望和苦苦的期待里,变得美丽而浓郁起来,有如那四处飘来的熏腊肉的香味一样,让人感到格外的温馨和幸福!

那在院坝里写春联的,在屋檐下挂灯笼的,在门窗上贴年画的,哪一样不透出年的吉庆?逛花街的,燃烟花的,放爆竹的,赶庙会的,哪一种不渲染出年的热闹?这千百年生活积淀而来的,被人们用真诚和善良,用对亲人的思念与对来年的祝福,点缀得更加浓厚,更加丰盛。

然而,年味不光是在腊月里浓,在过了年后的正月,还更浓。

从初一那天穿上崭新的新衣服出门玩耍时,与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亲人们一同走亲访友时,人们就发自内心地高兴,仿佛觉得那懒懒散散的阳光也是崭新的。正月里的乡村,就像一位贤惠的媳妇,处处都含着笑脸,时时都显出温情,不管是在新修的崭新漂亮的洋房楼院,或是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老屋寒舍,处处都充满着祥和喜庆的气氛,不管认识与不认识的人来到小院里,都像贵客一样受到款待,又是倒茶又是拿糖果,几句话就谈得开开心心,因为正月这种气氛就给人一种特有的亲切。那玩狮舞、耍龙灯的随处可见,仿佛要把正月的乡村闹得红红火火、甜甜蜜蜜的。尤其是从来舍不得闲几天的乡下人,这时也把手中的活儿放下,因为这时大家都闲下心来,如果有谁舍不得活儿,总被人劝道“正月间嘛,总得耍两天吧?”这一劝,让人多少有点儿不自在,便干脆带着小孩看热闹去。

走亲访友的人像赶集一样热闹,大人们往往带着小孩,新婚的丈夫带着妻子,年老的爷爷带着小孙子,从初二就开始走亲戚,晚辈走长辈,女婿走丈母娘,年老的爷爷走舅父,称着“拜年”。这一走让平时很少在一起的亲戚朋友,更多了一些亲近,晚辈给长辈送去问候与祝福,而长辈也要给小孩拿“拜年钱”又称“压岁钱”,小孩这时特别的高兴,也特别的“富有”,大人们看着小孩高兴自己也高兴,这时不管大人小孩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凡相识的人,不管在哪里碰见大人们总要问一声“新年好!”小孩们总要说一句“拜年啦!”这样你来我往,一走正月就差不多过了一半了,可山里人并不忙,因为有“男子走到初七八,女子走到青草发”之说,这大概是男人们因为正月到立春后的雨水节了,适当走几天亲戚就该回家准备播种的农事了。而家里妇女没有多大的事儿,走到哪儿总要亲亲热热拉拉家常,直到走到正月底都没人说,也误不了家里的农活。

当然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大多数农村的年轻人都在外打工,他们一般都在正月十五过了大年后,就得收拾行李又匆匆起程,家里的老父老母只能依依不舍地为儿女们送行,反复叮嘱道:“路上一定要小心,今年正月的天气好,一定是个出门挣钱的好兆头!”小孩拉着父母的手说:“等过年回来给我买更好的衣服,还要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记住啊!”一时间,正月的乡村,似乎被这难舍难分的祝福与叮嘱,点缀得格外的温馨和幸福。

正月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一般在正初几就立春了,正有“一年之计在于春”之说,正月就是一年的开始,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不管你将要去何地,这时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早已拟定了一个目标,对自己在新一年里的收获充满了希望与憧憬。这时,正月的乡村,就如同初春那崭新而醉人的阳光,让你感受到暖暖的浓浓的春天的气息,让你从头到脚都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

故乡的泥土

在我的记忆中,泥土总是飘散着醉人的芳香。

也许是小时候,我家住的是几间土屋,因为墙壁是泥土,不但冬暖夏凉,而且还时时散发出清新、自然、朴素的幽香;每天供我们吃饭的灶台也是用泥土敷成的,泥土做的灶台干了后却跟石头一样坚硬,更像母亲一样,默默地为这个家奉献着,虽然不能让每日三餐都变得丰盛,但也会让所有的日子都充满着温暖;屋前的院坝也是土坝子,每当阳光照在上面,那被踩得光溜溜的,且不知留下了多少岁月痕迹的坝子上,似乎跳动着一幅幅美丽的图案,我们在坝子里蹦跳、唱歌或听爷爷讲故事,睡梦中也散发出泥土的芳香。

住的是土屋,可一辈子都与泥土打交道的庄稼人,他们更是在与泥土较劲儿。春天,他们扛着锄头去到地里,将那青草还没发芽、树仍是光秃秃的田野,挖出春意,挖出梦想;夏天,他们下到水田里,弯着腰细心地栽秧子,似乎只有这种姿势,才离泥土最近;秋天,他们带着深深的期盼和等待,含着微笑去到田野收割稻子,男人们在田里使劲挞,妇女们一边帮着做饭一边在晒坝晒谷子,有说有笑,笑声似乎一浪高过一浪,将山村点缀得格外温馨;冬天,看似闲散的日子,其实不闲,他们把从沟渠里拉来的泥土,用两块门板夹在一起,喊着粗壮有力的打夯号子,把泥土夯实,惜地如金地为来年的耕种做好准备。这时,男人们喊声震天,赤红着脸,赤裸着肌肤,身上的汗水淋漓,似乎沉淀成一条一条泥土的河,用手一搓,跌落大片大片泥土黝黑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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