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结彩过元宵
在我国北方,元宵节与其他节日的最大区别就是灯。放灯是我们这儿最核心最传统的习俗。以前,我们这儿的元宵节称作正月十五,这天也不吃汤圆,但桌上的饭菜比平常要丰盛,和过年时差不多。
随着时光的推移,各种各样的汤圆已经开始走进寻常百姓家。放灯的形式虽然没有多大改变,所放的灯却有了很多变化。记忆中的元宵节,和别的节日一样,与脑海中的那个节日已经不太一样了。过节的味道,总体上比以前淡了。
那时的元宵节,是从正月十五前的几个市集上开始的。那几个集市上卖的东西,以烟花、鞭炮居多。与年前集市上到处铺满的大红对联对比鲜明的,是各种样式的滴滴金。农村的小孩大多喜欢滴滴金。有句口头语说得实在,“放滴滴金,等不到天黑”。我那时放滴滴金,就是这样。
滴滴金买来了,一根根一绺绺放在桌上,都是用一种灰灰的粗糙薄纸卷成的,根根细如竹签。那纸里面卷着的,是一种黑黢黢如锅底灰的火药。晚上点燃,它们就噼啪噼啪响着冒出一溜溜火星子。伙伴们捏着滴滴金,兴奋地在黑夜中甩出一圈又一圈的火圈子,就像在转风火轮。有的小伙伴还拽着滴滴金到处乱跑,跑出一道道火星四溅、忽明忽暗的火线。那些闪亮的线条,粗的细的,有的像一根直线,有的像一条弯弯折折的曲线,有的又像一条抛出去的小火球划出的弧线。
元宵节的主角是灯。我小时候,早晨没睡醒就被父母叫起来,催促着陪父亲去地瓜窖里拿地瓜。那时候我们村的主要农作物是地瓜。秋天收完地瓜,绝大多数擦成地瓜干晒干存储起来了,选出一些个大饱满表面光滑的搁到地瓜窖里,一部分用作来年的种薯育苗;一部分储存在那里,平时想吃时拿出来煮着吃。
让我去地瓜窖拿地瓜,就是拿来酥菜和挖薯灯用的。我们那儿的地瓜窖多是从土质较硬的缓坡和平地上打出来的。地瓜窖竖直向下,直径一米多到两米左右,口略小,深两米到三米不等。下到地瓜窖底部,再横向凿出一个至多半米多深的洞。这样一方面能多存放东西,另一方面可以防止掉落下的石块砸坏底部的物品。
我家的地瓜窖在北山上,是在一片麻骨石坡上凿出的。它的直径一米半以上,深三米多,内壁光滑潮湿,下去和攀上均很费劲。每次拿地瓜,都是父亲把我装进大筐里用绳子慢慢吊下去。到了窖底,我再从大筐内爬出来,挑选长短粗细适合的地瓜装筐拉出。那个地瓜窖是和大娘家、二叔家合挖的。底下有三个洞,我家的向东,大娘家的朝西,二叔家的往南。做灯用的地瓜,以细长的为佳,太大太圆的,一般不选。
做元宵灯除了选地瓜,萝卜和胡萝卜也常用。萝卜、胡萝卜不储存在地瓜窖里,而是存在萝卜坑中。每年收完萝卜,在菜园中随便选个地方,挖个半米多深的坑,把去掉缨子的萝卜横躺在坑内,可以放一层填一层土,也可以放完萝卜再填土。这样放置的萝卜既防冻又保鲜,随吃随挖特别方便。需用时,不管大人小孩,提个铁锨竹篮挖出提回即可。顶多挖时注意点儿,别用力过大铲坏了就行。
那些年,村里家家自己做元宵灯,去地瓜窖和萝卜坑拿地瓜、挖萝卜的事,我干过很多次。
拿来地瓜,选出一个最大最长的,将两端的尖部截掉,把剩余的中间部分削出四个两两相互平行的平面,使其整体上变成一个规则的长方体形状。在这个长方体上选出一个面为上,相对平行的那个面作底,用刀尖在上表面挖出三个等距离等大的灯槽。灯槽的大小和深度要以长方体的大小为准。深度不能超过长方体上下高度的三分之二,三个灯槽的直径之和不能大于长方体上表面的长度,每个灯槽的直径也不能大于上表面的宽度。灯槽挖完还要插上灯芯。我们这儿,灯芯一般是用一根黄草棒缠上几薄层棉花做成的。做出来的灯芯要稍高于灯槽,上头用棉花包裹,下头露出一小段,便于插在灯槽底部的地瓜内。插入的深度以不插漏底部为准。最后一个步骤是往红薯灯内添灯油。用小勺舀来花生油,从灯芯顶端浇下,使油浸湿灯芯上端的棉花后流进灯槽。灯槽里的花生油以没过灯槽深度的三分之二为佳,但太满不易端送。这个主灯制作完后,接着制作一些单个的小灯,制作方法也大体相同。制作元宵灯的材料还常选萝卜和胡萝卜,除了材料不同,其余过程基本一样。
元宵灯可以当天早上就制作好,也可以放灯前制作。如果是早上或中午制作,最后那个添加灯油的步骤要留到放灯前进行,免得一不小心弄倒了或灯油一点点渗进材料中,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熬到天黑,在院落中放上供桌。把所有制作好的灯端到供桌上。母亲一盏盏点燃,然后在供桌前燃上一大打纸钱,还把提前分好的一小打一小打纸钱都点燃,迅速放到院门口和各个屋门口。其他人则负责送灯。我和妹妹送灯前,要先端起那个主灯在眼前五六厘米远的地方左右晃一晃,据说这样照照有明目的作用。主灯放在供桌上,其余的灯要送到各个房间、门口两侧、鸡窝、猪圈、羊圈、厕所等处。除了这些地方,还要向外面送两盏元宵灯。一盏送到村里的石碾上,一盏送到土地庙。去石碾和土地庙送灯,需由家里的男人或男孩去。我们家都是我争着去,父母也乐意把这个差事交给我。手里端着一盏明晃晃的红薯灯,和小伙伴们一道,一步步挪动着,小心翼翼朝村外的土地庙赶,心里的那种高兴、兴奋劲儿,简直难以形容。
圆月还未挂起,原本被密不透风的黑夜笼罩着的小山村,一家家一处处一点点闪亮起来,那星星点点的焰火迅速传遍乡村,还有一条走动的焰火疏疏密密的,从村内一直延续到村外。送完灯、送着灯和将送灯的孩子们,心里比那些数不尽的灯火更璀璨。那种特别享受的兴奋劲儿,真像无数挣断了缰绳的野马,根本拢不住。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时,我们会在大街上扔“笤帚灯”——一种沾满油污的刷锅用废旧笤帚做成的灯。这种笤帚灯由于沾满了各种油污,燃烧起来特别旺,点燃后几个人你争我抢着一起往天上扔往远处踢,火苗子呼呼响着飞上飞下飞来飞去,非常漂亮。
扔笤帚灯、放滴滴金和烟花、送元宵灯,这些都是我记忆中元宵节的重要项目。至于饭桌上的主食,那时元宵节是和过年一样吃水饺的。随着经济水平的发展和交通条件的日益发达,现在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汤圆吃了。制作那种传统红薯灯、萝卜灯、胡萝卜灯的人家,也越来越少见。集市上那些千姿百态的蜡烛灯、小电灯,便宜且方便,乡亲们再放灯,大多都去集市上买了。
不用动手挖红薯灯了,笤帚灯也没人扔了。虽然饭桌上多了弹滑甜润的美味汤圆,不做灯也更省时省事了,但感觉上,元宵节的味道还是比以前淡了些。不过,过节的心情还是一样的。
(原载2014年2月12日香港《文汇报》副刊;2014年2月14日《西南商报》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