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花一号

北花一号金银花，与传统大毛花比，有四大优势。花蕾期超长，采摘十分自由方便；有效成分含量远高于普通金银花，属于道地产品；花蕾硕大，单产量高；直立性适应性强，具有耐寒耐旱耐瘠薄耐盐碱等优点。

在“北花一号”被推广前，我老家那边只有“大毛花”这一种金银花。关于金银花的所有记忆，都打上了大毛花的烙印。

记忆中，采金银花是个慢活，又是个棘手活。今天上午变白的大花蕾，下午或明天早晨就开出白花；等到明天下午或后天早晨，白花变黄；再过半日一日，黄花即萎蔫落地。

花蕾一旦绽放，不管白黄，金银花便不再值钱。

非典那年，金银花因具有清热解毒功效，被坊间传得神乎其神，价格一下子蹿高到一二百元一斤。不光金银花，我老家周围那几个村，不知从哪里传出南瓜能抑制非典病毒，烂南瓜一夜之间成了抢手货，往年扔得到处都是的南瓜，连一小半都买不到。

金银花具有清热解毒等功效，属于中医中药范畴。中医与西医具有完全不同的理论基础和体系。中医的阴阳五行、气血津液、脏腑经络等理论，深奥精妙，不从事医药工作的老百姓，只要知晓金银花是一味非常重要很是常用的中药即可。

金银花可入药可做茶，可谓用途广泛，但采摘起来却十分辛苦。我小时候采金银花，不是被哄骗就是被强迫的，从没心甘情愿干过。最让人气恼的是，它的花蕾期太短，花蕾最大最白的时间，顶多一昼夜。而这个时期的金银花，质量最好，价格最高，最适合买卖。为采到这个质量的金银花，乡亲们不得不争分夺秒、顶风冒雨守在金银花墩里。

假如金银花不开花，或者延迟开花，那该多好！栽种金银花的老百姓，受够了抢收的滋味，大多有这种渴望。就连家中有金银花的小孩，都在期盼。因为大人们的忙碌，不可避免会波及孩子，甚至顾不上孩子吃喝，自然影响孩童玩耍的乐趣。

搬到小镇居住后，我从铁哥们那里拔来一棵“金银花”。据说这种金银花不开花，花蕾变白后一直到落地，两三周的时间，一直是花蕾的样子。栽植上后，等到长出花蕾，我才确信它确实不开花。只是这种“金银花”与老家栽植的那种金银花很不同。首先是它长出的花蕾特别密，一绺绺挤靠在一起。还有一个不同是所有花蕾几乎是一起长出来的，说白了几乎也是一起变白。花蕾不像老家那种金银花的花蕾那样，它们前后的粗细均匀，且比较长。农村老家山上那些金银花，花蕾要短一些，末尾略细，前头明显变粗。一个叶柄处只长出两根，叶片对生，一对叶片内才长四根。

当满枝满枝的“金银花”在风中摇摆，一日两日久久不开时，我最初的疑惑和质疑得到圆满答复。这种金银花毋须质疑，真的不开花！我甚至盛赞过它，把它和九间棚村培育的九丰一号金银花比较。

可惜，当我和九间棚村的党支部副书记廉士东结识后，才恍然明白，我移栽在镇上的“金银花”并非真正的金银花，而是在南方栽植比较普遍的山银花。山银花和金银花相似，但有明显区别，药用价值也很不相同。

得知有种金银花不开花时，我喜出望外；得知我栽植的不开花的“金银花”其实是一种山银花时，我又大失所望。不开花的金银花，来得突然，消失得迅速。就像南柯一梦，让人空欢喜一场。

廉士东书记在金银花栽植方面，有很多独到见解。认识久了，关系越来越密切。九间棚村作为艰苦奋斗的一个典型村，早已轰动全国。由贫困落后的山顶小村落变成一个闻名全国的明星村，九间棚人靠的不仅仅是艰苦奋斗，还有科学管理、深入钻研和科技铺路。

我跟廉书记闲聊时，多次提到不开花的“金银花”。看到我误把山银花当成金银花像宝贝似的栽植呵护，又见我因为栽植的不是金银花而伤感，廉书记私下跟我透露，刘嘉坤书记遍走沂蒙大地，在一处偏僻的山坡上发现了一株金银花，是当地金银花的一个变异品种，花期很长，白花蕾能达十天半月不开，正在培育研究，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大范围栽植。

实在没想到，不开花的金银花，居然能这么快再一次出现，而且这回不是“山银花”冒充的，幸福感遽然再至，我一时竟然无语了。等我回过神来，话题早扯到别处，不好再追问太多，只得将期待留存于心，盼着早日推广。

不懂植物新品种的培育需要经过多少步骤，需要什么技术，得经过多少次试验筛选和反复，但我感觉，一个新品种的育出绝不是一件易事。九间棚村的地理位置，比不上山下的任何一个村庄。九间棚人也表现得普普通通，可他们重视科技，敢于投入，和北京中医药大学及中国医学科学院药用植物研究所长期合作，又选育出了这个金银花新品种：北花一号。

上小学的时候，我家每年能采摘一百多斤干金银花。采金银花，有时间催着，忙起来不分早晚，顾不上雨淋日晒。一天能采二十多斤鲜花的，已算高手。以现在的采摘价格，一斤鲜花的采摘费按两元计算，一天采三十斤，能赚六十元。受这种罪，若是去企业打工，起码得赚一百多元。而金银花的种植户更愁，每斤鲜花支付两元采摘费，再包吃包住，晒干卖出去，几乎赚不到什么钱。金银花行业，有“时间”这个瓶颈卡着，十分难熬。

自有金银花，采摘就是这个模式，只要不及时，肯定开花。幻想着金银花长期不开花的大有人在，想也只是随便想想，从没升级到坚决去做的层次，故都没能把它变成现实。那么多科研机构，那么多高科技人才，也都没能去突破这道难关。

让道地金银花延长花期，甚至不开花的人和机构，居然出自一个小小的山村。刘嘉坤书记早期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在去北大深造前，不过是个农民。但他是一个认真的人，能吃苦肯钻研，做事很较真。他还很懂用人，很谦和。上有李锦教授这样的高级智囊相助，下有廉士东书记这样不离不弃的专业管理人才相随。若非如此，“北花一号”恐怕也将只是一个很多人做了又做的美梦而已。

见到了鲜活的北花一号，我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一枝枝花枝就是老家的那种金银花无疑，只是花蕾更硕大，数量更多。但它确实不是老家的那种大毛花，老家的金银花长不成树形，一墩墩匍匐在地上，站不起来。北花一号则可以像小树那样立起，高举着肥硕成对的花蕾，将无数对洁白擎于枝上，隐现于被微风摇绿的枝叶间，如银雕玉琢之品乍现。若作盆景绿化之用，也必然美观。

（原载2016年6月7日香港《文汇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