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落叶,边花开
气温尾随温度计上的刻度,一点点降低。熟悉的植物,全都对生活失去了热情,表情悄悄变冷变僵,缩手缩脚地,传递着季节的呼声。
院中的植物,一片凋零。栽在花盆里的橘子树,绿叶冰凉,枝条瘪瘦,藏起了活力四射的劲头,无精打采地待在那里。白玉簪的叶片,黄了一片枯一片,绿叶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已经奄奄一息了。绿萝耷拉了叶子,继续放在窗外,过不了几天,怕得冻坏。我把它搬进屋,将藤条横挂在墙壁的挂钩上,扯成向两边一字排开的两根长条。这样一摆,本来没有生机的墙壁上,立刻长出鲜活浓绿的枝叶,既保护了绿萝,也为房间增色不少。绿萝换了居所,不到两天就恢复了体力,挺起片片叶子,像是在向室内的人致敬。地里的牡丹,落光了叶片,一根黑色的主干,孤零零立着,妻子把它挖出来栽进花盆,选了个向阳的地方放置。风信子才萌芽不久,细长瘦弱,一两指高,若不换个温暖的地方,应该也长不大了。
西边的菜园里,葡萄的叶片斑斑驳驳地黄着,地上的远比枝条上多。近旁的石榴树,整树淡黄,像被夕阳洗染过,稀稀拉拉的叶片,一半留在树上,一半吹落树下。就连拔不干净的杂草也泄了气,终于顽强不起来了。它们放弃了疯狂的长势,歪倒在地面上,心甘情愿地等待着,响应着泥土的号召。叶落,是季节的指令!凋零,是每年一弹的旋律!
舞着跳着,激情四射的广场舞,被一旁的落叶叫了暂停。它感到了身边的阵阵凉意,耸肩缩颈,把声音藏进夜色中,不肯再吼出震撼的节奏。夜晚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冰冷的风无孔不入,比黑暗更令人打怵。这种尚不刺骨的寒意,悄悄绑架了月光。在有光的地方,随光四处突击,亮到哪儿都冷冰冰的。
就算是白天,太阳没跳出云朵前,枯枝落叶凌乱地散在各个角落,照样弥漫着一派凋零的气息。晴朗时,等太阳出来了,暖光慢慢铺开,大地的肌肤会燃起一浅层暖色,把世间万物抱紧在怀里,朝它们舒适而短暂地诉说着什么。直到中午,阳光才铆足了劲,把热量夹在光线里,持续源源不断地送往大地。
找个避风向阳的屋檐,在下面摆上一张藤椅,半仰着身子躺在椅子上,面对太阳,微微闭上眼睛,呼吸着温暖的光照,接受着它热乎乎的抚摸,这个世界就重新热情似火了。深秋之后,一天中最舒适的时段,就是中午。把花盆统统移到封了玻璃的阳台上,挡住风,让它们独自和阳光接触接触。唯独这样,被生机遗忘的花儿们,才不会在阴暗和冷落中枯萎。只要是晴天,小镇中心的广场上就有阳光,而且来得早走得晚,比较适合植物生长。可即使是这样,广场上的花卉,已凋零了多数。剩下几处耐寒的冬青,在风中眨巴着干涩的眼睛,像是被尘土迷着了,也失去了春夏时的润嫩光滑。
落叶,就像季节走过时留下的脚印,一片片留在地上,弄得到处都是。只是,这是一些有形有色的脚印,就像纸飞机,能被风吹走吹起。
单位的花坛,广场上的花园,也很识时务,该落的树叶,呼啦啦落了,该枯的叶片,一点点黄了。身边的人,行走在这样一个季节,年复一年,全都习惯了。
衣服厚了,风依旧是凉的。黄叶,接二连三落下来。有些还未变黄的树叶,也被几阵冷风摘下,扔在地上。
院落的西南角,堆了些废弃的断砖和碎石。去年,我从老家移来一棵瘦弱的月季花,挖了个小坑,把它栽在那儿。那棵花在拳头大小的花盆里长大,缺水少肥,枝条和叶片都饿得很小气了,看上去病恹恹的,根本开不了花。挪到地上,土壤的面积大了,有了足够的空间和肥料,按说用不了两年就能开花。但那个地方南面有楼房,西面有一堵石墙,只有上午能见到三四个小时的阳光。光照不好,对生长也会有不小的影响。
月季花不是多么名贵的品种,耐寒且适应性强,冬天无须朝室内搬。把它栽到那儿,旱了浇浇水,想不着时,可能一连几周都不浇。自从栽到地上,我没给它施过一次肥。与这棵月季花比,栽在北面石榴树旁的那株芍药和牡丹的待遇就好多了。为防止被不小心碰到,我专门给它们找砖头围了两个正方形的小花坛。天旱了记着浇水,土硬了记着松土,长草了记着拔草,有虫了记着喷药,小心翼翼伺候大半年,一个花蕾都没盼来。
家里栽了十几盆花,地上也种了几种,从春至秋,总有花、果和绿叶看。那棵在乱石堆里站起来的月季,也开过几次花。为了促使它长高长壮,每次开过花,等有粗壮的新枝长出来后,我就会选择性地把细瘦的旧枝剪去。月季花有很多品种,就颜色论,这种橙红如火的是我最喜欢的。我们村头,在一个院落里长有这样一棵。枝条高约两米,紧靠着墙根,是很大的一蓬。花开时,在一大蓬枝条上,均匀地摆满鲜艳醒目的花朵,有大方地绽放着的,也有藏着掖着羞涩地探头探脑的。搭眼一瞧,感觉花比叶子还多。我家这棵月季,是母亲从她家折回扦插活的。我把它栽到院子里,也想把它修剪成一棵两米多高的一大蓬。一棵大树形状的月季,枝枝杈杈,百十朵鲜花,色泽均匀地娇艳在枝头,悦目倾心!
月季花,一年要开几次花。我家这棵,开过几次了,没注意观察。这次重视它,是因为它一次开了好几朵,在旁边的植物纷纷落叶时,长在阴暗处的月季不仅开了花,还有几朵花蕾正直挺挺竖着,用不了多久也会开。
提到月季,不得不说说玫瑰。它们好比双胞胎,时常被认错。大一那年情人节,同班一位樊姓新疆女生找我陪她去植物园。闲着没事,经不住她再三邀请,我就去了。在植物园里逛了很久,不知从哪儿突然闯出一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他怀里抱着一大捆玫瑰,跑到我和樊同学跟前,非要让我买。花有点蔫了,一枝一束的、两枝一束的、四枝六枝一束的,花童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既报价,还察言观色地推荐。其意义,有友情有爱情,适合送给任何异性。樊同学见我无意购买,就打圆场说买束便宜点的吧。为了找个台阶下,花最终好像是买了。只是常有人用月季充数,买到的那束,未必就是玫瑰。
玫瑰花与月季相似,含意却比月季浪漫。有段日子,我很想找些玫瑰花养,还专门将自己和别人买的玫瑰花扦插到花盆里,可惜一次也没养活过。玫瑰和月季花长得很像,却不易得,不如就养一棵品相好点的月季了。月季花一年能开几次,对环境的要求很低,花期最晚可坚持到降霜时节,这些特点,都是其他花难以比拟的。
那天,我裹着冷风经过西南角的月季花旁,在满地凌乱黄叶的映衬下,月季花正用醒目的红艳驱逐着阴冷。它在高楼、石墙的阴影里生活着,已经花开花落了很多茬。黄叶飘零的日子,花依然在开。它的美,早超出了那几朵花、蕾和香的范畴,一点点漾出院落。
(原载2014年11月19日香港《文汇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