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养猪之一

桑麻凡事2 作者:郭强 著


五 养猪之一

养猪在王强三次乡村生活中都经历过,他和猪打交道,曾为猪惊奇,而为猪着急,为猪感到可贺,也因猪而兴奋不已。总之,学到了不少关于猪的常识。

猪崽从抓来,到长至七八十斤的时候,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季节,既没有粮食供猪吃,地里的草也没有长到可以喂猪的程度,那时期的猪叫“克郎”猪。根据一代代养猪人传下的经验来看,在那时期一定不能将猪喂得太好,如果喂得太好,它会光长膘而不长个头,临过年时自然也长不成膘肥体壮。

在人都吃不饱的季节,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喂它的。正赶上长骨架的时候,又要控制好喂食的量,既不能让它吃得太饱只长肉,也不能令它因太过饥饿而不长骨架。只有将上年秋天割下的大草或地瓜蔓子等,粉碎后制成草糠,用来喂猪。

那时人们吃的大都是苞米碴子粥,锅里或多或少能剩点儿。再加上刷碗的水,烧开后,舀上一瓢草糠,放在锅里煮熟,就是一盆稀汤寡水的猪食。把猪食舀到猪圈木栅口石头做的槽子里,猪便“呱唧、呱唧”地吃起来。

它像鹅、鸭一样,会先在猪槽中寻吃那点儿残汤剩饭及草糠,待挑吃精光后才开始喝汤。它还会在清汤寡水的间隙,不甘心地抬起头来,把长嘴巴伸向喂猪的人,“哼、哼”着表示不满。

家里有经验的主妇们,此时便会从背后拿出一个很小的瓢来,里面盛着少许的苞米面,撒在已经没有剩饭的残汤里。猪是种很聪明的动物,只在槽子的表面“吱吱”地吸着苞米面,当然也就带着喝下不少水。主妇会不间断地撒上一小把,猪低头喝着掺杂苞米面的汤水,这样一槽猪食便都吃光了。当然被猪吃到肚子里的,大部分是水,用来控制一年中只长骨架,不长膘的阶段。

主妇的苞米面不能先露出来,否则被猪发现了,就会舍弃了槽里的草糠,“吭吭”叫着讨要更美味的吃食。

到了上秋天凉时,才会喂些好的食料,比如割来的新鲜草叶,地里的叶梗、地瓜、土豆,等等。一般都是与人的饭在同一个锅里熬煮,熟食更利于猪的消化和生长。当然也会加些粮食、豆饼,让猪开始长膘,直到腊月宰杀。

总之,在猪崽阶段要喂点儿好的,像喂一个婴儿或不大的小孩一般;长到五六十斤以上就该控制喂,让猪长骨架而不长肉;直到上秋,才能继续喂些好食。猪肉和粮食的价钱差别很大,该喂好食料时就要舍得喂粮食和精料,这叫“催肥”。这样一来,猪自然长得膘厚肉多。当然,也要依家境不同而异,条件不好的人家连饭都吃不上,猪便也得挨饿,长得瘦小可怜。家境好些的人家,猪的伙食也好,长得又快又肥壮。但不同时期该喂多少食,有前人摸索出的经验和规律可循,该依照经验,不可随意喂食。

杀猪后都希望得到的肥肉多,瘦肉少。肥肉多少是按人的手指来衡量的,叫几指膘。王强曾见过超过四指膘厚的肥猪。

青年点里也养猪,养的猪叫“老爷猪”,喂起来没有规律,饲养也不精心。高兴了喂一顿粮食,猪槽里的粮食吃都吃不完,却没人愿意上山打猪草,掺到猪食里。不高兴了几天都不喂一次,把那猪饿得“嗷嗷”直叫,从圈里蹦窜出来,漫山遍野地寻找食物,这叫“跳圈”。

养猪人不按季节,不按生长规律,不精心去喂,猪自然也长不大,抠抠巴巴的像个大耗子,鬃毛多,身材短,佝偻着腰,只有四条腿因为经常跳圈而练得又细又长。那猪喂了两年时间,还长不到一百斤,连杀猪的都不愿去动刀。即便宰杀炖煮了,猪肉也发哏不香,瘦的肉不香,肥的肉不腻,直叫有经验的农人嘲笑。

所以,养猪也是一门学问。

养猪有人工费用,主要是家里喂猪的主妇一日三顿喂猪的工夫,还要建猪舍,以及小孩子上山割猪草,算下来每天都有付出。

在催肥阶段,猪要吃掉一二百斤的粮食,还有很贵的豆饼、上好的草料、地瓜蔓子粉碎成的糠,以及大白菜和萝卜、地瓜等。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人都舍不得放开吃,可猪一天消耗的食物足有几个人的量。为了下一年的油水和面子,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心疼粮食。

和人一样,猪也是有肩膀的,但猪的肩膀和人不太一样,分一条和两条的。一条的叫“单脊梁猪”,两条的叫“双脊梁猪”,也就是单肩膀和双肩膀的意思。

单脊梁猪虽然体型显得窄些,但肉都藏在里面,外表不显;而双脊梁猪长得宽大厚实,身上有点肉都显示在表面。双脊梁猪从外表看像是很肥壮的样子,但内里的肉却不一定多,因此农户家都喜欢养单脊梁的猪。

在乡下,不少农户家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猪了,家境好的通常会养一大一小两头。每年腊月杀猪,大的在本年杀,叫“当年猪”,小的则准备来年腊月再杀,是给下一年储备的。

老爷们是家里的主心骨,也称“当家的”,是家里的主事人。除了忙大田和菜园子的事,每天还需要去圈里看看猪,估计猪的重量,察看吃食情况等。

当家的到另一家串门时,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人家的猪。倚在猪圈门的栅栏上,或蹲在猪圈的墙头上,一瞅能瞅上半天。

“你家猪个头蹿起来了,但膘不好。虽然是长骨架时期,但也要长点肉,否则骨架子长不好,催膘时也没后劲。”另一家主事的对这家猪评论着。

“是呀,但粮食跟不上呀,人还吃不饱呢。”

“不行啊,怎么也要把骨架催起来。不行到我家背点儿粮,给猪增加些料,这可是长个头的要紧时间呢。粮食下来了,你再还我也不迟,我只收一分利。”

“行。”

一分利就是每月还本数的百分之十,这在那季节里也是很难掏弄到的。

人们最关心的是猪,议论最多的也是猪,互相比谁家日子过得好坏更要看猪。话题来来去去,也总围绕着“养了几头”“长得如何”“有无病否”“分量怎样”,等等。

那时乡里的猪大多是黑色的,如果毛短而亮,就是长得好,长得壮实,精神头也足。

反之毛长、无光的就是不好,猪瞧着也是无精打采的,而养猪的人家更是脸上无光,心里着急。

养猪对一个农户来讲,是最要紧的一件大事。除了人工、草料的费用,加上猪舍、雇人杀猪、请客送礼,一一算下来,感觉是不划算的,这些换成钱足够在腊月买一头大的肥猪了。

那这一年到头围着猪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是面上有光,日子过得好坏就看猪圈,看猪圈里养的猪。有人来串门,无论为的什么事,都要先到院子里的猪圈去瞧一眼。赶上嫁娶婚事,红白喜事,尤其是逢年过节,不杀猪是很没有面子的事。因此,养猪是农事的一大重点。

二是家里的残汤剩饭,地里的青叶野草、地瓜蔓子都是不用花钱的。秋天割草,晒干后粉碎成糠,也是不必花钱的。这些无须花钱的饲料,虽然只能给猪吃,却也是家里的一项收入。

三是家菜窖子里的白菜帮子、萝卜头根,发黑变质的地瓜、土豆,白白扔掉总是可惜的。家里养了猪,就都有了不浪费的去处。

当家的也会想,家里的要喂猪,就不能闲着只做三顿饭,要过日子么。想过好点的日子,全家人就都要有活干,唯有勤劳才能将日子过好。

四是到了年终,却拿不出钱买头大肥猪。虽然理论上算把养猪的各项费用加起来,足超过买一头猪的钱,但实际上养猪是用各种小钱攒成了大钱。朴实的农户们在腊月里,从哪儿找来这么多钱?何况那年月在生产队里挣工分,辛苦干一年,去了买粮的钱,留下一年的油、盐钱,刨去零零碎碎的大事小情,基本是剩不下什么的。

五是最重要一点,虽说养了猪实算不挣钱,但如果能勤快点儿垫圈(往猪圈里填土),一年就能得两圈好粪。粪是由猪踩出来的,沤得均匀有劲,可以自留,也可以卖给队里。养一年猪,还可以额外挣得两圈粪,养猪虽然看似不挣钱,但日子总是要一天天过出来的。

农家人仔细,尤其是那些总“吧嗒”着旱烟的当家的。别看他们在炕头上、在猪圈旁,总眯着眼睛不言不语的,但心里都在打着过日子的算盘。他们算得精明、仔细,否则这拉家带口、老老少少、鸡鸭鹅狗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算来算去,家家都养着猪,都在比试谁家养得多、养得好,在这拼着劲儿的比试中日子才能过得红火。

猪认家,散养的猪不论大小,被雨浇时都会往自己家跑,从不去别人家。它见到主人会乐得直哼哼,围着打转,用鼻子拱你的裤脚,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猪饿了还会敲门讨食吃,拱着门板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唯恐主人听不到似的,还配合着发出有长有短的哼声。

猪不像狗,见到生人就乱咬。主人在时,狗也懂得仗着人势,龇牙咧嘴地汪汪大叫;主人不在时,夹起尾巴就溜之大吉,对任何事都不管不顾了,十足的两面派。狗看似一副忠肝义胆,其实常偷吃东西,甚至连主人家养的鸡、鸭,它都敢偷来吃。猪则不会,心里想的和表面做的完全一致。从没听说猪咬伤过谁,这点它可比狗强多了,狗是最好惹是生非,恐吓小孩的。

后来,人们成立打狗队就是因为“狗啃青”,专啃生产队地里的苞米。猪虽然能吃,但它贡献着全家一年的油水,而狗呢,白喂了一年又一年,什么贡献也没有。都说猪吃了就睡,可一年到头也没见那看门狗抓到过几个小偷,倒是平日里汪汪个不停,惹人心烦。

杀猪一般都是在腊月的中下旬,村里有专门杀猪的人,把嗷嗷叫的大肥猪捆上“猪蹄扣”,按在院中的饭桌上。杀猪刀大都一尺多长,一刀捅向猪的心脏,猪血便汩汩地从脖下冒出来。

可怜的猪,发出未曾有过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音很是瘆人。家里的主妇一般都会躲在屋内暗自伤心,毕竟是一瓢水一瓢食地喂养了一年半之久,一天三顿,顿顿不落。

血从猪的脖子里冒出,地上放一个泥盆接着,还要用苞米或高粱秸不停地按一个方向搅动流进盆里的血。王强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搅那热腾腾的血时,必须用高粱秸或玉米秸才行。

如果要卖猪皮,就要先把猪皮剥下,晾硬实些后卖给供销社,供销社不但给钱,还给粮票。如果是想吃带皮的猪肉,则要在猪的蹄子上割一小口,把自行车用的打气管子插进去打气,直吹得鼓成个大球,没鼓起来的地方可用木棍敲击。然后把猪放在大锅上方,边向猪身上浇着开水,边用刀刮下猪毛,猪毛也可以送到供销社去卖,猪脖子上方的毛叫猪鬃,要单独收起来,价格很贵,据说是做毛刷子的上品。

大小肠要反复洗净,把挂在上边的板油摘掉。洗净后灌血肠,填充的猪血里加入了葱花、香菜等调料。填好后下到开水锅里煮,用针不断扎刺锅里翻滚的血肠,直到不再冒出血丝,就代表血肠熟了。

血肠还分为大肠小肠,也可以做套肠。套肠是将血肠按粗细套在一起,下锅蒸熟后就可以吃。味道鲜美,口感醇厚,实在是乡人离不开的一道美食。

猪头割下来后,一般当天甚至过年时都不能吃,先用铁丝穿起来,挂在外屋的房梁上,直等到转年的正月十五。家里如果有刚结婚的,当年的猪头则要送给媒人。

猪的心、肝、肺一类的,大部分都被储藏起来,留作过年用。如果是大雪天,用大缸倒扣在雪地里存放即可。

板油用来㸆油,皮下的肥猪肉也切成二寸见方的块儿,一起靠油。靠好的油倒入一个坛子里,坛口撒上盐,就算是接下来一年的油水了。

那时,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吃肥肉,而不得意瘦肉。把很肥的肉下到大锅里烀一些,用来给当家的宴请杀猪人和村里长辈们吃一顿。满锅的油水加上肥瘦相间的大肉片,切一大盆萝卜或酸菜,一同熬上一大锅,就是杀猪菜了,也可以再加些血肠,是当时人们最喜欢吃的菜。

当家的陪来客吃着肥肉,蘸着用盐水大酱兑成的调料,喝着散装的白酒,在炕头上大声吆喝着,不醉不罢休,不吃过瘾不罢休,那是真正的“杀猪歹肉”。

主妇和孩子们则吃着带菜的肉,那时是舍不得单独吃肉的,尤其是肥肉。但也比平常见不到油水要好得多,一桌人都吃得满嘴油光。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