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养猪之二
村里会杀猪的只有一人,他把手艺看得很重,除了亲儿子之外一律不传。杀猪时如果不能一刀捅在心脏上,就放不出血或放不干净,那血存留在猪身上,会使猪肉发红,烀出来的肉香味不足,猪的下水也不干净,要被人笑话的。
如果一刀下去,血从刀口冒得不旺,再补一刀或两刀、三刀,也会被人笑话,这说明杀猪人手艺不精,也十分不吉利。再杀猪,人们会到别的村子里请高手,手艺不精的杀猪人也只好改行种地了。
杀猪人在腊月是很抢手的,虽然又忙又累,但也着实有吃有喝,还有讲究的人家会送来一条毛巾、一块肥皂。吃完宴临走时,再接过人家送来的二斤猪肉或猪心猪肝,回家同老婆孩子一起享用,算下来比养猪的农户都划算。
冬天杀猪,而且是在寒冷的腊月天气,杀猪人都穿个破棉袄,棉袄上被猪血溅得斑驳。这是杀猪人活干得好、水平高的象征,没人嫌弃他穿带血的棉袄。
但杀猪人都有一个习惯,在享受吃、喝、拿的同时,仍不满足,往往在切割猪肉时会割下一块最好的肋脊肉,揣进怀里带回家。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杀猪人也习以为常,渐渐地取走一块肋脊肉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类似现在的“潜规则”。
听说一次在给自家杀猪时,杀猪人也随手割下一块肋脊肉,揣在怀里。
他老婆发现了,大喝一声:“这是在自己家杀猪啊。”
“啊?”杀猪人恍然清醒,也惊愕万分,竟是习惯成自然了。
每家腊月杀一头猪,一家人吃上一顿,得好几十斤肉。再放几桌,请请生产队长、会计,以及左邻右居。连去见亲朋好友都要拐个小筐,筐内垫上桑叶,包一块上好的猪肉。
这一天下来,连吃带送了不少,有的甚至吃掉、送走了半片猪。除了留些猪下水、猪肉过年用,还要腌上一坛子肉待来年吃,再算上备用㸆油的肥肉,一只猪基本就被一扫而光了,就剩下四个猪蹄子、猪尾巴,以及房梁上挂着的猪头了。
好在家家如此,你来我往的图个热闹,大家心里也就平衡了。
第一次对猪心生喜爱,还是五六岁时,生活在乡下的奶奶家,晚上李老师家的老母猪下崽了。
老母猪侧躺在铺着一层厚厚草垫的猪圈里,苞米杆子正烧得暖烘烘,老母猪不停地哼哼着,站不起身来,一副很是难受的样子。
接连出生了七头猪崽,那还未睁眼的小崽刚一落地,就连滚带爬地蹭到老母猪的奶头上焦急地吮起来。
李老师将小猪崽的胎液擦净,在火边烤一烤,再把较弱小的猪崽放到靠母猪头部的位置。越靠近头部,猪的奶水越旺。
那小猪崽黑得发亮,紧闭着眼睛,满脸都是紧巴巴还未长开的纹路,憨态可掬,讨人喜爱。
王强盯着那群小猪崽,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回家后急不可待地央求大爷买下一个。
“还要等到它出圈呢。”大爷呵呵笑着。
从此,王强就喜欢上了这种憨憨厚厚的动物。
第三次乡下时,积极响应上级的号召,要“多打粮食多养猪,实现一人一头猪”。王强在生产队里盖了五十个崭新的猪圈,全用砖砌成了拱形,十分美观讲究。在这圈里养的猪引来不少人来参观,队里也成了养猪先进典型。
王强总觉得自己与猪有着不解之缘,他也由衷喜爱猪的神态,尤其是讨食时的憨模样,总透着几分不显山露水的大智慧。
后来王强无论到谁家,总喜欢去猪圈看看,关切几句。
“这猪是单脊梁还是双脊梁的?”
“这猪能有多重?”
“这猪劁了没有?”
……
如今喂猪大都是喂干食,没有了浮在一大盆刷锅水上的苞米面。现在猪圈里也不用猪踩粪、沤粪了,大都是干净的水泥地面。那股记忆里独有的臭烘烘的味儿,也早就闻不见了。
更令人遗憾的是,很多人家都不养猪了,即便是在乡下,也不常见猪在地里一撅一撅拱地瓜的趣景了。
现在粮食越来越多了,人也吃不完,猪也吃不完,为什么养猪的人家却越来越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