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疮女孩
黄亚洲
冻疮女孩,只要到了春天
你的冻疮就好了,这是你的妈妈跟你说的
你妈妈怎么会骗你
到春天,嫩嫩的桃花瓣儿就会做成你的
光滑的皮肤,烂肉全让黄莺儿叼走
一定是这样的
妈妈和爸爸半夜里才能回家,他们
从城市的管道里和隧洞里回来
他们倒头就睡,他们连呼噜都像下水道那种
沉重的冒泡。他们哪里有时间给你
热水泡脚,再说,热水又在哪里
地下室连冷水龙头都没有
冻疮女孩,妈妈说的是对的
春天可好着呢,无非就是迟来一点
也许春天跟你一样生了肿肿的冻疮,鞋子不合脚
再说,春天怀里的那群小黄莺儿
还没有学会吃腐肉呢
有一句话没有告诉你
因为你小,还听不懂
我们这个社会冻疮很严重
祖国,烂了一块肉
(选自黄亚洲诗集《男左女右》)
作者简介
黄亚洲,1949年生。现任中国《诗刊》编委、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曾任第六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1970年开始诗歌创作,1980年开始小说、散文、影视剧本创作。已出版各类文学专著30余部,其中诗集18部。诗集《父亲,父亲》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诗集《行吟长征路》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诗集《狂风》获首届屈原诗歌奖银奖,组诗《行吟孔子故里》获第二届李白诗歌奖金奖。
导读
“冻疮”是个丑物。黄亚洲先生写“冻疮”这个丑物,并不只是想要展现“丑是一种反价值”(克罗齐语)的价值。诗歌从“妈妈”的安慰开始,由“桃花瓣”、“黄莺”为那美好“春天”代言:“桃花瓣”做成皮肤,腐肉让“黄莺”叼走。这轻巧温情的许诺像童话一样美,但丑陋的现实紧跟着就来了:从半夜回家到连冷水龙头都没有的生存窘境,否定了一切幻想。于是,童话开始显露其作为谎言的真面目:“春天跟你一样生了肿肿的冻疮,鞋子不合脚”,“小黄莺儿/还没有学会吃腐肉呢”。小女孩还能抱怨什么呢?还有什么理由来抗拒那块腐肉?冰冷疼痛中,她或许只能默默坐在台阶上哭泣。同时,生存的现实因为一句谎言而显得越发丑陋而可憎,这正是反价值的价值。因此,这首本无一“泪”字,无一行“泪”意的诗作,却让人感到字字浸在泪水中,不忍卒读。(啊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