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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学小说的产生与古代小说观念

文化视阈中的近古文学研究 作者:冯保善 著


炫学小说的产生与古代小说观念

炫学小说是中国小说史上特有的创作现象。所谓炫学小说,指的是小说作者借小说创作炫耀学识才情,卖弄博学多识、广见多闻,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即“以小说为庋学问文章之具”,“欲于小说见其才藻之美者”(1)

以文学创作炫其才学,非仅小说一体。汉赋已具有如是特点。据《西京杂记》录司马相如赋论云:“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2)言及赋体之兴,班固《两都赋序》云:“大汉初定,日不暇给。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以兴废继绝,润色鸿业……故言语侍从之臣……朝夕论思,日月献纳。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时时间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著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3)赋之一体,摛事典,饰辞藻,讲铺陈,争奇斗艳,而其文旨,则在讽谕宣道,此与炫学小说的审美追求及思想旨趣颇多仿佛,当对其产生有一定的启迪。

而以作小说显示才情,则肇始于唐人传奇。据宋人赵彦卫《云麓漫抄》载:“唐之举人,先藉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4)唐人传奇小说的作者借创作以见史才、诗笔、议论,这应当算第一批有意识借小说显示才情学识的作品。

小说为小道,但小说作者应当博学多闻,识众见广,这在古人小说观念中似早成为公认的看法。宋人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说:“夫小说者,虽为末学,尤务多闻。非庸常浅识之流,有博览该通之理。”又其诗云:“小说纷纷皆有之,须凭实学是根基。开天辟地通经史,博古明今历传奇。藏蕴满怀风与月,吐谈万卷曲和诗。辨论妖怪精灵话,分别神仙达士机。涉案枪刀并铁骑,闺情云雨共偷期。世间多少无穷事,历历从头说细微。”(5)虽称小说为末学,而其作者,却要求多闻赅博,经史文赋、神话传说、人情世故,这诸多内容,均需记忆领悟,融会贯通,有满腹学问,方能够从事小说创作。

就历史题材小说创作而言,在中国小说批评史上,一直就有着虚、实两派意见的争论,而归结到一点,尚实派所坚持的无非是一个实学、实事的问题。根据崇实派的理论,作家首先应该精通史籍,对历史有精深造诣。从一定意义上讲,以小说见学问,在历史演义创作中已见端倪。而专以小说炫学,到清代方始出现。

提起炫学小说,不能不谈到人所熟知的《野叟曝言》、《蟫史》、《镜花缘》、《燕山外史》等作品。只是,早在此之前的康熙年间,吕熊的《女仙外史》问世,便已见炫学之气象。刘廷玑为《女仙外史》所作《品题》指出,此书“谈天说地,莫可端倪,而皆有准则;讲古论今,格物穷理,而皆有殊解”。书中考魔道,论鬼神,谈天文,说望气,言兵法、阵法,写道术、斗法等等,包罗万象。是书实开了《野叟曝言》等小说炫学的先河。

《野叟曝言》的炫学,其《凡例》已曾道及,云:是书“叙事说理,谈经论史,教孝劝忠,运筹决策,艺之兵诗医算,情之喜怒哀惧,讲道学,避邪说”,兼容并包,无所不有,无所不欲以显其才学识见。

李汝珍为了借《镜花缘》以显才学,“消磨了十数多年层层心血”,他也自信“镜花能照真才子,花样全翻旧稗官”(《镜花缘》第一百回)。诚如石华序是书云:“枕经葃史,子秀集华,兼贯九流,旁涉百戏,聪明绝世,异境天开。”无论从作者或作品内容看,《镜花缘》都应当是又一部典型的炫学小说。

其他,如《蟫史》、《燕山外史》等,则主要以文思才藻炫世。至近代改良小说等突出议论,更以学识显示。但严格来说,与单纯的炫学小说已有本质不同。

炫学小说称得上源远流长。作为一种重要的创作现象,探讨它赖以产生形成的原因及其理论背景,对小说史研究,乃至对当代文艺创作,均不无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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