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灯罩

去晋阳饭庄吃晚饭，看看时间还早，就跑陶然亭。我在北京生活多年，陶然亭这是第一次去。同行的老赵和老梁，买门票时，老赵说，这么便宜，以为回到80年代。我说就应该这么便宜，因为不是园林，这是公园，也就是说陶然亭是人民公园，许多城市人民公园都免票了，杭州做得最彻底，连西湖边上的景点都可以随便出入，看上去有点吃亏，其实大赚，因为游客会情不自禁多玩几个（至少我是如此的），不知不觉就在杭州停留，只要游客停留，自然带动旅游消费，住店、餐饮、购物，一个也不少，况且又做活广告。我从杭州回来，人们问起杭州，我说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不错，不要门票。这几年我们作为游客，快被门票搞疯了。关键觉得不值。前年我去上海朱家角，进镇子要买门票，走过一个据说是什么古典园林，想去望望，还是要买门票，进去一看，我只看到一堵水泥房子、两个水泥亭子和几座水泥桥。陶然亭门票两元一张，如果陶然亭搬到朱家角，就是卖两百元一张，在那里也不算贵。这样一想，我马上以为自己已经稳赚一百九十八元，心情灿烂。

进得陶然亭公园大门，先看到块大石头。石头不是好石头，放在这里，却觉得相称。如今能做到相称，也就可说美不胜收。你如果往江南跑，常常一不小心就会在乡政府大门口见到仿古的汉白玉华表，矗立云天，乡长和副乡长们不可一世地拖着鞋皮，在华表之下随地吐痰。我不是个在建筑上持有等级的人，但我觉得仿古的汉白玉华表矗立乡政府门口，的确不伦不类，也就是说不相称，所以见到陶然亭公园大门内的石头当然也就为它的相称而喊好了，这真是人民公园里的大石头！

石桥。河水。草地。野鸭。老头。篱笆。小孩。照相机。折叠椅。报纸。易拉罐。小姐。情侣。一片安谧。陶然亭的大调子是绿油油的。慢慢地，这绿油油中不时插入银白和深灰的片断。银白的是交叉小径。我与老赵老梁交叉着来到池边——我看到荷花。这荷花不是好荷花，开在这里，也觉得相称。荷花尚未开足，仿佛预动的红色马达轰轰轰轰，随时都能发动。这带电的荷花，让我觉得北方的夏天像是一只玻璃灯罩。陶然亭公园的夏天呢？陶然亭公园的夏天不像玻璃灯罩，因为它就是玻璃灯罩。这样一想，觉得被闷在灯罩里了，就热，就往阴凉里走，走到眼熟的一个亭台面前。因为非亭非台，所以叫它亭台，也就是说它有点像亭有点像台。走进亭台，我知道眼熟的道理，它是对扬州瘦西湖里吹台的模仿。扬州瘦西湖有一阶段太瘦，周边土地被人侵占，据说现在扩大规模，又有点太肥了。谁知道！我已经十五六年未下扬州。台的释名“筑土坚高”，营造法式“掇石而高上平者”，但陶然亭公园里的吹台低低地合趴水边，也就有些别出心裁。

我到陶然亭公园就想看看陶然亭的，我问在哪里啊？那人手一指，说，那就是。我顺着他的手望去，看到一座深灰城堡。我早就看到这深灰城堡，没想到它就是陶然亭，这更别出心裁了，还有些桀骜不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