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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子宫为简媜的《顽童小番茄》而写

顽童小番茄 作者:简媜


文化子宫为简媜的《顽童小番茄》而写

晓琳和爸爸常到隔壁王伯伯家去玩。有一天黄昏,他们从王伯伯家回来。“妈——王伯伯家有一张新桌子,黑色的——”晓琳一进家门就大叫。“乱讲,那张新桌子是白色的。”父子两人黑白难辨地争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争的?黑桌子、白桌子分明就是不同,还能用谁比较大声来解决吗?走,我们去老王家,再看一次。”晓琳的妈左手牵晓琳,右手推晓琳的爸,往王家走去。

三个人加上王家一家大小八口,围绕着站在一张大圆桌边,桌子底下躺的是亚里士多德——王家一家大小的宠物,一只十三岁的老狗。

“你看,这不是白的吗?小孩子就会乱讲,这怎么会是黑色的——”晓琳的爸爸大声急说。

妈妈抱起晓琳,晓琳这才看到桌面,他挣扎下来,拉爸爸的手,要他蹲下来。

“你看,这不是黑色的吗?爸爸,是桌子乱讲,不是晓琳乱讲。”晓琳伸手摸摸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昏睡着,尾巴只轻轻一动。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我跟简媜讲这个故事,简媜微笑听完之后,不但没有怀疑故事的真假,还提供了她小时候一则故事,将我想要彰显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她的那一则故事大概是这样子:“台湾人的家,大厅常有个神桌,那里是一个家的神经中枢。我小时候,常常躲在神桌底下往外看,我看见一只狗走进来,你知道的,乡下,门都是不关的,大人都去工作了,家里很静,其实也不那么完全安静,鸡、鸭、猫等,在庭院闲逛,要进屋子就进屋子。我在神桌下观察,狗站在客厅中央,东看看,西看看,那两边是卧室,它决定往后走,那是进厨房了。狗走了之后,有母鸡带来一群小鸡,它们在墙脚寻觅一下,又都由原路出去了。再来的是一只鸭子,鸭子似乎对着神敬礼,说时迟那时快,一转身,鸭屁股对着神,在客厅中央提供一堆大便,你知道吗?鸭子在很放心时大便的神态非常悠闲,非常有尊严。我看了觉得自己是个神耶……”

简媜很会听人家说故事,她更会认真说自己的故事。有一段时间,我们有些朋友,常在一起谈话,什么都谈,当然也免不了聊到教育、教改,深入了之后,我们共同觉得,我们的教改预备工作没有做好。例如,我们对台湾儿童的文化没有深入了解。我曾经想邀些真正关心教养态度与环境的人,来为台湾的儿童做现象的描述。跟简媜提,她那清瘦的面孔立刻一亮,但是,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三天之后,我在台东收到她寄来的几篇文章,写的便是《顽童小番茄》。我因此知道,她老早关心,而且用她特有的观察,像她小时候蹲在神桌下,静观着,为我们描绘出一幅“文化子宫”实际运作的情境集锦。

英国的田园诗人威廉·华兹华斯有一句诗——孩童乃成人之父。我十几年来,都觉得它有深意,就是不明白它好在哪里,最近读玛利娅·蒙台梭利的著作《童年的秘密》,她的诠释给我提供了一个了解的通路:蒙台梭利认为父母合作生下小孩,父亲提供了精子,母亲提供了卵子,而授精卵在子宫中成长为小孩,生下来;小孩是有精神性的精神胚胎,他必须生活在家庭之中、社区之中,在文化的氛围里慢慢成长为成人。玛利娅·蒙台梭利把小孩当作是一个精神胚胎,家庭与社区就成了一个“文化子宫”,成人是在文化子宫中成长的。这样的诠释算是解了我十多年来的感动与迷惑。

简媜对小番茄的描述,更重要的是她借着对小番茄的活动,以现象学的描述手法,将目前社会的教养环境,特别是环境中文化的承传与冲突、妥协,一层一层、一环一环,展示出来,她的笔锋带着主观及明明白白的议论,丝毫没有一点点假客观及伪科学的成分。

真的,这些文字、这些描写初看仿佛未经修剪、荒废多时的花园,其中的野草、花朵、藤蔓纠缠成趣,叫人眼也开花;如果你看下去,目不转睛,或许第二次再看,便会理出其中思考的轨迹,让人深思,让人有走在自然花草丛中的感觉。它不像一般的教养书。一般的教养书教人如何教养,描绘出来的精神庭园像是墙上、壁纸上的花朵,一朵跟着一朵,规规矩矩地排队,让人觉得除了规矩太多之外,不敢有一点点“破格”。

现在是一个专家的时代,什么都有专家来提供解释或解决之道。可是,真正深入的了解,尤其是带着同情、同理、谅解、支持的观察、分享的了解,常常来自文学家,不受专业模式化的努力。简媜的《顽童小番茄》正是这种努力下长出来的果实。

写到此,我在毛毛虫基金会,身边有些小孩,我念给他们听,一个小孩听了问说:“小番茄是水果还是蔬菜?”小孩们要我补这一段,他们说编辑一定会将这一段删掉。

杨茂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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