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爹娘陪我学芭蕾
“长大了做什么?”不仅作文课要写,班会上要演讲,就连各门课教师也都不约而同的要问我,因为我在学校是个活跃的文体骨干。
美术老师见我绘画好,劝我:“赵青鸾,长大了搞绘画吧!”
音乐老师也建议我:“长大了搞音乐!” 连体育老师也说:“赵青鸾,将来搞体育!”因为我是全校扔铅球的冠军。参加全校仰卧起坐比赛,还获第一名。
其实我小心眼里早有主意了,每次我都笑眯眯地响亮坚定地回答说:“跟阿拉爹爹一样拍电影!”
我从小就在电影圈子里长大。我爹是举世闻名红得发紫的大影星,他拥有那么多影迷!每当我爹带我出门,一路上的人们都夹道欢迎,拍照的、握手的、要求签名留念的,众口高呼: “赵丹!赵丹!”我爹的十几部经典作品,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放映不衰。天上的星星会消失,青春一去不复返,但是大影星的青春永存在银幕上。我暗自思忖: 天生我才必有用,四岁就在水银灯下拍电影,长大了一定要超过我爹的成就!所以自然而然认为:这辈子命里注定要拍电影,从童星、少星、中星,一直要当到老星!
爹地知道我的心愿后,严肃地和我谈了话:“拍什么电影?我为了拍电影吃了一辈子苦,决不叫我女儿再去吃这个苦。干什么都行,唯独不准你拍电影!以后别做这个大头梦了!我决不同意……”
看我急得要哭,爹地赶紧抚摸我的小辫子:“乖阿囡,学音乐吧!咱们家应该出个高雅的大音乐家!”
13岁的小赵青。
说了就干。我爹用他拍电影的片酬,为我买了一架钢琴。专门请了一位姓黄的钢琴老师教琴,由宗英妈妈在旁监督练习,每周宗英妈妈亲自带我去回课。共学了两年多。刚开始,我觉得新鲜有趣,学得挺来劲儿,很快便能演奏几支名曲。到后来可就糟糕了。我生性好动,在钢琴前边坐久了,小屁股发痒。每次回课没有一次不退回重弹的。宗英妈妈对我客气不敢说我,而我爹又不是傅雷,更舍不得拿尺子、鞭子抽我。所以我很遗憾,没能成为傅聪。
我爹经常长叹道:“我这生最大遗憾是没成一位大音乐家。实指望你们中能有一位成音乐家,唉,谁知道这下场,看来命中注定我们赵家是出不了音乐家啦!”
因为我学不成,他们又培养苗子学音乐。他在行知音乐中学学习,体育一百分可音乐课却不及格,气坏了我爹。后来弟妹们成长在“文革”中,更谈不上学音乐了。我爹只能遗憾终生。
新中国成立前一年,也就是我爹跟黄宗英生活在一起不久,他从昆仑影业公司预支一大笔片酬,在福开森路(今武康路)诺曼底公寓租了一套房子。我爹、宗英妈妈、我、苗子、保姆“雪珍娘娘”,后又把宗英妈妈的母亲黄阿婆接来一起同住。我爹傻乎乎的特高兴:奋斗了十几年,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家了!
夏天,爹带我去兰心大戏院观看上海白俄芭蕾舞团演出的《天鹅湖》。我简直惊呆了: 世上竞有这么美的艺术!那引人入迷的行云流水激动人心的旋律,那飘飘欲仙的公主变成的天鹅,无言胜有言的舞姿,占据了我整个的心灵,整个的梦境。
看了舞剧《天鹅湖》的第二天,在我练习钢琴时,我禁不住踮起脚尖跳跃、旋转,还得意地问我爹:“我像小天鹅吗?”
我爹惊讶地注视着我,立即回头跟宗英妈妈说:“我看这孩子应该马上就去学芭蕾!对,长大搞舞蹈!搞舞蹈!女孩子跳舞再美不过了!”
宗英妈妈说:“在巴黎大戏院旁边,有个白俄叫玛格兰姆,专门教芭蕾的,找她去学!”
爹娘带我特地找上门去。
玛格兰姆是个金发碧眼、又白又壮,穿一件又长又大的裙子,神态威严的中年贵妇。后来我才知道,几乎所有的俄罗斯学派的舞蹈教师都是这样不苟言笑。
爹见我有点儿怯生生的,他便毫不犹豫地一下交了三个人的整月学费,那时是要交美金的。他回头对宗英妈妈说:“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俩也奉陪吧!”
玛格兰姆仔细打量我,摸摸胳膊捏捏腿,满意地点点头,难得那么和蔼地说:“明天就开始上课。请准备好练功服。”
回家的路上,我们在百货商店挑选了两块花布,当晚由宗英妈妈亲自赶做。红花布练功服给我穿,绿花布练功服宗英妈妈穿,还很漂亮。我爹穿现成的黑色游泳裤。
芭蕾课开始了,爹陪我一起学芭蕾基本动作。
我的位置在把杆中间,爹在前,娘在后,特别认真地学,给我鼓气。在玛格兰姆老师的口令下,扶着把杆反复做“擦地”、“大蹲”的动作,不一会儿,爹娘已经气喘吁吁,尤其我爹,大汗淋漓;我则越学越来劲儿。
每周三个下午,爹娘整陪了十二回。
到第二个月,我就自己独立去上芭蕾课了,风雨无阻,从不缺课。同时学芭蕾的还有舞校后来的芭蕾舞老师袁水海以及阿珠、阿青等。
为了学好芭蕾,爹娘又请来俄文老师,特地到楼下郑君里家开课。同学的还有苗子、宗英妈妈及郑君里的儿子牛牛及邻居的小男孩。从俄文字母开始学,每日拼、写、背,还真认真地学了一段。
为了多学舞蹈品种,后来又到依林娜老师处学习外国风格舞“铃鼓舞”、“俄罗斯民间舞”等。我还向巴拉诺娃、索科尔斯基夫妇学过芭蕾。就这样向白俄学芭蕾共有三年之久,直到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舞蹈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