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问题少年
李仪祉的小名叫王臣,又叫臣儿,也叫刨针。
“为什么叫刨针呢?原来我母亲有一次不留神,将一个绣花针,撺在我的衣裳去了,怎么下一个全针,完全刺进在背上肉里去了。我又不会说话,整天只是哭,连哭了两三天。祖母说:这孩子平时是不爱哭的,怎么会这样?又看不出有什么病症,才把我衣服脱光,身上齐齐摸一摸,才摸出背上细细一条硬东西,就用刀划开肉皮,刨出一个针。为这事,祖母认为母亲粗心,打了她一个耳光。从此人家便把我叫做刨针。”李仪祉说。
后来他又生了一场病,几天不吃不喝,非常严重,看样子几乎要死了。父亲请来郎中,吃了许多药也不管用。村里的人都说这孩子不济事,预备埋了吧!祖母痛哭流涕,抱着他日夜不睡。母亲更是悲痛欲绝,无可奈何。一家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奄奄一息,束手无策。
那时候,由于医疗条件非常差,农村的孩子生了病如不能及时好起来,很可能便会夭折,死亡率很高。祖母逃避回乱的时候生了个女孩,只活了几岁;李仪祉有两个弟弟,都是活到一岁多便死了。因此小孩未成年而夭折,是司空见惯的事儿。
眼看着孩子气若游丝,命在旦夕,一家人也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个时候,他们族间的一个曾祖母来了,她见这孩子几天不吃不喝,说让我试试吧。
曾祖母用一指掰开仪祉的小口,拿一粒石榴子,用指捏破在口中——几乎处于昏迷状态的小仪祉居然将那石榴汁儿咽了。再一试,咽得很好!连试了好几粒,孩子慢慢的便有点儿生气了。
就这样,李仪祉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病很快便痊愈了。一家人非常高兴。大家都说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肯定是个成事的人呢。
那位堂曾祖母救活了仪祉的命,一家人自是非常感激,经常请她来家吃饭。仪祉的祖母称她叫二婶,后来小仪祉慢慢学说话了,也跟着叫二婶。堂曾祖母见这孩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抱上他唱道:“我个哥哥乖的很,见我就先叫二婶。今天天气热得很,二婶给你吃凉粉。”一家人都乐了。
多年以后,仪祉每每想起这段曲儿,都会觉得很温暖。
那时候,仪祉的哥哥约祉身体也不好,经常生病。他肚子鼓起,脸上蜡黄,人很消瘦。有人说孩子大概是肚子有虫呢。仪祉的父亲请来医生开了些打虫药,病果然就好了。
约祉比仪祉大几岁,很快便到了开始读书的年龄。他从小便很懂事,喜欢学习,刻苦认真,受到先生的褒奖。仪祉整天贪玩,除了不学习,还经常缠着哥哥陪他玩,要不就恶作剧,或将他的帽子自己带上,将书藏了起来,哥哥因此迟到,被先生批评。为此,祖母曾狠狠地批评过他,仪祉仗着祖母宠他,依然我行我素,完全不当回事儿。
童年的李仪祉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要探个究竟。村里的井很深,大概有几十丈。绞水的时候一人摇辘轳,一人拽着绳索。那绳索很粗,光溜溜的像蛇一样,盘了一大团。小仪祉不明白为何要把井打那么深?父亲告诉他,因为咱们这里是台塬,地下水位很低,打的浅了没水啊!仪祉就问为何不把洛河的水引上来呢?父亲说那很麻烦的,不是小娃娃想的那么简单。仪祉站在河沿上说,有朝一日,我会让河里的水上塬的。
大家都笑,说他是个憨娃娃。
童年的仪祉非常好动,整天都闲不住。看见公鸡围着母鸡献殷勤,他就与几个小伙伴上去捣乱,公鸡落荒而逃,他们一阵猛追,直追的公鸡飞上了墙头,嘎嘎叫个不停。仪祉拿起弹弓就打,结果鸡没打着,石子飞到外面,打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孩子哇哇大哭,家长闻讯后到家里找麻烦,仪祉被祖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春来了,山青了,树绿了。孩子们脱去了厚厚的棉衣,一下子变得轻盈了许多,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啦。树上的鸟儿也变得欢快起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仪祉和小伙伴们发现一些鸟窝十分显眼,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们爬上树梢,掏得鸟蛋。仪祉回到家里向祖母炫耀,没想到又被批了一顿。祖母说春天的鸟蛋掏不得的,每只里面都有一个小鸟啊!更何况,掏鸟蛋十分危险,一来怕摔下来,二来鸟巢里有蛇,咬一口可不得了啊!
被祖母训了一顿,灰溜溜地出来了。仪祉对小伙伴说:“大人不让我们上树掏鸟了,总得干点别的什么吧?”关系最好的郭珍说:“王臣(仪祉的小名),我发现窖里有许多青蛙,咱们下去捉青蛙吧?”仪祉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让掏鸟蛋,捉青蛙总可以吧?
几个男孩子找了一根绳,来到窖子跟前。
这是一个用来蓄水的土窖,有十多米深。夏、秋里面经常会蓄满了水,可用来浇灌和饮牲口。春冬雨水少,经常是干涸的。他们趴在窖口听了听,里面果然有青蛙。
仪祉自告奋勇要下去。他把绳的一头绑在腰上,郭珍与另一个孩子拽着绳索,慢慢往下溜。快到下面的时候,绳子不够了,距离窖底还有二尺多,仪祉一用力便跳了下去,上面郭珍和那个孩子没拽住,绳子跟着也下来了。
窖底下很潮湿,几只青蛙受了惊吓,呱呱叫着四散而逃。仪祉抬头看,井口竟那么小。井壁滑溜溜的,爬满了不知名的小虫子。窖底下很大,能容纳十几个人,是用来蓄水的。绳子掉了下来,他已经没了捉青蛙的兴致,盘算着如何上去。郭珍和另一个孩子趴在上面喊着他的名字,嘤嘤地哭了起来。
“别哭,总会有办法的。”仪祉不慌不忙,抓着井壁往上爬,谁知刚爬了不到三尺就掉下去了,一屁股坐在稀泥里,溅得满身满脸都是。郭珍说王臣,我回去喊大人来吧!仪祉说先不要,奶奶知道了会打屁股的。他歇了歇,卯足了一股劲,再次往上攀爬。这一次爬得比刚才高,摔得也比刚才重。只觉得眼冒金星,屁股生疼!后来他又试了几次,都失败了。郭珍不顾仪祉的劝阻,回去叫来了大人,用一根更长的绳索将他吊了上来。
仪祉回到家里,浑身是泥,脸上也是泥,成了个泥娃娃。祖母又好笑又是气,扒下他身上的衣服,用一只竹尺在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仪祉知道自己理缺,忍着疼硬是没吱声儿。祖母见屁股打红了,又心疼得不得了,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洗了澡,关在家里不让出去玩了。
仪祉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惹祸,祖母渐渐便放松了警惕。
洛河在冬日的时候会结冰,村里的孩子们会选择背阴处冰厚的地方滑冰。滑冰很危险,因为许多地方冰并不严实,受到冲击后便会开裂,于是就会有孩子掉下去。有一年还淹死了人,大人们于是严加看管,不让孩子们下去。
夏天来了,洛河的水涨了不少,许多地方几乎将谷底铺满了,奔腾咆哮,很有气势。孩子们早就憋不住了,在大一些的孩子带领下,纷纷下河耍水。仪祉和郭珍虽然比较小,看到大一些的孩子玩得那么尽兴,于是也跟着在浅滩玩水。对于旱塬上的孩子来说,哗哗流淌的河水太有诱惑力了。听说洛河每年都会淹死人,但大家前仆后继,毫不畏惧。
那天中午,孩子们正玩得尽兴,仪祉忽然发现郭珍不见了。他大喊大叫起来,大孩子们发现了,一起寻找,结果在河中间深水区发现一个孩子探出头来扑腾了几下,忽地又沉了下去。大孩子们赶快游了过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郭珍救了出来。郭珍因为灌了许多水,肚子涨得像一面鼓。几个孩子于是将他倒提起来,拼命拍打,郭珍哗哗地吐了一会,这才醒了过来。
这件事后来让大人知道了,仪祉的祖母上门向郭珍家道歉,回家后将仪祉关在屋里,不让他出去了。
被“囚禁”的滋味很不好受,仪祉被关几天后便憋不住了,乘着大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不过这次他学乖了,不再惹事生非,每次耍都能按时回来,几个月相安无事。
冬季是农闲的时候,男人们喜欢聚在巷子口的向阳处拉话,女人则三五个凑在一起忙针线活。到了晚上,一些人为了省油,早早就睡了。孩子们睡不着,照例会在炕上耍闹一会,被大人一顿呵斥,很无奈地躺在炕上。炕上热乎乎的,仪祉碾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于是就缠着奶奶讲故事。奶奶的故事很丰富,似乎一辈子都讲不完。有时候,村里会来演皮影戏的,于是一村子的人几乎倾巢而出,挤在一起看热闹。当地皮影戏一般唱的是秦腔,最受欢迎的有《杨家将》《白蛇传》《秦香莲》《宝莲灯》,还有《三娘教子》等。
皮影戏俗称灯影戏,是中国最古老的戏剧形式之一。在陕西又叫“影戏”、“影子戏”,几乎遍及陕北、陕南及关中各地。
陕西皮影戏起源于汉代以前。《海阳竹枝词》中有首描写皮影戏演出的诗:“张灯作戏调翻新,顾囊徘徊知逼真;环佩姗姗连步稳,帐前活见李夫人。”相传汉文帝时代,太子刘启出生后啼哭不止,整个皇宫为此苦恼不堪。一次,一个宫女偶然发现年幼的太子盯着窗外树叶投在地上的影子出神,忘记了啼哭,并高兴得手舞足蹈。于是,宫女们用树叶剪成各种人形,动物的道具,用灯光投影在白布上哄逗太子开心。由于树叶很快就会干枯,保存时间太短,后来宫女们发现用牛皮做成的道具韧性好,易保存,易收藏,皮影由此而生。
陕西皮影保留着民间说书的种种痕迹,它是近代陕西多种地方戏曲的前身。皮影造型质朴单纯,富于装饰性,同时又具有精致工巧的艺术特色。皮影除了人物形象设计非常讲究,对配音演员的要求也很高。常常是幕后的人唱的凄凄切切,台前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泪水涟涟。在那个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年代,一到冬天,大人娃娃都在盼演皮影戏的人来呢。
因为皮影戏经常走村串巷,许多人甚至追着看。第二天,大人娃娃都能哼几句秦腔,兴致勃勃。
仪祉对皮影戏特别痴迷,每有皮影戏来村里,都会跟着祖母从头看到尾,回到家意犹未尽,还要给大人演唱一边。他演唱的时候有板有眼,神态毕现,祖母乐不可支,说这孩子博闻强记,那么长的台词都能背下来,长大后一定会有出息。村人知道了,看见仪祉便让他唱秦腔。小仪祉也不推让,模仿皮影上的人物,扯开嗓子就是一出戏,把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天,仪祉正在和郭珍等小伙伴玩耍。他们站在门外的石头上往下跳,看谁跳得远。那天,村里来了一个半瞎子,名叫富太,他本来在皮影戏上拉胡琴的,这天挑一个空水担立在石头旁,同别人说话。仪祉与伙伴们正玩得起劲,根本没注意水担的存在,接着继续跳,结果下去后水担上的一个铁钩子由口里插进他的喉中,血顺着嘴唇流了出来,把大家都吓坏了!半瞎子的富太更是惊慌失措,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家都说不怨他,怪王臣这孩子太调皮了!
“这孩子生性顽劣,真是个凉凉子(当地方言,傻瓜的意思)啊!”一个村人说。
“王锁(李约祉的小名)将来会读书成名,王臣(仪祉的小名)就是个放牛的——不信等着瞧。”另一位说。
水担钩子插在仪祉的喉咙里,一时血流如注。仪祉的祖母知道了,拧着小脚往外跑,刚走几步便跌倒在地。仪祉母亲扶起婆婆,两个小脚女人跌跌撞撞,见仪祉的父亲李桐轩抱着儿子往郎中家赶,后面一个人拿着水担。仪祉母亲见此情景,吓得瘫倒在地,大声地哭了起来。
郎中见此情景,也吃了一惊。
仪祉受伤后,由于伤口感染,持续发烧。咽喉肿胀,不能进食。一家人爱莫能助,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消瘦,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祖母说这孩子命大,小时候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也能逢凶化吉的。大家只当是安慰的话。这个时候,仪祉的伯父李仲特从西安带回了消炎止痛的西药,要仪祉母亲将药片碾成粉末,用温开水灌下去。几天后,仪祉的病情便好了许多,能吃一些流食了。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恢复了健康。
那时候,仪祉的哥哥约祉跟着伯父李仲特上学。伯父在洛河东永丰镇坐馆,仪祉时常想念哥哥,就跑到伯母家,问哥哥啥时候回来。
一天刮大风,仪祉问伯母要哥哥。
伯母说:“臣儿,你站在门外去叫,风儿会把你的声音传到哥哥耳朵去呢。”仪祉信以为真,站在门外用力地喊:“哥哥,我是王臣。我想你啦,快回来吧!”声嘶力竭。村人路过,说:“王臣,你憨着哩!你哥哥在永丰镇上学,离咱村几十里地,你把喉咙喊破了,他也听不见的!”仪祉不信,说:“风儿会把我的声音传给哥哥的。”于是接着喊,小脸憋得通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说:“这娃娃还真是个凉凉子啊!”
那时,仪祉的父亲李桐轩在华州坐馆,不常回来。有一次回来了,发现仪祉已经七岁了,只知道贪玩,调皮得出了格,于是便教他认字。父亲将字整整齐齐一格一格写在一个本子上,然后另用一张纸在中间剪成一个方孔,按在字本上,只露出一个字,教儿子认。父亲教的很认真,仪祉却心不在焉,总想着出去玩耍,一个字也记不住。
不久,父亲便出门了,仪祉恢复了自由,每天耍到天昏地暗才回来。
一年后,仪祉已经八岁了。哥哥像他这么大,已经能识许多字了。祖母决定让他也跟着伯父,到永丰镇上学。
仪祉从小顽劣,伯父是知晓的,说:“我看王臣不是读书的料,跟上我,多少认几个字罢了。”祖母说:“臣儿还小哩,你怎就这么早下结论呢?娃娃家,还不是在人调教嘛!你权当臣儿是自己的儿子,他若不听话,就好好教训一番。”仪祉的伯父李仲特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视兄弟李桐轩的儿子如己出,特别是约祉聪明伶俐,勤奋好学,他一直带在身边。
仪祉第一天进学房,总想着与村里孩子们玩耍的事儿,坐立不宁。半天下来,一个字也没认,一句书也没念。
中午吃饭的时候,学生都回去了,他也要去吃饭。伯父说:“臣儿,来。”仪祉说:“什么事?”伯父说:“你吃过麻糖板板没有?”仪祉想:麻糖板一定是好东西,于是大声地说:“没有啊!”伯父问:“你要不要吃?”仪祉高兴地说:“当然要呀。”伯父不动神色地说:“要吃,张开手。”仪祉于是便张开手。伯父轻轻打了他一板子。问:“还吃不吃?”仪祉以为伯父在跟他开玩笑呢,于是笑嘻嘻地说:“还吃。”伯父便加重些再打了一下。问:“还吃不吃?”仪祉说:“还吃。”伯父用足力气狠狠地打了一下,仪祉的小手瞬间便红了起来,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伯父接着问:“臣儿,你还要吃吗?”仪祉哭着说:“不要了不要了……”
学房在城西门外。仪祉与哥哥晚上跟着伯父在学房睡觉,吃饭时到城内一个亲戚任老老家去吃。任老老是仪祉祖父的舅父。当时,他们也有一个儿子在上学呢。
一次,伯父李仲特回家去了,预先告诉学生,好好念书,不许胡闹。谁知他刚走出大门,孩子们便像麻雀一样乱了窝,上蹿下跳,沸反盈天。他们跳桌子,翻板凳,各尽其能,忙得不亦乐乎。一个学长说:“我们打社火吧!”大家都说:“好。”打社火是蒲城的一种民俗,每年农历正月十五和大型庙会都要举行,各村各寨都会组织表演,十分热闹。教室里一时间成了秧歌场,孩子们各显神通,闹得热火朝天。他们第一天闹到晚,第二天意犹未尽,接着又是半天,谁也没动一下书本儿。
仪祉因为到学堂时间不长,书没念几句,字也不识几个,整天稀里糊涂,就盼着和孩子们玩呢。伯父这一走,大家没了管教,学堂乱成了一锅粥,正是他所希望的。
下午的时候,伯父回来了。
伯父召集学生,询问功课的情况。孩子们一个个眼睛瞪的门框一般大,一声儿都不吭。伯父问:“我不在,你们是怎么样胡闹顽耍的?”大家都说:“没有。”伯父问仪祉:“臣儿,你说实话吧。”仪祉见伯父的样子很严厉,便如实交代:“你走后,大家就开始玩社火呢。学长生华当社火头,一鳞打鼓,成儿放炮,卯儿打锣,平生拍铙钹……”一个个都说了。伯父说:“那你做什么呢?”仪祉说:“学长叫我打旗呢。”伯父板着脸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拿起板子每人狠狠地打了十几下。哥哥约祉向来是不胡闹的,没有参与,所以也没有受罚;仪祉因为年纪小,并且不造诳,所以也免了。
此后,全塾的学生都开始恨李仪祉了。大家团结一致,不跟他玩耍,也不跟他说话。
那年夏天,学馆散了,仪祉的伯父及父亲都为柯巽庵学使选为宏道书院上舍生,一同去了。
仪祉与哥哥回到家中,耍了一夏。
有一次,仪祉同哥哥出去玩,看见邻家地里的白菜很大很嫩。一个孩子说:“王锁,这菜好吃的很,你拔一个回去,让你妈妈给你炒着吃吧。”哥哥果然拔了一棵拿回去了。祖母及母亲知道这菜不是自己的,叫他还给人家,要不不许他吃饭。哥哥流着泪拿着白菜送还邻家,才算了事。
一天,仪祉与郭珍等一帮小孩在一个园子里玩耍,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捡到一文钱,兴高采烈地拿回家向母亲炫耀。母亲板起脸来问钱从哪来?仪祉说园子里捡的。母亲拉着他的手来到那个园子,找到园子主人,把钱还给人家了。
这件事后来让父亲知道了,把兄弟俩叫在一起,给他们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李桐轩见两个孩子一脸懵懂,于是进一步解释道:“这是《三国志·蜀书·先主传》里面的一段话,是刘备临终前对儿子刘禅讲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不要以为坏事很小就去做,不要以为善事微不足道就放弃它。只有德才兼备,才能服人啊。孔子说:吾日而三省吾身。你们每天睡觉之前都要想想,自己这一天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那……有些事,别人不知道,我也要说出来吗?”仪祉问。
“你是说自己捡钱的事吗?”
“是呀。我当时捡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呢。”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怎么会不知道呢?”父亲板起面孔,给他们讲了“四知”先生杨震的故事。
父亲说,东汉人杨震是个颇得称赞的清官。他做过荆州刺史,后调任为东莱太守。当他去东莱上任的时候,路过冒邑,冒邑县令王密是他在荆州刺吏任内荐举的官员,听到杨震到来,晚上悄悄去拜访杨震,并带金十斤作为礼物。
王密送这样的重礼,一是对杨震过去的荐举表示感谢,二是想通过贿赂请这位老上司以后再多加关照。可是杨震当场拒绝了这份礼物,说:“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王密以为杨震假装客气,便说:“幕夜无知者。”意思是说,晚上又有谁能知道呢?杨震立即生气了,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说无知?”王密十分羞愧,只得带着礼物狼狈而回。
父亲的教诲对兄弟俩触动很大。后来,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会严以律己,廉洁奉公,胸怀坦荡,光明磊落。
麦收以后,天气渐凉,富塬村里立了一个书塾,请马户冀六斤来当先生。村里的孩子于是都去那里读书了。
先生给李仪祉的头一本书是司空图诗品(即《二十四诗品》,是古代诗歌美学和诗歌理论专著。旧提为晚唐司空图撰,实则作者存疑。)这是仪祉父亲离家前吩咐他的。“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孩子们一天到晚叽哩哇啦地念着,因不知其意,所以感觉莫名其妙,跟诵经似的,枯燥乏味,了无生趣。学生中调皮捣蛋的很多,他们一有空闲就在玩弹皂荚子,仪祉的哥哥依然很勤奋,从不贪玩,老师很喜欢他。仪祉整天热衷与同学们玩耍外,对读书不感兴趣。书塾离他家有一里多路,仪祉同哥哥每天上学都会拿一根棍,棍头有一反钩,用来防身。一天,哥哥正在先生面前背书,仪祉眼看中午了,肚子饿的咕咕叫,急着想回去吃饭,说:“先生,把我哥哥放了吧,我们要回去吃饭呢!”冀先生说:“书还没背完呢,不准回去吃饭。”仪祉绕到冀先生后面偷偷拿起那钩,钩着先生的嘴,要求他放人。先生被钩疼了,连声说:“放,放,放!”仪祉这才把他饶了,拉上哥哥就走。
转眼便到了冬天,非常寒冷。祖父怕天晚了路上有狼,让仪祉弟兄弟俩晚上不要回来,就同先生一块儿睡。家里给他们拿的烧馍,饥了就吃。一天晚上仪祉起来小解,把放在炕墙上的一个烧馍撞掉在尿盆里了,他捞出来放在原来的地方。第二天先生叫他吃,他说什么也不肯,只说掉地上了,不干净,扔掉算了。先生说:“这么好的馍,扔掉太可惜了。”于是用手绢擦了擦便吃了。仪祉想阻止,见他吃的津津有味,于是便把话吞了回去。
后来,仪祉总觉得这件事对不住先生,在家拿馍的时候,会有意多拿一些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