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富 一篇

李达富，生于1941年5月，孟家溪镇人。1958年应征入伍。在部队任过航空兵某部师政治部干部、机务大队及飞行大队副政委等职。1975年退伍后，历任公安县医药公司政工股长，公安县法院刑二庭庭长、院政工科长、院党委纪委书记。

一个老兵的回忆

李达富

我于1941年5月生于孟家溪镇上的一个普通家庭。幼时过着懵懂的日子，少有记忆残留下来，只有发生在少年时代的一些事情让我记忆犹新。

抗日战争胜利时，我已五六岁了。当年国民党反动派为了维护其摇摇欲坠的反动统治，又挑起内战。为了剿灭共产党，便大肆扩充军队。刚开始征兵还是用的向地方上派壮丁的方式，应征的壮丁也还是有一定条件的，如“两丁抽一”，不征独子，有残疾的青年不征，超过当兵年龄的不征，等等。由于当时国民党政府已经相当腐败，老百姓谁也不愿意去当兵，当时流传一句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不管采用何种方式，始终没有几个愿意去当兵的。壮丁派不足时，当地的乡长、保长就派出乡丁、保丁到农村去抓壮丁。征兵期间扰得乡村四处鸡犬不宁。被抓来的壮丁，心不甘的多数想逃，乡保长们害怕抓来的壮丁逃走，就将他们都关在乡公所的黑房子里，反抗强烈的就被捆绑起来，那情景真叫悲惨。

孟家溪镇上的居民熊志方、呙晋觉当年已超过40岁，也被作为壮丁关押起来了。抓壮丁时，连独子也不放过。我家的房东龚文汉，只一个儿子，我叫他新哥，刚刚才结婚，也被强行抓走了。没多久就听人说，新哥在战场上被打死了。新婚的妻子无依无靠，也只有离家而去。可怜的龚文汉老人竟在孤独中撒手人寰。好好的一家人，就这样没了。

附近农村有位年轻人，因为不愿意去当兵，便用菜刀狠心将自己的右手食指剁掉了。见他那痛苦的神情，我也流下了热泪，那幅凄凉的惨景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

有目标地抓的被称为“抓壮丁”，外地人路过时被抓的，就称为“抓飞丁”。我亲眼见到一个青年农民，是上街来买农产品的，被乡丁们当壮丁抓了起来。这个青年恳求抓他的人，让他回家去告诉家里一声，却遭到乡丁的拒绝，那个青年再也无法忍受了，便破口大骂。幸亏他还认识住在聂家凉亭子的李大婆，他请老人赶紧去告诉他家里的人。李大婆一路跑到他家里，把他的父亲叫了来。万般无奈，老父亲只好换下儿子，自己去当壮丁。

我听大人们说，抓壮丁是有任务的，完成不了任务，还得继续抓。完成了任务，还有多的，那也是不会轻易放回去的，要想回去，就得家里拿钱来取了。类似熊志芳、呙晋觉这样年龄的人，都是用钱取出来的。这些钱全都落进了那些乡保长的腰包，抓壮丁倒成了那批乡保长的生财之道。

那些年，每年在孟家溪镇上及周边农村都要上演一次抓壮丁的悲剧。老百姓没有不惶恐的，连我们这些无知的小孩子都跟着担惊受怕。

不是抓壮丁的日子，也有让人担惊受怕的事。孟家溪解放前一年的夏天，镇上来了几个穿着破旧军装、拄着拐杖的囯民党伤兵，操着北方口音，蛮横地找各家店铺的老板要钱，要吃的，要喝的，给少了不行，不给更不行。他们在街上大吼大叫：“老子们在前线，打过日本鬼子，都是为了你们才受伤的，现在缺胳膊少腿了，我们不找你们，去找谁？”有人因为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被砸坏了店铺。这种事情真的十分恐怖，人人见了都害怕，唯恐躲之不及。我们一群在旁看热闹的小孩子都被吓哭了，赶紧跑回家躲了起来。

儿时看见这些事情，我就偷着想：当兵真不是件好事，要是被抓去当了壮丁，关进黑屋，除了不能回家看到父母，还要挨骂挨打，因此，我暗下决心，长大了我决不去当兵。

1949年孟家溪解放了，解放军的部队开进了镇上。我家住进了七八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有一个稍微年长的是个营长。他们都十分和蔼可亲，特别喜欢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空闲时还帮我家扫地、挑水。部队临开拔前那位营长还将他用的毛毯送给我父亲。他们要走时，我和小伙伴真还舍不得。

部队临走前还在车台湖召开了誓师大会，场面威武雄壮，还放了炮。会议的内容是什么，我们这群毛孩子哪里晓得，只知道穿梭在人堆里看热闹。满街贴了不少标语，我记得有一条写的是：“打到广西去，活捉白崇禧！”镇上的居民自发组织欢送解放军。这在我心中又是一桩不解的事：同样都是军队，为什么见到国民党的军队就躲藏起来，共产党的军队来了，却要迎接，走时，还要夹道欢送呢？

解放后孟家溪小镇上发生的事，都让人觉得很新鲜。土地改革，清匪反霸，镇压反革命，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贫苦的老百姓扬眉吐气了，再也看不到土匪恶霸横行乡里。大人都对我们说，现在的确是个清明的社会。大人们喜笑颜开，我们这群孩子就玩得更欢快了，我们全都背着书包上了学，还在老师的指导下演出活报剧。

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毛主席一声令下，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进了朝鲜，此时举国一片沸腾，政府动员全国的广大人民群众支持抗美援朝。我们小学生也在校内外唱起了《志愿军之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歌声震动山河，歌声震撼人心。

孟家溪的青年袁丹淳、金仁山，自愿报名加入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欢送仪式上，老百姓用轿子抬着他们离开家乡，敲锣打鼓为他们开欢送会。当这样的兵多神气、多体面呀！这个时候我又有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国民党要用“抓壮丁”的方式让青年人去当兵，共产党征兵却大不一样，当兵的青年还是坐在轿子上，开着欢送会离开家乡的。

新的《兵役法》颁布，在全国实行义务兵役制。那个时候，我已经小学毕业了，但仍然还是个孩子。春节期间，有个业务宣传队，为宣传《兵役法》，进行流动演出，我们跟着赶着去看热闹。有一首歌让我深受感动，歌名我记不得了，歌词唱道：“爹妈别担心，爹妈别担忧，光荣服兵役，不过三五秋。门前种棵小桃树，转眼过墙头，回来把桃尝……”看完这些演出，联想到少年时期看到听到的一些情景，我的心有些动了，我长大了，是不是也可以去当兵哩！

1958年8月，我在公安二中初中毕业，当年以优秀的成绩考取了公安二中的高中部。那个时候我踌躇满志，立志好好学习，为了将来获得一份好的工作。可到了第二年，我因家庭经济困难辍学了，由朋友介绍到一家乡村小学当教师。下半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部队来我们家乡招考空军地勤人员，参加征兵动员大会后，我再也坐不住了，决定报名参军去。

其实，我是可以不去当兵的，因为我是独子，我只有一个妹妹。但我想一个热血青年应该有义务有责任去保卫国家，保卫人民的幸福生活。我儿时在家乡的生活经历，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拉壮丁，伤兵闹街，轿抬志愿军入伍，“爹妈放宽心”的歌声，如同电影在我面前回放。我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就能穿上军装。于是，我义无反顾地报名去参军。经过严格的体检和政治审查，我被批准入伍了，接到入伍通知书后，我高兴得一夜都没有睡好觉。我终于如愿以偿，我可以无比骄傲地向世人宣布：我是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