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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

姥爷,我们天上见 作者:蒋雯丽 著


小院

因为家住在津浦铁路边上,我从小最熟悉的,莫过于火车了。火车一开过,家里的窗户就哗哗地响,像发生了三四级地震一样。

那是一个铁路职工大院,里面住着铁路局机务段和工务段的职工。

清末民初铺设津浦铁路的时候,政府在铁路边为来自英国的铁路工程师修建了四排宿舍。后来,抗日战争爆发,这四排宿舍被日本人占用,里面铺上了榻榻米。再后来,又归属于国民党。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将这四排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老房子,分配给了火车司机和铁路局高级工作人员,大家管它叫作“官房”。

一九三五年,我的妈妈就出生在这里。

她住过英国人住过的房子,也住过日本人时期的榻榻米,新中国成立后,再搬回来,就住到了现在我们家的位置。

我们家是第三排官房中的头两间。厨房建在两排官房之间,隔断了来往的路,形成一个不小的院子。房子是灰砖砌的,院里的地面上也铺着灰砖。长方形的院子,沿着墙边用灰砖架起了三层高低错落的台阶,姥爷那些修剪精美的盆景就整齐地摆放在台阶上。

姥爷的盆景,有假山,有树根,有植物;有小桥流水,也有渔翁垂钓;有仙鹤立于水上,也有小亭建在青松旁。每一个盆景都是一幅山水画。虽然那会儿的我,并不懂得中国文人所追求的诗情画意,对戴斗笠的老头还不如对亭子和小桥感兴趣,但在物质贫乏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姥爷的这些小玩意对一个孩子来说,已是很奢侈的物品了。

小院的中央,有三个大鱼缸,里面养着颜色各异的金鱼,眼睛也都奇形怪状,有平的,有鼓的,有像水泡一样的,在水中忽闪忽闪,真担心会破了。

鱼缸的一半埋在土里。冬天,水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我怕鱼儿被冻住,或者不透气被憋死,就用铁棍把冰面凿出个洞,却发现冰下的鱼儿依然忽闪着水泡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那会儿养鱼可没有如今的“水循环系统”,我就是我们家的“水循环系统”。每个月,姥爷都让我给三个大鱼缸来一次大换水。

先准备好桶和塑料管子,把管子的一头放在鱼缸里,另一头含在嘴里用力吸气。眼看着鱼缸里的水顺着管子向自己这边流过来,快流到嘴里时,赶紧把管子放到桶里,这样鱼缸里的水就顺着管子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了。

姥爷为了有效利用生态资源,让我再把桶里的水倒进浇花的壶,用富含鱼儿粪便的水滋养院子里的植物。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湿漉漉的院子里。鱼儿在清水里游,花儿在水珠下笑。姥爷坐在藤椅上,欣赏着他一院子的花。我坐在姥爷的腿上,欣赏着我的劳动成果。

这个画面在我儿时的照片上有记录,虽然是黑白照片,但那一院子整齐、美丽、郁郁葱葱的盆景、假山,到现在看上去都是那么有质感,呼之欲出。

我最早学会的一首古诗,不记得它的名字了,只记得其中两句: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放学回家,走过曲曲折折的小巷子,见到一个小红门。

推开小红门,满院春晖。

那就是我儿时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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