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水墨画牛
“三厅”迁到重庆以后,集中了大量文艺界知名人士与社会贤达,盛称“名流内阁”。宏大而紧张的抗敌形势下,国民党重庆各方力量却互为掣肘。1940年9月,政治部改由张治中任部长。在蒋介石的授意下,“三厅”被撤销,人员减少许多。12月,政治部成立文化工作委员会,美其名曰“离厅不离部”,这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建制,郭沫若改任主任委员,也是有职无权。李可染转入文委会工作。当大部分人在这里没有明确任务而相对迷茫的时候,李可染让自己静下来,先做好眼前可以做又做得来的事情,他在艺术宣传组继续从事抗日宣传工作。这年3月汪精卫南京伪政府的成立,大后方发生大规模的反汪反投降的爱国游行运动,李可染有感于此,创作了6幅反汪宣传画,大布画《汉奸卖国贼汪精卫》是专为游行队伍准备的,还有《猴戏》、《今日秦桧》、《唱双簧》等。《猴戏》表现的是日本人敲锣戏猴:猴子戴着汪精卫面具做出种种官样丑态,任凭其主人随意调弄;《今日秦桧》关联李可染西湖学习时期岳坟秦桧跪像记忆:生铁铸成的汪精卫跪着,实可谓“生铁无辜铸佞臣”。李可染的好友、文艺理论家蔡仪在《可染同志的追求》中曾中肯地讲:李可染创造的日本侵略军形象是较早出现在抗敌宣传画中的,很有典型性,以致这一艺术形象在抗战时期反复出现在刊物乃至舞台上。如果没有深厚的爱国主义感情,绝画不出那样的艺术形象。可以看出,李可染近十年的抗敌宣传画,完全是一位爱国青年自发而由衷的创作,其相对典型的形象塑造是其爱国之心和艺术匠心有效结合的产物。
文化工作委员会团结了更多的文化界人士,扩大了文化界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但是,国民党在研究人员中也安插了钉子,顽固派对文化工作委员会的迫害不是放松而是在加紧。皖南事变后,基于国民党势力的倾轧,文委会已经到了步履蹒跚的地步,大家的生活也相对陷入困顿之中。文化人在国家危难面前,仅有的抗日力量表达也变得那般困难,主任郭沫若也是有些无奈地对大家说:“咱们既然不能工作,时间不可浪费,大家可按自己的专业做点研究。”不能干预现实的文艺创造力只得向内转,文委会的同仁们便聚在一起切磋起学问来。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文委会坚持推进抗战,呼唤民主,团结文化人,为发展中华民族文化事业,创造出累累硕果,做出了巨大贡献。
文委会在重庆有两处办公地点,一处是城内天官府,一处是为了躲避日本飞机轰炸安在西郊群山之中的金刚坡下赖家桥。许多文化名人,如田汉、阳翰生、冯乃超与画家傅抱石、司徒乔、高龙生、张文元、李可染等,都来到金刚坡下赖家桥附近安家落户。李可染1941年迁到一户农民养牛棚旁边的一间低矮的小屋里居住,房东的名字叫李海泉。住处与房东家的牛棚相毗邻,住房与房东家的牛棚门窗紧对,中间相距仅一米左右。薄薄的墙壁,纸糊的窗户,当然不能把两边屋里的“住户”断然分开。李可染在一盏油灯下伏案读书、作画,又听见从对面传来的那头水牛嚼草、反刍、蹭痒的声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那清晰的声音对感观敏锐的艺术家来说,很容易激起创作的灵感。时间长了,他不但喜爱上了牛,而且也开始了画牛。
住处四周是大片竹林树林,小溪环绕,远方是郁郁葱葱的山峦,坡下是层层明镜似的水田与错落的农舍。荒乱的日子里,李可染夜不成眠,听着大青水牛吃草和喘气的声音。他想到鲁迅“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诗句,觉得人也应像牛那样默默地奋斗。用水墨画水牛,用水彩画金刚坡周围的风景。他曾在《自述略历》中回忆了自己画牛的起始:“1941年后,文委会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有较多的时间恢复对中国画的研究。当时我住在重庆金刚坡下村民家里,住房紧邻着牛棚。一头壮大的水牛,天天见面。它白天出去耕地,夜间吃草、喘气、啃蹄、蹭痒,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记得鲁迅曾把自己比作吃草挤奶的牛,郭沫若写过《水牛赞》。世界上不少有贡献的科学家、艺术家都把自己比作牛。我觉得牛不仅具有终生辛勤劳动、鞠躬尽瘁的品质,它的形象也着实可爱,于是以我的邻居作模特,开始用水墨画起牛来了。”黎明时候,在那田边弯曲的小道上,前边走着牵牛下地的李海泉,后边走着手持画稿去上班的李可染;傍晚,画家、农民和牛又都踏着暮色从这小道上归来。生活如此的丰富,难怪画出的牛那么生动喜人,田园诗一般的质朴优美。
其实,在徐州艺专时期,李可染已经偶尔画牛,只是数量不多。当时的学生段天白、田辛农说,可染老师用的是西湖宣纸,画幅很大,笔墨相对简洁。1993年7月李可染纪念展于台北举行时,李可染的同乡、老学生田辛农在艺专老校友聚会时回忆:1936年,李可染在徐州民众教育馆任教育股总干事兼绘画研究会指导员时,曾送给他一幅《春牧图》,是田辛农在旁边看着老师画的,画在很大的西湖宣纸上,以简单的几笔画出水牛和牧童的形象。田辛农很珍爱这幅画,一直保存在身边,抗日战争以后,带到南京,又带去台湾,后来被别人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