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什么鸟
文_徐有昌
我发现我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林子真大,众鸟喧哗。在一片嘈杂中。我不知我的来处,也不知我的去处。站在枝头,我环顾四周,形形色色的鸟此起彼伏,我却昏头昏脑,不知道自己的模样。
“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于沓溟之上……”记得当时年纪小,在枝叶婆娑的枝条上,我自饮自食,自歌自舞,我自以为是一只风雏。
花开花落,鸟来鸟去,人歌人哭。我在渐渐地长大,然而也不过隐隐地具有鸟形,不像凤凰,更不是鸿鹄,从未绝云霓,负苍天,更没有翱翔于杏溟之上。我试了试嗓音,不像转于荫荫夏木之下的黄鹤;扇了扇翅膀,也不像飞于漠漠水田之上的白鹭。
我从一片森林,飞到另一片森林。我见过许多鸟,有的让我惊,有的让我喜,有的让怕,有的让我厌。我分不清他们是什么鸟,他们也认不出我是什么鸟,他们有的自称是凤凰,但我看都不像,有的说从没见过什么凤凰,有的说,经过科学的考证,凤凰的原形不过是鸵鸟。我越探求越迷茫,我始终不知自己是一只什么鸟,也终于半明半白地觉得凤凰不过是一种虚妄而已,而这虚妄却让二十多年的时光从我身上飞走了。
管他是什么,我有翅膀可以飞,想飞上悬崖,便飞上悬崖;暴风雨来时,我也像海燕一样在乌云的边上盘旋。我不知什么叫害怕,我笑着迎接迎面而来的一切。
然而越飞越远,我发现我渐渐地要游离于鸟群,有一天我忽然感到了疲倦和莫名的孤独。于是我像别的鸟一样选择了城市里的一棵树开始筑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生活变得很有规律,但我渐渐地感觉到不习惯。有些人莫名其妙地被指定为我的主人,他们便以我的主人自居,他们分给我食物,食物之中好像掺了一种药,让我的思想麻木,动作机械。时间越长,我越感到自己渐渐忘记了怎样觅食,扇扇翅膀就觉得累,而且我渐渐害怕起暴风雨,暴风雨来时,我便跟其他的鸟一样蜷起翅膀,用闲聊来打发时光。
同时,我发现别的鸟的巢越筑越高,我的巢渐渐显出了它的寒酸,这世界真是一天一个样了。街谈巷议更使我心里不是滋味。老的鸟、小的鸟叽叽喳喳地讲,什么假洋鬼子又出国了,还给他老爷子寄来了美钞;邹七嫂和小D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王胡拿了土谷洞里两个明代的灯台卖了发了家,正在装修沿街房呢;吴妈当了电视节目主持人,据说求婚者众多。
我忽然想起我在绿树枝头自歌自舞,自饮自食,以民雏自命的过去。现在的我成了一只什么鸟呢?
不动产我是没有的,虽然《聊斋》里家无恒产的青年常常遇上漂亮的狐仙,并带来可观的财产。我也常在荒野里走路,也存了各种妄想,但是始终没有遇上狐仙。
于是我对我的未来起了担忧。我可能真要成一只不会飞的笨鸵鸟了。
暴风雨来了。我试了试翅膀,翅膀是如此的沉重;我很俄,可我连一只蚱蜢也抓不住。树叶和青草上的露珠,发出清冷的光。
我已无退路,我要做一只新鸟。
太阳升起来,森林里充满了斑驳陆离的光影。我虽然看不见我衰老的模样,但我知道时光会随它而去。
我艰难地撑着脚步,在杂草丛中慢慢地前行。有些似曾相识的鸟见到我忽然都避开去。我感到一阵阵的寒冷,于是我在地上生起了火。我知道我不能一天天这样下去。我必须脱胎换骨,虽然不一定要成为凤凰,但我必须能利箭一般冲向云霄,双爪锐利而有力。
在火光里我仿佛看到一只凤凰在升腾。这时我忽然记起一首诗: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我也用我的双手烤着我的生命之火,期待着明天我会变成一只什么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