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辑一 故乡吃不尽

馋是一枝花:优质吃货的修行札记 作者:菜馍双全 著


那时候河里还有清澈的水以及活蹦乱跳的鱼,我们经常溜进人家的瓜地,爬上人家的果树,寻摸各种美味,所有的食物都甘之若饴。

人们很少使用农药,我的记忆因而全是有机的。

童年的诸种食物,一直诱引我们回忆过往,那些回不来的欢愉和时光,弥足珍贵,不可缺失,我要在它快被忘记之前记录下来,给自己和故乡一个交代。

偷吃

农村娃儿幸福多,偷吃即是其中之一。

偷什么?有什么偷什么。

偷吃分季节,春天冬天最无趣,地里没瓜,树上没果,一帮小伙伴儿只好牵几条狗,拿几杆“猎枪”,四处寻找野兔和黄鼠狼。鲁西南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人口稠密,猎物稀少,唯野兔和黄鼠狼凭借强大的生育力而绵绵不绝。

打猎最好玩的,不在于打到什么猎物,而是和它们斗智斗勇的过程。

想想颇有点不可思议,那时候猎物胆儿真是肥,专在小伙伴眼皮底下乱晃悠,一副“来啊,打我啊”的欠揍模样。

莫非欺负兄弟年纪小?

夏天来了,绝对欢乐季。村西有河,有芦苇荡,可以去游泳抓鱼捉迷藏,不喜欢下水的,就跑到树林里撒欢儿。最惬意的,莫过于偷吃到许多东西。

在学校,老师教育我们,向雷锋叔叔学习,偷东西是坏人。美味当前,这教训常失效。一群懵懂的小孩,道德感还没那么强烈。

偷瓜最多,西瓜第一。

80年代,鲁西南农村的地里,种了许多瓜,品种多到数不清,许多都叫不出名字,但每种都会做尝试,不吃个遍决不罢休。尚记得最爱的是一种叫“九道银”的甜瓜,瓜身上有九条白道,从蒂到根,把瓜分成均匀的九部分。

那时的西瓜也真是好。全都自然熟,有一种笨西瓜,生长周期高达四十余天,最小都要长到十几斤,小孩子抱不动,便放在地上滚,滚至安全处,几个人合抱着,找个小树林分而食之。熟透的西瓜,拿巴掌用力一拍,“啪”一下就裂开了,流出鲜红的汁水,捧起来就吃,太甜,甜到嘴巴和手都发黏。

想吃冰镇西瓜,就要费点功夫。邓云乡先生在《云乡话食》里说,旧时北京用辘轳现绞冰凉的井水浸瓜吃,“吃起来真是嚼冰咀雪,满口既凉又甜”。家乡虽无辘轳,但亦能体会到老先生所讲的那种惬意。村里有水井,偷了瓜,汲一桶井水,把瓜放桶里,等凉透了与小伙伴们分食,清清爽爽冰冰凉凉那叫一个棒!后来,水井废弃,开始使用人力压水井,那水也凉,依旧可以冰西瓜。现在都是自来水,水温不够低,冰不出那个好吃的程度。

井水是最好的天然冰箱。

每每回忆童年,我都觉得又甜又沙,大概是西瓜偷多了吧。

一般的小块瓜地,都是农民自种自吃,那种一大片一大片漫无边际的,则属于种瓜的专业户。在地头上,主人盖个瓜棚,快成熟时全天守望,就是为防偷。

小伙伴淘气,偏想要偷这种瓜地,有人看护才够刺激。想想看,在看瓜人严密的看护下,我等还可以成功偷出,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有成就感?

偷西瓜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后来想,哪里是偷瓜,纯粹是找刺激。

三四个孩子,选一个月黑风高夜,弓着腰,佝着背,慢步轻挪,蹑手蹑脚,生怕有个风吹草动,惊动瓜田主人。摸到个大的,就轻轻敲一下,声音是“砰砰”的,熟了;“当当”的,还生。挑到熟的,直接摘下,小心翼翼地推着瓜滚动前行,滚到地边的沟里,出了主人视线,偷瓜行动便大功告成。

早在偷瓜之前,小伙伴们已有周密筹划,并达成一致意见:如被瓜主发现,撒丫子狂奔是最佳选择,且几人绝不能往同一个方向跑,如此这般最多只能抓到一个。同时,又另设一道江湖规矩:被抓后,无论如何决不能供出同伙,谁供出别人谁就是叛徒,以后大家都不跟他玩儿。

以淘气包们的机警和灵敏,并没那么容易被抓,由此便常生自虐心:“怎么就抓不住我呢?抓住我到底会怎样呢?”

常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不多久,就有个小伙伴被抓,这兄弟宁死不屈,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革命战士架势,像英勇的刘胡兰一般守住了秘密,任凭瓜主威逼利诱。人家告到学校,校长重新提审,哪想小伙伴坚决不当叛徒,找来家长竟也无济于事。

事后,我们齐声夸他:“你娃儿就是刘胡兰,她死时十五岁了都,你现在只有十岁嘛!”

偷瓜只是“偷吃”中的一项,偷果子也让人兴奋。村里的果树,都在各家的园子里,供自个儿吃,或是送邻里亲朋,不卖。其实是没人买:家家都有果树,卖给谁?

偷的果子,或梨,或杏,或桃,或李,成熟季总是漫长,小伙伴可没有耐心等待,果子还未变色,味道还未变甜,就开始偷,不偷就觉得手欠。

偷果子比偷瓜容易,大多数人没把果子当好东西,并不看管,趁着没人,可以随时下手。

还是晚上最好,小朋友们谋划停当,便背个小书包,溜到果树下面,像猴子一般迅疾地爬上去,左右开弓,一通乱摘,等小书包鼓胀起来,赶紧兴奋地逃走。

村里的杏树最多,我们的目标也以杏为主,熟透的杏儿吃起来香甜醇美,不熟的则满口生酸。把熟透的吃光,不熟的青杏也不丢,而是找个角落存放起来,过上三五天自行变色,成熟,只是味道和刚摘下来的熟杏相去甚远。更小的青杏丢进咸菜缸里,不长时间,就成了酸脆可口的腌菜。

村里的许多果树都有数十年的岁数,枝繁叶茂,有些树枝长得特别,绞在一起,生生搭出一片平地儿来,我们躺在那片平地儿上,边耍,边吃,边聊,偶尔还睡个午觉,清风透过树枝吹进来,甚是舒适,端的夏日清凉好去处。

到秋天,庄稼开始成熟,又可以偷地瓜,偷南瓜,偷花生,偷毛豆,偷玉米。

寻个偏僻的地儿,找几块砖头,搭个简陋灶台,支一口黑铁锅,添上水,将偷来的食物一股脑儿全放进锅里,捡些干树枝煮将起来。小伙伴们一边看着熊熊火焰燃烧,一边闻着食物的香气流着口水,煮好,有人急不可待地将手伸进锅里去拿,太热,被烫得吱吱哇哇乱叫。

小伙伴们淘归淘、偷归偷,却也讲原则,不会专偷某家,这儿弄点,那儿弄点,没人看出来自家丢了东西。另外,那时民风比现在淳朴太多,丢点东西也没有人太在意。

现今的村子里,果树已全被砍掉,野兔和黄鼠狼也不见影踪,甚至村西的河里,再也没有清澈的河水、光着屁股的孩子和成群结队的鱼了。

小时候,一直期盼着快快长大;长大了,却总是偷偷地怀念过往。

小时候,物质那么贫乏,但吃过的每一种东西都鲜美可口记忆犹新;长大了,吃遍天南海北万千美食,却总是记不起它们的模样,它们的滋味。

——那些偷吃的时光,那般“又甜又沙”的童年,我确信,再也找不回来了。

扫描二维码,可收听本文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