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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鱼万事足

馋是一枝花:优质吃货的修行札记 作者:菜馍双全 著


有鱼万事足

鲁迅先生说,“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他老人家的着眼点大概是“热闹”二字:年关将至,人们忙着赶集市、办年货、置新衣,小孩儿迫不及待地放烟花和爆竹,噼里啪啦,人潮鼎沸,那热闹劲儿,不只是鲁迅眼里的“最像”,更是小孩子眼中的盛景。

人生经历的三十多个春节,数在农村时最有趣。只可惜,现如今村子早已面目皆非,春节也变得寡淡无味,那些童年的春节,成了我无解的“乡愁”,一切都只能依赖做梦和怀旧解决。

一入腊月,小伙伴们便开始企盼春节的来临。哪料岁月大摇大摆,一刻也不肯加速,任我等苦苦期待,它仍然不肯做半点让步,心下便愈加期待。那种相思劲儿,犹如热恋当中却分居两地的情侣。

热闹而外,当然还期盼大鱼大肉哇。

家乡鲁西南地处内陆,肉食纵然丰盈,鱼却是稀缺年货,所以对它们的热情便更高些,小孩子对吃鱼的期盼,跟等着偷腥的猫儿是一样一样的。

村西的河里倒是有鱼,却无奈冰冻三尺,无食鱼机会。不过,也偏有胆儿肥又眼馋的半大孩子,跑到冰面上一阵斧砍铲凿,生生弄出一个窟窿,或者用叉子猛叉,又或者用网兜儿兜,费尽力气也只能逮几条拃把长的小鱼,大鱼狡猾,都不知道躲哪儿去猫冬了。

逮鱼这种炫技的活儿我等小孩是插不上手的,只能跟在半大孩子屁股后头打下手。哪天收获多了些,亦有机会分到两条,喜滋滋地拿回家。鱼太小不适合红烧也不适合清蒸,老妈就拿张报纸,弄湿了,将鱼儿包起来,扔到锅底下仍在燃着的灰烬里,十来分钟后取出,只见纸已烧煳,鱼皮焦黄,香气却已扑鼻而来,三下五除二扒拉着将肉吃掉,手里只剩一副不完整的鱼骨。

河里弄鱼难度高,又够危险,多数家长不会叫娃儿到冰上去。要想吃鱼,只能到镇上的集市买,市售的鱼大都来自沿海,全是冰冻,并无活鱼。即便这样,所供鱼类也不过两种:一种是小银鱼的鱼干,另一种是带鱼。

普通百姓吃海鱼的经验少,并不怎么懂处理,无外乎裹浆油炸了事,但即便只是那么简单一炸,也好吃得不行。炸过的小海鱼全身酥透,又没刺儿,放嘴里直接吃,真正是“嘎嘣嘎嘣”脆,可口着呢。炸带鱼要先吃外面的酥皮,然后撕它一缕一缕的肉,细嚼慢咽,不敢吃太快,如果上午吃完了一天的限量,那整个下午都只能将口水往肚里咽。

鲁西南人民春节最爱做大锅菜,炸带鱼也能够派上用场,添大半锅水,加一两勺煮肉的高汤,烧开后放入白菜、粉条、丸子、肥肉片等一切可放之物,然后郑重地放些炸好的带鱼段,咕嘟开了加盐即可食用。

按规矩,先要象征性地孝敬各路神仙以及列祖列宗,接下来要送给同族的长辈品尝,送菜完毕自家人才可以吃。

那一碗大锅菜里,颜色缤纷,香气浓郁,喝上一口,简直叫人无法自拔了。我时常想,这些年之所以体格健壮,极少生病,定有这大锅菜的功劳吧。

若去赶县城的年集,还是可以买到活鱼的。鲁西南紧靠黄河,所以活鱼多数是从黄河打捞来的,尤以鲤鱼最盛。鲁西南人民至爱黄河鲤鱼,它不仅肥嫩鲜美,而且金鳞赤尾,吉祥喜庆。结婚摆酒席,若无一道糖醋鲤鱼,是断断说不过去的。

洗净刮鳞,剖肚去肠,用坡刀把鱼的两面解成瓦垄花纹,入热油锅炸透,取出备用;另起锅,加适量白糖、香醋、姜末、料酒、食盐等调料,兑入开水,勾入流水芡,用旺火热油烘汁;当油和糖醋汁全部融合,放进炸鱼,泼上芡汁即成。其色泽枣红,软嫩鲜香,甜中透酸,酸中微咸。

糖醋鲤鱼这道菜,堪称婚宴第一,须请资深厨师料理。客人尝过之后,若纷纷赞赏,方能讨得好彩头,所以办婚宴的人家都不敢大意。按家乡规矩,这道菜只能吃鱼的正面,不能把鱼身翻过来再尝另一面,“鱼”“余”同音,客人翻鱼,会把主家的余福带走。剩下那半面鱼就活活给浪费了。

前几年,犯了吃鱼的瘾,尝试过各种鱼。更有一次,某位知名家具设计师请我到中粮大厦的苏浙酒楼用餐,点了条名贵的长江鱼,味道固然美,但再也吃不出童年时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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