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舞蹈最快乐
80岁那年,戴爱莲在参加好友——世界著名芭蕾舞蹈家鲁迪的葬礼时被墓地上一个陌生女子的话所打动。这女子是德国人,她站在鲁迪的墓碑前,戴爱莲本来是要和已沉睡在另一个世界中的鲁迪说说话的,但这位女子已先她一步站在了那里。
戴爱莲看见女子胸前同样佩戴着一朵白色的小花,洁白的花瓣正随风轻轻舞动。
她轻声问:“你喜欢鲁迪吗?”
“是的。”德国女子说。
“你是把他当做一个艺术家来看,还是当做一个人来看呢?”戴爱莲问。
“一个人。他很会做人。”
如果说“做人先于做艺术”曾是舞蹈大师鲁迪的人生准则,它同样也是戴爱莲一生的行为准则。
戴爱莲的舞蹈艺术是关于人的艺术。
“任何艺术都不是孤立的。舞蹈艺术也不例外。它,舞蹈,必须从人的内心出发。”戴爱莲说,“无论你身处不幸还是困苦,但舞蹈展现出来的必定是积极向上的,是熊熊火光,是抗争,是进取,而不是闪烁的灰烬和人生的失意。舞蹈与人的灵魂不可分割。”
这些话,是戴爱莲作为一个成熟的艺术家说出的,其间浮沉的岁月已让她经历了几番人生风雨。但早在幼年,这种思想的雏形就像一粒种子一样深埋进她的心灵,这使她从小与众不同,使她成为舞蹈家安东道林只看一眼就喜爱不已的艺术小精灵。
8岁那年,小小的戴爱莲挤在密集的人群中,她仰着头,踮着脚,看黑人们旋风般地快乐舞蹈,她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我要跳,我也要跳!”她对妈妈喊,“跳舞多么快乐啊!”
当时,戴爱莲所处的特立尼达岛种族歧视非常厉害。这个岛在当时是英属殖民地。岛上居民来自欧、亚、非等大洲。各个种族间界限分明,基本上不相往来。在这里,白人属于“上层”,他们占领了岛上的权利机构。黄皮肤的华人靠自身的勤劳和智慧谋生,他们大多从事手工业和商业,也有人做医生和律师,在岛上属于“中产阶层”。而黑人的社会地位是比较低的,他们大多从事着苦力和奴仆行业。但小小的爱莲发现,就是这些人,是那么的快乐,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用舞蹈表述着渴望、勇气和幻想。岛上的每一个黑人都会跳舞。但是他们从不把那叫做“舞蹈”,而只是叫做“跳”。
“舞蹈在黑人那里,更多是用来表述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戴爱莲说,“那是舞蹈的根。”
每年复活节的前两天,是特立尼达岛最快乐的日子,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开始了。黑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穿上最鲜亮的衣服,纷纷来到街头加入狂欢的队伍,他们狂舞不已,仿佛平日里生活的苦难都已像乌云一样随风吹散,雨后彩虹般的幸福与光彩在每一个舞者的脸上展现。小小的爱莲被这一张张面孔吸引,被一双双舞动的脚步吸引。每当此时,爱莲就像一只振翅的蝴蝶,在人群中穿梭,尽情欢舞。
“瞧,那个中国小女孩跳得多开心啊!”时常有人这样赞美爱莲,她的爸爸——那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男子听到这样的话语会开心地笑起来,他转回脸,大声告诉别人:“那是我的小女儿!”后来,在爱莲的带动下,家里扎了一个彩车,载歌载舞,加入了狂欢队伍。
就像海鸥离不开大海,小爱莲出生在舞蹈的海洋里,跳舞对她来说是再寻常、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戴爱莲生性活泼爱动,舞蹈和音乐成为她童年时期的最爱。爱莲的母亲虽然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但非常喜欢艺术。她让大女儿学弹钢琴,没想到大女儿不喜欢,母亲就拿着藤条在一边监督。阴差阳错,小女儿爱莲却十分喜欢钢琴,只是她太小了,坐在琴凳上,脚还够不着踏板,母亲只好让她坐在琴凳上,还要在脚下垫一小凳子。小爱莲就这样像模像样地学上了弹钢琴。每天傍晚,大家忙完一天的工作,就坐下来,看小爱莲跳舞。那些舞蹈都是她自己现编的。在大人们欣慰的笑容里,小爱莲感到跳舞不仅让自己快乐,也能给别人快乐。
戴爱莲非常崇拜自己的母亲,她认为自己身上的艺术感性是从母亲身上遗传来的。母亲出自于一个大家族,家族里面的人大多爱好文艺、追求美感。爱莲的姨姥姥80岁了,还能为孩子们跳舞。姨姥姥虽然皮肤已布满皱纹,但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雪白的头发挽成中国式发髻,身体非常健康,眼神也特别好,穿针引线从不戴眼镜。老人身上的乐观与活力给小爱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小爱莲经常在饭后给姨姥姥跳舞,老人最喜欢小爱莲,称她为“会跳舞的可可豆”。姨姥姥非常善良,经常帮助当地的黑人。戴爱莲家在当地属于富有阶层,但是他们从不把财富当成高人一等的砝码,他们对待穷苦人非常和善,小爱莲从小耳濡目染,非常喜欢帮助别人。后来,戴家经济上衰落了,而戴爱莲也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好心人的帮助。戴爱莲非常懂得感恩,无论她经历了多少风雨,她总是说:“我真是幸运!”
戴爱莲一直记得姨姥姥和她说过的一段话:无论你做什么,都要先学会做人。光有智慧不行,你要有一颗好心,这才是重要的。“心”不好,你的一切都像筑在沙滩上,风一吹就倒塌了。
这段话成为戴爱莲舞蹈生涯的精神基石。
最早引导戴爱莲接触芭蕾舞的是她的一个表姐。表姐叫陈锡兰,长得非常漂亮,在英国读书期间学习了芭蕾舞。有一年,她来到特立尼达岛过暑假。她的到来给戴家带来了欢乐,孩子们整天围着她,跟着她做游戏、学跳舞。表姐除了跳舞,还喜欢骑马,一头乌黑的长发像绸缎一样飘在空中,特别具有东方女孩之美,她成了小爱莲的偶像。表姐每天清早都要练功,小爱莲总是跟着早起,站在一边观看。于是,表姐开始给她上课。小爱莲手扶窗台练习扶把动作,这是她最早接触芭蕾舞。在小爱莲眼里,表姐就是舞蹈之美的化身。后来,表姐全家回到了中国,大革命失败后,表姐一家随同孙中山先生一起去了莫斯科,从此她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是,表姐让幼小的爱莲对自己家族的根——中国产生了向往。是的,“我也是一个中国女孩儿。”戴爱莲对东方美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与喜爱——“我也会长得像表姐一样美,我也要像她那样跳舞!快乐自己,愉悦别人!”
后来戴爱莲回忆:正是表姐和姨姥姥,这两位东方女性使她走近了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