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0年代美国文学的悖论性历史叙事
第一节 新边疆和老难题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曾并肩联手打败纳粹德国的盟国就产生了分裂。分裂所导致的冲突很快演变为后人熟知的“冷战”(the cold war)。冷战具备军事冲突所需要的程序和情绪等特点,但在这场战争中,又从来没有发生美国和苏联(如果将其东欧“盟国”包括在内,苏联是一个比今天的俄罗斯还要大一倍的国家)之间的正面决战,相反,那些血流成河的地方与华盛顿和莫斯科相隔有万水千山。[1]可以说,冷战是继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和经济大萧条之后发生在20世纪的第四次全球性大灾难。为了深入了解冷战的成因以及对世界政治、经济、文学、文化等领域的影响,各个领域的专家学者都做出了很多努力,例如,军事专家仔细研究了冷战期间各国使用的特有的科学技术、军事装备甚至间谍活动;学术界就冷战发生的根源展开辩论;传记作家为冷战期间的重要人物撰写传记;美国人则认为只要有一个士兵、示威者或者教授活着,对越南战争的反思就会继续下去。如今,对于冷战期间的军备竞赛如何将大批物资金钱输入阿富汗,一直到新世纪发生在美国以及其他欧洲国际恐怖主义袭击的关系的结果刚刚开始明确。一些专题论著追踪美国及世界形势,对美国人为冷战所付出的具体代价不断进行具体评估。如今,在朝鲜半岛、南海以及世界局势逐渐复杂紧张之际,讲述和论述冷战对于美国文学以及美国人的集体意识形态的影响非常必要也非常及时,而且,在今天的工业化民主国家中,整整一代人都是带着模糊的冷战记忆成长起来的。
冷战最早是从争夺一个千疮百孔的欧洲开始的,但它很快跨越大西洋,让美国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影响。没有任何一场斗争像冷战这样跨越的时空如此之大,直至成为人类历史演变的延伸。冷战发端于核武器和导弹时代开始的早期,迄今占据了电子和太空时代一半的时间,它与殖民帝国的消失和亚洲经济的觉醒交织在一起。这期间马里的国家独立以及人类的登月飞行之旅都给这场争夺世界的斗争增加了一种推动力量。冷战有它自己的需要,冷战的长期性意味着这种需要困扰整个世界的时间要比任何普通战争长得多。冷战一直是数百万条生命的负累,而且也将在我们这一代人之后继续存在。往事很难消失,即使它被忘却了,其结果仍然在发挥作用。
从1950年到1991年的大约40年间,美国人的生活一直伴随着这样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实:面对苏联的核打击,大部分人会在数小时内灰飞烟灭。美国人对此执行了“遏制”政策,但是他们却因为这项遏制政策在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中失去了大约10万美国人的生命。[2]这场危险的历程使美国付出的代价比历史上的任何国家都要大,影响到的人数比历史上任何国家都要多,美国带入到21世纪的许多看法和制度都还深深地扎根于这场冷战。冷战塑造出了今天的世界,塑造出了有不同技术水平的科技、商业和金融事业。甚至目前美国很多关于导弹防御、能源、税收和恐怖主义的争论都投射出美国在过去几十年的经历,美国在2001年9月11日遭到袭击后做出反应的方式也与此有关。新的战斗本身只是那场冷战斗争的结果而已。[3]
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的政治喧嚣是从约翰·费茨杰拉德·肯尼迪(John F.Kennedy,1917—1963)当选美国美国第35任总统总统开始,他的执政时间从1961年1月20日开始到1963年11月22日在达拉斯遇刺身亡为止。在1960年11月8日举行的大选中,肯尼迪以极其微弱的优势战胜了尼克松。年轻、帅气、颇有政治头脑的肯尼迪在1961年的总统就职演说中就表现出对国际事物的极大关注。他呼吁美国民众为这个国家以及国际事物承担起更多的义务,做出更大的牺牲,以至于这次就职演说与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的第一次就职演说并称为20世纪最令人难忘的两次美国总统就职演说,共计1355个单词的演说成为激励型语言和呼吁公民义务的典范之作。肯尼迪没有在演说中偏激地指责当前事务,也不喜欢重新阐述有关于冷战的陈词滥调,论述一些有可能加剧美苏紧张关系的有关共产主义威胁的问题。他希望自己的用词可以激起世界和平的希望,确定一个新时代的乐观基调。他这样说道:“我要让每一个国家,无论他们对我们抱着善意还是敌意,我们将付出所有代价、担负所有责任、面对所有艰难、支持所有朋友,对抗所有敌人,来确保自由的生存与成功。……在漫长的世界历史中,只有少数世代有幸担负起在最危急关头时捍卫自由的使命。我对这样的责任毫无畏惧,当仁不让。我不相信我们其中任何人愿意与其他民族或其他世代交换我们目前所处的地位。我们付出的精力、信仰和忠诚将照亮我们的国家及为国效劳的人民,而它发出的光芒也能真正照亮全世界。”[4]
当时,新上任的肯尼迪的对外政策主要围绕以下几个方面:“不对有可能会伤害美国的那些国家的武装力量提供支持和帮助;不提供武器给共产主义国家;不提供核武器给中东国家。”古巴问题和猪湾事件、古巴导弹危机、拉丁美洲和共产主义、和平部队、越南成为他从政期间关注的重点。肯尼迪在越南方面所涉及的内容一直都被归为机密档案,直到“五角文件”(Pentagon Papers)在1971年公开后才被解密。在东南亚,肯尼迪早在1961年就受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影响开始在越南利用有限的武力对付当地由胡志明领导的共产党力量。在宣布要与蔓延的共产主义做斗争之后,肯尼迪制定了一系列政策,例如,给予在政治、经济以及军事上尚不稳定的南越政府扶持,其中包括运送16000名军事顾问以及美军特种部队至该区域。肯尼迪还默许使用凝固汽油弹、枯叶剂、喷气式飞机对越南所有区域进行攻击。美国持续对越南进行各种干涉,直到之后直接参与到越南战争当中。[5]可以说,肯尼迪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新冷战时期的开始。这个时期最明显的不同点是:第一,行事鲁莽。第二,夸大外部利益。第三,对外交事务的过分关注与惊世骇俗的好战精神相结合。第四,好战精神得到了听起来严肃的社会科学的支持。第五,冷战到1961年好像真的是没有尽头。第六,肯尼迪明确指出,冷战是一场“全球内战”,它将在整个南半球展开。
应该说,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的越南战争(Vietnam War,1955年—1975年)成为美国人心目中永久的痛。根本上说,越南战争就是美国等资本主义阵营国家支持的南越(越南共和国)对抗受苏联等社会主义阵营国家支持的北越(越南共产党)和“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越南民主共和国)的一场冷战中后期发生的一场战争,主战场在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国家受到波及。在美国的冷战政策决策上,最先开始援助南越的是艾森豪威尔总统;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开始支持在越南作战;林登·约翰逊将战争扩大。在尼克松执政时期,美国国内出现大规模的反战浪潮,于是逐步将军队撤出越南。越南人民军(北越军)和越共游击队最终打败了越南共和国军(南越军),统一了全越南,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标志着在这场战争中,苏联和中国的社会主义阵营国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越南战争在美国历史上的地位非常重要,因为它是继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参战人数最多、对美国影响最大的一场战争,尤其令人深思的是,美国最终在越南战争中失败。越南战争是冷战阴影笼罩下的一次实战。一直希望统一越南的越南反政府武装即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在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的支持下,推翻越南共和国总统吴庭艳的政府,美国出兵帮助的正是这个越南共和国。美国在国内反战浪潮的巨大压力下,不得不逐步将军队撤出越南。在这种形势下,越南人民军和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最终推翻了越南共和国,统一了越南全国。很少在战争中品尝失败滋味的美国,在越南战争中的的死亡人数为58307人,越南的死亡人数约为120万。
对于这样一场战争,美国人对它的评价差别巨大。其中,主要有四种流行的看法,分别由美国的四位重要政治人物和学者来代表:第一个是当时主导越战的美国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越战结束十六年后,他痛苦地回忆说,美国人打败了,主要是因为美国严重低估了越南人的民族主义精神力量,过度高估了自己现代化武器对付第三世界民族解放战争的力量。为此他深感内疚,甚至在电视上当众留下了忏悔的眼泪。他在马萨诸塞州威廉姆斯学院的一次专门讨论越战的讨论会上,又发表了类似的看法,一再强调他当时作了令他遗憾终身的错误决策,并告诫美国当局和美国人要汲取教训,切勿在亚洲轻易用兵。第二个是约翰逊总统的国防部长克拉克·克利福德,他回顾说美国之所以失败,主要不是因为美国并没有全力参战。实际上除了原子弹没有动用外,美国动用了所有尖端武器,共计派遣了二百五十多万人到越南,其中五十四万多为地面部队,死了五万八千多人,伤了十多万人,总共消耗弹药七百六十万吨(相当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三倍),耗费近三千亿美元,打了十年之久,所以不能说没有尽力、不能说美国出卖盟友,只是因为美国支持的南越政府贪污腐化、内斗不已、军心涣散、兵无斗志,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第三个是尼克松总统和杰拉尔德·鲁道夫·福特总统的国务卿基辛格。他说美国失败的主要原因是美国国内激烈的反战运动使美国全国意志无法集中、思想无法统一,以致社会陷于混乱,政府陷于瘫痪,无法有效运作。最后一个是麻省理工学院的语言学大师乔姆斯基教授。他认为越战是美国对第三世界武装干涉的战争,是一场不义的战争,必然遭到越南人民和全世界人民的反对,所以难逃失败的命运。[6]
面对如此深刻地影响着这个国家的与苏联的冷战和与越南的热战,一向对社会、文化问题十分敏感的作家们不可能不感受到它的影响,并将这种影响写入他们的作品当中。而且,在这样复杂的世界局势和政治环境氛围中,文学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20世纪60年代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代,对于美国这个国家而言,它同时也是一个各个领域成果丰硕的年代,并可以说成是大转型的年代。大转型几乎发生在任何一个领域:从核武器到登月飞船,从信息社会到风险社会等等。美国作家们以敏感的视角和思想,成为这个转型时期的参与者、亲历者和观察者,同时也是这种转型的反思者和叙述者。这个时期,一切古老、陈旧和固定的东西似乎转瞬间都烟消云散了。纷至沓来的新概念、新思想和新学派风范出现在文学领域,蔚为大观。
注释:
[1] 德瑞克·李波厄特著:《50年伤痕:美国的冷战历史观与世界》上卷,上海:上海三联书店,第1页。
[2] 德瑞克·李波厄特著:《50年伤痕:美国的冷战历史观与世界》上卷,上海:上海三联书店,序:第3页。
[3] 同上,第2—3页。
[4] 德瑞克·李波厄特著:《50年伤痕:美国的冷战历史观与世界》上卷,上海:上海三联书店,第40页。
[5] 同上,第45页。
[6] 德瑞克·李波厄特著:《五十年伤痕:美国的冷战历史观与世界》上卷,上海:上海三联书店,第522—5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