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法国)

朱湘全集·译作卷(2) 作者:朱湘 著;方铭 编


(法国)

番女缘述意

伐郎斯伯爵领兵来侵犯褒该尔伯爵的城池。褒该尔只有一个儿子,阿迦珊。他相貌魁

梧,性格温良,但是他不肯领兵出去御敌,因为他的父亲不让他娶尼哥列作妻子。她是城中一个队长的义女,从人贩处买来的。

队长将尼哥列在一间楼上关了起来,因为伯爵的命令如此。只有一个老妪伴在她的身边,阿迦珊她自然是更看不见的了。她住着一间墙壁上画满异国风光的楼房。闷时只有倚了大理石的窗棂,呆望着楼下花园内的花木叹息。

阿迦珊到队长这里来追问时,队长说:“你何必要娶她呢?她是异教的人,你娶了她,是要堕入地狱不能升上天国的。”阿迦珊回答:“我不要天国,我只要我的尼哥列。让那班老朽残废的牧师那班自寻烦恼的进香人去进天国,我宁可带了我的尼哥列到地狱去,与那些在战场上死于非命的英雄、那些妖媚的除开正夫外还养着三四个情人的女子同住,因为辉煌的金宝,眩耀的衣裳,清歌与妙舞,都在那里。”

但是阿迦珊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因为队长将他谢绝了。这时候城下的敌人攻打得更凶,老伯爵又跑来叫他去迎敌。他说:“必得你答应我在战胜归来的时候去见尼哥列一面并且亲她的吻,我才肯上战场。”老伯爵答应了他,他当真的披上衣甲握着矛盾满是兴头的迎敌去了。

那知走到半路,缰也滑下手了,头也俯向胸了,因为他一心一意的只在思想尼哥列。等到敌人捉住他时,他才想到:我的头如果割了下来,我却拿什么去同她亲吻呢!他于是振作起精神,自敌人的掌中挣脱,把他们一气杀伤了许多,并且生擒过来他们的伯爵。

他把这伯爵献给父亲要去见尼哥列的时候,他的父亲却食言一定不允。他一气,把那伯爵放走了。他的父亲也气得把他幽禁起来。

尼哥列在一个月夜趁着监视她的老妪已经睡了的时候,拿许多被单与手巾打结成一条长绳,将一头系在窗上,偷偷的垂了下来。她掖着裙子,低头踮脚的走过:一对丰满的乳峰在衣裳下隆起,有如苹果,她脚下踏着的小花颜色显得暗淡,因为她是如此的洁白。这时候,夜莺一直在远方的朦胧月色中低啼。

她是预备逃去他乡,免得阿迦珊为她受苦。她想在离别以前再见他一面。她顺着墙阴走到幽囚着阿迦珊的牢房之畔的时候,听到他在内悲呼:“尼哥列哟!双唇比酒还甜的女郎哟!我为何这般运蹇时乖呢?不多时以前,有一个进香人,呻吟于他的草垫之上,不得起身,但是你凑巧经过他那里,他从你掖起的裙下瞥见你的白腿,他的病立刻霍然而愈,跳起身来回了家去:这进香人居然比我幸福,能够凭了你治好疾病。我呢?我是只能怀揣着心病,关闭在这里,对了虚空悲叹与哀呼呀!”

她割下头发,自断墙上递与他说:“阿迦珊哟!我以后是永远不能见你面的了:你的父母家人对我是誓不两立的,你因了我与家人不和,并且在这里受苦,我不如牺牲自己的幸福逃去了外乡罢。”阿迦珊动气了,“狠心的人,你能别我远去吗?你不知道,你的美貌他们看见时一定是不肯放过的,那时我一想到,你将上一个男子的床,而这床并非我的,我是决然活不了的吗?”

尼哥列说:“你怎不看一看我的心呢?咳,你居然能够怀疑我了!这样看来,你的爱我一定不如我爱你的那么深了!”阿迦珊说:“女子的爱是流露在眼珠的瞥视,乳峰的蓓蕾,裙下的脚尖,男子的爱却是藏在心哟!尼哥列,你听到吗:心哟!”

在这一对情人正争论着谁的爱情最深的时候,路上走近了身怀利刃的巡夜人。幸亏这对情人头上的望楼之中有一望卒,他心地慈悲,口唱一歌,示意与尼哥列,教她快快躲避了起来。

巡夜人走过之后,尼哥列便在惊魂初定中与阿迦珊分离了走上她的远道。她翻过城墙之时,身上划了许多伤痕,鲜红的血珠自四肢迸出;砖石荆棘是无情的,它们那知道爱惜那娇嫩的皮肤呢。她走到一座森林之旁,想进去又怕野兽,想退后又怕追者。终究,她觉得追者比野兽更可怕,进了树林。她走到一丛灌木之下,恐惧与疲倦使她歇下,并且不久她就睡着了。

她在鸟啼与牧羊人的歌声中醒了转来。这时候牧羊人正围坐在草地上享用他们的食品。她说,“牧羊的哥哥们天佑啊。望你们去告与阿迦珊知道:这林中有一只兽,这兽给他知道了时,他是一定宁可抛舍千金都不肯将兽身的一毛让与别人的。你们还告与他知道:惟有此兽能医他的病,如果等了三天他还不来,他的病便永无治好的指望了。”说着,她还拿了些钱给他们。他们之中一人说:“你莫非妖女么?不然,你的说话怎么这般离奇,你的面貌怎么这般美丽?我们是不去找阿迦珊的,但是我们答应你,在他来这里的时候将你的这番话告诉他。”

尼哥列别了牧羊人,转身入林,在低垂的花枝下走过被草遮没了的小径中。她走到一条七岔路口。她在这里摘取白的百合花,绿的橡树叶,以及各种的花朵树枝,作成了一间碧绿的小屋:她知道,阿迦珊如果真爱她,他是一定会追过来,并且一定会知道这是她作的小屋而在屋中歇息的。

此时城内已经无人不知尼哥列是失踪了。老伯爵欢天喜地的把阿迦珊释放出来,并且为他大排筵宴,那知道他趁了这空打马逃出城了。他进了树林之时,听到牧羊人的歌声,歌中所说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与一美丽的女郎。阿迦珊走近,给了许多钱,叫他们将歌再唱一遍。他们收了钱,却一定不肯唱,他们说:“阿迦珊,你,我们是认识的。歌,我们是不再唱了,不过我们可以说一个故事给你听。”他们于是把尼哥列托付的话说了出来。

阿迦珊听完之后,立刻打马追了过去。他走到半路,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炭一般黑的大头,厚唇大鼻,牛皮靴子,身上罩着一件长衿,有一根木棒拄在腰旁。“天佑啊,大哥。”“天佑啊。”“你等在这里作什么?”“与你何关;”“问一句罢了。”“你好生生的骑着马,为什么要嗐声叹气呢?我如果是你,教我乐都来不及呀。”“你认识我?”“谁不知道你是阿迦珊?你这是追的什么?”“追一匹白色的猎犬。”“哼,猎犬也值得叹气流泪!那样说来,我失了主人的一条牛,闹得家中仅有的一张床都被他们抬去,老娘只好睡稻草,自家要逃出来躲避:更该怎样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为猎犬流泪的骑者居然同情他的困苦,从身畔掏出钱来给他去赔补牛价。他感激的说:“天保佑你寻到你心爱的猎犬罢!”

百花百草之屋如今在阿迦珊的眼前了。他知道这一定是尼哥列作的事,立刻跳下马来。下马之时,一不小心,在石头上滑了一交,把肩骨跌出了节。他于是侧了肩匍匐入屋中。他仰了头自屋顶的罅隙中观看一天的星,时有花香与枝叶的气息飘来鼻中。他叹道:“我那眼光闪烁如星的女郎哟,我那唇息芬芳似花的女郎哟,你的情人已经来了这里,但你却到那里去了?在这自由的郊野中,我正想有你来抱我吻我,但你却已经远逝了。”

正说到此处,他觉得有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近他的背,并且一对柔软滑腻的唇已经吻在他的颈上了:这不是守候着他的尼哥列还是谁呢?她看见他面部的抽挛,因之问出了他肩骨脱节的事。她使出她的手法来,竟将骨节凑上了,并且揉和了各种的花草树叶,撕小衣绑在伤处,竟使他毫不感觉痛苦了。

这一对情人怕人来追,赶紧的逃上路去。阿迦珊骑着马,将尼哥列紧抱在胸前,走不到多时,便要亲她的吻。她问他们去那里,他说:“管他呢:只要有你在我身旁,任是何方都一样的。”

他们跋涉过万岭千山,漂过大洋,到了陀娄国。这国的男子怀胎,女子打仗:真是天下罕有的事。被阿迦珊走近王宫,将国王抓住,一顿痛打,叫他发誓应允了废除这种风俗,才罢休。

他们在陀娄国住了没有多久,遇到一队漂洋的外族人来这里,攻下了城池,将他们掳上了船。不幸,他们的船不同,并且这些船舶在海上遇到一阵风暴,彼此失散了。阿迦珊坐的船漂到了褒该尔地方,被居民扣住,他便因此生还。并且老伯爵已经亡化,他立刻被拥登了宝座。尼哥列坐的船是加太基国王的,它驶回了故乡。原来尼哥列就是加太基国王的公主,是幼时被拐出去的。当载她的船驶到了加太基城下的时候,她看到郊野城池,恍然忆起这便是她童年的故乡,她便是国王的公主。她见到国王的时候,将这些话告诉了他,他也立刻相信了:不说相貌逼肖,就是尼哥列的那种优雅从容的风度便很可证明她是一个公主了。

她虽住在富丽的深宫,心中仍然是不安乐的,因为她看不见阿迦珊。国王几次想为她招驸马都被她推宕了过去。她知道这不是一个结局,于是提了手琴,用草涂黄了脸,附着一只船舶又逃来了阿迦珊的宫前。她被召入宫,在阿迦珊的面前,拉着手琴,将她自己的遭遇一齐歌唱了出来。她看见阿迦珊听完之后眼眶中充满了晶莹之泪,她的整颗心都软了。她回去队长家中,这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只剩了将她抚育成人的义母还在。她的义母立刻认出了她来。她用眼明草将面庞的黄色洗去之后,穿起一身华丽的衣服,端坐在床褥之上,等着她的义母去找她的情人来家。便是这样:他们的这段姻缘终究在许多磨难之后和合团圆了。

这便难怪

这便难怪我何以歌唱,

比起别人来歌唱得好:

为的越严密爱情缠绕,

我越甘心深投入罗网

学问、知识与肉体,灵魂

与其他一切我都不顾;

牵我去这条唯一的路,

笼在心头上有那缰绳。

除非是死人才在心上

不生爱之花,芬芳,美妙;

这福佑有人不曾尝到,

他便在胸中感受饥荒;

如其上帝,生命的主人,

拿我所颂扬的这尤物,

有一个月,隔开在两处,

有一天,那他便是残忍。

多么锐利,那花儿吐香,

多么细致!听见它呼叫,

百回的我在坪上晕倒,

我又百回的起来歌唱。

容颜真娇媚,我这愁闷

别人的骄傲比来不如:

教我如何禁当得幸福?

烦恼已然是这么怡神。

天哪!你还是快拿虚诳

与真情剔开,光大与小!

教叛逆在尘土内号啕!

教欺罔前来倾吐衷肠!

呀!如其我主宰有众生

一切的珍宝还加倍数,

愿意拿来我双手交付

与我的女郎表达精诚。

——贝尔纳·德·望塔度

吊死曲

在场的一切哥哥与弟弟,

莫把心肠硬起对了我们——

你们现在存个怜悯之意,

将来临死天会更发慈心。

你们瞧见吊着,五人,六人:

那肌肉,生前养得过丰盛,

现在已经腐了,一齐啄尽,

骨头也化成了渣滓,飞灰——

莫笑我们犯罪行了歹运,

去求众生的罪天莫穷追。

莫为了我们称呼作哥弟,

便作鄙夷之态,说,正典刑

死的人怎么配——须知官吏

都也不能一生到老聪明。

我们已经吊死了抵罪名;

为我们的魂灵乞求耶圣

大发慈悲,快把我们安顿,

免得魔鬼抢去奏凯而归。

我们死了,往事何苦究问;

去求众生的罪天莫穷追。

雨水已将我们淘洗荡涤,

太阳晒得枯黑一似柴薪。

眉发被鸦鹊钳了作游戏,

眼眶之内已经啄去双睛。

鸟啄我们比啄果子还勤。

再不曾歇下过将息劳困,

我们只是随了风的高兴,

一刻东边,一刻又向西吹。

唉,再莫学我们不安本分,

去求众生的罪天莫穷追。

——危用

泐话

帝子耶稣,你是凡人之帝,

求你帮我们把魔鬼逃避——

我们对他一毫无欠无亏。

哥弟们,莫留讥笑在此地,

去求众生的罪天莫穷追。

——危用

给海纶

等你衰老了的时候,在冬天

你会挨了火坐着摇动纺机,

一边哼我的歌儿,一边叹息,

说,“龙萨他歌唱过我的青年。”

歌声送到了侍女们的耳边,

任她们是多么迷离着倦意,

听到了我的名字,都会惊起,

夸道你有福,从此名在人间。

那时候,我在地上瞢然长卧

不醒,成了石榴荫里的魂魄,

你呢,白头的老妇坐在火旁,

想着我多情,你傲慢,真懊悔;

哎,爱我!不如趁了今天玫瑰

还开着,我们携了手去寻芳。

——龙萨

寓言

一个故事,并不很长,

劝的大家莫作良民。

你有道理,无论多强,

总赢不了最强的人。

某日,山涧之旁,

小羊停着喝水。

刚巧走过饿狼

寻找野物填嘴,

瞧见了这稚弱的羊,

他便走来涧畔,

怒呼道:“你怎敢

拿我的水弄脏?

这罪名要痛治才好!”

小羊回答:“吾皇请先息恼,

再瞧我犯罪没有。

您如今站立的地方

在这山涧的上首

有二十步;我再思量

也思量不出我怎么搅溷

您的饮水,要受重刑。”

“搅溷了。还有一件事,”狼说,

“我的名字你去年咒骂过。”

小羊赶紧分辩,“不曾,不曾!

去年我还没有出世。”

“那就是你哥哥。”“不是;

我娘只生下了我一个人。”

“不用多讲,反正

是你羊家这姓。

我从前听说过,羊,狗,

人,毁我的话常挂口:

如今看来,真对。”

口舌也不多费——

他把小羊背起,

走去他住的森林里,

定成死罪,断头;

充了饥……也报却深仇!

——赖封坦

Chanson d'Automne

长叹的声音

颤动在提琴,

把秋歌弹奏;

我含了惆怅

倾听那声浪

徐缓的抒忧。

梗气在胸怀,

面色转苍白,

听钟声响动;

旧时的情况

兜来了心上,

伤心我一恸。

我去的田地

有风儿知悉,

短促而支裂,

飘来又飘往,

像风儿荡漾

一片的死叶。

——卫尔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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