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乘

枚乘（？—前140），字叔，淮阴（今江苏淮阴）人。西汉著名辞赋家。先为吴王刘濞郎中，曾上书谏阻吴王谋反，未被采纳。后做梁孝王的文学侍从官。汉武帝即位后，征召入京，病死途中。

柳赋

忘忧之馆，垂条之木。⁽¹⁾枝逶迟而含紫，叶萋萋而吐绿。⁽²⁾出入云风，去来羽族⁽³⁾；既上下而好音，亦黄衣而绛足⁽⁴⁾。蜩螗厉响⁽⁵⁾，蜘蛛吐丝；阶草漠漠，白日迟迟；⁽⁶⁾于嗟细柳⁽⁷⁾，流乱轻丝。君王渊穆其度，御群英而玩之。⁽⁸⁾小臣瞽聩，与此陈词。⁽⁹⁾于嗟乐兮！于是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¹⁰⁾庶羞千族，盈满六庖。⁽¹¹⁾弱丝清管，与风霜而共雕⁽¹²⁾；锽啾唧⁽¹³⁾，萧条寂寥。隽乂英旄⁽¹⁴⁾，列襟联袍。小臣莫效于鸿毛，空衔鲜而嗽醪。⁽¹⁵⁾虽复河清海竭，终无增景于边撩。⁽¹⁶⁾

【简释】

(1) 忘忧：梁孝王所筑馆名。垂条：一作“柔条”。

(2) 逶迟：指柳枝摆动貌。逶：曲折。迟：缓慢。萋萋：茂盛。

(3) 羽族：飞鸟。

(4) 衣：羽毛。绛：绛红色。

(5) 蜩螗（tiáo táng）：蜩与螗皆指蝉类。

(6) 漠漠：密布。迟迟：迟缓。

(7) 于：即“吁”字。

(8) 渊：深。穆：肃穆。度：风度。御：驾驭、控制。

(9) 瞽聩（gǔ kuì）：眼瞎、耳聋，这里是谦称。与：参与。陈词：作赋。

(10) ：亦作“樽”，酒具。缥（piǎo）：青白色或淡青色。爵：古代酒器。醪（láo）：混合的酒。

(11) 庶羞：即庶馐。庶：众多。馐：佳肴。族：种。六庖：即庖厨。

(12) 雕：雕饰。

(13) 锽（qiāng huáng）：钟鼓声，这里指大的声音。啾唧（jiū jī）：细微声。

(14) 隽乂（juàn yǐ）：有才德的人。隽：通“俊”。英旄（máo）：杰出之士。

(15) 效：效力。衔鲜：食用鲜美。嗽醪：饮酒。

(16) 虽复：即使。河：黄河。清：变清。竭：干涸。边撩：指梁园建筑物。撩：疑为“僚”，通“寮”，小屋。

本篇出自《西京杂记》，《古文苑》也收入。该文文词清丽，节律整齐，音韵优美，乃咏物小赋的滥觞。

七发

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¹⁾曰：“伏闻太子玉体不安，亦少间乎？⁽²⁾”太子曰：“惫⁽³⁾，谨谢客。”客因称曰⁽⁴⁾：“今时天下安宁，四宇和平，太子方富于年。意者久耽安乐，日夜无极；⁽⁵⁾邪气袭逆，中若结⁽⁶⁾。纷屯澹淡，嘘唏烦酲；⁽⁷⁾惕惕怵怵，⁽⁸⁾卧不得瞑。虚中重听⁽⁹⁾，恶闻人声；精神越渫⁽¹⁰⁾，百病咸生。聪明眩矅，悦怒不平。⁽¹¹⁾久执不废⁽¹²⁾，大命乃倾。太子岂有是乎？”太子曰：“谨谢客。赖君之力⁽¹³⁾，时时有之，然未至于是也。”客日：“今夫贵人之子，必宫居而闺处⁽¹⁴⁾，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无所⁽¹⁵⁾。饮食则温淳甘膬，脭肥厚。⁽¹⁶⁾衣裳则杂遝曼暖，燂烁热暑。⁽¹⁷⁾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¹⁸⁾，况其在筋骨之间乎哉？故曰：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者⁽¹⁹⁾，伤血脉之和。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²⁰⁾。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²¹⁾皓齿娥眉，命曰伐性之斧。⁽²²⁾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今太子肤色靡曼，四支委随，筋骨挺解，血脉淫濯，手足堕窳。⁽²³⁾越女侍前，齐姬奉后，往来游宴⁽²⁴⁾，纵恣于曲房隐间之中。此甘餐毒药，戏猛兽之爪牙也。⁽²⁵⁾所从来者至深远，淹滞永久而不废，虽令扁鹊治内，巫咸治外，尚何及哉！⁽²⁶⁾今如太子之病者，独宜世之君子，博见强识⁽²⁷⁾，承间语事，变度易意⁽²⁸⁾，常无离侧，以为羽翼。淹沈之乐，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²⁹⁾太子曰：“诺，病已，请事此言。⁽³⁰⁾”

【简释】

(1) 楚太子：假设人物。吴客：作者自谓。

(2) 伏闻：下对上敬语。少间：稍好。

(3) 惫（bèi）：乏力。

(4) 因称：乘机进言。

(5) 意者：想来。耽：迷。极：节制。

(6) 中若结：内心郁结不通。（sè）：同“塞”。

(7) 纷屯澹淡：内心纷乱貌。嘘唏：叹气声。酲（chéng）：酒醉。

(8) 惕惕（tì）怵怵（chù）：心惊貌。

(9) 虚中：中气虚弱。重听：听觉失灵。

(10) 越渫：涣散。渫（xiè）：发。

(11) 眩矅：迷惑。不平：不正常。

(12) 执：保持。

(13) 君：国君。

(14) 闺处：居深宫内。

(15) 无所：无机会。

(16) 膬：古“脆”字。脭（chéng）：肥肉。（nóng）：浓酒。

(17) 杂遝（tà）：众多。燂（xún）：热。

(18) 挺解：涣散。

(19) 恣：同“纵”，放任。支：同“肢”。

(20) 命曰：名叫。蹶痿（jué wěi）：肢体瘫痪。机：征兆。

(21) 洞：幽深。清：阴凉。媒：原因。

(22) 皓：白。性：性命。

(23) 靡曼：细嫩。淫濯：阻滞不畅。坠窳（yǔ）：懒弱无力。

(24) 游宴：游乐宴会。

(25) 甘：甘心。戏：招惹。

(26) 淹滞：拖延。废：停止。扁鹊：古代名医。巫咸：传说中的古代神巫，善祛邪治病。

(27) 识：记忆力。

(28) 承间：乘机。度：生活方式。意：心意。

(29) 淹沉：沉沦。浩唐：浩荡。遁佚：放纵。奚由至哉：哪里会出现。

(30) 已：愈。请事此言：按你说的这些话办。

客曰：“今太子之病，可无药石针刺灸疗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也。⁽³¹⁾不欲闻之乎？”太子曰：“仆愿闻之。”客曰：“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中郁结之轮囷，根扶疏以分离。⁽³²⁾上有千仞之峰，⁽³³⁾下临百丈之溪。湍流溯波，又澹淡之。⁽³⁴⁾其根半死半生。冬则烈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³⁵⁾，夏则雷霆、霹雳之所感也。朝则鹂黄、鸣焉，暮则羁雌、迷鸟宿焉。⁽³⁶⁾独鹄晨号乎其上，鹍鸡哀鸣翔乎其下。⁽³⁷⁾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挚斫斩以为琴⁽³⁸⁾，野茧之丝以为弦，孤子之钩以为隐，九寡之珥以为约。⁽³⁹⁾使师堂操《畅》，伯子牙为之歌。⁽⁴⁰⁾歌曰：‘麦秀兮雉朝飞，向虚壑兮背槁槐⁽⁴¹⁾，依绝区兮临回溪。’飞鸟闻之，翕翼而不能去⁽⁴²⁾。野兽闻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蝼蚁闻之，拄喙而不能前。⁽⁴³⁾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强起听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简释】

(31) 无：不用。要言妙道：切实精妙的道理。这是本文要旨所在。

(32) 龙门：山名，在陕西、山西交界处。桐：梧桐，其木宜制琴。轮囷：纹理盘曲。

(33) 仞：古七尺为仞。

(34) 溯（sù）：逆流。澹淡：摇荡。之：指桐树根。

(35) 霰（xiàn）：雪珠。

(36) 鹂黄、（hàn dàn）：鸟名。羁雌、迷鸟：失偶与迷途的鸟。

(37) 独鹄：孤鸿。鹍鸡：像鹤的鸟。

(38) 背秋涉冬：秋去冬来。琴挚：春秋时鲁国太师，又称师挚，掌音乐，善弹琴。

(39) 隐：琴上装饰品。九寡：春秋鲁国有一寡母琴师，有九子。珥：耳上饰珠。师堂：春秋时琴师，孔子曾向他学琴。

(40) 《畅》：相传是尧时的琴曲。伯子牙：春秋时琴师。

(41) （jiān）：麦穗芒尖。雉：野鸡。虚：废墟。槁（gǎo）：枯干。

(42) 翕（xì）：合拢。

(43) 蚑（qí jiǎo）：爬行小虫。拄：支。喙（huì）：鸟嘴。

客曰：“牛之腴，菜以笋蒲；⁽⁴⁴⁾肥狗之和，冒以山肤。⁽⁴⁵⁾楚苗之食，安胡之饭，抟之不解，一啜而散。⁽⁴⁶⁾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⁴⁷⁾熊蹯之臑，⁽⁴⁸⁾勺药之酱。薄耆之灸⁽⁴⁹⁾，鲜鲤之鲙。秋黄之苏，白露之茹。⁽⁵⁰⁾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⁵¹⁾小饭大歠，如汤沃雪。⁽⁵²⁾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强起尝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简释】

(44) 牛：小牛。腴：腹部肥肉。菜：配。

(45) 和：羹汤。冒：铺。山肤：石耳莱。

(46) 楚苗：楚国稻米。安胡：菰米。抟（tuán）：用手团紧。解：散。啜（chuò）：吃。

(47) 伊尹：商贤臣，善烹调。易牙：春秋时善辨五味者。

(48) 蹯：掌。臑（ér）：同“胹”，熟烂的肉。

(49) 薄耆：兽脊上薄肉片。

(50) 秋黄：秋天变黄的叶子。苏：紫苏。茹：蔬菜。

(51) 山梁：《论语》有“山梁雌雉”，后以山梁为野鸡代称。豢（huàn）：饲养。

(52) 歠（chuò）：饮，指喝汤。沃：浇灌。

客曰：“钟、岱之牡，齿至之车。⁽⁵³⁾前似飞鸟，后类距虚⁽⁵⁴⁾。穱麦服处，⁽⁵⁵⁾躁中烦外。羁坚辔，附易路⁽⁵⁶⁾。于是伯乐相其前后，王良、造父为之御，秦缺、楼季为之右。⁽⁵⁷⁾此两人者，马佚能止之⁽⁵⁸⁾，车覆能起之。于是使射千镒之重⁽⁵⁹⁾，争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骏也，太子能强起乘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简释】

(53) 钟、岱：古赵国产名马处。牡：雄性马，此指好马。齿至：适当年龄的马。

(54) 距虚：一种善奔的兽。

(55) 穱（zhuō）：龙爪粟，饲马的好料。服处：饲养。

(56) 附：遵循。易：平坦。

(57) 伯乐：名孙阳，春秋秦穆公时善相马者。王良：春秋晋国善驾车者。造父：周穆公驾车者。秦缺、楼季：古代勇士。

(58) 佚：同“逸”，即惊。射：赌博。

(59) 镒（yì）：古代重量单位，二十四两为一镒（一说二十两为一镒）。

客曰：“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荆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乐无有。⁽⁶⁰⁾于是使博辩之士，原本山川，极命草木，比物属事，离辞连类，浮游览观。⁽⁶¹⁾乃下置酒于虞怀之宫，连廊四注，台城层构，纷纭玄绿，辇道邪交，黄池纡曲。⁽⁶²⁾溷章、白鹭，孔鸟、鹄，、，翠鬣紫缨。⁽⁶³⁾螭龙德牧，邕邕群鸣。⁽⁶⁴⁾阳鱼腾跃⁽⁶⁵⁾，奋翼振鳞。漃漻蓼⁽⁶⁶⁾，蔓草芳苓。女桑、河柳⁽⁶⁷⁾，素叶紫茎。苗松、豫章，条上造天。⁽⁶⁸⁾梧桐、并闾⁽⁶⁹⁾，极望成林。众芳芬郁，乱于五风⁽⁷⁰⁾。从容猗靡，消息阳阴。⁽⁷¹⁾列坐纵酒，荡乐娱心。景春佐酒，杜连理音。⁽⁷²⁾滋味杂陈，肴糅错该。⁽⁷³⁾练色娱目⁽⁷⁴⁾，流声悦耳。于是乃发《激楚》之结风，扬郑、卫之皓乐。⁽⁷⁵⁾使先施、徵舒、阳文、段干、吴娃、闾娵、傅予之徒，杂裾垂髾，目窕心与。⁽⁷⁶⁾揄流波，杂杜若。⁽⁷⁷⁾蒙清尘，被兰泽，嬿服而御。⁽⁷⁸⁾此亦天下之靡丽皓侈广博之乐也⁽⁷⁹⁾，太子能强起游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简释】

(60) 景夷台：章华台，春秋时楚国的观台。汝海：汝水。江：长江。湖：洞庭湖。

(61) 原本：原原本本。山川：（说明）山川地理。极：尽。命：名。离辞连类：按类编成文辞。

(62) 虞怀：宫名。连：连通。注：通。台城：城上有楼的建筑。玄：黑。邪：纵横。黄池：潢池，积水池。

(63) 溷：通“混”。（jiāo jīng）：水鸟名，又名池鹭。鬣（liè）：鸟头上的毛。缨：鸟颈部的毛。

(64) 螭（chī）龙：这里指雌鸟、雄鸟。螭：雌龙。龙：雄龙。德牧：鸟名。邕邕：鸟鸣声。

(65) 阳鱼：古人以鱼属阳，故称“阳鱼”。

(66) 漃漻（jí liáo）、蓼（chóu liǎo）：猪草和水蓼。

(67) 女：柔嫩。

(68) 豫樟：木名。条上造天：枝条伸到天际。

(69) 并闾：棕榈。

(70) 五风：五方之风。

(71) 猗靡：树枝随风拂动貌。消息：消灭、生息，这里指时隐时现。

(72) 景春：战国时纵横家，善辞令。杜连：又名“田连”，古代善弹琴者。

(73) 糅（rǒu）：饭。错：错杂。该：具备。

(74) 练色：精选的美色。

(75) 《激楚》：歌曲名称。结风：急迅的风，形容歌曲音调。郑、卫：两国以产新乐而著名。皓：悠扬清脆。

(76) 先施：西施。以下六位都是古代有名美女。裾：指衣裙。髾（shāo）：发髻。窕：同“挑”，挑逗。与：许可。

(77) 揄洗波：引水洁身。杜若：香草名。

(78) 清尘：指薄雾。嬿服：闲居之服。御：侍奉。

(79) 靡丽：美妙。皓侈：豪华。

客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驾飞之舆⁽⁸⁰⁾，乘牡骏之乘。右夏服之劲箭，左乌号之雕弓。⁽⁸¹⁾游涉乎云林，周驰乎兰泽，弭节乎江浔⁽⁸²⁾。掩青，⁽⁸³⁾游清风。陶阳气⁽⁸⁴⁾，荡春心。逐狡兽，集轻禽⁽⁸⁵⁾。于是极犬马之才，困野兽之足，穷相御之智巧。⁽⁸⁶⁾恐虎豹，慴鸷鸟⁽⁸⁷⁾。逐马鸣镳，鱼跨麋角。⁽⁸⁸⁾履游麕兔，蹈践麖鹿。⁽⁸⁹⁾汗流沫坠，冤伏陵窘⁽⁹⁰⁾。无创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⁹¹⁾。此校猎之至壮也，太子能强起游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然阳气见于眉宇之间，侵淫而上，几满大宅。⁽⁹²⁾

【简释】

(80) 骐骥：骏马。飞（líng）：车上装饰，这里比喻车的豪华。

(81) 夏服：夏后氏的箭袋。乌号：古代名弓，相传黄帝使用。

(82) 弭节：缓步行进。浔：水边。

(83) 掩：压倒。

(84) 陶：舒展。

(85) 集：射。

(86) 极：尽。相、御：相马者与驾车者。

(87) 慴（zhé）：威慑。鸷（zhì）鸟：猛鸟。

(88) 镳（biāo）：马口中衔的嚼铁，系有响铃。麋：鹿类。

(89) 麕（jūn）：獐子。麖（jīng）：大鹿。

(90) 冤伏陵窘：指野兽被迫得窘急倒下。

(91) 充：装。

(92) 见：通“现”。侵淫：逐渐。大宅：面部。

客见太子有悦色，遂推而进之曰：“冥火薄天⁽⁹³⁾，兵车雷运。旍旗偃蹇，羽毛肃纷。⁽⁹⁴⁾驰骋角逐，慕味争先⁽⁹⁵⁾。徼墨广博，观望之有所圻。⁽⁹⁶⁾纯粹全牺，献之公门。⁽⁹⁷⁾”太子曰：“善！愿复闻之。”

【简释】

(93) 冥：黑夜。薄：迫近。

(94) 旍：同“旌”。偃蹇：高举。羽毛：旗上装饰的翠羽。肃纷：整齐、纷繁。

(95) 慕味：指打猎者爱慕野味。

(96) 徼：同“邀”，求取。墨：为猎取而烧的野地。圻（yín）：同“垠”，边界。

(97) 纯粹全牺：毛色纯、躯体整的牲畜。公门：公侯或帝王之门。

客曰：“未既⁽⁹⁸⁾。于是榛林深泽，烟云暗莫，兕虎并作。⁽⁹⁹⁾毅武孔猛，袒裼身薄。⁽¹⁰⁰⁾白刃硙硙⁽¹⁰¹⁾，矛戟交错。收获掌功⁽¹⁰²⁾，赏赐金帛。掩肆若⁽¹⁰³⁾，为牧人席。旨酒嘉肴，羞炰脍灸，以御宾客。⁽¹⁰⁴⁾涌触并起⁽¹⁰⁵⁾，动心惊耳。诚必不悔，决绝以诺。⁽¹⁰⁶⁾贞信之色，形于金石。高歌陈唱，万岁无⁽¹⁰⁷⁾，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强起而游乎？”太子曰：“仆甚愿从，直恐为诸大夫累耳。”然而有起色矣。

【简释】

(98) 既：完。

(99) 暗莫：即暗漠。兕（sì）：独角野牛。

(100) 毅：刚毅。孔：非常。袒裼（xī）：赤身。

(101) 硙硙（ái）：刀亮貌。

(102) 掌：指记录。

(103) 肆：铺陈。

(104) 羞、脍：进膳的意思。炰（páo）、炙：都是烧熟食物。

(105) 涌触：涌觞，指满杯。触：当作“觞”。

(106) 必：果断。以：同“已”。

(107) 万岁：欢呼声。（yì）：厌倦。

客曰：“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至则未见涛之形也，徒观水力之所到，则恤然足以骇矣。⁽¹⁰⁸⁾观其所驾轶者，所擢拔者，所扬汩者，所温汾者，所涤汔者，虽有心略辞给，固未能缕形其所由然也。⁽¹⁰⁹⁾恍兮忽兮，聊兮慄兮，混汩汩兮。⁽¹¹⁰⁾忽兮慌兮，俶兮傥兮，浩兮，超旷旷兮。⁽¹¹¹⁾秉意乎南山⁽¹¹²⁾，通望乎东海。虹洞兮苍天，极虑乎涯涘。⁽¹¹³⁾流揽无穷，归神日母。⁽¹¹⁴⁾汩乘流而下降兮⁽¹¹⁵⁾，或不知其所止。或纷纭其流折兮，忽缪往而不来⁽¹¹⁶⁾。临朱汜而远逝兮，中虚烦而益怠。⁽¹¹⁷⁾莫离散而发曙兮，内存心而自持。⁽¹¹⁸⁾于是澡概胸中，洒练五藏，澹澉手足，颒濯发齿。⁽¹¹⁹⁾揄弃恬怠，输写淟浊，分决狐疑，发皇耳目。⁽¹²⁰⁾当是之时，虽有淹病滞疾，犹将伸伛起躄，发瞽披聋而观望之也，况直眇小烦懑、酲病酒之徒哉！⁽¹²¹⁾故曰发蒙解惑⁽¹²²⁾，不足以言也。”太子曰：“善！然则涛何气哉？”

【简释】

(108) 望：阴历每月十五日。广陵：扬州。曲江：长江。一说为广陵附近地名。恤（xù）：惊骇貌。

(109) 驾轶：指水势所凌驾、超越。擢：提起。温汾：结骤、滚动。涤汔（qì）：冲刷、荡涤。心略：智巧。辞给：动听言辞。缕：详细。

(110) 恍、忽：即“恍”“惚”。聊、慄：形容心惊胆战。混汩汩（gǔ）：水势滔滔滚滚。

(111) 忽、慌：同上文“恍”“忽”。俶（tì）、傥（tǎng）：浪涛突起貌。（wǎng yǎng）：形容水势浩大。旷旷：空阔貌。

(112) 秉：集中。

(113) 虹洞：天水相连。极虑：穷思极想。涯涘：水的边际。

(114) 流揽：流览。日母：日出处。

(115) 汩：水流迅急。

(116) 缪（móu）：纠结。

(117) 朱汜（sì）：南方水涯。中：心中。

(118) 莫：通“暮”。存心：收心。持：控制。

(119) 澡概：洗涤。概：通“溉”。洒、练：洗、漂。藏：通“脏”。澹澉：涤荡。颒（huì）：洗涤。

(120) 揄弃：扬弃。恬：安逸。输写：倾泻。淟（tiǎn）浊：污浊。发皇：明朗。

(121) 伸伛（yǔ）：伸直驼背。起躄（bì）：提起跛脚。发：张开。披：开。懑（mèn）：胀闷。酲：沉醉。

(122) 发：启发。

客曰：“不记也。⁽¹²³⁾然闻于师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内云⁽¹²⁴⁾，日夜不止。衍溢漂疾⁽¹²⁵⁾，波涌而涛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¹²⁶⁾，若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¹²⁷⁾，浩浩，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¹²⁸⁾。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¹²⁹⁾。六驾蛟龙，附从太白⁽¹³⁰⁾。纯驰浩蜺，前后骆驿。⁽¹³¹⁾颙颙卬卬，椐椐强强，莘莘将将。⁽¹³²⁾壁垒重坚，沓杂似军行⁽¹³³⁾。訇隐匈，轧盘涌裔，原不可当。⁽¹³⁴⁾观其两傍，则滂渤怫郁，暗漠感突，上击下律。⁽¹³⁵⁾有似勇壮之卒，突怒而无畏，蹈壁冲津，穷曲随隈⁽¹³⁶⁾，逾岸出追。遇者死，当者坏。初发乎或围之津涯，荄轸谷分⁽¹³⁷⁾。回翔青篾，衔枚檀桓。⁽¹³⁸⁾弭节伍子之山，通厉骨母之场。⁽¹³⁹⁾凌赤岸，篲扶桑，横奔似雷行。⁽¹⁴⁰⁾诚奋厥武⁽¹⁴¹⁾，如振如怒。沌沌浑浑，状如奔马。混混庉庉⁽¹⁴²⁾，声如雷鼓。发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奋振，合战于藉藉之口。⁽¹⁴³⁾鸟不及飞，鱼不及回，兽不及走。纷纷翼翼⁽¹⁴⁴⁾，波涌云乱。荡取南山，背击北岸。覆亏丘陵，平夷西畔。⁽¹⁴⁵⁾险险戏戏⁽¹⁴⁶⁾，崩坏陂池，决胜乃罢。汩潺湲⁽¹⁴⁷⁾，披扬流洒。横暴之极，鱼鳖失势，颠倒偃侧，沋沋湲湲，蒲伏连延。⁽¹⁴⁸⁾神物怪疑，不可胜言。直使人踣焉，洄暗凄怆焉。⁽¹⁴⁹⁾此天下怪异诡观也，太子能强起观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简释】

(123) 不记：没记载下来。记：记载。

(124) 出内：出纳，指吞吐。

(125) 衍溢：散流。漂疾：急流。

(126) 洪淋淋：似山洪泻下。

(127) 少进：稍进。

(128) 扰扰：纷纷貌。

(129) 勒：指挥。

(130) 太白：河神。

(131) 浩蜺：白色虹霓。蜺：即“霓”字。骆驿：即络绎。

(132) 颙颙（yóng）卬卬（áng）：浪涛高大。椐椐（jū）将将：浪涛前后相继。

(133) 沓：众多。

(134) 訇（hōng）隐：浪涛声。匈（gài）：浪涛声。轧盘：广阔。涌裔：奔腾。原：来源。

(135) 滂渤怫郁：水势怒激。暗：阴暗。感：同“憾”。律：当作“硉”，从高处滚下。

(136) 穷：遍及。隈：江弯处。

(137) 荄轸谷分：浪涛如山陇转动分流。荄（gāi）：通“陔”，山陇。轸：转动。一本无“荄”字。

(138) 青篾：地名。衔枚：在马口中放一根竹木，使马不能叫。这里作悄悄进兵讲。檀桓：地名。

(139) 伍子：山名。通厉：远奔。骨母：胥母，地名。

(140) 凌：凌跨。篲（huì）：扫。扶桑：东方日出处。

(141) 厥：其。

(142) 混混庉庉：浪涛声。

(143) 庢（zhì）：阻碍。逾跇（yì）：超越。侯波：侯阳之波。侯阳：传说中的水神。

(144) 翼翼：勇健貌。

(145) 亏：破坏。平夷：扫平。

(146) 险险戏戏：危险状。

(147) （jié）汩潺（chán）湲（yuán）：水流的声音。

(148) 沋（yóu）沋湲湲：鱼鳖在水中难行状。蒲伏：匍匐，爬行。

(149) 踣（bó）：跌倒。洄暗凄怆：昏头昏脑。

客曰：“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¹⁵⁰⁾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¹⁵¹⁾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算之，万不失一。⁽¹⁵²⁾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¹⁵³⁾：“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¹⁵⁴⁾”涊然汗出⁽¹⁵⁵⁾，霍然病已。

【简释】

(150) 奏：进。方术之士：博学而有理论的人。资略：才智。庄周：庄子。魏牟：战国时人，他有名言：“身在江海之上，心居魏阙之下。”即虽然隐退，仍不忘国家。杨朱：战国时哲学家。墨翟：墨子。便蜎：又作“蜎渊”，战国时学者。詹何：战国时学者。

(151) 精微：精深微妙的道理。理：明辨清理。

(152) 孔：孔子。老：老子。览观：评断。筹：计数的工具。

(153) 据几：扶几案。

(154) 涣乎：豁然开朗貌。

(155) 涊（niǎn）然：汗出貌。

刘勰《文心雕龙》说：“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词云构，夸丽风骇。盖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未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文选注》：“《七发》者，说七事以起发太子也。”全诗从音乐、饮宴、车马、游览、田猎到观涛，逐层递进，最后引出“要言妙道”，以治理太子病疾。这对于讽谏统治者的奢靡生活，有一定积极意义。其文辞一方面纵横驰骋、宏丽精奇，另一方面又有铺陈过度、堆砌过繁之嫌。这一特点，一直影响到以后的大赋。枚乘首制《七发》后，不少名家相继仿作，形成赋传中的一种“七”体。此赋韵散相间，因其自开一体，影响深远，故选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