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蹚过河的小弟

又是烟雨迷蒙时 作者:王贤根


蹚过河的小弟

过去农村盛行掐八字,我小弟出生时,算命先生说他五行缺金,即取名王贤鑫。不知什么原因,或许为了写起来方便,有次我看到他在人家的付款单上,刷刷地签上“王贤兴”。

1979年,我妈因患内风湿来北京住院治疗,贤鑫陪着。那时,我看他个头不矮,年龄却小。住一段时间后,我劝他回去读书。“文革”断送了多少人的读书梦想,将来国家、个人还是要靠知识的。他嗯嗯地点头,返回又进了校门,我为此欣喜一阵子。后来,不知何故辍学;再后来,听说他挑上货郎担,摇起拨浪鼓“敲糖”去了。我爹当时着实不快,说:“做箩搞副业,比人家落田好几倍,非要敲糖?!”走过远路的贤鑫,这时的心思飞得比鸟高了,好像有张强劲的风帆,鼓着他驰向并不十分明确的理想的彼岸。

拨浪鼓摇出来的钱,属于自己,是这份金钱的主宰。他的心又像这张风帆,鼓舞着驶向新的航程。旅行结婚来北京,他们在我这里住了几天,回去就将一点积蓄和结婚节省的共一千几百块钱作资本,外出做生意。有次,我探亲回义乌,看他大包小包的往火车上托货,弄得满头大汗。到江西去摆摊,说路上整夜扒在车上打盹,下车还要赶路,我顿觉疼怜。那段时间,他每次来提货,时间再紧,也回乡下父母身边看看,与我聊一会家常。渐渐地,我看到他黝黑的脸上溢出压抑不住的笑容。一个靠两只手生活的农人,当自己的辛劳换得腰包粗壮起来的时候,那笑容十分的含蓄,也十分的可爱。

贤鑫他们,是义乌末代鸡毛换糖人。不久,他让妻子继续在江西摆摊,自己在义乌的篁园市场租了个摊位。日后,我记不得什么时候,他买了几个摊位,还在城里盖起五层楼,在乡下办起两个小厂,又盖了五层楼,城里楼就出租了。

七八年前的一次电话中,贤鑫突然问我多少钞票一月,我如实告诉,他说:“你不要骗人,一个师职军官,大校,只这么点?!”我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在义乌,像我小弟这样从农家走上经商之路的人,很多;比我小弟有钱的经商有道的人,也很多。当他们走到这个份上时,说话口气不一样啦。这时,我觉得,昔日我这个拿大头工资力挺这个九口之家的大哥,也显得有点那个了。心想,在商品、货币中走来绕去的贤鑫,是不是被铜钱沾蚀了呢?

四年前,贤鑫又一次来电话咨询。大儿子义乌中学毕业,考分超过重点大学录取分数线,想报军校。我说军队工资太低,还是报地方大学为好,将来回义乌,收入也高。我的态度好像令他失去什么。第二年,二儿子高考,又来电话,说强强没报军校,龙龙一定要报军校,超出本科录取线,你给选个学校。

我纳闷,贤鑫啊贤鑫,你歪的哪股筋?国难当头,弃笔从戎,理所应当。现在是和平年代,年轻人施展才华的主要平台,应该在更为广泛、更为宽松的国家、地方经济建设和教学科研上。军队规矩多,恐怕影响他的抱负。我们在电话中磨了一会,最后贤鑫说:“我和龙龙已商量,我们不后悔。”

明年,这个孩子军校将要毕业了。我听说他正准备考研究生。我喜欢年轻人的这种精神。意想不到的是,上半年贤鑫来电话,说大儿子强强大学毕业考研究生,分数超出,同时他向校党委书记报名,想进部队。我说了我的意见。这次,贤鑫的心像座山那样的坚实:“我们商定,还是参军好!”

现在,他的大儿子正在武警总部与国家公安部联合的集训基地训练。他来北京已一个多月了,我有意没马上去看,让他磨炼。他只星期天有空,我在手机上总是鼓励他。明天,我要去看看他了,毕竟还是孩子。但我相信他。这两个都有一米八高的小伙子,穿上军装后,路该怎么走?我想,还是靠他们自己的造化。他们这爸——我的小弟,自己没有好好地将书读下去,挣得一些钱时,倒一直激励两个儿子读书,这是他人生的一大进步。他是将他的意愿,在他的两个孩子身上得以延续。可他为什么一定要送两个大学生孩子到艰苦的部队?在电话里,他支支吾吾地还留一手。我猜度过他的心思。三十年来,他趟过多少条河,走到今天也算不易。那他是为了让孩子来捍卫改革开放的成果,报效我们伟大的祖国,还是藏着捏着其他小九九呢?待我见到强强,一定得问问他。

2008年10月25日上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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