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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太行山最绿的地方

幸福播撒太行山:李保国在太行山区扶贫纪事 作者:贾兴安,高玉昆 著


李保国第一次走进邢台西部太行深山区的前南峪,是在1981年的春天,确切地说,是3月6日,距他2月26日从河北林业专科学校毕业才仅仅8天。作为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李保国由于品学兼优留校任教,称呼是教师,其实还只是个辅导员,刚满23岁。

李保国初来前南峪时,住在山坡前这个石板房,一住就是4年

当时,年轻的李保国是随河北农业大学林学、水土保持专家于宗周教授带领的课题攻关组,来这里考察建立产学研基地的,以研究和解决太行山区土壤瘠薄、干旱缺水、造林成活率低、年年造林不见林的重大难题。

从此,这一偶然的机缘,使李保国与前南峪结下了整整35年的深情厚谊,致使他矢志把“论文写到太行山”上,开始了以自己的知识和学问进行“科技扶贫”的漫漫之路。

我们循着李保国的足迹来到前南峪,见到现任村党委书记郭天林,向他问道:“李保国为什么要留在前南峪帮你们?”

郭天林想想说:“他可能是看到我们这里穷,想叫我们过上好日子,特别是看见我们老支书郭成志的魅力,还有改变村子落后面貌的决心和毅力吧。”

那么,当初李保国来到前南峪时,村里是怎样的境况呢?

前南峪村地处太行山深处,隶属于邢台县浆水镇管辖,距邢台市区65公里,是一个偏僻贫困的小山村。

浆水镇因“浆水川”得名,历史悠久,史载早在西周时期,曾为古邢国陪都。抗日战争时期,邢台抗日临时政府和邢台县抗日政府先后在浆水成立。

浆水南边,有一条大河,叫浆水河。前南峪村,紧临浆水河南侧,距浆水镇仅一公里。前南峪距河近,浆水镇距河远些,浆水比前南峪建村要早。

前南峪形成村落的历史亦上溯到春秋时代,据传有靳姓从邢台城迁居于此建村,因村庄处于浆水川南沟口,故名南峪。峪,就是山谷的意思,多用于地名,因此在太行山一带,叫“峪”的地名很多。明永乐年间,有甄姓从山西洪洞县迁来,在距南峪村的1.5公里处建立村庄,也称南峪,民国年间合并为一个行政村。1956年合作化时,两个村子分别建立了大队。为了把两个村子区分开来,当时根据建村早晚,决定将两个村子以“前”“后”字冠之。这样,“前南峪”这个村子就诞生了,名字沿用至今。

前南峪的地理环境,决定了他们命运多舛,也冥冥之中预示着,在李保国及众多专家学者参加治理后,在原村支书郭成志率领下,全村团结一心顽强创业并让前南峪盎然崛起。

前南峪所在的邢台太行由四道较大的山川构成,它们分别是:路罗川、浆水川、稻畦川、宋家庄川。这四道川宛若一个巨大的手掌反扣在山地上,而中间的隆起便是邢台太行的群峰。就人文地理而言,位于邢台太行深山处的浆水川,据考为商都所在地。古籍中有商祖夷迁都于邢之说,而邢就是现今的浆水,即商夷仪城。至今浆水镇之上有上店,之下有下店,均为商都构建之格局。至周则建都于黄河之滨。战国时期赵国初始建都亦为邢台,至赵敬侯才迁都至邯郸。

邢台县前南峪的山场道路

这一带是战略要地,距前南峪不到10公里,有个叫“将军墓镇”的地方,其地名由来颇具传奇。相传春秋时期,十二个大诸侯国连年征战,打得天下大乱。当时邢台这一带属于邢国。邢国又小又穷,兵力不足,经常受到北方狄人的侵犯,每年都有大批的邢人和财物被狄人掠去。邢国国主邢侯,只好把国都从平原迁到太行深山的浆水。邢侯迁都后,避开了狄人,百姓们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年,南方有个强大的郑国,突然命大将军蔡仲率领三千铁骑,渡过黄河,长驱直入,一口气打到了邢国都城东南的太行山口。邢军坚守的关隘得益于有利的地形而布下天罗地网,出奇制胜,一举歼灭了郑军,大将军蔡仲也身受重伤被俘了。蔡仲被俘后在被押往邢都的途中,乘着邢军看管不严之机,在一个山沟里挣脱捆绑他的绳索,夺路而逃,这便有了现在的“脱索沟村”。蔡仲南逃十里,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忽见一个樵夫迎面而来,他上前询问哪条路通往郑国。樵夫见他是敌国的将军,故意指西说东,蔡仲信以为真,竟勒转马头向邢都方向逃走。他跑了三十多里,来到一条河边,此时又饥又渴,伤痛难忍,就解盔卸甲到河边喝水,这便有了今天的“放甲铺村”。蔡仲喘息了一会儿,忽见后有追兵赶来,又急忙上马西逃,逃到一个叫井梁店村的村头,因伤势过重,流血过多,滚鞍坠马,气绝身亡。后被邢人埋在这里,从此,井梁店村更名为“将军墓”,并沿袭至今。

南北纵横北京、河北、山西、河南400公里的太行山,自古就享有“黄河如带,五岳俱朝”的尊崇地位。“八百里太行”的巍巍山脉,有着丰富的人文资源,雄奇、博大、富饶,孕育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和杰出人物。从女娲补天的炼石炉场到周口店北京猿人“钻木取火、结绳记事”的远古洞穴;从“愚公移山”寓言典故的持之以恒精神到“狼牙山五壮士”宁死不屈的一跳;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行挽歌到五台山古刹里的晨钟暮鼓;从“平型关大捷”到“上党战役”;从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到子弟兵母亲戎冠秀;从黄巢、黄巾起义到八路军一二九师、西柏坡革命圣地;从“大寨”到“红旗渠”等等,无不发生在太行山上。

再近了说,位于邢台的太行山一线,近几百年间同样是才俊辈出,风流遍地。号称“紫金山五杰”的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郭守敬,就是在距前南峪不远的太行紫金山上修学成为栋梁之材的;20世纪50年代收入中学课本的秦兆阳的报告文学《王永淮》,写的就是治山英雄、邢台县的县长王永淮;1953年2月5日,时任邢台县县长的张玉美被毛泽东主席请到暂停在邢台的南巡专列上汇报工作,毛主席听完他的汇报后说:“邢台的柿饼好,柿霜更好!”柿饼上的白霜有清热、降火的疗效,尤其用于治疗口腔溃疡非常有效。毛主席接见张玉美的事后来成为邢台山里人多少年的美谈。那时候,邢台县大力开展“绿化太行”活动,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劳动模范。但是,当时仅仅限于植树造林,所以依然摆脱不了贫困的局面,以往的“人杰地灵”,似乎只是传说和神话,距前南峪十分遥远。

前南峪地处太行山腹地,土地稀少而贫瘠,七亩山六分田,10条大沟,72条支沟,32座秃山头,是个“光山秃岭和尚头,洪水下山遍地流,沿川冲走河滩地,十年九旱不保收”的穷山村。因此,前南峪人口繁衍缓慢,从春秋起至解放前才不足千人。后来大多是在浆水镇为财主扛工的佃农搬到这里落户,都是贫困人家,土改时,村中没有一户富农以上成分。居所一直是用碎石头堆砌起来的房子,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后山”能避风的一条沟川里,简陋而潮湿。吃的是“红薯干,山药蛋,窝窝头,糠炒面”。

解放后,尤其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后期,邢台太行地区掀起了“治山治水、治沟治谷”的高潮。浆水公社的54条大沟按间隔50米、100米不等层层筑起了拦沙坝、谷坊坝。1958年浆水公社组织几千人大会战,在10余里长2千多亩的浆水沟里搞起了沟谷水土保持工程;后又在胡家楼的四沟搞起了一个较高水准的样板,即后来人们总结的:先上后下,先坡后沟,沟坡兼治,工生结合。胡家楼的四沟开始注意了工程措施和生态措施相结合,既筑坊打坝又植树造林,而且工程措施科学有序、讲求实效。到了20世纪70年代,全国上下开展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前南峪也曾学着大寨人的样子,在山上搞梯田、种粮食,苦干一年,开出10多亩山地梯田,但只是旱地薄田,不能浇灌,效果不佳。于是就又从山上撤下来到河滩里用片麻风化岩土垫地,因为这样能浇上水了,垫出的地算是好地。几年来,前南峪的主要精力,是在山上种树,这样能保持水土不流失。所以,山区就是山区,无可种之地,等于无米之炊。为此,《人民日报》曾有过这样的报道:“时至80年代初,仅河北境内的太行山区就有24个县、681个乡、7724个村、800多万人民,仍然没有摆脱贫困。32%以上的山区年人均收入不足50元。30多年间,国家虽然每年给太行山区救济上亿元,可严重的‘贫血’状况并未得到根本改变……”

更可怕的是,恓恓惶惶的前南峪,在1963年8月1日的上午,一场罕见的大暴雨,下了7天7夜,山洪暴发引发泥石流,使前南峪村自50年代起辛辛苦苦在大山沟里筑成的蓄水坝和防沙坝全部轰然倒塌,全村突然间陷入灭顶之灾。

一场特大山洪过后,前南峪1300余口人仅有的赖以活命的640亩河滩地已是乱石一片,就连1958年“大跃进”以来,前南峪人用勒紧装满野菜、橡子面和柿子盖的肚子战天斗地修筑的一道道防沙墙、蓄水坝和挂在山上的几条梯田也全部荡然无存。甚至连老祖宗在山坡上留下的4000多棵上百年的板栗树、柿子树也被连根拔走2000余棵。仅存的那2313棵栗子树犹如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血刃战,横七竖八、歪歪斜斜地趴在地上。村里直接经济损失折合人民币30万元,170多户人家有32户外出乞讨谋生……村子转眼之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本自然条件,几乎重又回到了那满目苍凉、四处皆为不毛之地的蛮荒时代,许多村民“房无一间,地无一垄”……

面对“32座秃山头,大小72条沟,十年九灾不保收”的局面,粮食不够吃,家家户户基本上都要用1斤小麦去外面换2斤玉米吃,然后掺上野菜,为的是能吃得多一些,吃得时间长一些;村里年轻小伙儿娶不上媳妇,闺女都嫁到了外村,有“面黄肌瘦南峪人,有女不嫁南峪村”之称的窘境。从1964年起,前南峪投入了该村有史以来最宏伟的改造山川规划:5年垫地,5年上山植树,3年兴修水利,7年治山。他们向荒山宣战,一战就是10年。全村人一天四出工:早起5点,顶着眨巴眼睛的点点寒星下地;8点收工回家吃早饭,然后上工;中午12点回家吃午饭,1点半上工;下午6点回家吃晚饭,晚上7点上工;10点半才披星戴月回家吃饭、睡觉。前南峪人简直不是在干活,不是在劳动,简直是在玩命啊!

1977年,时任村民兵连长,年仅32岁的郭成志正式当选为村党支部书记,他立下的誓言是:“当一任支书,创百年基业。”当时,经过十几年垫地、植树和兴修水利,村里的基础条件基本改善,能吃上饭了,但还是很贫困,平均人均收入只有几十块钱。为此,郭成志决定把“科学引进深山沟”,开始了“科学治山”。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李保国来了。

李保国看重了郭成志的威信、勇气和领导才能,还有村子里的发展远景,觉得这里是他大显身手的地方。

郭成志则欣赏李保国这个年轻人的踏实、实在和满肚子的才华和学问。

专家组临走时,李保国握住郭成志的手道:“郭书记,我跟于老师很快还要来,再来,我就不走了,你收留我不?”

前南峪村“两委”班子成员,在一起研究全村生态旅游规划

郭成志笑笑道:“欢迎欢迎啊,前南峪就是你的家。”

李保国郑重地说:“我可是把老婆孩子都接到这儿,在这儿安家落户了啊。”

郭成志一惊:“真的假的?你不是开玩笑吧……”

李保国没有开玩笑,过了几天,真的带着妻子郭素萍和刚刚1岁的孩子,从保定坐火车到邢台,又从邢台坐着长途汽车一路颠簸来到了前南峪。那时候,从河北农大到前南峪,要花费7个小时的火车车程和至少3个小时的汽车车程。从此,他如果有事或者回一趟家,就是这么在旅途中辛苦地辗转着。

当时,他是于宗周教授的学生,也是随着于教授来的。

著名水土保持专家于宗周教授

于宗周教授是我国大名鼎鼎的林学、水土保持专家。他也是从这时候起,开始在前南峪试验“水平沟保持水土”经济沟治理模式并取得成功,目前已经在太行山区的3个省18个县143个村推广。他于2015年3月15日去世,享年80岁,生前是九三学社河北省副主委、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九届河北省人大常委。他生前留下遗嘱:骨灰要撒在前南峪村的麻峪沟。7月19日上午,于宗周的骨灰被安放在了邢台县前南峪村麻峪沟的苹果树下。没有鲜花,没有哀乐,陪伴他的是满山果树。于宗周教授是最早来到邢台太行山区提供技术支持以及水土治理的专家之一。他为前南峪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活着治山,死了守山。

李保国是于宗周最得意的门生。

通过详细考察、调研,依据当地的气候和自然条件,李保国和他的团队,很快确立了“小流域治理工程”项目。

所谓小流域治理,说得通俗一点儿,就是以集水面积小于100平方公里的流域为单元进行综合规划,将山、水、田、林、路综合治理。根据流域特点使用不同的水土保持措施,坡面上修水平梯田、造林、种草,沟道内建大小淤地坝,使工程措施、生物措施和耕作措施各尽其能,相互补充相互促进。小流域综合治理是由不同的水土保持措施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能全面而有效地制止不同部位和不同形式的水土流失。同时,可以充分有效地提高天然降水的利用率,减少地表径流,从而做到水不出沟泥不下山。

前南峪一带,多是光秃的石头山,寸草不生,就连野生的柏木,虽岁月久远,也因缺少水土滋养,生长得低矮瘦小。针对这一现状,在实施“小流域治理工程”中,李保国创造性地提出“聚集土壤、聚集径流”的“两聚集造林”理论和太行山生态林业建设技术,将过去只有酸枣、荆条等小灌木植被的干旱山地种成了苹果、板栗、核桃等高效经济林。这样,保住土,存住水,种上经济林,把这里一条条荒山沟都搞成“经济沟”,村里不但美观,还会很富裕。

李保国和于宗周老师到山区调查

一开始,前南峪村民和一些村干部对李保国他们的这两种做法并不认可。

第一,他们看不上李保国。那时的李保国,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村里尽管平时尊称他“李教授”,但实际上他也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已,有热情不假,但水平怎么样不好说。第二,李保国其貌不扬,又黑又瘦,也不戴眼镜,一口衡水方言,不修边幅,土里土气,不像个做学问的知识分子。第三,他那样做太费事了,又要炸山,又要筑坝,还吹嘘将来再发大水也冲不坏。

“这年轻学生想法太大,得花多少钱啊?”

“行不行谁知道啊!”

“不切实际,不大靠谱吧!”

“这不是在跟石头山较劲儿嘛!既费工,又费钱,见了效还好说,如果不见效,把钱都花了,村里人还怎么生活,这不是逼着全村群众出去要饭吗?”

……

你说一句,我搭一句,从大早起到傍晚根儿,村民们七嘴八舌不停地议论着。

为了甩掉大家的思想包袱,村里召开群众大会,李保国在台上拍着胸脯,向村民们保证:“如果不见效,治理不好,我愿意把我的工资抵押在前南峪。”

于宗周教授全力支持李保国,跟村民打赌说:“麻峪沟10年后年收入达不到40万元,我用工资来赔偿。”

村支书郭成志相信李保国,也会做群众工作,他像拉家常一样对乡亲们说:“人家李老师这么远,带着老婆孩子住到我们村,天天上山搞测量,做试验,每天夜里一点多还不睡,鸡还不叫就又起来了,又是画图又是研究,笔记写了好几本,人家图啥咧?既不图名也不图利,就是要帮我们治理咱村这穷山恶水哩!我感觉李老师说得在理,这样治理,坚固,保土存水,再发大水,冲不垮,我觉得可干,与其挨饿受穷,不如甩开膀子拼一回……”

生前,李保国曾经这样回忆自己在前南峪的这一段经历:“我们踏遍了所有的山头地块,获取了第一手详尽的数据资料。试验了上千次,常常是早上五点起床上山,晚上七八点钟才返回。山里条件差,上山带几个馒头、一瓶水就很满足了,夜里甚至只能点着柴油灯。”

李保国爬高山,蹚深谷,与课题组的同事起早贪黑,踏遍了项目中心区的所有山头地块,获取第一手详尽的数据资料。

前南峪土壤瘠薄,干旱缺水,植被难生。为了加厚土层,使得树木存活,李保国选择用爆破整地的方法来聚土截流。其做法是顺着山势,每隔4米开一条宽1.5米至2米、深1米的条状沟,把周围的薄土集中填充到沟里。这样,下雨时也能汇集雨水,从而使干旱山地逐渐达到了树木存活的基本条件。所以,就必须先把山石炸开造地。

但是,村里没钱,买不起炸药。

李保国说:“我来做土炸药。”

这种土炸药的制作方法比较简单,所需的是三种原材料:农用化肥硝铵、锯末渣和柴油。因此当时成本很低,但危险性极大。制作时,先把硝铵放入一口大铁锅炒到变色,再将锯末渣用温火炒熟,然后再加上定量的柴油进行配比,慢慢调和,然后用油纸或者牛皮纸卷成管状,这样,土炸药就做好了。

制作炸药时,李保国不让任何人在场,而且到山上炸石头时,都让其他人离开,自己一个人亲自来点导火索。

有一次,一个炸点的炸药没有引爆,李保国上前准备察看,但还没有走到跟前,炸药就突然一声爆炸了。

李保国被炸得倒在地上,右胳膊撞在石头上破了个大口子……

同是在这个课题组的妻子郭素萍听说后心疼了,吓得说什么也不让李保国在前南峪待了,要拉他走,流着泪说:“保国,保国,咱这是为啥?咱在保定教教书,想研究啥就研究点啥,为啥非钻到这山沟里来?吃不好睡不好不说,咱儿子还小,你万一有个啥闪失,我和孩子可咋过?不干了,咱回去吧……”

李保国笑笑,安慰妻子说:“你大惊小怪啥!又没崩住我,我还没走到跟前,炸药就突然响了,我只是被吓了一大跳,没事,这胳膊上,只是倒在地上被石头划破了皮儿,没事没事。”

郭素萍擦擦眼角说:“没事也不干,回去安安静静教书,你要想搞研究、写论文什么的,来看看了解一下情况就行了,用不着天天在这儿盯着。”

看着妻子既担心又伤心的样子,说实话李保国内心也有点不好受。可他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伤,就让治山工作半途而废。

李保国伸出左手,拍拍郭素萍的肩膀,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这可不行,咱这个项目好不容易开始了,村里人不太懂科学,不知道咋干,于老师还在这儿盯着,咱可不能走。再说了,你看这山里,过的日子多穷啊,有山不能靠山吃饭,守着金山去讨饭,我这心里着急啊。从现在起,我这大学老师就到山里当,我把自己先变成山里人,再把山里人变成懂科学的老师,让山里人都过上幸福生活,把最好的论文,写到这太行山上。这就是我的志向和理想……”

这温和的话语,变得越来越激昂,饱含着一种坚韧和顽强的力量。

李保国和妻子、儿子,在前南峪一住就是4个年头,后来又把岳母接来看孩子,四口人就挤住在只有一间的平板石头房子里。

提到这一段经历时,李保国的妻子郭素萍说:“要说苦,我们两口子在前南峪搞小流域综合治理的时候,那是真苦。当时村里穷得连卖菜的都没有,夏天地里有什么吃什么,冬天基本没菜。每天天一亮就上山,披星星戴月亮才回来,山体改造,活儿又重又危险,连炸药都是自己炒。保国老家是衡水武邑的,我老家是赤城县城的,说实话,我们老家那一带的老百姓,都比这里强!”

炮声隆隆中,“山中造地”技术渐成体系。土加厚了,水留住了,树木的成活率从原来的10%提高到90%。

就这样,前南峪人在李保国的科学规划和具体指导下,在村支书郭成志和他一班人的坚强领导下,截止到1996年,李保国教授创造的“聚集土壤和径流”造林理论得到验证。8000多亩荒山秃岭建成了“山顶洋槐戴帽,山中果树缠腰,山下梯田抱脚”的立体生态模式。前南峪被誉为“太行山最绿的地方”,并获得了“全球生态环境500佳”提名奖。

为什么说截止到1996年呢?

因为,类似于1963年8月,30多年后的1996年8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再次袭击前南峪,也许,这是历史故意在检验李保国开展的“聚集土壤和径流”造林理论是否成功。

当时,邢台山区一昼夜降雨600毫米,暴雨过分集中,受灾程度不亚于1963年。邢台县冲毁土地10多万亩,沙压3万亩,四道山川洗劫一空。与前南峪一山之隔的路家庄,山体滑坡,房倒屋塌。可是翻过山来,前南峪却完全是另一种景象,花儿依然红,清水照样流,山坡上一层地皮儿都没损伤。相反大雨冲刷后,山山水水倒显得更加葱绿、耀眼。

这真是奇迹啊!突遭特大洪水,前南峪能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岿然不动。时任国务委员、国家科委主任宋健闻讯赶来,详细视察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挥毫题词:“大自然是公道的,总是对掌握其规律的人们以厚报。邢台县前南峪村今年遭遇与1963年相比,形成鲜明对照,植树造林,保持水土,抵抗灾害,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这是对前南峪的赞赏,更是对李保国的褒奖。

太行山里的生态花园式山村——前南峪

现在的前南峪村,“硬件”是一个大花园,“软件”是一个大乐园。有着2000多平方米的文化大院,建起了农民夜校,设置了图书室、文化活动室,组建了秧歌队、鼓乐队、武术队,群众文化生活丰富多彩;成立了计生协会、社会治安协会、卫生清洁协会、红白理事会等村民自治组织;定期开展五好家庭、星级文明家庭评选活动;村里多年没有出现上访和治安刑事案件,没有赌博和封建迷信现象,村风和谐淳朴、村务管理民主、干群关系融洽、村容整洁优美,村民的幸福指数不断提升。多年来,村民享有“三免六补二奖励”的福利政策,村民饮用水、浇地全免费,老人退休享受600元补贴,旧房改造补助50%,医疗费用除新农合报销外剩余部分村里补贴,老党员享受党龄补贴,每口人每年集体补贴3200元生活费,做饭取暖用气只需按规定交足秸秆,就可以免费用气。“十星级”文明户评比活动每星给予15元~20元不等的奖励。考上本二以上的学生,享受6000元奖励。在邢台山区实现了电话、有线电视、安全监控、宽带网络等十多个“率先发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幸福村庄”。

前南峪鸟瞰

20世纪90年代以来,前南峪蝉联省、市、县文明村,并被评为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全国文明村镇创建工作先进单位、全国文明村镇、全国敬老模范村,被确定为全国民主法治建设示范村,是“全国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单位”、国家4A级旅游景区、国家水利风景名胜区、全国首批百家农业旅游示范点、全国十佳水土保持示范区……老支书郭成志,原前南峪村党委第一书记,是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获得的荣誉还有一大堆:全国城乡一体化暨新农村建设功勋人物。中国全面小康与新农村建设十大带头人物。全国优秀人大代表“村官”等30余项。自1980年以来,他和他的村庄被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网、新华网等全国100多家媒体报道近千余次。

前南峪村林木覆盖率达90.7%,植被覆盖率达94.6%。

这里是“太行山最绿的地方”。

前南峪的梯田果园

“前南峪生态观光旅游区”是邢台著名的风景区。

现在,不妨让我们去前南峪看看:

穿过家家户户都是二层楼小别墅的村街,进入前南峪116.8平方公里的山场,就进入了由村庄、山场、田野等融为一体的美丽如画的大景区。这里,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达80多处,分为十大景区:抗大观瞻区、生态观光区、化山览胜区、川林景区、三支锅景区、大石岩景区和龙宫景区等,系全国百家农业旅游示范点之一,被命名为国家级森林公园。来这里旅游,是一真正的“红色之旅、生态之旅、绿色之旅、文化之旅、科普之旅、体验之旅、艺术之旅、探索之旅”。在前南峪建成的“十大观光”景区中,“生态观光区”是其精品:漫步于绿树掩映、鲜花芬芳的林荫小道上,但见板栗树千姿百态、枝虬叶肥,没有人不在唐代女皇武则天亲自命名的“千年板栗王”树下驻足拍照的;苹果园里,春天鲜花惹人醉,秋季果实枝满头;还有那迷人的红果树、茁壮的橡子树以及叫上名、叫不上名的奇花野草,药用植物,构成一幅幅和谐、优美的动人画卷;金丝柳、牡丹、石榴、四季玫瑰、日本黄杨等观赏性花木争奇斗艳,使人自觉不自觉地沉醉在大自然构筑的梦幻里,忘却了尘世的一切忧愁和烦恼,尽情享受着这里的绚丽和灿烂。而“万邦珍果园”则是精品中的经典:用常青小柏树栽植而成的“再造秀美山川”六个绿色大字,浓缩着前南峪村人战天斗地的昂扬精神和艰苦奋斗的不止脚步。站在泽后亭下,放眼远望,工程浩大的层层梯田不由你不对“人定胜天”的前南峪人肃然起敬;展现在眼前的一片片异国他乡的奇花珍果,美国的凯特杏、红提葡萄,乌克兰的大樱桃,澳大利亚的秋红油桃,欧洲的榛子,西洋参等令人大开眼界,使人不由发出“不出前南峪,便可‘列国游’”的赞叹与感慨。果实成熟时节,信手采摘品尝,六国的风味一起纷至沓来,真是别样的享受,别样的陶醉……

前南峪是名副其实的“美丽乡村”,是名副其实的太行山最绿的地方。林材头、干果腰、水果脚、米粮川、林果山,青山葱郁、枝繁叶茂。这里是花的世界,桃花、杏花、梨花、樱桃花、苹果花等十几种果树的花依次竞相开放。这里是果的盛宴,红色的苹果、褐色的板栗、紫色的葡萄、橙色的黄金梨,果香四溢。一年四季青翠欲滴,瓜果飘香。

“生态观光旅游区”打造完成之后的2005年,仅门票收入一项,就进账220余万元,带来其他经济效益600余万元。

2015年,接待游客60余万人次,旅游门票收入960万元,旅游带动收入1860万元(其中家庭旅馆220万元)。旅游区先后被命名为“全国农业生态旅游示范园区”,被授予“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全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和“中国农业公园”等荣誉称号。被评为“2015年度最受欢迎景区和最受微信粉丝追捧的景区”。创意旅游业的发展不仅增加了集体收入,实现了“1+2+3”第六产业的发展,还保护了环境。实现了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生态效益的协调发展。全村社会总收入1.99亿元,集体纯收入3120万元,人均纯收入11800元。

昔日穷山村,如今生活幸福,环境美丽,被誉为太行山区一颗璀璨的明珠,获得联合国“全球环境保护500佳”提名奖。

除了李保国外,在前南峪的村史陈列馆,还记录着对前南峪的科学发展和山区建设做出了贡献的科技工作者的名字,他们是:王福堂、王金章、张润身、安建昌、王士贤、于宗周、李振忠、邵开武、李留锁、周麦生、李世忠……

李保国,无疑是为前南峪走向“幸福美丽”做出巨大贡献的最杰出者之一。

2015年秋天里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李保国和郭成志并肩走在“抗日军政大学纪念馆”高大的台阶上,两人边走边说话。

在这里,我们还有必要补充一点资料。

前南峪,曾是抗日军政大学总部所在地。1940年11月,抗大总校由延安迁到邢台县浆水一带,学校总部设在前南峪村,一直到1943年1月才重返延安,历时两年零两个月。抗大在这里先后培养了六、七、八共三期学员,共计8000余人。其中,仅1955年被授衔的将军就有109位。抗大在前南峪期间,有两个意义深远、影响重大的事件值得前南峪人自豪:一是1941年6月1日总校在前南峪隆重举行抗大建校5周年活动;二是胜利反击日寇“五月拉网大扫荡”,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给抗大总校发来贺电,祝贺这一重大胜利。坐落在村头的“抗大纪念碑”,是1986年前南峪村村民筹资建成的,碑上刻有胡耀邦、徐向前、何长工的亲笔题词。在前南峪人眼里,纪念碑和它前面的小广场是一块圣土,收获季节,用地再紧张也不会把它用做打麦场、晾晒场;雪落时分,这里被最先打扫得干干净净。几十年来,纪念碑一直牢固矗立于前南峪人心中。为了发扬和光大“抗大精神”,前南峪在南山坡上建成了抗大陈列馆、首长旧居、千米抗大学员碑林等。在抗大纪念馆内,陈列着自抗大1936年创立到新中国成立14年的建校史和艰苦卓绝的战斗史方面的大量实物和图片。2009年,他们投资150多万元,在陈列馆前建设大型广场,广场由三部分组成:抗大花园、拱桥和喷水池。拱桥宽30米,直接从广场通到抗大陈列馆,取名“瞻红桥”,意思是“瞻仰红色抗大之桥”。抗大纪念馆、纪念碑、抗大旧址,被中共中央宣传部列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被国家列为“全国百家红色经典景区”。

抗日军政大学陈列馆

郭成志与李保国说着话,已经走下台阶站到了广场上。车在广场上停着等候李保国,郭成志是来送他的。

郭成志说:“李教授,这几年,你咋来得少了,是不是事大了,看不起前南峪了。办公室还都给你留着呢,你不来,我总是想你,以后,你可得多来啊。”

李保国笑笑道:“你可比我事大,现在的前南峪,用不着我了,我得去别的地方,别的山里,你不知道我的脾气,我是哪儿穷往哪儿钻,哪儿苦往哪儿跑。”

郭成志正色道:“我可是叫你来这里享享福咧,不是你,哪有前南峪今天的好日子。”

李保国挥挥手:“是大伙儿的功劳,特别是你,你在村里威望很高,没有你的领导和强大的执行力,我们啥也干不成,还有于宗周老师,可惜,他不在了……”

提及已经病逝的于宗周教授,两人都沉默了。

郭成志握着李保国的手,送他上车:“保国老弟,不管你在哪儿,你以后可得多来前南峪看看啊,别光叫我打你手机叫你!”

李保国打开车窗冲郭成志招手:“好的好的,以后一定经常来……”

可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因治理荒山一起英名远播的这两位全国劳动模范的最后的诀别。

李保国去世后,老支书郭成志哭了。

现任党委书记郭天林凄楚地说:“35年来,为了太行山的振兴,为了老区群众都能过上好日子,李保国教授把他自己的生命和那颗诚挚的心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我们前南峪。回想他来到前南峪后,住过的小平房、透风窗户,用过的煤炉子,这一切历历在目,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我不敢相信再也见不到他了……”

前南峪人将把李保国的名字和事迹刻成碑文,矗立在村口,永远铭记他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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