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深美闳约

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差近之耳。

【评析】

温庭筠的词“密而隐”，华丽浓艳，绵密细腻，题材多取自女子的闺中生活。而冯延巳之词境界开阔，深情通脱。

针对此条，龙榆生在《选词标准论》（《词学季刊》卷一第2号，1933年8月）一文中评析曰：“庭筠之词多为应歌而作；即就风格论，亦所谓“香而软”（《北梦琐言》）者。王国维氏，即不以张氏之论为然。……温词情致之婉美，结构之精密，词藻之清艳，的是本色当行；而张氏必欲以《风》《骚》体格附益之，即为此体开山作祖，未免涉于穿凿，作者本意殆不其然。”张惠言是常州词派的开创人，其评词的方法取自汉儒解经之“言志说”，附会经学要旨，此种方法虽有利于抬升词体地位，然穿凿附会，终失本意。

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论曰：“张皋文的《词选》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对于飞卿之所以有不同的评价，便因为张皋文往往把自己的偶然之联想便指为作者之用心，因此便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处，而王国维则只从飞卿词之纯艺术性之成就立论，因此只评飞卿词为‘句秀’，称其‘精艳绝人’，又以‘画屏金鹧鸪’来比拟飞卿的词品。‘画屏金鹧鸪’原来就是一种不具生命和个性的，徒以其精美之外形供人赏玩的艺术品而已。而中国诗中有一部分作品，如南朝的宫体诗，晚唐五代的词，它们的性质就很像这种徒然供人赏玩而并无鲜明之个性的画屏上的金色的鹧鸪鸟。飞卿词在这一类作品中，虽然乃是表现之艺术最为精美，予人之联想最为丰富的一位作者，然而在风格上言之，他毕竟仍然是属于晚唐五代徒供歌唱赏玩的艳词之作者，不过，他确实乃是所有的‘金鹧鸪’中最精美的一只‘金鹧鸪’，而且是美到具有着某种象喻意味的。”而冯延巳词则“所表现的乃是一种经过酝酿提炼以后的，有着综合性体认的感情之境界，他的情意虽不为现实所拘限，然而却是确实有着某种主观深挚之情意的，也就是说如果以作者真正具有的意蕴而言，正中才是当得起‘深美闳约’四个字评语的一个作者。”既有深度又有高度，非常精当。

1. 张皋文：即张惠言（1761—1802），字皋文，江苏武进（今常州市）人。嘉庆进土，官翰林院编修。清代著名经学家、常州词派的创始人，主张“寄托说”。
2. 飞卿：即温庭筠（812—866），原名岐，字飞卿。太原（今属山西）人。唐亡后，入蜀为官。
3. “深美闳约”出自张惠言《词选叙》：“自唐之词人李白为首，其后韦应物、王建、韩翃、白居易、刘禹锡、皇甫松、司空图、韩偓并有述造，而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
4. 冯正中：即冯延巳（903—960），一名延嗣，字正中，谧忠肃。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南唐中宗李璟丞相。
5. 刘融斋：即刘熙载（1813—1881），字伯简，号融斋。江苏兴化人。道光进土，官广东学政，后主上海龙门书院。其《艺概》评析精当，为世人所重。
6. “精艳绝人”出自刘熙载《艺概·词曲概》：“温飞卿词精妙绝人，然类不出乎绮怨。”王国维引用时讹“妙”为“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