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气象优劣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评析】

“气象”，即由作家博大胸襟而直接影响的作品产生的宏大格局。此美学范畴的发展应源于孟子“养气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后韩愈发扬其说于文：“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皆宜。”用在诗歌上，即强调诗歌格局要宏大，气宇非凡，境界阔大。

王国维此条主要通过“气象”说明词中之大境界。王国维首先盛赞李白《忆秦娥》一词，“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遂关千古登临之口”，认为此词是以气象胜的典范。该词述写伤别而及怀恋故国，箫声、秦楼月、柳色本皆为离别忧伤之情，之后的霸陵又为送别之地，咸阳古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把一己之怀念上升到了怀恋故国的高度。此词虽满蓄悲凉之情，却胜在场面宏大辽远，境界高大，慷慨悲壮，遂成千古绝唱，王国维之所以推崇此词，原因即在于此。

范仲淹之《渔家傲》写的是边境战乱之场景，塞下秋来、四面边声、千嶂里、长烟落日等描写，笼括时空，气象开阔。然意象质实，杂驳无层次感，又落笔于一般边塞诗之个人感慨，终不及《忆秦娥》雄浑苍茫。夏竦的《喜迁莺》场景亦较为阔大，“夜凉银汉截天流”“三千珠翠拥宸游”皆为一时名句，然终究还是宫中之个人闲愁，故王国维认为“差足继武，气象已不逮”。周锡山《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认为：“关于署名李白的词，究竟是李白的作品还是无名氏托名的作品，词学研究家各持己见，迄今尚无定论。王国维无疑属于承认派。根据他对《忆秦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精当分析，至少此词似乎的确只有像李白这样的大家手笔才有可能写出，而且其雄伟苍凉之高岸境界，与李白诗作的气魄，也颇相似。”道理是不错的。

1. 太白：即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其先人于隋末流寓安西都护府之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巴尔喀什湖之南的楚河流城）。李白即出生于此。
2. 气象：这里指作家的精神面貌、作品的气度格局。
3.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出自李白《忆秦娥》词：“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此词之作者，学界目前仍有争论：一般认为是李白之作，然亦有反对者。
4. 范文正：即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谥文正，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其古文名著有《岳阳楼记》《严先生祠堂记》等。
5. 范仲淹《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6. 夏英公：即夏竦（984—1050），字子乔，曾为宰相，封英国公，北宋名臣。
7. 夏竦《喜迁莺》：“霞散绮，月垂钩。帘卷未央楼。夜凉银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瑶台树，金茎露，风髓香盘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