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解人正不易得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评析】

李璟《摊破浣溪沙》一词抒写愁怨，上片写深楼春恨，落花无主，下片进一层写愁肠百结。王方俊《唐宋词赏析》：“全词情景融为一体，气象雄伟，意境深沉委婉，留有余韵，可称词中之神品，不为过誉。”王国维于此条点出世人多称赏其中名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而多忽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之传神。据《南唐书·冯延巳传》载：“元宗乐府词云：‘小楼吹彻玉笙寒’，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严格来说，“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以纯景语表情，语淡而情深，但这种景色又过于宽泛无所依靠，且近景比较质实，容易让人审美疲劳。“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则通过“细雨梦回”而“鸡塞远”，“小楼吹彻”而“玉笙寒”，“远”与“寒”构建诗境，使人产生一种朦胧且幽冷的感受。故大家多称赏后两句。

之后，王国维的观点得到吴梅、龙榆生等人的肯定，如吴梅《词学通论》曰：“此词之佳在于沉郁。夫‘菡萏销翠’‘愁起西风’，与‘韶光’无涉也，而在伤心人见之，则夏景繁盛亦易摧残，与春光同此憔悴耳。故一则曰‘不堪看’，一则曰‘何限恨’。其顿挫空灵处，全在情景融洽，不事雕琢，凄然欲绝。至‘细雨’‘小楼’二语，为‘西风愁起’之点染语，炼词虽工，非一篇中之至胜处，而世人竞赏此二语，亦可谓不善读者矣。”龙榆生《词学十讲》（福建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评曰：“‘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近人王国维以为‘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人间词话》卷上），也只是善于运用比兴手法，淡淡着笔，寓情于景，而读之使人黯然神伤，袅袅余音不断萦绕于灵魂深处，这境界是十分超绝的。”

1. 南唐中主：即李璟（916—961），本名景通，字伯玉。五代南唐中主，存词仅七首。
2.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出自李璟《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3. “众芳芜秽”“美人迟暮”出自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俊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