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目前一切都好”:大卫的经历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大卫希望把他的故事讲出来,能帮到他人。
目前一切都好。
我不会说事情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因为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但我过去曾痛恨自己,感到绝望和无助(还觉得自己一文不值、愚蠢至极,深深沉溺于任何能让我感觉好一点的事物和行为无法自拔,即便那种感受是短暂的)。不过目前一切都好。
第一次滥用药物的时候,我才14岁。可笑的是,我并不是为了获得快感,而是想自杀。我从我妈的医药箱里偷了一瓶安定,然后将整瓶药吃了个光,可没什么异样的感觉。我没死,而且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不到恐惧、愤怒、焦虑、不堪重负以及绝望——除了药物引起的欣快感,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整晚都沉浸在轻飘飘的愉悦中。不仅仅是那些萦绕在我心头的消极的、难受的感受都不见了——我甚至感觉很棒!从那一刻起,直到我在四年半前开始复原治疗的时间里,我会摄取(喝下、抽、吞下、注射、吸入)一切我认为能改变自己感受的东西。在我第一次吃下整瓶安定的那个晚上,我是那么愤怒,那么不堪重负,以至于自杀才是唯一的出路。那种感觉并没有改变太长时间。
在我14岁发现药物能帮我逃避糟糕的感受,带来有毒的喜悦之前,我猜我已经经历过不少称得上创伤的事情。在6岁前我就遭受过性虐待、躯体虐待和情感虐待,我还看过一些相当变态的场面,吓得我心惊胆战,这就像飓风“桑迪”席卷泽西海岸一样,摧毁了我残余的安全感。我在新泽西州北部的一个美好的上层中产阶级城镇里长大,两位高学历的父母抚养我到13岁,然后他们就离婚了。但我“还好”——我不知道自己经受了虐待,我以为自己怀有“疯狂”的想法只是因为我自己有毛病。我不知道有一些非常真实的理由让我总是感到难过、绝望和害怕。但我知道我不正常。我知道我不论在哪里,总是格格不入。我知道我没有一件擅长的事。我知道如果我真做成了什么事,那很可能是因为这事太简单了,或者我的竞争对手真的太弱了。我知道没人真的爱我,或想让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我很肯定如果有人对我好,那一定意味着他们想从我这里获取些什么东西。到了我15岁的时候,性虐待越来越频繁,侵犯我的是一个“家族好友”。从那时起,我就非常确信,如果有人对我好,那就意味着他们想对我提出性要求(而且我知道我绝不可以说“不”)。我知道自己有不少朋友,我也知道在大多数时间里,我对他们没有亲近之感,也不能和他们产生情感联结。我知道我憎恨自己。我知道我在很多时候都麻木不仁,而这种麻木感像冰川一样侵蚀我的心灵,并逐渐改变我的行为——然而这过程非常缓慢,我甚至觉察不到它的影响。我知道我在很小的时候,甚至在14岁之前,就想过自杀了。在超过25年的时间里,我悲惨地怀揣着这个念头,还有过多次近乎致命的尝试。最严重的是18岁那次,当时我看不见了,不能走路,也不能说话,我的认知能力严重受损,甚至不能算出“1+1”等于几。
在高中时期,我的酗酒问题越来越严重,任何我认为能帮我感觉好一些的东西,只要我能搞来,我都会尝试一下。那时我主要能弄到的是酒和各种药丸(苯二氮卓类药[1]和止疼药),偶尔能抽到大麻,滥用某些吸入剂。我喜欢药物和酒精给我的感受,我痴迷于那种软绵绵的、白亮炫目的快感。只有在酒精或药物的作用下,我才会感觉好一些。在上高中时,我有过几次服药过量,但我没告诉家人和朋友,实际上我是自杀未遂。
我感到非常孤独。我内心深处坚信每个人都比我好。在高中阶段,甚至高中毕业之后,我一直遭受着虐待,我的内心因此充满了羞耻、恐惧和难堪。我感到自己陷入了绝境,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心相信我所经历的一切完全是自己的错。我不知道如何安全地求助,我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危险,因此我不断地因为车祸、斗殴、服药过量和自杀未遂被送进急诊室。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痛苦,但我哭不出来。我希望有人能关注我,能了解我经受的可怕的痛苦,但我是一个害羞、安静的孩子,生活在一个美好的城镇、一个美好的家庭,这就说明一切都好。
我吸毒和酗酒的毛病在大学里越来越严重,我开始吸食可卡因,还经历了更严重的创伤。我常开车到纽约的哈林区和下西区、纽瓦克治安很差的城区,还有新泽西去买毒品。因此我遭遇过持枪的暴力事件、殴打,还目睹过好几起可怕的事件,包括一起谋杀案。由于安全感缺失、行事鲁莽、糟糕的记忆不断重现、分离性症状[2]多次发作、抑郁、多次尝试自杀,我找了很多精神病院和药物治疗中心,希望能治好自己。我“状态好”的日子大概能持续一天到数月不等(有一次几乎持续了一年半),但一直无法找到稳定生活的根基。有时也许能不喝酒、不吸毒,但我会暴饮暴食,又把食物吐出来,或者我会割伤自己,整天沉溺于色情影片。当我喝酒、吸毒时,就什么都可能发生了,我对自己和世界的愤怒让我更肆无忌惮地进行破坏性行为,这些行为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以至于在冷静下来后,我发誓我一定可以好好生活,于是又回到心理治疗机构、匿名戒酒互助会、戒毒中心或精神病院中去了。
我也没法保持长期的恋爱关系,尽管在大学里,我谈过一个近3年的女朋友,但我觉得对我的恋爱关系来说,3个月就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我是说,这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是个无业游民,又吸毒酗酒,靠着残障社会保障救济为生,还经常有严重的分离性症状,真不是什么香饽饽。不过我自认长得还挺帅,而且在我滥用类固醇药物[3]的那年,我看上去应该真挺不错的。
长久以来(我这一生都是如此),我一直在努力向世界证明我没事儿,并努力让自己也相信这一点,最终我放弃了,孤身一人在成瘾和创伤的泥潭中沉浮了近5年之久。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在那些年里,我感到彻头彻尾的绝望,如果我不喝酒或吸毒,我就想自杀。我感到内心空虚,我感觉被创伤和成瘾掏空了——所有的欢乐、幸福、希望和振作起来的能量都逐渐被心中的冰川排挤,最终消失不见了。我责怪自己意志太软弱,才会对生活绝望。最后,我用冰毒毁了自己,用疼痛折磨自己的身心,这感觉像极了当年我遭受的虐待和下流的凌辱。我好几天不吃不睡,只靠喝水来维持生命,我重温我的创伤记忆,因为我需要那种最终能带给我快感的痛苦。我始终处在化学药品的控制之下,直到那种紧绷的感觉彻底压垮我,我才能感到一丝轻松。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夺回那些从我这里被抢走的东西。在多日不睡觉、反复吸毒之后,我能感受到片刻的宁静。那时,在我如死水一般的灵魂中,我能感到些许微光,我对自己说,“你看,事情没那么糟。”我会有一种纯净的感觉,当这种感觉消失,我就会再次开始寻求快感,因为我完全无法面对任何有关自己的真相。我早就学会,为了生存,我必须戴上面具。到了现在,我完全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只知道我感觉不好。
这就是我的创伤和成瘾的经历。我很高兴能告诉你,对任何人来说,复原都是可能的。我现在过上了充实、幸福的生活,在差不多一年前结了婚。我已经戒酒、戒毒5年了,有了一份全职工作,并且在这个岗位上干了3年多。我有知心好友,而且我很高兴能够在痛苦的时候哭出来,生活中必然是有痛苦的。但我同时也能感到欢乐和幸福,能够用友善和同情的心去对待自己和他人。我对“我是谁”这个问题有了更多的领悟,而且我喜欢现在的自己,这个不完美的自己。对我有用的方法不一定适合所有人,我觉得这没什么,因为我的复原之路仅仅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但我绝不是独一无二的,我接受了认知行为治疗、“寻求安全”疗法[4]的治疗、个体咨询,参与了匿名戒酒互助会,获得了很多的同情,也有对生命的坚守,最后有了“糟糕,我真讨厌自己,但看来我不会(绝不会)自杀,也就是说我被困住了,所以我最好做出些该死的改变”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让我产生了改变的意愿,所有这些都让我谦卑地跪在地上,祈求上苍的帮助。我每天练习气功,祈祷,并尽力服务大众,以此培养那种与心灵的联结。我真的会好起来,你也一样。对于从未经历创伤和成瘾的人来说,他们很难理解生命有时真的看起来非常脆弱,而持续地做出改变又是何等的艰难,但你无疑不是孤身一人(尽管你可能有这样的感受)。希望常在,复原就不是遥远的梦(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
在大卫的故事中,你觉得最鼓舞自己的是哪一点?
他故事中的哪一部分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
如果可以的话,你想对他说什么?
你是否相信复原对任何人(包括你)来说都是可能的?
[1] 常用的抗焦虑、镇静催眠药物。——译者注
[2] 一组精神症状,包括近期记忆丧失、漫游、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忘记自己的身份等。——译者注
[3] 可用于增长肌肉、减少脂肪。——译者注
[4] Seeking Safety,一种帮助经历创伤或成瘾的人寻求安全感的心理治疗方法。——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