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和具体
人说海伦是古希腊最美的女人,美得惊天动地,绝伦无比,以至于特洛伊和希腊两国为她打了十年仗,然而,两国人民和贵族却都无怨无悔。海伦究竟有多美呢?《荷马史诗》中并没有正面描述她的形象。然而,荷马全部的史诗就建立在海伦的美之上。在史诗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当战争进行到第九年时,希腊联军兵临城下,特洛伊危在旦夕,特洛伊的长老们坐在望楼上,他们看见海伦来到望楼上面,便彼此轻声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两国的男人们为这样一个女人流了许多血,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啊,她看起来就像是永生的女神。
德国人莱辛说:“能叫冷心肠的老年人承认为她打仗是值得的,有什么比这更能引起生动的美的意象呢?”所以,他认为,后世对海伦之美的细细描绘,封杀了人们的想象空间,是非常愚蠢的。
有一个画家叫伊夫·克莱因,他画了一幅画,只有纯纯的蓝色,并无任何具体的形象和线条,有人说,这就是海伦的美,这种蓝被称作“克莱因蓝”,也称作“海伦蓝”。海伦的美,就好像希腊的天空、希腊的海,纯澈无底,没有杂质。
这显然是一种抽象,可以用后世人们的想象去无穷填充。人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从抽象降生到具体,多少就有些偏离。就好像我们意念中的树是一棵完美的树,而具体到我们看见的树,每一棵都那么不一样。这就是抽象和具体,也就是理想和现实。它们之间是有距离的,但再远的距离,都存在着相互对应得上的部分。
所以,本来之美是一种精神,一种理念,一种抽象。每个人从根本上都以此作为衡量美的标准。
说潘安有多美呢?潘安外出,所到之处,女孩子们只要看见他,就都争先恐后地跟着他,给他送花,给他送水果。每次空车出去,回来后车上已经装了满满的花和水果。
宋玉有多美呢?从他的《登徒子好色赋》中可以知道,宋玉的邻居家有位绝色美女,这位美女美到什么程度?身材婀娜,肌肤如雪,腰细齿白,但就是如此美艳的女子,每天都要偷偷趴在墙上偷看宋玉,而且一连看了三年。
那么,卫玠又有多美呢?史书上记载,他面似桃花,白若凝脂,人称“璧人”,就是如白玉璧那么洁白酥润。又说他体弱,二十七岁那年出去玩耍,被一群女子团团围住,她们争相欣赏观看,他生生被吓住了,回去后不久就得病死了。
这样的美,似乎具体了些。其实,但凡我们可以看见的美都是具体的,具体来自于抽象,以抽象为标准各自出落得有差异。差异就是淡一点的、浓一点的克莱因蓝,就是这里深那里浅,这里干净那里染脏的海伦蓝。不论怎样蓝法,底色总是蓝。所以,一切以蓝为出发为标准的多种差异蓝,都是蓝,都是美,即与理想有距离有差异的美。我们未生之前是抽象的,我们一生下来就是具体的。所以,海伦也是具体的,只是她所处的年代,史诗中的敌对两国将她的具体认作为抽象,认作为理想的美。这就产生了一个可能,即我们每一个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按照自己的具体都指向理想,却不指向别处。那面似桃花、白若凝脂的璧人,是一种极为具体的存在,或者在今天,这样的男子不会被看作有多美,甚至大众认为这是一种“娘炮”一样的残缺。是啊!具体是相对的,此一时彼一时,好在再怎么不可确定,都确定指向抽象。
我这么将美从抽象下降到具体,又从具体论证其指向抽象的必然性,都是为了说明人与生俱来的长短都是与理想中的标准的距离和差异,但归根结底都是来自于抽象的理想,来自于梅的精神。
因此,不论你高矮胖瘦,都是不足的、残缺的、过度的、剩余的美。本来美就是这样的,它是具体的美,是在岁月和环境的相对中沉浮的。于是,人人获得了机会,获得了去靠近抽象的理想标准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