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菲的新叔叔

栗树街 作者:(瑞士)朱颂瑜


菲的新叔叔

菲几乎不知道她还有个叔叔。她父亲的葬礼,他没出现过。无论什么事,他和菲,以及菲的哥哥费恩巴尔,都从未有过联系。家里的任何一位亲友也从没提到过这么个叔叔。

所以,当她接到城市另一端某位社区护士的来信,问她能否帮着打理一下她叔叔的事时,她就完全被惊呆了。信里说,她的叔叔是住在栗树街28号的一位名叫J.K.奥布莱恩的先生。目前,这位奥布莱恩先生正住在医院里,身体相当虚弱。只有跟一位亲属商讨之后,医院才能同意他出院。他给出了菲的名字,说她是他唯一在世的亲戚。

最初,菲想说那肯定是搞错了,因为她不认识栗树街的任何居民。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姓奥布莱恩,而在她爸妈的婚礼见证书上,伴郎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正是詹姆斯(J)·肯尼斯(K)·奥布莱恩。那么,这人就有可能是她父亲的弟弟。但为什么他现在突然联系她?

下一次过生日时,菲就二十五周岁了。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对方都保持着沉默、冷漠和距离,那该怎么解释?她本想问问自己的哥哥费恩巴尔,但他远在外地——哥哥是航空公司的乘务员,经常一次外出就长达几个月。

“菲,你别去掺和,我求求你了。”她的闺蜜苏珊娜提出建议,“你太善良了,太好说话了。这个老家伙会让你给他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洗衣服、出门购物,而做所有这一切都是打着你是他亲戚的幌子。可过去当你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在哪里?”

“我也没需要过他的帮助。”菲说道。

“有过的。你父亲死后,那些人跑上门,把房子从你手中夺走了。”

“还是公正点说吧,我爸欠了很多外债,而且很久没付房租了。”菲通情达理地说。

“那又怎样?如果这位詹姆斯·肯尼斯叔叔能出面掏几百块钱,可就是帮了大忙呀。”

“他或许连那几百块闲钱也没有。”菲在为那从未谋面的叔叔辩护。

“既然他住在栗树街,那他就是有钱人。那里的房产每天都在涨价。哪怕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你在为他做之前,可都要想想这一点。菲,你可别犯傻。”

两个姑娘从上学起就一直是好朋友,又在一家干洗店成了同事,一起靠着这样的梦想维持着生活的热情:有朝一日,两个钱多得花不完的美国帅哥会来到店里熨烫他们那雅致的高级西服,他们的目光将与菲和苏珊娜的目光碰撞,接下去自然是共进晚餐的桥段,几乎紧随着的下一件事当然就是结婚,再然后就是在加州马里布海景豪宅中的快意人生。

但美国阔佬从未出现,因此苏珊娜和菲就只好合租一个单间小房,每周还设法存一点点小钱,为的是哪天能去伊维萨岛度个假——万一那两个从美国电影中走出来的,跟她们姻缘注定的金龟婿拎着西服去了那里呢!

“不管怎样,我要去见见那位护士。”菲拿定了主意。

威廉姆斯护士精力充沛,快人快语,说话中肯。奥布莱恩先生得了轻度中风,院方需要确认有个人能照看他,保证他按时服药、合理饮食,并能恰当地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中风治疗之后经常会有抑郁消沉的症候,要避免这种状况,就需要有人看着病人,不能让他自流放任。

“护士,我想你可能没理解。这不是一个爱心洋溢的家庭。有生以来,我还从没见过这个人,而他也从未记挂过我或者我的存在。直到他需要看护了,他才想起我。”

“他记得你,所以才提到你。他嘱托我们一定要充分调查核实,有了相当的把握不会因此给你造成困扰之后,才同意我们联系你。我们告诉他了,这样做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要求。”

“会那样吗?我意思是说,仅仅只要做出一个形式?”菲问道。

“不,老实说,我认为这更多意义上是一种承诺,除非,当然了,如果你能跟他的左邻右舍们达成某种协议。”

“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奥布莱恩先生在某种程度上运气不佳。他两边的邻居都是缺场的业主,也就是将房子出租的房东,所以事实上,他的邻居在不断变化。我了解到,栗树街18号的某个少年帮他喂猫;住在附近26号的是个好心但却有点傻乎乎的嬉皮士女孩;住在25号的那对夫妇倒是挺真诚热情的。不过,你自己或许可以去做更深入的考察。”

“他们怎么称呼他呢?詹姆斯?吉姆?还是肯尼斯?”菲问道。

“恐怕不是。人们还是叫他奥布莱恩先生,甚至我们也是。这是他想要的称呼。”威廉姆斯护士脸上有抱歉遗憾之色。

“所有的人都这么叫?”

“是的,所有的人。”

“嗨嗬!”菲说。

“我叫菲,是马丁·奥布莱恩的女儿。”她对医院病床上的那个小个子男人自报家门。

“他是从哪里找到你这个名字的?”那人回道。

“洗礼时,他和妈妈给我起的名字是玛丽·菲丝。我自己的选择是菲。”

“是吧。”他说。

“别人都怎么称呼你呢?”她问道。

“那都没什么关系,反正你不会在这里待很久。”那人说道。

“你一般都是这么讨人喜欢吗?或者,只不过因为我是你哥哥的女儿,按理说该是你的侄女,所以你才特地做出努力来讨人欢心?”菲问道。

“真有趣,你太自以为是了,”他说道,“就跟你妈妈一个样。”

“从你可敬的哥哥马丁·奥布莱恩那里,她一分钱都没拿到,为了生存,就必须既精明又会苦中作乐。如果没人控制一下方向,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如果两口子都糊涂,马丁就会把用于家用开支的钱,交房租和电费的钱,全都拿去下注的。家里以前的光景就是这样。”菲的语气中没有诉苦或懊恼的意思,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所需要的只是让你签个字放我出去——然后咱们就各奔东西。”

“对不起,没那么省事的。我有一种很强的责任感。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假如你跌倒在路上就这么死了可不好。”

“我没打算过摔个嘴啃泥死掉。我还年轻着呢,才活了七十四年。我会让你明白这些的。”

“那你很可能连轻度中风也没打算得啦。你能不能先把钥匙给我?我要跟威廉姆斯护士一起去你的房子,看看有哪些事是必须做的。”

“你休想让我房子的钥匙落到你手上。”

“那好吧,奥布莱恩先生,你拿着钥匙待在这里吧,死在这间医院里,让那孩子继续帮你喂猫,直到它也死去。关我什么事呢?我生下来直到如今,从未有哪天想过你的事。你对我呢,也是彼此彼此。既然这样,现在干什么要让情况改变呢?”

“你一般都是这么讨人喜欢吗?或者,只不过因为我是你父亲的弟弟,你才如此?”他问道。

两人都隐约露出一丝微笑。她伸出手。

“钥匙,奥布莱恩先生,你觉得如何?”

“叫我吉姆吧,玛丽·菲丝。”他示弱地说道。

“请叫我菲,吉姆。”她说道,然后动身去往栗树街。

“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房子里可能一片狼藉,有时候就是这样。”威廉姆斯护士见得多了,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如果是那样,我们要怎么做?”

“假如情况实在太糟,会有专人来清洁消毒的。”威廉姆斯一边说,一边用一块手帕捂住脸,随后打开了28号的房门。不过,房子里挺好的,只是家居物件太少,有点空荡荡的。墙上基本上没挂什么画;几把椅子显然不是舒服的那一类,也从来都不曾是时尚的新款;桌子上并排放着一台很小的电视机与一只大大的样式老旧的收音机;折叠好的报纸高高地堆在一张圆凳上;泡茶前用来擦杯碟的几块抹布方巾平整地搭在椅背上,方巾无疑用了很久,洗过无数遍,已然褪色发白。房子里没有食物变质或腐烂的气味。

房子里有台很小的冰柜,里面只有牛油和人造植物奶油。橱柜中有很多的瓶瓶罐罐、听装和袋装的玩意儿。

栗树街28号的这位J.K.奥布莱恩,不管他的住址听上去多么高贵,他显然并非过着让平民只能仰视的优裕生活。菲想起妈妈把她和哥哥养育成人的那套近似于廉租屋的房子,那里无疑很穷,但那里每一块地板中蕴含的生活气息都要比这里的浓厚。

这对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过节,以至于形同陌路?费恩巴尔是不是知道内情?他毕竟大几岁——也许能记得一些争执。不过,她现在必须应付的,是手头上的问题。

“这地方一个人住实在是太大了。如果把它卖掉,入住老年公寓的一个小套间,岂不是对他更好?”菲问道。

“能那样当然会更好,可你觉得他肯那样吗?”威廉姆斯护士知道,人们喜欢待在老地方,“绝对不肯的,他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寿终正寝。”

“那他住楼下就行了吧?很明显,他根本都不用那间客厅。只需要在楼下的盥洗室多安装一套淋浴设施就能搞定。”

“菲,他什么都不会做的。我们必须在让他出院之前弄好。”

“但谁出钱呢?他看上去大概也没有太多的积蓄,而我就更没什么钱了。”

“如果把楼上租出去,他就能收到足够的钱。但话说回来,像他这样一个牢骚满腹的老头,谁又会愿意跟他住在一起呢?”威廉姆斯试图找出一个解决方案。

“他退休前是干什么的?”

“我想,住院记录上显示他在邮局工作。”

“那他肯定该有一份退休金,所以就完全能够出得起装淋浴设施的费用。我们可以这样,跟你们单位的什么人沟通一下,先把那笔钱记在他的住院开支里,然后告诉他必须由他支付,怎样?”

“我得说,这个主意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部门这边,我会安排的。”威廉姆斯说道。

奥布莱恩先生回到家,听说必须为新装的淋浴设施买单,他气得火冒三丈。

“吉姆,只要你头脑正常,就可以在两三个月之内把这笔费用全挣回来——只要把你楼上租出去就行了。淋浴设施的那点小钱很快就能赚回来了。”

“可是楼上会住个什么房客呢?”他听上去十分委屈和烦恼。

“是啊,谁真的会来住呢?我根本想不出会有人愿意在这里待上哪怕是五分钟。”菲表示赞同。

吉姆困惑起来:“可是你,还有那个发号施令的护士,你们不是告诉我把楼上租出去能有一大笔收入吗?”

“是的,那确实能带来收入,但只会给一个正常人带来收入——这人不会在租客一推开大门的时候就抱怨个不停,看什么都来气。”

“这是你们给我设的圈套!”他叫喊道。

“不是这样。你看,之前,威廉姆斯护士和我都以为你是正常人——大部分人其实都是正常的。但我们大概犯了个错误,误解你了。”

“你们为什么那样认为?”

“因为我们不了解你呀,吉姆。我们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对其他任何人的生活和行为都那么感兴趣,但对你自己的生活又是那么讳莫如深。这条街上的每个人,你都跟我透露过他们的一些事情,比如街对面2号的凯文和菲莉丝两口子是多么伉俪情深;5号的莉莉安是怎么贤惠地操持全家的生活;马克小姐是如何失明的;22号的美琪又是如何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有过一段婚外情的;18号的小姑娘多莉的妈妈是如何艳光四射,让女儿一直都感到抬不起头来的,等等。”

“我是说过,但那些都是事实啊。”他气鼓鼓地大声嚷道。

“可是,问题在于,他们之中没有谁能知道有关你的任何事情。”菲说道,“他们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搬来的,是做什么工作谋生的,在这里又住了多久。他们也不知道我是你的亲戚——大家都以为我是社工呢。”

“这不关他们的事。”他嘟哝道。

“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我被医院请来,是要帮他们确定一下你出院之后能否独立生活,所以我就该尽到责任,完成使命,帮他们得出个结论。”

“那你有何发现呢?”尽管已经有意掩饰了,他语气中的焦灼仍一听便知。

“我的看法是,你一个人只住一层要好得多。我会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万一有紧急情况可以联系我。我每个月都会来看你。吉姆,他们答应让你住在家里了。”她对他咧嘴笑了一下。

“你在很多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评价道,“教养的环境不行当然不用说,礼貌之类的一概没有,但我想那是她的责任。不过,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还是来了——这一点,我还是要为你说好话的。”

菲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然后她开口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妈妈有这么深的敌意。费恩巴尔和我也许一无所有,但我们对她都有着美好的回忆。她爱你的那位哥哥。她说她嫁给他时就知道他是个赌徒,所以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她成年累月地辛劳,每天工作好几个钟头,给人家清洁地板打扫楼梯,就为了家里餐桌上能有吃的,能付得起房租。”

“她是个粗俗的婆娘,喝起酒来几大杯都不在话下。”J.K.奥布莱恩说道,似乎这样就盖棺论定了。

菲惊愕地看着这位亲叔叔:“她整日做清洁,手都被磨得快要露出骨头了,唯一非必要的花销就是用来给她所谓的这个‘消遣’买单——周六,她可以带着爸爸出去,在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喝点黑啤酒,每人喝上两品脱罢了。她临死前一周都还是这样做的。一年之后,爸爸也因为伤心绝望去世了。不管你听到关于我妈的什么坏话,那肯定不是从你哥哥口中说出来的。”

现在,他沉默不语了。

“这样吧,吉姆,我们之间的瓜葛现在就可以结束了吧?虽然他们有要求,但何必等上一个月呢?我上班地方的电话号码写在这张纸上,留给你。我家里没有座机,我也没有手机。”

“你家在哪里?”他突然问道。

这几天来,谈话都是围绕着他和他的健康,他的房子和他的未来。这是他第一次问到侄女的处境。

“我跟苏珊娜合租一个单间。她是我朋友,我们是同事。”

“那里租金是多少?”他问道。

她告诉了他。

“住的地方挺好的吧?”他问。

“不好。事实上,那里相当破烂。”

“那么,你和苏珊娜愿不愿意搬到这里来住,房租可以比单间更便宜?”他提议道。

菲顿住了。“房租分文不付,那样的话就说定了。”她说道。

“不付房租?”

“我们会照看着你,帮你去采购、打扫小花园,每周日为你做一顿午餐。”她提出交换条件。

“如果把楼上出租的话,我可以发点小财的。你,还有那个指手画脚的霸道护士,就是这么说的。”他不满地申诉。

菲耸耸肩:“你是能收到可观的租金,吉姆,那加起来就是一大笔,但前提是假如你正常。”

“好吧,事情也许是那样的。你,还有这位苏珊娜,你们有什么生活计划?或者说,你们打算永远在这个地方工作吗?”

“什么地方,吉姆?”

“就是你们干活的地方呀,洗衣房还是什么来着,是不是?”

他差不多记住了这个。

“不是洗衣房,是干洗店,不过你说的差不多。”

“那里怎样?”

“是这样的,我们指望着能遇上非常不错的男人来娶我们,带我们离开店里热乎乎的蒸气。当然,我们也就不用再经手那些脏衣服了。”菲努力挤出一抹开朗的微笑。说起被迫忍受的事情时,她总是如此。

“那你们到哪里才能遇上这样的人呢?”他颇有兴趣地问道。

“我们遇到这种人的机会不是那么多,吉姆。我们只是设想能碰上他们,或者是每年5月去伊维萨玩时能碰上合适的人,哪怕是达不到那些标准的。”

“要遇到这些好人,你们需要有哪些条件呢?”他看上去是真的很关心的样子。

“我也不清楚,也许我们要变得更时髦、更聪明一点吧,你明白的,就是受过更好的教育,来自更好一点的成长环境的样子吧,但既然我们的情况不是那样,就只能希望自己活泼一些,能靠这个把那些家伙直接电晕!”

“说点认真的,你们愿意来楼上住吗?”

“只要不收房租就可以。吉姆,原因在这里,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房东,我们也就不可能是正常的房客。”

“可楼下浴室的费用怎么说呢?”他哭叫道。

“那是会为这栋房子带来很大增值的,吉姆。”

“你们何时搬进来?”他问道。

“苏珊娜要先来看一下,对你考察了再说。”她回道。

“没门,菲,不行。我们要给老头子剪脚指甲,还要喂粥给他喝。我不干!”

“我们可以有超级棒的房子住,还分文不花——你就去看看嘛。”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都很清楚。”

“那里可是高尚住宅区。如果我们住在栗树街,而不是小吃店往上再爬四层楼,那些家伙会对我们另眼相看的。而且,我们会各有一个房间——想想看,那意味着什么。”

“你能不能起誓,绝不要让他干预我们的生活,也不能让他跟我们讲无聊的往事,用那些又臭又长的故事来烦人?”

“我可以起誓,因为那易如反掌。”菲说道。

她们和老爷子订立了屋子里的生活规则。姑娘们可以进门直接上楼,不用每次进来都要先跟吉姆·奥布莱恩报到。无论什么时候出去或回来,她们都不需要知会老头子。她们也不会在楼上吵吵闹闹,在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绝不能在住处举办派对。她们每周日会给他做一顿有四道菜的午餐,每次会邀请一两个邻居来共享午餐,以此为吉姆营造社交生活。

这一切效果好得惊人。

这就意味着,吉姆·奥布莱恩也陆续受到邀请,能够去别人家做客,而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每次回到家,他都有讲不完的新鲜话题,说的都是他造访过的各色家庭。

两个姑娘提议,他们三人均摊费用买一台洗衣机和烘干机,每人都要学会使用这两台机器。她们还买了一组落地式晾衣杆,并从干洗店带回来很多的铁丝衣架。

“别给他熨衬衫。”苏珊娜恳求道,于是菲就教吉姆如何自己熨烫衣服。

两三个月之后,三人又均摊费用买了一台冰箱。吉姆看起来挺喜欢这件新家电的,他给冰箱里的每样东西都挂上了书写工整的小标签。

他跟她们聊生活。对菲的哥哥费恩巴尔,那位经常漂洋过海的航班乘务员,他表达了关注。

“你见过他吗?”他问苏珊娜。

“没,他几乎从没真正在家里待过,你知道的。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她感叹道。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人们都是这样的,回来,安顿下来过日子。或许你会喜欢他,你懂的。”

“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这个嘛,既然你是他妹妹的闺蜜,那就说明你们有些共同之处——往往婚姻就是这么开始的。”

“既然你这么聪明,吉姆,那你自己为什么没结婚?”

“我是个傻瓜,总是想着我必须先有个‘留窝蛋’,有一笔像样的财产,才能筑巢引凤。等到真有了像样的资产了,我却已经老了,生活轨迹一成不变,那用来吸引伴侣的‘留窝蛋’对我已经毫无用处。”他坦白道。

吉姆·奥布莱恩有个令人措手不及的习惯,当人们预计他会发牢骚让别人扫兴之际,他反倒会说起简单的、显得他脆弱可怜的话题,这就让听的人反倒无言以对了。

费恩巴尔再一次回来休假。吉姆提议让他也参加周日的午餐小聚。

“吉姆,我们小时候为什么就从没见到过你?”餐后一起洗碗碟的当儿,费恩巴尔很随意地问道。

“我那时候有点神经兮兮的吧,对你妈妈很反感。现在看来,我是冤枉她了。”吉姆回道。

“哦,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搞错了呢?”费恩巴尔问道。

“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很白痴。不信看看你自己,在你眼前就有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可你却根本没注意到人家。”吉姆说道。

“哪有什么好姑娘?”

“苏珊娜呀。”

费恩巴尔点了点头:“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挺好的。”

“那你还跟我在这里擦碟子干吗呢?你怎么还不去约人家一起出去?”吉姆想知道侄儿的明确态度。

“你那多管闲事的叔叔,我要徒手杀了他。”苏珊娜在隔壁房间里咬牙切齿地说道。

菲大笑起来:“哎呀,你去啊,苏珊娜——还得找个人帮忙,在他屁股下点把火,刺激他来跟你斗。”

“好吧,你就等着吧,他迟早会下狠手的,给你来个拉郎配。”苏珊娜悻悻地嘟囔着。但她接着却梳了梳头发,又在唇上多抹了一些口红。当费恩巴尔提议一起沿着运河散散步时,她毫不忸怩地答应了,爽快地为他指路。

“菲,这个圣诞日你有什么计划?”老人问道。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叔叔和菲坐下来一起喝杯茶,以此结束这天的周日活动程式。

她觉得惊讶:“为什么问这个?”

“是这样的,你看,圣诞当天不是周日,但我想问问,我们之前的约定内容能不能扩展一下,让我们一起吃一顿圣诞晚餐?你也清楚,这些周日午餐我很喜欢。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一切都进展得非常不错。”

“没错,当然没问题,吉姆。”

“那你呢?你觉得这种安排怎样,结果应该还算好吧?”看起来,他迫切地希望得到侄女的认同。

“当然,我认为也挺好。”

“可是,你也要找男朋友的,不是吗?”现在他的语气更显得焦灼。

“是吧,有朝一日会找的,是的,吉姆,但不必非得是今天啦。”

“你不会急匆匆地准备跑了吧?不会现在就走吧?”

“不,当然不会啦。既然你把我哥哥跟苏珊娜给撮合到一起去了,那我得再坐上一会儿,陪陪你。”

“那就好。”

一老一少宁静和悦地坐在那里。一小时之后,有人来敲门。来人叫比利·扬,是一位财务咨询师。在这里碰上菲,他似乎挺开心的。关于这个侄女,叔叔已经对他说过好几次了。老人告诉他,菲的意志如顽石般坚定。

“你非常漂亮,哪是石头可能比的。”他爱慕地说道。

“谢谢夸奖,比利。”菲回道。

“好吧,我一定要回来继续做理财咨询。”比利咧嘴笑了,菲一下子心动了。

她上楼回自己房间,想起明天需要打电话给威廉姆斯护士让她来做定期回访,以确定病人这里的情况是好还是坏。难道这不是大功告成了吗?

她靠在床头,从窗边俯瞰下方的栗树街。这一“走过场”的看护计划取得了成功。而起初,当她在医院的官方表格上签字时,这一切看上去是多么乏味,多么令人生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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