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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砂锅寨的日子

我的山乡情 作者:叶辛


在砂锅寨的日子

插队落户,同样要过日子。

过日子,就少不了吃喝拉撒睡。

而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开门七件事,也成了我插队落户生涯中天天要考虑的问题。

饭是天天要吃的,吃饭少不了米。在上海时,我们当学生的,什么时候管过米从哪里来?要煮饭了,到米缸里去舀。米缸里没米了,拿着粮票去家附近的米店买。

插队第一年,每个知青每月定粮40斤,并配发10元钱。知青点上没米了,我们就去久长公社粮店买米,买了米,请生产队上的马车顺便带回来,这是极为方便的。

插队第二年,定粮和钱都没有了。我们的米,用秋后分的谷子到米机房打。而谷子送进米机里打之前,必须晒干晒透。晒得不干不透,打出来的米都是碎的,煮出饭来不好吃。而秋后分给我们的谷子,只够我和妹妹吃半年。另外半年怎么办呢?只得靠上海寄全国粮票来,到公社粮店买米吃。1973年,妹妹已经调回上海,我一共只分到140斤谷子,打的米只够吃三个月,写信给上海的亲友催要粮票,成了我经常做的事。亲友也没这么多富余的粮票啊,为了不让我挨饿,他们只能悄悄去票证市场购买。于是我也知道了,上海粮票那年头是8分至1角钱一斤,而全国粮票,则要贵一点。在贵州插队的上海知青,几乎也全晓得,贵州粮票是3角一斤,而全国粮票是3角5分。

有了米,还得要有水,才能煮成饭。水从哪里来,从水井里挑来。砂锅寨56户人家,300多个男女老幼,共有两口水井。一口水井离我们知青点茅草屋近,就在寨门口的堰塘边,大约走一百几十步路。

这是砂锅寨老乡用溜滑平整的青石砌成的一口四方井,井水则从离开寨子约莫三里地的三岔口崖洞里引出来。崖洞里一年四季不间断地淌着一条阴河,砂锅寨人的祖先就将阴河水从专为其修砌的水渠里引来,顺着水渠,一直淌进四方井。这条顺着山坡的走势缓缓而淌的水渠,就修在田埂边上。两边的田埂上绿茵茵的一片,各种水草长得特别茂盛。初来乍到的知青们不知情,有时候沿着田埂,就会走上去。这时候便会遭到砂锅寨老少的呵斥,不论吼你的是老人还是娃崽,呵斥你赶紧退出来之后,会告诉你,这是专通四方井的水渠,不要去踩,弄脏了井水。哪个不想喝干净水啊,遭到呵斥,知青们从今往后便明白了,那条水渠是踩不得的。

四方井修砌得十分科学合理,阴河里淌来的清水漫上来了,就会通过井壁上的一条小渠,流到挨着井边挖的一口大堰塘里,大堰塘里的水满了,就会沿着堰塘坎下的一条水渠,流到寨子外头的一条河沟里去。

我这么一说,读者想必明白了,这口四方井,是300多砂锅寨人的水源,也可以说是生命线。家家户户吃喝的水,从四方井里挑。平时需要淘米、洗蔬菜了,就在堰塘的上水口清洗。而洗衣裳、洗鞋袜,则在堰塘的下水口那边。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比现今写在墙上的乡规民约还管事,没一个人会违反。

突然有一天,四方井里的水见底了,担着水桶到井边去,看着两丈深的井底巴着一层水,根本挑不着。而往常永不停息汩汩淌来的阴河水,只淌着像眼泪那么细的一小点,长长的水渠两边,泥巴都干裂得开了缝。

咋个办呢?

听从号召上山下乡的时候,我们做好了吃苦耐劳干繁重体力活的准备,可我们没想到,天天要吃的水会断流。没米吃我们可以求上海亲友寄粮票,没水喝也求人寄来?知青集体户里笼罩着一层烦闷的气息。

寨邻乡亲们也在连夜想办法。群众大会开到半夜,终于有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想起来了,砂锅寨后街的石头院坝旁,在他小时候有过一口水井,后来不知为什么,井口用石板封起来了,不晓得那口井里还有没有水。

人命关天啊,管它有没有水,也得把井口先找到。散会了,全寨子的汉子们都拥到了石头院坝,有拿撬棒的,有带杠子的,燃起火把没费多大劲儿,就在比较潮一点的石头旁找着了井口位置,于是挑灯夜战,熬更守夜也要把救命水找到。

天亮的时候,好消息传来了,井口找到了,封住井口的大石板也被汉子们移开了,果真是一口井,果真有井水,只是那井水深,足有三丈深的井底,才见着一汪井水。

只要有水就成,深怕个啥,砂锅寨上自有能工巧匠,到了傍晚,井口搭起了架子,辘轳用长绳拴着水桶,吊起了第一桶清凉碧澄的水。

寨邻乡亲们兴奋得大呼小叫,奔走相告。我们赶紧拿上脸盆,去打水来煮饭吃。

愁过米,愁过水,其他的事情就不在话下了。屋头潮湿嘛,就烧堆火烤烤;上厕所臭嘛,男知青点一根烟解臭,女知青就紧闭嘴,屏住气 ;煤用光了,花15块钱拖一吨来,可以用上大半年呢!还有一件事,也是要求人的,那就是一天三顿饭,都得要有下饭的菜。

农民有自留地,吃菜从自留地上采。知青也有自留地,不是菜没长出来,就是栽了黄豆、苞谷、南瓜、洋芋,不能保证天天吃上菜。赶场天买菜,顺便买块豆腐,买只鸡,买点鸡蛋,对知青来说是常事。可买来的菜只能管两三天,管不了一周。菜买回来了,还得要有油啊,上海时有油寄来,可那远水解不了近渴。生产队里也栽油菜籽,插队好些年,我和妹妹两人只分到过一次,大约六七斤菜籽,榨到过两瓶油。

男女知青们聚在一起,经常讲的话题是:一块乳腐能不能下一碗饭,咸菜和辣椒哪一种更下饭,猪油泡饭是加一点葱花好吃还是不加好吃。

四十二年过去了,前几天在佛山的南海遇到几个离砂锅寨不远的716矿的工人,他们还给我提及:叶辛,你那时候赶十几里路到新寨来打酱油,请人帮忙买肥肉,你还记不记得?我说咋不记得呢,那是过日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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