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宣南士文化[*]
宣南文化历史悠久,内容丰富。我们把范围收缩,可以作一篇“清代宣南的士文化”文章。清代历经268年,会试超过百次,每次都有几千知识分子到北京来,住在北京宣南来应试的知识分子非常多。清代士文化怎么写?抓什么?我觉得是否可以考虑写士文化中的典型。至少可以提出三个典型。
第一个是清朝初年,以吴梅村、龚鼎孳、王士禛、朱彝尊、陈维崧、陈廷敬为代表的这批诗人群体,以至康熙年间诗人、词人,他们都在宣南活动。吴梅村住在魏染胡同,王渔洋经常在报国寺活动,他曾住在下斜街,龚鼎孳住在宣武门南边,朱彝尊住的古藤书屋,在保安寺街。他们周围有一大批诗人,宋琬、施闰章、赵执信、曹溶,他们的活动时间很长,吴梅村、王渔洋从清初一直到康熙,半个世纪。有人讲王渔洋主持诗坛五十年,他是诗坛盟主,影响全国的诗。这是一个代表清初知识分子的诗人群体。第二,清朝中叶乾嘉时代的汉学家群体。戴震、周永年、钱大昕、纪晓岚、翁方纲、朱筠、王昶、王鸣盛,这批人都在北京活动。戴东原乾隆十九年进京时住在安徽歙县会馆,戴东原去看望钱大昕,钱在北京搬了好几次家,南横街、潘家园,文献里都有记载。钱大昕第一次见戴东原,一番谈话以后,非常钦佩。钱称戴是“天下奇才”,戴说钱在学术上居国朝第二,第一是谁呢?第一是自己,戴震自负之高,可以想见。戴刚到北京,连饭都吃不上。钱为他介绍了新科进士,全是汉学家,像王鸣盛、王昶、朱筠、纪晓岚、卢文弨。这样,戴才在北京站住脚,才有后来的这种成就,“于是海内始知有戴先生”。如果不到北京来,如果戴东原老在安徽待着,没有同各方面交流、切磋,长进不了,他就成不了人们公认的大学者。这一汉学家群体也活动了将近五十年,从乾隆十几年开始一直到嘉庆时代。钱大昕活到77岁,纪晓岚一直活到嘉庆时代。这个学者群体是当时学术界领袖,影响了一代人,甚至影响到今天。第三,晚清。康有为、梁启超,他们都住在宣南,康有为在南海会馆,梁启超住在新会会馆,谭嗣同住在浏阳会馆,很近,都在菜市口一带。整个“公车上书”在松筠庵,保国会在粤东会馆,都在这一带。后来,戊戌六君子也在菜市口刑场被杀。这是一个改革家的群体。
第一个以吴梅村、王渔洋为代表,诗人群体;第二个以戴东原为代表,汉学家群体;第三个是改革家的群体,开近代改革先河,抛头颅、洒热血,像谭嗣同这样为改革而献身。这样一个群体,对中国来讲也是开风气之先,非常重要的群体。我觉得这样三个群体,清初、清中叶、清晚期,可以看出宣南文化的重要性,影响全国的力量。
这三个群体他们代表了什么时代精神?我觉得第一个诗人群体代表中华民族的创新精神,他们在诗歌上的创造性。精益求精,精品意识,像吴梅村的《圆圆曲》,王渔洋的《秋柳》,都是千古绝唱,非常著名的作品。反映了创新精神,反映了在诗歌领域攀登高峰的精神。王渔洋的神韵学说,长期领导全国诗坛。乾嘉学派的精神我觉得是求实的精神,它最根本的一条,是排斥主观成见,排斥盲目崇拜,讲证据,无证不立。这是一种理性的精神,理性精神到乾嘉学派是一个高峰。当然也有其局限性,光研究书本,不研究自然科学,讲理性、证据、归纳、逻辑,这是它了不起的地方。根据证据,阎若璩著《古文尚书疏证》,他敢于说《古文尚书》是假的,不盲目崇拜,实事求是。中国的理性精神到乾嘉学派时是一个高峰,这是求实精神。戊戌变法是改革精神,处在民族危机、国家很困难的情况下,要求改革,力图富强、独立、维新。清代近三百年,我们挑选这三个群体,从这三点切入。当然不能全面论述。民族精神是随历史发展演变的,不同历史有不同的民族精神,这是中华民族在不同时期、不同领域遇到挑战而形成的。清初文学界求新创造,清中叶学术界是求实,清后期是改革,这是统一的,总的说都是中华民族的优秀精神。宣南地区是创新、求实、改革的发源地。这是宣南文化大致的发展脉络。
宣南文化的形成,我觉得至少有两个原因。第一,因为北京是政治中心,五朝帝都,辽、金、元、明、清。更早是燕,往后移,北洋军阀也在这儿,共产党也在这儿,长期是政治中心,经济也比较发达,因此文化昌盛。第二个原因,是首都的特殊地位,是首都文化与地方文化的结合。中国是个大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各种文化都要到北京来。戊戌变法时,康有为、梁启超把广东文化带到北京来,带来了改革精神。北京与地方文化交流、汇合、融合、发展。所以一个学者不到北京不能成为大学者,一种文化、一种学术不到北京也不能成为显学。这一点非常重要。地方文化如果没有一个吸收、融合的过程,就不能发育得更加丰满。地方文化不到北京,不能影响全国。北京所以能成为文化精华,是首都地位决定的。康有为如果不到北京,就不能影响全国。汇集四面八方,再加上中外文化交流,更加充实。宣南文化的形成至少有这两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