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公十一年（前七一二）

郑伯将伐许^〔1〕，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宫，^〔2〕公孙阏^〔3〕与颍考叔争车，颍考叔挟辀以走^〔4〕，子都拔棘^〔5〕以逐之，及大逵^〔6〕，弗及，子都怒。秋七月，公会齐侯^〔7〕、郑伯伐许。庚辰，傅于许。^〔8〕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9〕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瑕叔盈^〔10〕又以蝥弧登，周麾^〔11〕而呼曰：“君登矣。”郑师毕登。壬午^〔12〕，遂入许，许庄公奔卫。齐侯以许让公，公曰：“君谓许不共^〔13〕，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14〕。”乃与郑人。

【注释】

〔1〕许，姜姓国，在今河南许昌县。

〔2〕甲辰为五月二十四日。大宫，郑之祖庙，读太宫。授兵，分发武器也。

〔3〕阏音è。公孙阏即子都，郑大夫。

〔4〕辀音zhōu，车辕也。

〔5〕棘，戟也。

〔6〕大逵，郑国都之大路。

〔7〕公，指鲁隐公。鲁，姬姓国，都曲阜，今山东曲阜县。齐侯，齐僖公。齐，姜姓国，都营丘，今山东临淄县。

〔8〕庚辰为八月一日。傅与附通，包围也。

〔9〕蝥音máo。蝥弧，旗名。

〔10〕瑕叔盈，郑大夫。

〔11〕周麾，遍招也。

〔12〕壬午为八月三日。

〔13〕共与恭通。

〔14〕寡人，国君谦称也。

【译文】

郑庄公将要进攻许国，五月甲辰，在太宫内分发武器，公孙阏和颍考叔争夺兵车，颍考叔挟带车辕奔跑，子都拔出戟来追逐他，一直到国都的大路上还没有追到，子都很愤怒。秋季，七月，鲁隐公会同齐僖公、郑庄公进攻许国。庚辰这一天，包围了许国国都。颍考叔举着郑庄公的蝥弧旗率先登上城墙，子都在城下用弓箭射他，颍考叔坠城而死。瑕叔盈又举着蝥弧旗登上城墙，向四周招展旗帜并且欢呼道：“我们的国君登上城墙了。”于是郑国的军队全部登上了城墙。壬午这一天，占领了许都，许庄公奔逃到卫国。齐僖公把许国让给鲁隐公，隐公说，“您说许国不恭敬，所以寡人才跟从您讨伐它。许国既然已经认罪，即使您有这样的要求，寡人也不敢参与这件事。”于是许国划归郑国。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1〕以居许东偏，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2〕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3〕。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4〕，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其口^〔5〕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获也^〔6〕佐吾子。若寡人得没于地，天其以礼悔祸于许，无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7〕。唯我郑国之有请谒^〔8〕焉，如旧昏媾^〔9〕，其能降^〔10〕以相从也，无滋他族实偪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11〕祀许乎？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唯许国之为^〔12〕，亦聊以固吾圉也^〔13〕。”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14〕，无置于许，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15〕，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16〕；夫许，大岳之胤也^〔17〕，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许无刑^〔18〕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19〕，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

【注释】

〔1〕许叔，许君之弟。

〔2〕逞，快也。不逞，不快也。

〔3〕假与借通。言借手于我寡德之人以讨许也。

〔4〕亿，安也。共亿，相安也。

〔5〕餬音hú。餬口，寄食也。

〔6〕获即公孙获，郑大夫。

〔7〕无，发语词。宁，乃也。社稷，土谷之神，为国家之代称。

〔8〕谒，告也。

〔9〕妇之父曰昏，重婚曰媾，通指亲属。

〔10〕降，降心也。

〔11〕禋，祀也，音yīn。

〔12〕为，去声。

〔13〕圉音yǔ，边境也。

〔14〕而与尔通。贿，货也。

〔15〕新邑于此，新居于此也。

〔16〕序与绪通。绪，业也。

〔17〕大岳读泰岳，神农之后也。胤音yìn，后嗣也。

〔18〕刑，法也。

〔19〕度，去声，考虑也。

【译文】

郑庄公让许国的大夫百里侍奉许叔居住在许国国都的东边，说：“上天降祸许国，鬼神确实因为许国国君而感到不快，而借我寡德之人的手来讨伐许国。寡人只有一两个父老兄弟都不能和睦相处，怎么敢把讨伐许国当成自己的功劳？寡人有个弟弟，不能和睦相处，而使他在外邦寄食，难道我还能长久占有许国？您侍奉许叔来安抚这里的人民，我将派公孙获来辅佐您。如果寡人得以善终，上天又依礼撤除降于许国的祸害，让许公再来治理他的国家。那时如果我们郑国对许国有所请求，可能就像对待旧有的亲属一样，会降格同意的吧，不要让其他的国家滋蔓到迫近这里，来与我郑国争夺这块土地。我的子孙到时候挽救危亡还来不及，又怎么能替许国祭祀祖先呢？寡人让您居住在这里，不单是为了许国，也是姑且以此来巩固我国的边境。”于是派公孙获驻在许国的国都西边，说：“凡是你的用具和财物，都不要放在许国，我死后，你就赶快离开许国。我的先君刚刚在这里新建城邑时，周王室已经开始衰微了，周王朝的子孙，也日渐失却其祖先的功业；许国，是大岳的后嗣，上天既然已经厌弃周王朝，我怎么能与许国相争呢？”时人君子都说郑庄公在这件事情上是合乎礼的。礼，是用来经略国家，安定社稷，使人民有秩序，使子孙后代获益的。许国没有法度就去讨伐它，服罪后就饶恕它，权衡自己的德行而处置，估量自己的力量而行事，看准了时机才采取行动，不去连累后代，可以说是懂得礼了。

郑伯使卒出豭^〔1〕，行^〔2〕出犬鸡，以诅射颍考叔者。君子谓郑庄公失政刑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无德政，又无威刑，是以及邪，邪而诅之，将何益矣！

【注释】

〔1〕百人为卒。豭音jiā，牡豕。

〔2〕二十五人为行，音hánɡ。

【译文】

郑庄公令军队中每一卒奉献一头猪，每一行奉献一只狗和一只鸡，用来祭祀神灵以诅咒射死颍考叔的人。时人君子认为郑庄公这样做丧失了政和刑的原则。政是用来治理人民的，刑是用来匡正邪恶的，既没有施德的政，又没有加威的刑，所以邪恶的事情才会发生，等到发生了邪恶的事情才去诅咒它，又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