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频换阁臣 党争不息
内阁大学士被称为“阁臣”,明后期的一些史书中也称之为“相”。明后期的内阁实际上成了明廷的政治中枢。崇祯皇帝自然特别重视阁臣的选用,外廷臣僚也围绕阁权明争暗斗,党争不息,阁臣频频更换。崇祯帝在位十七年,阁臣换了五十个,致有“崇祯五十相”之讥。在这“五十相”当中,周延儒、温体仁和杨嗣昌在位最久,影响最大,但下场都很可悲。阁臣频换,实际上反映了崇祯帝一直未能建立起稳定的施政中心,这是导致明朝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一节 整顿内阁
在明代,内阁事权有一个逐渐上升的过程,到崇祯时已俨如过去的丞相。随着魏忠贤及其阉党的覆灭,崇祯初年建起了一个以东林党人为主的内阁,有人称之为“东林内阁”。
由丞相到内阁
在近代,内阁是个很普通的名词。中国的内阁最初产生于明永乐年间。内阁的出现是中国官制史上的一个重大现象。它与丞相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这里有必要简单回顾一下内阁的产生和事权变化的大体脉络,这样人们就会很清楚,崇祯年间许多重大政治斗争为什么大都是围绕内阁展开的。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一直存在着皇权和相权的矛盾。从二者消长的过程来看,皇权在一天天上升和强化,相权则一天天下降和衰落,到明代就为内阁所取代。
秦汉时期相权最重。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入则参与廷议,出则号令百官,事无不统,负有第一线的责任。丞相是所谓“三公”之一,但事权最重。丞相上朝,皇帝还要从御座上站起来,表示一下。皇帝如果在路上遇到丞相,还要下舆打一下招呼。“丞相有病,皇帝法驾亲至问疾”。这种待遇是后世丞相所不敢想望的。正因如此,所以有人称秦和汉初是丞相责任制时期,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
汉武帝感到相权太重,便用近侍分夺丞相的权力。他在内廷设尚书台,实际上就是他的内廷秘书处,用来参决机务,甚至还用宦官参与其间。尚书台的地位日益显赫,相权随之日益低落。东汉时,尚书台的职权进一步扩大,尚书成了事实上的丞相,“三公”形同虚设,即所谓“虽置三公,事归台阁”,“三公论道而已”。所谓“事归台阁”,就是归尚书台。
隋唐时行三省制度,三省长官同为丞相,相互牵制,谁也不能专权。一般都有四五人同时为相,多时达十余人。他们同时议事,最后由皇帝裁决。唐中期以后,皇帝还常常派亲信“同平章事”、“参知政事”,即同丞相们一起处理章奏等事,参与知道政府事务。后来,这些人也渐渐成了“相”。即使原来的三省长官,如果没有这些头衔,也不敢执政事。与秦汉时相比,这时的相权大为削弱了。
宋代的君主专制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宋太祖赵匡胤在称帝后的第二天,耍了个小花招,要丞相范质把章奏送到他跟前,趁机让宦官把他的座位撤掉。于是成为定制,以后丞相在廷上答话,再也不能“坐而论道”了,而必须恭恭敬敬地站着回答,即所谓“立而陈言”。另外,皇帝对相权还进行了分割,分军事权给枢密院,分财政权给三司使,丞相只管行政。这还不够,还必须由皇帝“差遣”,方可任事。否则,不管什么官职,都无权行事。
到了明代,君主专制发展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与此相适应,延续了千余年的丞相制度也被废除了。洪武十三年(1380),丞相胡惟庸以谋反罪伏诛,朱元璋乘机“罢丞相不设”,一切出自“宸裁”。他还把这一点立为“祖训”:“以后嗣君毋得议置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处以极刑。”这样,明代的皇帝就不仅是“代天行命”的君主,而且是事必躬亲的行政首脑。
因政务繁忙,皇帝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朱元璋便又设了“四辅官”,让他们“侍左右,备顾问”。这些人品级低,没实权,对皇权构不成威胁。四辅官的设置实际上是向内阁制度的一个过渡。
明成祖即位后,命解缙等七人“入直文渊阁,诸六部大政,咸共平章”。于是,在中国官制史上就进入了有内阁的时代。不仅明清两代有内阁,连北洋政府时期设的国务院也称内阁。阁臣也称殿阁大学士,其职权经历了一个由小逐步增大的过程。
阁权渐重
起初,内阁大学士不仅品级低,而且事权也不重,远不能与古代的丞相相比。首先,明代的内阁不是一级正式官署,没有法定的政治权力。以前,六部尚书是丞相的下属,丞相可以直接对他们发号施令。六部有什么事,也直接向丞相请示和回报。但内阁根本没有这种权力,六部直接向皇帝请示和回报,不经过内阁。
其次,内阁大学士的品级很低,“终明之世不过正五品”。明代的官阶分九品,一个五品官只是个中级官员。以前,丞相都是当朝一品,位极人臣。而在明代,就品级和事权来看,大学士反在六部尚书之下。因此,《明史·职官志》上说:“虽居内阁,官必以尚书为尊。”仅就此也可以看出,内阁初设时的事权是不会很大的。
宣德时,阁权明显上升。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内阁获得了“票拟”权,即对臣下的各种章奏拟出处理意见。按照惯例,内阁的票拟只有经过皇帝的“批红”后才能付诸实施。但是,皇帝的批红往往徒具形式,尤其是懒得理事的皇帝,自己连勾上一笔也不愿干,就让司礼监秉笔太监代劳。因此,一般都是按照内阁票拟的意见来执行。这看来似乎只是初步处理意见,皇帝拥有最后的决定权。既然皇帝基本上都是按照票拟的意见来决定,那么,内阁的票拟就显得特别重要了。终明之世,票拟一直是内阁最主要的权力。二是宣德时内阁成员的品级明显提高。这主要是因为当时“三杨”当国,他们都兼有师、保、尚书等头衔,故多是一品或二品大员。这并不是大学士本身品级的提高,而是具体的大学士个人的品级本来就高,这样一来,内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就大为提高了。这种状况在宣德以后基本上保留了下来。
起初,内阁大学士们都是一起议事,并没有首辅、次辅之分,故谁也无法专权。明中期以后,内阁中出现首辅,其余的大学士都唯首辅马首是瞻。票拟一般也由首辅一人执笔,其余大学士只能议论议论。因此,首辅的权力就显得特别突出。在外人的心目中,这些首辅就如同过去的丞相。嘉靖时出了个严嵩,万历初出了张居正,他们都是历史上著名的权臣,也都是内阁首辅。这就使内阁的地位越发显得尊崇。
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即自正德以后,明代的皇帝越来越懒得理事。正德皇帝就不大喜欢在京师住,讨厌繁杂的政务,忽而去张家口,又忽而南下苏杭。日常政务基本上就是靠内阁处理。嘉靖皇帝信道教,终日在宫廷里做斋醮,竟然一连十几年不上朝。万历皇帝即位时才十岁,政务基本上都由内阁首辅张居正来处置。至此,内阁首辅的权势已与古代的丞相相差无几。
正因如此,内阁首辅之权就成了争夺的焦点。在魏忠贤擅权时,魏广微原为南京礼部侍郎,因与魏忠贤是同姓同乡,故魏忠贤很快将他提升为礼部尚书,并进入内阁。魏广微俨如魏忠贤的家人,在致魏忠贤的信札上书“内阁家报”,时人称他为“外魏公”。魏忠贤欲分内阁首辅之权,遂矫旨,票拟事“令众辅分任”,从而使并不是首辅的魏广微也有了票拟权。这样,魏忠贤行私就更加方便了。
在天启、崇祯年间,内阁首辅与其他大学士在办公地点上也有了明显的区别。在东阁直房前第一间是首辅办公之处,其他大学士不得随意进入。如一时没有明确谁为首辅,即使在众大学士中资历最老者也不敢居此。当崇祯六年(1633)六月周延儒被罢后,温体仁事实上成了内阁首辅,但没有明确他为首辅,所以他一直不敢在那第一间房办公。这种状况延续了将近一年。第二年端阳节,照例对阁臣有赐宴。这一天一个司礼太监来到内阁,口称温体仁为首辅,温体仁这才敢在首辅房办公。这种办公地点的差异清楚地表明,内阁首辅的权力和地位已经明显地突出起来。
崇祯初对内阁的调整和东林内阁
崇祯帝继位时,内阁中有四人: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其中,黄立极为内阁首辅。天启五年(1625),当时魏忠贤气焰正盛,黄立极因是魏忠贤的同乡,以礼部尚书衔入阁,第二年即代顾秉谦居首辅位。可以看得出,这基本上是魏忠贤留下来的班子。对此,崇祯帝心里自然也很清楚。但是,当满朝基本上都是魏忠贤私党的情况下,崇祯帝也像起初安抚魏忠贤那样,对内阁成员也没有立即进行大的调换。崇祯帝即位不久,就陆续不断地有人弹劾内阁成员。例如,监生胡焕然即对黄立极等四人大加指责,说他们身居内阁,“漫无主持”,甚至迫害元老重臣,建生祠,颂魏阉,“靡所不至”。尽管胡焕然的指责句句是实,但崇祯帝并未对黄立极等人治罪,反而将胡焕然申斥一通,并将其除名。黄立极心不自安,遂上疏乞休,崇祯帝还以“优诏报之”,要其继续理事。天启七年(1627)十一月,这时崇祯帝继位已三个月,鉴于黄立极连疏乞去,崇祯帝遂允其罢职家居,而由施凤来继为首辅。与此同时,来宗道和杨景辰两人同时入阁。
关于为魏忠贤撰碑文颂德一事,黄立极和施凤来等四人曾一起上疏,极力向崇祯帝辩解,说他“实未尝为忠贤作碑文”,而是由魏忠贤门下的食客游士所为,其后加入他们的名字。至于票拟,“一言不合,则令改票,甚则严旨督责……臣等不尽受罪”。他们称魏忠贤犹如虎狼,“虎狼之性,愈触则愈怒”,故“不得已,徘徊其间,冀有毫发之益于国”。从中可以看出,黄立极等对在魏忠贤擅权时的一些作为,能推则推,不能推则说“不得已”。有些事可能的确出于不得已,有些事则是有意助纣为虐,他们本人就不是有气节之人。例如,施凤来,《明史》上说他“素无节操,以和柔媚于世”,魏忠贤生祠上的碑文“多出其手”。大学士张瑞图擅长书法,故碑文多为张瑞图书写。对于他们四人,崇祯帝采取逐步更换的办法予以清除。在他们四人当中,李国虽是魏忠贤的同乡,但比较持正。国子监监生胡焕然因弹劾他们四人而被逐,李国后又上疏为胡焕然说话,说他忠心可嘉,又让他回到国子监,“时人称为长厚”。他于崇祯元年五月罢归,此前还上疏推荐韩和孙承宗,亦为人所称道。
崇祯帝在赐死魏忠贤以后,觉得可以对内阁整顿一下了。天启七年(1627)十一月底,崇祯帝命廷推阁臣。当时廷推了十二人,以供崇祯帝点用。但这次崇祯帝却没有像过去的皇帝那样去圈点,而是独出心裁,以枚卜法来定,如同老百姓所说的抽签,或称之为拈阄、抓阄。崇祯帝为慎重其事,将有关大臣召至乾清宫,首先焚香拜天,大概是希望神灵能在冥冥中相助,使他选出治国安邦的贤才。随后,将廷举的十二人各书名字于纸上,再团成一丸,将十二个纸丸放在一个金瓶子中。崇祯帝用两支筷子伸入瓶中去夹,一连夹出四丸,展开一看,是钱龙锡、李标、来宗道和杨景辰四人。这时,有的大臣提出,国事多难,请再增加两个阁臣。崇祯帝马上答应,遂又夹出两丸,得周道登、刘鸿训两人。于是,这次枚卜共得六人入阁。他们六人中有的当时就在京师,即来宗道、杨景辰,他们二人于十二月即入阁办事。其余四人有的在外地为官,有的家居,即派人召他们入京。这六人都以礼部尚书衔入直文渊阁。
崇祯帝用枚卜的方法来选阁臣,在常人看来,颇有些荒唐色彩。这本来是件非常重要、非常严肃的事情,怎么能用这种碰运气的办法来挑选呢?挑选阁臣,应看其才能、品望,用枚卜的办法怎么能保证选出贤才呢?这种办法以前只有荒唐的后唐皇帝采用过,得卢文纪为相,除身材魁伟、声音洪亮以外,才能平平。崇祯帝是历史上采用这种办法的第二人。不无巧合的是,这两人都是末代皇帝。实际上,崇祯帝采用这种办法有他独特的考虑。当时虽除掉了魏忠贤,但阉党势力仍然很大,门户之见仍深,选阁臣这件事如处理不好就会引发新的政争。至于能否一定得贤才,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破门户之争。用这种枚卜的办法,的确可以有效地防止外廷的门户之议。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用枚卜法选阁臣毕竟不是英明之举,甚至令人感到滑稽可笑,所以免不了遭人非议。这次枚卜刚过,外廷就流传开一个笑话,说崇祯帝第二次枚卜掣签时,夹出来的本来是王祚远,但这张纸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刮去。人们慌忙四下寻找,却没有找到,崇祯帝只好再夹一枚。后来才发现,这张纸落在了施凤来身后。王祚远的这个阁臣居然被莫名其妙的一阵风给刮跑了。这就更增加了这次枚卜的荒唐色彩。
从这次枚卜所得的六位阁臣来看,的确良莠不齐,其中还有阉党余孽。如来宗道,他原在礼部为官,曾上疏为崔呈秀之父请恤典,其中还有“在天之灵”的话,当倪元璐在疏中提及此事时,来宗道不以为耻,反而笑着说:“他何必多嘴多舌,词林故事,只是为了一杯香茶罢了。”对这件事,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语掩过,人们为此称他为“清客宰相”。崇祯帝后来钦定逆案,来宗道还是因此事而被列入。
与来宗道同时入阁的杨景辰也素无操守。当魏忠贤编《三朝要典》时,他任副总裁,一切都按魏忠贤的意旨办,还曾三次上疏,为魏忠贤歌功颂德。后来也因此而被列入逆案。
周道登不是阉党,天启五年还曾被魏忠贤罢职为民,但他“无学术,奏对鄙薄,传以为笑”。崇祯帝就曾当廷取笑过他。因此,周道登至少说不上是个贤才。
在这六个新阁臣中,李标、钱龙锡、刘鸿训比较清正有为。黄立极辞去后,施凤来继为首辅。三个多月后,李标入朝,施凤来和来宗道同时罢去,李标继为首辅。此时有钱龙锡、刘鸿训同心辅佐,政事稍清。崇祯元年十二月,韩奉召入阁,因系元老重臣,李标遂避让,以韩为首辅。这些人大都和东林声气相通,故人们称之为东林内阁。
这个东林内阁在协助崇祯帝拨乱反正、处置阉党方面起了很大作用,给人们带来了一线希望。也正是在这段时期,崇祯帝显得刚果有为,在人们的心目中树立起了一个不坏的形象。但是好景不长,这个局面只维持了大约两年,以袁崇焕被杀为转折点,内阁中的东林正人被贬黜殆尽。有的阁臣敢做敢当,但只在位半年多就被罢去了。
例如,新入阁臣刘鸿训,天启末年被魏忠贤罢斥为民。崇祯帝枚卜他入阁,起为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遣人召见,他坚辞不出,连召三次,终于在崇祯元年四月还朝,入阁办事。当时“忠贤虽败,其党犹盛”,新进言官不断上疏弹劾阉党。因这时的内阁成员大都和阉党共过事,故态度暧昧。刘鸿训入阁后,态度坚决,旗帜鲜明,“毅然主持”,连续斥逐了杨维垣、杨所修、孙之獬、阮大铖、贾继春等人,致使“人情大快”。正因如此,一些阉党余孽便集中力量攻击刘鸿训,说他出使朝鲜时,满载貂皮、人参而归。起初,崇祯帝对刘鸿训较为信任,将攻击刘鸿训的张捷、史等贬逐。有些事刘鸿训当廷力争,崇祯帝有时则固执己见,不予允准。刘鸿训无可奈何,下朝后发议论道:“皇上毕竟是冲主!”意思是崇祯帝毕竟年轻,处事不明。这在后人看来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就属于大不敬,弄不好会丢脑袋。这话终于传到崇祯帝耳中,令他十分气恼。当时虽没有马上发作,但对刘鸿训来说却埋下了祸害的种子。
崇祯元年十月发生了纷纷扬扬的改敕书案。按照旧例,提督京营的不兼掌巡捕军。当时张庆臻提督京营,敕书中却有“兼辖捕营”的话,掌巡捕军的郑其心以侵职上诉。那么,“兼辖捕营”的话是怎么加到敕书中去的呢?从程序上来看,初稿由兵部提出,送内阁裁定,再交内阁中书缮写。查原稿,上有刘鸿训批给西司房的话,缮写人为西司房中书舍人田佳璧。这四个字就是田佳璧加进去的,田佳璧则说是刘鸿训所指使。一些素对刘鸿训有成见的人见有机可乘,遂借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对刘鸿训大加攻击。尽管刘鸿训极力否认,但也是有口说不清。崇祯帝认为这是一件罪不容恕的大事,对刘鸿训的连续申辩不予置理。一些大臣为刘鸿训开脱,认为没有确证。崇祯帝愈加愤怒,要处刘以极刑。幸“赖诸大臣力救,乃得稍宽”,刘鸿训被谪戍边疆。
刘鸿训从入阁到被逐,只半年时间。他起初坚辞不出,入阁后力斥阉党,敢作敢为,却又很快被逐。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尽管当时崔、魏等人已被除掉,但他们的余党在朝中仍有很大的势力。刘鸿训这次被治罪,实际上就是这些人暗中谋划的结果。另外,也可看出崇祯帝用人不专。刘身为内阁重臣,说用就必须上任,说不用则一脚踢开,甚至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严加治罪。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刘鸿训曾上疏“请帝久任责成”,他自己首先就未能“久任”,自然也无“成”可“责”了。
东林内阁中声望最高的是韩。他在光宗时即为大学士。光宗在位仅一个月即死去,他以顾命大臣的身份辅佐熹宗天启皇帝。后来,魏忠贤感到韩不依附自己,就用同乡同姓的魏广微入阁,并要分韩的票拟权。韩感到事关重大,便连疏求去。这正中魏忠贤下怀,不仅许韩去职,不久还将韩“削籍除名”,又诬他受贿,致使其家人数人系死狱中。崇祯帝即位后,久闻韩清正,便召韩入朝。魏忠贤余党杨维垣上疏极力反对,使韩入阁受阻。心向东林的大臣连连上疏,请求崇祯帝立即召用韩。崇祯不顾某些人的反对,遂遣人召韩回朝。崇祯元年十二月,韩入阁复为首辅。一天,崇祯帝对韩说:“票拟时务要消除门户之见,开诚布公,和衷共济,以求处置不出偏差。”韩极以为是,并进言说:“内阁议事,多关系到机密要务。诸臣相互酌议,不必让外人知道谁赞成、谁反对。至于内阁诸臣,从早到晚入直朝房,势不能报谢宾客。凡是商议政事,都应到朝房相商,禁止一切私邸交际。”崇祯帝深以为是,遂谕令百官遵行。
当刘鸿训因改敕书案而遭重谴时,韩极力论救。再加上当时廷臣间的相互攻讦,崇祯帝非常生气,当廷训谕群臣道:“进言者不忧国而植党,自名东林,于朝事何补?”这话说得很重,显然有责备东林结党之意。韩身为内阁首辅,被公认为东林领袖人物,他不会不知道崇祯帝这些话的分量。为此,他特地向崇祯帝上揭帖,专讲植党事。其中说道:“人臣原不应以党事君,人君也不可以党疑臣。总当详核人品,辨别贤奸,然后举措才能得当。若大廷上妄起戈矛,宫府中横分这党那党,恐非朝廷之福。”韩的这些话的确是不刊之论,崇祯帝也挑不出毛病。但这些话是针对崇祯帝的训谕所发,所以他还是老大的不高兴。由崇祯帝的训谕可以看出,他对东林党已有警惕之心,人们已隐约看到东林内阁短命的征兆。
韩老成持重,处处从大局出发,悉心辅佐。尽管他被人称为东林的领袖人物,但他的确不“以党事君”,对各种政务秉公处置,声望颇高。他入阁后处理的第一件政务就是定逆案一事,对那些不得已附和过崔、魏而没有明显恶绩的人,他则不予列入,尽可能不广加株连。为此,崇祯帝一再责备他“怕树怨”。在崇祯帝力主下,列入的名单不得不越拉越长。
当东林内阁形成之时,内忧外患交相逼迫,不仅朝政混乱,而且外患日益严重。新兴的满清势力不时内扰,兵饷匮乏,边兵不时发生哗变。同时,陕西等地的农民起事如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势。当此多难之际,崇祯帝身为一个年轻皇帝,极力振刷,力图挽回颓势,重振朝纲。他在清除阉党的基础上建立起东林内阁,相互配合,朝政一时颇有振作。
当时从边事上来看,最大的威胁是辽东的满清势力。这时皇太极已称大清皇帝,与明王朝彻底地分庭抗礼,并要取明朝而代之。就在崇祯帝即位的同一年,皇太极派兵征服了李氏朝鲜,使朝鲜由明的藩属变为清的藩属。朝鲜原来是牵制清的力量,这时却变成了清的后方,不时为清助兵助饷。这使辽东的局势变得更加严峻。东林内阁推荐名将袁崇焕督师辽东,辽东危局一时有所改观。崇祯帝如果对袁崇焕“久任责成”,辽东的战局当不至于崩溃成后来的那种样子。只可惜崇祯帝对袁崇焕任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即将袁崇焕下狱处死,辽东的局面遂一发不可收拾。此是后话,其中缘由留待专章叙述。
东林内阁对军政中的一些弊端尽力进行整饬。在保证各重镇兵额不减的情况下,清汰冒额冗兵。原来,各镇为了多领军饷,就故意增添兵额。例如,实有兵员两万,但向兵部领饷的兵额可能会有三万,甚至四万。不少驿站的驿卒也有类似情况。经过一番清查,减少了一些冒额兵员,使民困稍解。
另外,崇祯帝虽撤回了监军宦官,却不断地派出旗校侦察边情,意在防备边将欺瞒。宣府是边地重镇,自然在重点侦察之列。宣府巡抚李养冲为此上奏道:“旗校往来如织,踪迹难凭,且虑费用太繁,无力应付。”崇祯帝对此似乎大惑不解,就拿李养冲的奏疏给李标看,并问道:“边情危急,朕遣旗校侦探,怎么能说是伪呢?更何况祖宗朝即设立了厂卫,又为的是什么呢?”李标回答说:“事情本来就应该慎重。李养冲的意思是,不贿赂这些旗校的话,担心每天都有诽谤他的话;贿赂吧,则又没有那么多钱财。”崇祯帝感到说得有理。大学士钱龙锡对此事也进谏说:“按照旧例,厂卫旗校只在都城内外刺事,如要远遣边地,恐难以委信。”在这些阁臣的极力劝谏下,崇祯帝便暂时停止了派旗校侦察边事的举动。对于边疆将领来说,这为他们解除了一个心腹之患,可以更专心于防务,而不必再担心厂卫特务对他们的监视了。
在韩等人的主持下,引入正人,抑制邪党,平反冤狱,革除弊政,朝政顿显清明。崇祯帝在位十七年,只是这最初的二三年显得刚果有为,为后人所称道。但是,随着袁崇焕事件的发生,短命的东林内阁也就土崩瓦解了,朝政又陷入纷争多事的泥潭。
第二节 “皇帝遭瘟了”——周延儒与温体仁之争
崇祯帝在惩治魏忠贤和阉党的同时,建立起东林内阁,朝政为之稍清。但东林内阁只维持了大约两年的时间即垮掉,其关键事件是袁崇焕一案。随后是周延儒当政,温体仁先是与周延儒相结,却暗中排陷周延儒,终于取而代之。温体仁欲翻逆案,虽一再受阻,但朝政日非,故民间传言:“皇帝遭瘟了。”意指崇祯帝宠信温体仁,政事日益败坏。
钱谦益遭斥与东林内阁的瓦解
崇祯元年十月,入阁仅半年的刘鸿训被罢职。这是东林内阁遭受到的第一次打击。十一月间,崇祯帝第二次枚卜阁臣。首先由廷臣会推,共推举十一人。他们是:成基命、钱谦益、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薛三省、盛以弘、罗喻义、王永光、曹于汴,崇祯帝本来要像上次那样通过枚卜增加阁臣,但是,他看到这个会推的名单后不大满意。这是因为,他满以为礼部右侍郎周延儒会被推上来,但因周延儒资望轻,故未入廷推之列。这使崇祯帝产生了疑心,再加上一些人风言风语,便怀疑廷臣结党,故意排斥能臣。这时,礼部侍郎温体仁揣摩崇祯帝的心意,相信崇祯帝对这次会推已生疑心,再加上自己未被推上,正一肚子怨气,遂上疏弹劾被会推上的钱谦益,说他关节受贿,结党营私,不应该入阁臣选。
钱谦益是明末清初的大名士,与东林党人关系密切,门生故吏遍天下。温体仁疏中所指,原是多年前已结案的一件往事。天启二年(1622),钱谦益主持浙江乡试,钱千秋中举。钱千秋在首场文章结尾处用了一句俚语:“一朝平步上青天。”起初钱谦益没有发觉,给事中顾其仁察觉此事,钱谦益也马上警觉起来,感到其中定有奸人指使。钱谦益遂马上上疏揭发此事,钱千秋被遣戍边,连几个指使的人也一起受到惩处。钱谦益本人也以失察受到夺俸的处分。崇祯帝为此亲自召集百官当庭对质。钱谦益与温体仁互相攻讦,自然难有结果。崇祯帝问温体仁:“疏中谓结党,奸党是谁?枚卜大典,是谁一手操纵?”温体仁回答道:“钱谦益一党甚多,臣不敢尽言。这次枚卜,皇上务求真才,其实由钱谦益一伙操纵。”这时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当廷奏道:“关于钱千秋一案,早已了结。温体仁品望甚轻,所以会推不与。如钱谦益果有关节之事,为何不纠于枚卜之前?现在会推名单已上,点或不点,一听皇上裁定。”温体仁马上反驳道:“从这个言官所说可以看出,他正是钱谦益一党。在未枚卜之前,不过是冷局,参劾他有何用处?今会推之疏已上,参劾于此时,正为了使皇上能选用贤人。”章允儒也不示弱,大声驳斥道:“小人从来就善以结党之罪陷害君子。昔日魏广微欲驱逐赵南星、杨涟等,魏忠贤就在会推疏中加一个党字,致使这些人全被削夺。此事留传至今,为小人陷害君子之榜样!”章允儒越说情绪越激动,崇祯帝却勃然大怒道:“胡说!御前奏事,怎能如此放肆!拿了!”但一时却无人承旨。崇祯帝大声喊道:“锦衣卫何在?”锦衣卫指挥使这才将章允儒扶出。
对这次枚卜风波,廷臣大都知道是温体仁在挟私报怨,基本上没有人帮他说话。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也没有被会推上的周延儒。他稍后对崇祯帝说:“皇上反复询问,诸臣不敢言。一是怕冒犯天威,二是碍于情面。总之钱千秋一案关节是真,钱谦益不能辞其咎。皇上不必再问诸臣。”崇祯帝深以为是,遂对廷臣斥责道:“朕要六部九卿会推阁臣,竟推这种人!会推一定要公,会推不公,还不如不会推!”周延儒遂又奏道:“大凡会推,皇上明旨下九卿科道,以为极公。不知外廷只沿旧套,只是由一两个人把持,别人不敢开口,就是开口也不行,徒然言出祸随。”温体仁随后奏道:“臣孑身孤立,满朝尽是钱谦益之党。今不只钱谦益恨臣,凡钱谦益之党无不恨臣。臣一身岂能当众怒……请皇上罢臣归里,以避凶锋。”这时钱谦益也伏地待罪。崇祯帝命钱谦益回籍听勘,曾驳斥过温体仁的章允儒、瞿式耜和房可壮等俱降三级,调外听用。
这次枚卜风波反映出几个令人忧虑的迹象。其一,崇祯帝自以为察察为明,实际上刚愎自用,对纷繁的政事缺乏准确的判断力。关于钱千秋于浙江乡试中用俚语一事,本算不了什么大案,何况钱谦益本人也揭发了此事,受遇夺俸的处治,此案已结多年,与这次枚卜并无关系。温体仁挟私报怨,翻出这笔老账借口发难,用意奸险。连与温体仁较亲近的吏部尚书王永光也不支持温体仁。但崇祯帝刚愎自用,不听多数朝臣的意见,以温体仁为是,贬逐大臣多人。既失于明察,又不爱惜人才。
其二,崇祯帝在惩治阉党的同时,起用的多是东林党人。他特别忌恨臣下结党,这成了他的一块重大的心病。而“东林”的名字早已大著,许多人以附东林击阉党而自豪。那么,这些人就特别容易被人攻击为结党。从这次枚卜风波中可以看出,崇祯帝对东林党是否结党营私已心存芥蒂,并未能推诚任用。韩入阁后就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对崇祯帝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人臣不可以党事君,人君亦不可以党疑臣。”这话的主要意思是要崇祯帝不要动不动就怀疑他们结党。
由于枚卜风波,这次会推的十一个大臣皆未入阁,即这次会推的结果全部被崇祯帝所推翻。十一月发生了枚卜风波,十二月韩回朝,李标礼让韩为内阁首辅。这时内阁只有韩、李标、钱龙锡、周道登四人。第二年一月,周道登罢职家居。周道登入阁后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且奏对显得粗俗鄙薄,崇祯帝甚至当廷拿他取笑。例如,有一次崇祯帝御讲筵,问周道:“宰相需用读书人,当作何解释?”周道登一时答不上来,就说:“容臣到阁中查明,再来回奏。”崇祯帝面带讥笑,周道登极为难堪。崇祯帝又有一次问他“近来臣下奏事,其中多有情面二字,什么叫情面呢?”周道登回答说:“情面者,面情之谓也。”众人都暗暗发笑。崇祯二年一月,也就是枚卜风波发生两个月后,有人弹劾周道登,说他袒护兵部尚书王在晋,随即将周道登罢职。这时,内阁就只剩下三人了。
崇祯二年(1629)十月,清兵绕过山海关,分三路攻明,直达北京近郊。袁崇焕急忙从山海关率师入援。崇祯帝误中皇太极的反间计,认为袁崇焕与清通谋,便将袁崇焕逮治下狱,后被处死。袁崇焕素与东林友善,他原被魏忠贤贬谪家居,因钱龙锡等推荐,四月间重被起用,督师辽东。既然袁崇焕以败坏封疆罪被逮治,一些素与东林为敌的人便乘机大作文章,谓袁崇焕各种大罪皆钱龙锡所指使。这时攻击钱龙锡最力的是御史高捷和史。这二人曾被吏部尚书王永光所引用,但被阁臣钱龙锡所阻。当袁崇焕案发生时,高捷和史已复为御史,二人便极力借题发挥,大攻钱龙锡。再加上定逆案时,钱龙锡在阁臣中态度最为坚决,故“奸党衔之刺骨”。他们甚至暗中策划,要另定一个新的逆案,以袁崇焕为首,以“(钱)龙锡等为逆党”,以新逆案与旧逆案相抵。崇祯帝见那么多人弹劾钱龙锡,遂于当年十二月将钱龙锡放归故里。当处死袁崇焕后,崇祯帝又将钱龙锡长系狱中,数年后将他遣戍定海卫。
钱龙锡被罢是对东林内阁的重大打击。在钱龙锡被罢的同时,周延儒以特旨入阁。一个月后,即崇祯三年元月,内阁首辅韩也罢去,由李标代为首辅。至此,和李标同时枚卜入阁的六人中已有五人罢去,他亦不自安,遂连疏乞休。三月间,崇祯帝命他罢职家居。至此,曾给人以很大希望的东林内阁彻底瓦解,围绕着内阁的斗争进入了一个新时期。
周延儒掌阁事
崇祯二年(1629)十二月,即在钱龙锡被罢的同时,周延儒以特旨入阁。第二年六月,温体仁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九月,周延儒为内阁首辅,直到崇祯六年(1633)六月罢职,任首辅约三年的时间。温体仁因借助周延儒之势得入内阁,故两人的关系起初颇为密切。但不久温体仁即想取而代之,故两人又明争暗斗起来。周延儒起初喜与东林交游,但在枚卜风波中配合温体仁攻击钱谦益等人,从此不为东林所喜,他也转而与东林为仇。
周延儒天性机警,善于揣度别人的意旨,见机行事,这是他获得崇祯帝信任和倚重的重要原因。崇祯帝即位不久,即召周延儒为礼部右侍郎。崇祯元年冬天,锦州驻兵以缺饷哗变,督师袁崇焕急请朝廷发饷。崇祯帝召集诸大臣,问他们应如何处置此事。因连年用兵,户部钱粮亏空甚多,无钱粮可支,所以大家都请求发内帑银。所谓内帑,即藏于内府供皇室花用的银钱。自万历以后,大量应该入户部的银钱转归了内府,故内帑储积越来越多,外廷财政则越来越吃紧。正因如此,自万历以来各种加征名目繁多,弄得民不聊生。皇帝视内帑犹如自己的家私,对发内帑充军饷十分心痛。崇祯帝也不例外,对诸大臣请发内帑显出老大的不高兴。周延儒揣摩透了崇祯帝的心思,便不附和诸大臣的意见,独自奏道:“国家设置关门,昔日防敌,今日却要防兵。宁远驻兵发生哗变,急忙增拨兵饷;锦州驻兵发生哗变,又急忙增拨兵饷。这样一来,各地就要纷纷效尤了。到那时,又有多少内帑可拨!”崇祯帝看到周延儒的意见与众不同,也颇合自己的心意,就问周延儒:“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呢?”周廷儒回答说:“事情紧急,不得不发兵饷,但应有个经久之策。”崇祯帝深以为是,回过头来责备诸臣,说他们不知忧国,没有长远的谋划。几天后,崇祯帝又召问周延儒,周延儒说:“发银不如发粮,山海关银不缺,只是缺粮。士兵为什么发生哗变?发生哗变必有隐情,怎么能知道不是骄兵悍将故意相煽惑以要挟袁崇焕呢?”这话也极合崇祯帝的心意,因为他也早就怀疑这是边将要挟所致。崇祯帝感到周延儒见识过人,便对他格外倚信。因此,他虽不在会推之列,崇祯帝还是以特旨命其入阁,不久又提升他为内阁首辅。
崇祯三年一月,内阁首辅韩罢职回籍,由李标代为内阁首辅。两个月后李标罢去,成基命继为内阁首辅。周延儒一直觊觎首辅一职,便唆使亲信不断弹劾成基命。崇祯帝也属意于周延儒,故成基命仅任首辅半年,即为周延儒等人所逐。于是,周延儒如愿以偿,登上了首辅的宝座。
崇祯帝见周延儒问答敏捷,所言多与自己的心意暗合,故对他格外倚重。有一次,崇祯帝将周延儒单独召至文华殿,密谈至半夜才出来,所谈内容外人密不得知。这引起了一些朝臣的疑虑。御史黄宗昌上疏,弹劾周延儒诸品行不端事,称此等人不应受如此倚信。御史李长春也上疏弹劾,谓周延儒独自与皇帝密谈不合常典。南京给事中钱允鲸也上劾章,谓周延儒与阉党要员冯铨一直友善,让周延儒入阁柄政,他一定要为阉党翻案。对这些接二连三的劾章,周延儒感到很恐慌,一面上疏辩解,一面请求罢归。崇祯帝正对他倾心倚重,认为某些人出于嫉妒,故意倾陷,所以对周延儒好言劝慰,不许罢去,还为他加上了颇为荣宠的太子太保的头衔。
崇祯三年(1630)六月,温体仁入阁,表面上与周延儒颇为亲近,诸事秉承周延儒的意旨去办。周延儒也想引温体仁为助,故入阁之初两人的关系颇为密切。温体仁和吏部尚书王永光千方百计为逆案翻案,便拿王之臣和吕纯如来投石问路。这两人都曾任官兵部,袁崇焕死后,辽东危机,他们说这两人边才可用。在温体仁和王永光的活动下,周延儒起初也支持起用这两个人。王之臣在天启时被魏忠贤用为兵部尚书,吕纯如也曾以兵部侍郎掌尚书事,是残害东林名士周顺昌的重要帮凶。这两人都被列入逆案,如他们能被重新起用,就标志着逆案已被推翻,其他人也可以被起用。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两个人能否被起用的问题,实际上关系到阉党和东林的激烈斗争,对整个政局都将产生极大的影响。
对此,反对最激烈的是讲官文震孟。他上疏说:“群小合谋,欲藉边才翻逆案。天下有无才误事之君子,必无怀忠报国之小人。今有平生无耻、惨杀名贤之吕纯如,要借大臣为援,诡辩称冤。王永光为六卿之长,窃威行私,对人用舍颠倒,无事不专而济以狠,发念必欺而饰以朴。”他在疏中还举了几个具体事例,直刺王永光等人,言辞极为激烈。王永光大窘,上疏辩解。崇祯帝不但没有惩治王永光,反而对他好言劝慰,要他安于职守,而对文震孟却大加责备,说他“任情牵诋”,意思是他不负责任,任意攻击大臣。这件事虽不了了之,但对阻止王永光等人翻逆案的阴谋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周延儒本来也支持温体仁和王永光这样做,这时他的一个亲信对他说:“他们将要推翻逆案,可外人要把这个罪名安到你头上了。”周延儒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当崇祯帝问周延儒这两人是否能起用时,周延儒故意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一字一板地说:“如果能重新起用王之臣,那也就能为崔呈秀雪冤了!”崇祯帝顿时省悟,态度坚决起来,不许任何人为逆案中人物翻案。温体仁、王永光等人对周延儒改变态度十分痛恨,但又无法明言,便在暗中极力搜求周延儒隐事,待机而发。
周延儒的确有许多恶行。崇祯四年(1631),崇祯帝经廷试点陈于泰为状元,而陈于泰乃是周延儒的姻亚,即其妻妹之丈夫。京都人议论纷纷,认为周延儒在其中发挥了不可告人的作用。周延儒用张廷拱为大同巡抚,孙元化为登莱巡抚,两人都是周的私人。周延儒原籍宜兴,其家人子弟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致使乡人无以泄愤,竟在夜间将周家的宅院烧掉,并掘毁了他的祖坟。周延儒的哥哥周素儒无尺寸之功,竟以锦衣卫千户的头衔冒领钱粮。他还任用家人周文郁为副总兵。温体仁暗中唆使亲信上疏,弹劾周延儒。但崇祯帝对周正倾心相倚,故不为所动。有时周延儒不自安,上疏请罢,崇祯帝还要好言慰留。
崇祯五年(1632)春天,登州(今山东蓬莱)被叛将李九成攻陷,巡抚孙元化被囚。周延儒推荐兵部侍郎刘宇烈前往视师,亦劳师无功。登州是军事重镇,它被叛将攻陷引起满朝震惊,认为这是继辽东失陷后的又一重大变故。温体仁感到机会已到,便暗中唆使许多言官连疏弹劾周延儒。御史余应桂还揭露说,周延儒曾收受巨盗神一魁的大量贿赂。给事中李春旺更直截了当,谓周延儒应立即罢去。周延儒不自安,连疏乞休。崇祯帝仍好言慰留,但内心终不能不有所动,对周延儒的眷倚之情有所减轻。
不久,温体仁指使宦府太监王坤上疏,弹劾周延儒包庇佞臣。尽管明代宦官弄权的事很多,但以前从来没有宦官弹劾大臣的先例,至多只是利用各种方便条件向皇帝进谗言,没有像外廷朝臣那样上疏弹劾大臣。为此,给事中傅朝佑上疏纠劾,“中官不当劾首揆,轻朝廷,疑有邪人交媾”。副都御史王志道说得更为激切,谓中官弹劾首辅败坏了纪纲法度。这时崇祯帝已重新起用宦官监军,对宦官正大加倚信,见言官动不动就指斥内臣,大为不快。一天,崇祯帝召廷臣于平台,拿着王志道的奏疏训谕道:“朕遣用内臣,原来就是出于不得已,早已说得很明白。你等不自己省察自己,反而借王坤奏疏大做文章。朕已责王坤诬妄。你等上疏参劾,动不动就牵连内臣,难道以前惩治那些人都是因为内臣吗?”王志道颇刚直,当即回奏道:“王坤弹劾辅臣,举朝惶惶,都在为朝廷的纪纲法度担忧。臣在为朝廷纪纲法度惜,并不是为以前被惩治的诸臣惜!”崇祯帝面有怒色,又训谕道:“廷臣关于国家大计不进一言,只是一用内臣监视,不利于徇私作奸,便借王坤之疏来要挟朝廷,真是巧佞!”这时崇祯帝一直对着王志道进行申斥,气氛十分紧张。周延儒遂出班奏道:“志道并不是专论内臣,实际上也在责臣等失职。”崇祯帝怒意稍有缓解,接着又对着王志道说:“自己不修职业,却故立高论,沽名钓誉,怎么能胜任言官掌风宪的职责呢?”王志道虽未当廷受惩,但感到崇祯帝对自己难以相容,回来后便草疏,引罪乞罢。崇祯帝遂马上准其请,令其致仕回籍。
此事前前后后温体仁都在场。他平时对周延儒显得挺亲近,在这关键时刻,周延儒本来希望他能帮自己说上几句,结果温体仁却无一言相助。这使周延儒对温体仁渐生不满,开始对他有所提防。
到崇祯六年(1633),温体仁与周延儒的矛盾已日益公开化,温体仁加快了倾陷周延儒的步伐。他指使给事中陈赞化上疏,狠狠地参了周延儒一本。疏中说:“周延儒豢养了个游客李元功,他借周延儒的权势在外招摇谋利。陛下降特恩,今天下停刑,平反冤狱,李元功在外边却说成是周延儒之功,向平反的囚犯索取贿赂。周延儒目无陛下,谓陛下对某事处置不当,他即封还原疏,皇上即或改或留,他似乎颇有回天之力。他还说:‘皇上乃羲皇人也!’此话满朝皆知,决不是某些小人轻易泄露出来的吧!”这道奏疏实在是击中了要害。崇祯帝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皇帝,即使明明处置错了的事,他也决不肯认错,甚至把错的责任推给臣下。他刚愎自用,决不许大权旁落。周延儒居然在外边说他是“羲皇上人”,实际上就是说他是不管事的傀儡!这真是大逆不道。周延儒得知此疏后,马上上疏,请崇祯帝将他罢职,放他回籍。在明代,阁臣被劾后,一般都上疏乞休。如不是特别大的罪过,皇帝都温旨慰留。这次周延儒乞休也不是出于真心,他本来希望崇祯帝照例要对他慰留。温体仁早就垂涎首辅之位,便巧弄机权,票拟准予休告。旨出后,周延儒大感意外,对此毫无思想准备,颇不能堪。他已明知温体仁在百般倾陷自己,对此十分痛恨。他不希望温体仁代自己为首辅,便谋于某些内臣,想让他们劝崇祯帝召回原大学士何如宠,让何如宠任首辅。以前,周延儒经常借内臣之助以示威权,把政事反复归之于崇祯帝喜怒无常,而实际上阁权仍在某种程度上受内臣操纵。周延儒不时借助内臣达到私人目的,温体仁也擅长此道。这次由温体仁票拟,司礼太监代帝批红,周延儒即被立即罢去。周延儒欲引用何如宠来压温体仁的计划也落了空,只好悻悻离去。温体仁遂继为首辅。
温体仁乱政
从表面上看,温体仁待人谦恭和气,实际上城府甚深,性情刚猛,一旦与人结怨,则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在枚卜风波中锋芒毕露,使钱谦益不仅未能入阁,反而被罢职家居。这一来,温体仁就等于公开与东林为敌。他入阁后力图为逆案中人物翻案,但逆案乃崇祯帝所钦定,态度坚决,凡入逆案的人物都不得起用。因此,温体仁在朝中颇感孤立。他不但不隐讳这一点,反而把这看成是自己的一种资本,经常在崇祯帝面前提及。他对崇祯帝的心理揣摩得很清楚,崇祯帝最恨植党,自己孤立正表明无此嫌疑。崇祯帝也念他孤立无援,所以处处对他袒护有加。温体仁心里很清楚,与自己为敌的人很多,所以处处谨慎,不敢收受任何贿赂。这种经济上的清白也成了他的一项重要资本。在贪官污吏诛不胜诛的情况下,崇祯帝对温体仁不贪墨颇为欣赏。因此,尽管内阁中斗争激烈,云谲波诡,而温体仁在内阁竟达七年之久,任首辅达四年。这在崇祯年间的阁臣中是极其罕见的。
温体仁一直在觊觎首辅的职位。他表面上对周延儒颇友善,而暗中却极力排陷周延儒。在温体仁入阁一事上,周延儒极力支持,自恃有恩于温体仁,所以起初对温体仁没有戒心。实际上温体仁始终没有放弃过排陷周延儒的机会。例如,大学士钱龙锡因受袁崇焕一案牵连,被逮治下狱,论以死罪。后来钱龙锡被免死出狱,周延儒对钱龙锡说:“那天皇上对你的事极为震怒,要立置典刑,解救十分困难。”这显然是讨人情的话。而温体仁后来却对钱龙锡说:“那天皇上并没有发怒。”他对周延儒的说法还故意表现出轻蔑的样子。于是,凡是与钱龙锡友善的人都对周延儒大为鄙视。温体仁暗中挖周延儒的墙角,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颇有成效。
温体仁既然已开罪东林,便极力引用逆案中的一些人物。他入阁不久,原吏部尚书王永光罢去,他便推荐自己的同乡闵洪学为吏部尚书。闵洪学自然也以温体仁为后台,两人互相配合,排除了不少异己。温体仁凡是想除掉哪个大臣,就先由闵洪学以吏部的名义提出,他自己在内阁“阴护其事”,故每每得手。御史高捷、史与阉党关系密切,前因荐举逆案中人物被罢,温体仁又重新起用二人为御史,引为心腹,经常密谋于暗室。温体仁如要排陷某人,这两人往往充当马前卒。他深知崇祯帝刚愎自用,动辄发怒,这为温体仁排陷异己提供了可资利用的好机会。温体仁越是想排陷那个人,就越是装出对那人很宽厚温和的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拿这人的某件事“中上所忌,激使自怒”,即触动崇祯帝的忌恨之处,让崇祯帝发怒,对那人进行严惩。他自己却躲在阴暗处,不露山,不显水。时间一长,人们便对他的真面目有所认识,私下里称他为“柔奸”。
崇祯七年(1634)八月,亦即温体仁任内阁首辅的第二年,崇祯帝命臣下会推吏部尚书。二十一日天气晴好,崇祯帝特御平台,召五府六部九卿和科道官员面对。刚过了中秋节,天高气爽,崇祯帝这天的精神也显得特别好。他先是面谕群臣道:“吏部尚书乃用人的官,需要天下第一才品。如按过去的旧办法会推,不过只由一两个人把持,称某某人精心为国等,也就完了,哪里称得上会推呢?今天由朕亲自主持,卿等明举所知。”首辅温体仁已预知此事,便预先告知了高捷等人,并唆使高捷推荐逆案中人物吕纯如,以试探崇祯帝对逆案的态度是否有所软化。高捷果不负温体仁所望,首先出班奏道:“近年来诸臣党同伐异,误尽朝廷。如在外廷会推,大家自然瞻前顾后,有谁敢犯忌呢?今蒙皇上亲临召对,谕臣等各举所知,务得天下第一才品,这就需要不计旧嫌,容臣下破格推举。”崇祯帝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举贤才不因他过去做过什么,卿等尽管举来。”这时温体仁首先推举了谢升、康世济等十余人。也不知他们是作的怎样的一种配合,高捷却独荐吕纯如、康世济两人。当众人推举过后,高捷又上奏道:“臣举此两人,皆举朝大臣所不欲用者。”随后将自己的奏本呈上。
崇祯帝停了一下,回头问科道言官:“你们怎么不推举呢?”吏科都给事中卢兆龙奏道:“会推大典,科道依例不得举荐。九卿推举,如得当,则听皇上点用;如不当,臣等则予纠劾。”崇祯帝深以为是,便拿起高捷的奏疏细看,随后问道:“吕纯如是逆案中有名的人物,高捷如何推举他呢?”高捷遂出班奏道:“吕纯如有才有品,臣所深知。逆案中之所以将他列入,是因为说他为魏忠贤颂德。今红本具在,并没有一字相及,怎么能用为魏忠贤颂德的罪名来对他治罪呢?”崇祯帝说:“他自己申辩过,但既已入逆案,不可由他来开其端。”这时崇祯帝用目光扫了一下言官:“科道对此怎么说?”卢兆龙遂奏道:“诸臣推荐,都有本有末,听皇上裁夺。至于高捷推举吕纯如,钦定逆案有名。臣等正要纠劾,刚才已蒙圣谕,皇上已有明鉴,臣等不敢再有他议。”高捷看崇祯帝的态度比较温和,还不肯就此罢休,便又接着奏道:“臣实见吕纯如清执可用。今弃之草野,实为可惜。”御史张三模接着奏道:“廷推吏部尚书,事关重大。即使吕纯如不应列入逆案,也应先昭雪后起用。吕纯如是否真贤,姑且勿论,既然已身负重累,现在就起用他怎么能服人呢?况且逆案早已钦定,如这个口子一开,逆案中人物要翻案的就会越来越多。”
在一般人看来,事情到此也就可以了结了。但是,一则由于崇祯帝这天心情比较好,没有立即对高捷等人进行严厉申斥;二则由于高捷为吕纯如等人翻案心切,并自恃有温体仁的暗中支持,所以高捷敢于顽固地坚持己见。他不但不就此罢休,态度反而越来越激动起来。他继续朗声奏道:“臣实知吕纯如是真贤,故从公推举。即使在钦定逆案中,也应加以区别。倘皇上用他不效,我愿加倍接受惩罚。”他停了一下,接着又奏道:“小民作奸犯了死罪,朝廷五年大审,每年热审,唯恐冤枉了他。何况大臣呢,如何能久蒙冤屈?”给事中孙晋见高捷的气焰如此之盛,十分气愤,对高捷申斥道:“高捷如此狂妄,怎么能这样比呢!今天皇上为重视冢臣(吏部尚书)之选,特召诸臣会推,怎么能以释放罪犯来比喻呢?”给事中卢兆龙接着附和道:“臣任清江知县时,记得吕纯如护送惠王(神宗第五子常润)就国时,沿途骚扰万状。只这一件事已见其不贤。况且屈身干魏忠贤,其人品已尽人皆知。”至此,又有七八个言官连连奏言,谓吕纯如身在逆案,断不可起用。高捷犹呶呶不休,百般巧辩!给事中姜应甲还对高捷厉声斥责道:“高捷竟推举这种人,心迹可知,居然还敢在皇上面前巧辩不已!”朝廷上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温体仁在旁边一言不发。崇祯帝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立命高捷下去。接着命将各人的奏本让诸臣传阅,随即退朝。这时温体仁指使任大理卿的同乡朱大启,要他极力保荐谢升和唐世济。温体仁利用身居内阁首辅的有利条件,内外配合,终于使谢升被任用为吏部尚书,唐世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掌任命官员,都察院掌纠察,都是十分显要的职位。温体仁将这两个职位交由同党执掌,这为他日后行私提供了极大方便。
温体仁处心积虑地要翻逆案,几次以吕纯如一案来试探,试图以此案为突破口。当时之所以将吕纯如列入逆案,罪名是为魏忠贤歌功颂德。但是,吕纯如要求遍查红本,他并没有直接称颂魏忠贤,而称颂的是其他宦官,只是言辞特别令人肉麻,这大概是当时将他列入逆案的主要原因。当他于天启时护送惠王就藩,还有太监刘兴、赵秉彝同行。回朝后,吕纯如在复命疏中对他两人极力褒美。其中有这样的话:“其爱地方也,即一草一木亦恐伤;其自爱也,受一薪一水就像对自己的玷污。仁声远布,清节可师。”至于赞美魏忠贤,人们在邸报中看到,他称“厂臣之选良才”“厂臣之率属严”等语。邸报所传抄的这些话应来自复命疏中。但查档案中红本,却已见不到这两句话了。在天启皇帝死时,吕纯如任兵部侍郎,许多人怀疑他“密弄神通,私行改换”。也就是说,吕纯如嗅觉灵敏,怕直接称颂魏忠贤的言辞在新皇帝登极后于己不利,便暗中打通关节,将那些不利的言辞改掉。定逆案以后,吕纯如就抓住这一点欲翻逆案,在朝廷上数次引起争论。这次温体仁支持高捷重提此案,经过深思熟虑,居心险恶。幸赖崇祯帝对自己钦定的逆案态度坚决,温体仁的阴谋才未得逞。
在毁《三朝要典》和定逆案的过程中,倪元璐在某种程度上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这时温体仁欲借当政之机,推翻逆案,引用私人,倪元璐就成了他的眼中钉。温体仁暗示一些言官,意思是要他们上疏弹劾倪元璐。但是,倪元璐抨击阉党,为人正直,在朝中声望颇高,崇祯八年(1635)升为国子监祭酒。在当时,这是极负清望的职务。倪元璐看到,温体仁暗中支持推翻逆案,继上“制实八策”后又上“制虚八策”。用近人的话说,就是“务实”和“务虚”之意。其中有一策名为“申公议”,即直指温体仁和高捷为吕纯如翻逆案一事。这话正击中他们两人的痛处,温体仁便指使高捷再上一疏,反驳倪元璐。崇祯帝鉴于逆案并未翻成,况且温、高都矢口否认要推翻逆案,而倪元璐又极负时望,故将他们双方的奏疏都轻轻地放在一边,未作任何处置。
有一天,崇祯帝在倪元璐的名下写了一个“阁”字,并要温体仁献上倪元璐的履历。崇祯帝的意思已很明显,即准备点倪元璐入阁。于是温体仁愈加恐慌,因而更加紧了对倪元璐的攻击,必欲除去而后快。既然言官中无人愿出头弹劾,温体仁找到了武人刘孔昭。他是明初开国功臣刘基的后裔,世袭为诚意伯。温体仁察知他不愿在外任职,便许他掌京营作为诱饵,要他出疏弹劾倪元璐。刘孔昭欣然应允,上疏攻击倪元璐有“冒封”之罪,即其妻陈氏尚健在,而其妾王氏又冒充继室,又得诰封,败坏礼法,罪在不赦。崇祯帝正要重用倪元璐,这时却突然收到这道奏章,大感疑惑,遂命吏部查核。倪元璐的同乡官员刘宗周等人纷纷上言,谓陈氏早已因过被休,王氏继为正妻,并不是妾。其堂兄御史倪元珙亦亲自作证。倪元璐回家取出所给诰敕,交朝廷查验,的确不算“冒封”。崇祯帝降旨,要“该部议处”。部议不得不如实呈报,未拟治罪。但温体仁趁掌票拟之机,拟旨道:“登科录二氏并列,罪迹显然,何待行勘。”崇祯帝大笔一勾,倪元璐即“冠带闲住”,虽仍然保有官爵虚名,但不再任职理事。就这样,温体仁不明不白地将政敌挤出朝廷。
倪元璐的下场还不是最坏的,有的人往往因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被提出,即大加惩治,甚至被治以死罪,更见温体仁的刻薄和阴毒。例如,崇祯八年(1635),温体仁导演了一起郑鄤案。原来,大学士文震孟为人刚直,有古大臣之风,在给崇祯帝进讲《春秋》时,隐刺温体仁。温体仁不能堪,遂怂恿给事中许誉卿上疏,弹劾文震孟,使之罢去。对此,朝中许多大臣哄然不平,议论纷纷。庶吉士郑鄤激于义愤,在下边说了一些刺激温体仁的话。温体仁知道后十分痛恨,即指称郑鄤曾“杖母”,大不孝,将其下锦衣卫狱。温体仁所指郑鄤“杖母”之事发生在三十年前。郑鄤是孝廉,郑鄤之父看中了一个婢女,其正妻吴氏得知后,对这个婢女大加虐待。郑鄤父子便假借乩仙为名,谓吴氏待此婢女过于残忍,当有大灾临头。吴氏十分害怕,便交给这个婢女一根竹杖,让她抽打自己,借以赎罪。当这个婢女正轻轻地抽打吴氏之时,郑鄤在一边掩嘴偷笑。吴氏马上意识到,这是郑鄤父子制造的恶作剧,并在朝臣中到处诉说。此事已过去了三十年,温体仁又提出来指责郑鄤,虽系小事,但极为有效。因为当时朝政日非,天下多事,崇祯帝接受一些大臣的奏议,“方欲以孝悌厉天下”。按照封建道德,孝是头等大事,一个人在家要孝敬父母,在朝忠于天子。如果一个人蒙上不孝的恶名,不论他成就了多么大的事业,也定然为人所不齿。在崇祯帝提倡孝道的风头上,温体仁指责郑鄤“杖母”,时机的选择正恰到好处。这一招果然厉害,崇祯帝闻报顿时大怒,不待佐证,也不等刑部审讯,亦不容郑鄤申辩,立命将郑鄤磔杀。
这件事竟连累到常州的钱霖父子。钱霖与其子钱尚宾为争夺一个美貌的侍女竟动起手来,钱尚宾用刀将父砍伤。他们父子后行贿官府,此事已了结。掌刑部狱的吴孟明知郑鄤冤枉,未立即将郑鄤处死,而上疏为其申辩说:“按照刑律,如要对一个人以忤逆不孝治罪,只有父母首告。今郑鄤父母早死,此事又发生在数十年前,无从查验。如真要以孝悌风劝天下,今有钱霖父子相殴,远近骇闻。为什么要舍眼前的钱霖父子,反而去追论数十年前的郑鄤一事呢?”当时钱尚宾为应天通判,钱霖为举人。崇祯帝闻言,立命将钱尚宾处死,钱霖遣戍,郑鄤也不得减刑。这时,温体仁反而指责吴孟明不能治狱,将其革职。
由这件小事可以看出,温体仁排斥异己可谓不择手段。由这样的人任内阁首辅,自然要导致朝政日非。在他任首辅的四年间,看不到他有任何建树,反而经常看到他以细故整人。在此期间,清兵两次越关内犯,李自成等农民军的声势日益浩大,并掘毁了凤阳皇陵,许多朝臣为此受到严惩。但温体仁却一直泰然无事。时间一久,温体仁的真面目渐有暴露,崇祯帝终于将他逐出内阁。
温体仁之败
尽管有不少人攻击温体仁,但崇祯帝一直不为所动。直到崇祯十年(1637),崇祯帝才将温体仁逐出内阁。至此,温体仁在内阁七年,任首辅四年,是崇祯年间在内阁时间最长的一个。崇祯帝对他从倚信到罢逐,这中间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
在中国古代,一个皇帝死后,继位的皇帝要马上组织重臣为上一个皇帝修“实录”。明神宗死后,光宗继位;光宗死后,熹宗天启皇帝即命臣下修《光宗实录》。光宗虽在位只一个月的时间,但自争“国本”以后,“妖书”案和习称的“三案”都是围绕着他而展开的。起初,《光宗实录》由礼部侍郎周炳谟等撰修,由大学士叶向高、韩为总裁,对几个大案都秉笔直书,尚称公正。到天启六年时,随着魏忠贤、崔呈秀权势的上升,感到《光宗实录》中的记述对自己不利,便由崔呈秀上疏,说“实录不实”,请旨重修。于是,《光宗实录》被重修一遍,对“三案”等大案的记述都改为阉党的意思。崇祯帝继位后,存于皇史宬的《光宗实录》就是被崔、魏等改修过的本子。崇祯八年,少詹事文震孟上疏,谓现存的《光宗实录》“皆祖《三朝要典》之邪说而应和之”,并列举出许多条荒谬记述,请崇祯帝颁诏重修,以昭后世。崇祯帝见疏后心里颇有所动,便特御平台,召廷臣面议。温体仁奏道:“今要典已毁,是非已明。今又屡奉皇上申饬,便可垂示万古。”崇祯帝交温体仁票拟,其中说道:“谕旨明申,即为定案,实录不必议改。”关于议改实录的这件大事,就这样被温体仁给阉割了。这实际上就是当时人所说的“奸人护奸”。但自文震孟疏请改修实录以后,崇祯帝感到文震孟忠心可嘉,有意大用,不久便点他入阁为大学士。此事被温体仁所阻,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他“奸人护奸”的真面目。
以前,在讲筵上不讲《春秋》。崇祯帝觉得讲《春秋》有利于治乱,现正天下多事,或可从《春秋》中得到某些启示。于是,崇祯帝命选择通晓《春秋》的人进讲。文震孟是治《春秋》的名家,因性情刚直,为温体仁所忌,故被温体仁隐而不举。次辅钱士升提起文震孟,温体仁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还是故意装出很吃惊的样子说:“哎呀!如不是你提醒,差点漏了此人。”遂由文震孟进讲《春秋》。当时,温体仁排斥异己,狠毒刻薄,许多大臣被他以小过逮系狱中。文震孟在讲“鲁论”时,对“君使臣以礼”一句大加发挥,反复规劝。这实际上指出了崇祯帝的一个大弱点,因为崇祯帝不爱养人才,朝中大臣往往因一件小事即被重谴,甚至杀头。温体仁利用了崇祯帝的这个弱点,极力排斥不附己的臣僚。经文震孟如此一讲,崇祯帝颇有所感悟,马上降旨,将尚书乔允升、侍郎胡世赏等释放出狱。崇祯帝还命温体仁进一步详查,看哪些人属于冤案,以尽快从狱中放出。这本来是个平反的好机会,但温体仁从中百般阻挠,只放出了少数几个人。
文震孟在进讲时,崇祯帝有一次将一只脚跷起,放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平时他们是君臣,但在这种场合讲官就是老师。这种跷起二郎腿的姿势显然是一种对老师不恭敬的表现。这时文震孟正讲《五子之歌》,便一字一板地吟道:“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并用目光盯住崇祯帝的那只脚。古人的袖子宽大,崇祯帝赶忙用袖子将跷起的脚盖住,然后徐徐地放下。文震孟的目光这才转向别处。此事一时在朝中传开,人们纷纷赞叹道:“这才是真讲官!”
崇祯八年(1635)七月,崇祯帝特点文震孟入阁。文震孟连上两疏固辞不就,崇祯帝不许,他只好入阁任事。当时温体仁恰巧因事请假回籍,回京后文震孟已入阁。文震孟素以刚直著名,平时对温体仁多有微词,温体仁对文震孟入阁自然是老大的不高兴。但温体仁老于世故,表面上装出一副很高兴、很欢迎的样子,谓内阁中有了文震孟这样的能臣,各项政务一定会处置得更允当。温体仁还表现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每当票拟时,都一再征求文震孟的意见,耐心商量。文震孟有什么主张,也直言不讳,温体仁也尽可能地多予采纳。即使温体仁已拟出初稿,文震孟认为不妥,温体仁便加修改。两个人一时合作得似乎颇为和谐。文震孟私下对外廷大臣说:“温公虚怀若谷,并不专横,为什么外人都说他奸呢?”大学士何吾驺私下对他说:“此人城府极深,不可轻信。”这样过了十余天,温体仁发现文震孟所拟有疏忽处,即令文震孟改拟。如有不从,温体仁则摆出首辅的架子,径直抹去。文震孟大为羞恼,便把许多要处理的奏疏一股脑儿扔在温体仁面前,温体仁也不在乎。这时,文震孟才大体看清了温体仁的真面目。
不久,因凤阳皇陵被农民军掘毁,许多大臣因此获罪,独温体仁安然无事。给事中许誉卿气不过,便连连上疏弹劾温体仁,谓温体仁身为首辅,难辞其咎。但崇祯帝却不予置问。许誉卿的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其中有这样的话:“皇上临御多年,用法严明,却只对误国的辅臣不加置问。现在那么多大臣相继被逮治,而辅臣温体仁却从容上朝,下朝后还洋洋自得,难道他就可以超然事外吗?”温体仁十分愠恼,便指使吏部尚书谢升,由谢升上疏,弹劾许誉卿百般钻营,谋求美官。温体仁利用首辅之权,马上票拟,将许誉卿贬逐为民。文震孟极言许誉卿忠贞可任,冒死言事,不应被贬。但温体仁一意孤行,不予置理。文震孟愤然说道:“言官被逐为民,这是天下极荣耀的事,幸赖温公玉成了他。”温体仁闻知后不但不恼怒,反而暗自高兴,因为文震孟的话显然有责备皇帝之意。温体仁遂将文震孟的话告诉了崇祯帝,并在旁故意激崇祯帝之怒,说道:“这是什么话!”崇祯帝果然大怒,立命文震孟落职闲住。文震孟从入阁到被逐,只在内阁三个月的时间,是崇祯朝在阁时间最短的阁臣。文震孟素负雅望,“有古大臣风”,但这么短的时间即被逐出,人们都为他抱不平,感叹其才未尽其用。与此同时,温体仁的奸诈刻薄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清。
人们看到,崇祯帝对温体仁倾心相倚,难以将温体仁马上驱逐,便利用各种场合揭露温体仁。其中,罗喻义讥讽温体仁一事就颇令温体仁难堪。罗喻义是礼部右侍郎,充日讲官。有一次为崇祯帝进讲《尚书》,先撰讲稿,其中许多话论及时事。有一句令温体仁特别不能忍受,即谓“左右之不得其人”,显然在暗指自己。讲稿照例要先交内阁审阅,温体仁大为不快,命正字官要罗喻义改正。罗喻义颇刚直,自认无错,不需更改,便径直赴内阁找温体仁。温体仁知来者不善,不予接见。罗喻义就隔着窗户大声指责温体仁,语言尖刻,颇多羞辱之词。温体仁大为愠恼,遂向崇祯帝诉道:“按照旧例,只有在经筵上进规多,正讲少;而日讲则正讲多,进规少。今罗喻义进日讲,却使用经筵的办法,要他删改,反而遭到他的侮辱。望圣上裁断。”崇祯帝遂命吏部查议。罗喻义奏辩道:“讲官进讲,于正文外旁及时政,亦是旧制。臣引申正义,辗转进规,希望对时政有所裨益。温体仁将这些内容删去,臣担心愚忠不能上达,致开罪辅臣。今讲稿俱在,望皇上明察。”吏部按照温体仁的意旨,拟将罗喻义革职闲住。就这样,罗喻义为进讲的事丢了官。但他“雅负时望”,为此事被温体仁所倾陷,人们大都为罗喻义而惋惜,而对温体仁的非议越来越激烈。
温体仁的名声本来就不好,随着被他排陷的人越来越多,名声自然更坏。既然靠正常的途径攻不倒他,人们就用别的形式对他进行攻击。
新安千户杨光先深恶温体仁之奸,遂拟劾章一道,尽揭温体仁奸状。为了显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便命人抬一口棺木随其后,口称为朝廷除奸,志在必死。温体仁又羞又恼,便说杨光先奸人可憎。温体仁的话先入为主,崇祯帝对杨光先抬棺上朝极为恼怒,认为是奸人借此邀誉,实在可恶。他连杨光先劾章也不看,便命人将杨光先拿下,廷杖八十,遣往辽西极偏远处戍边。
山东滋阳(今兖州)知县成德为官清正,廉洁自持,从不向上官行贿,且又“赋性峭直”。原任大学士文震孟多次称赞成德,说他是个难得的好官,但因温体仁等的拦阻,成德一直不得升迁。当御史禹好善巡抚山东时,成德只以常礼相见,未向上进献钱物。禹好善认为成德傲慢,对自己有失恭敬,便上疏对成德进行弹劾。这时恰巧成德有疏上朝,弹劾温体仁。对温体仁来说,禹好善弹劾成德的奏疏犹如救命稻草,马上拟旨,将成德遣戍边疆。成德的母亲气愤不过,便亲自进京,等温体仁上朝时,拦住温体仁大骂,并用断瓦碎石投击。温体仁狼狈万状,慌忙离去。他受此羞辱,又气又恼,马上具疏奏闻。崇祯帝心里虽感到事情唐突,但眼看着自己的首辅受此委屈,自然产生几分同情,便命五城兵马司将成德之母逐出京城。此后温体仁上朝,即有五十名锦衣卫人员护送,以免路上再遭此类羞辱。此事一时传遍朝野,人们对成德之母倍加称赞,谓此举不减于南宋初年施全刺杀秦桧。用这两件事类比,温体仁自然就成了臭名昭著的大奸臣秦桧了。这件事对温体仁的打击很大,情绪好长时间振作不起来。
当时京城里流传着一些俚语,犹如现在的民谣,不少是嘲弄温体仁及其一伙的。温体仁是乌程人,人们便称他为乌龟;和他同在内阁的王应熊是巴县人,与温体仁同恶相济,人们便称他为王巴;同在内阁的吴宗达是宜兴人,漫无主张,平时只是秉承温体仁的意旨办事,被称为篾片,俗语即妇女的阴道。礼部尚书黄士俊出身状元,左侍郎孔贞运出身榜眼,右侍郎陈子壮出身探花。鉴于他们沆瀣一气,人们便将他们串缀一起,编成一首俚语:“礼部重开天榜,状元、榜眼、探花,有些惶恐(黄、孔);内阁翻成妓馆,乌龟、王巴、篾片,总是遭瘟(温体仁)。”这段俚语在京师一时传为笑谈。它虽然出自轻薄人之手,但亦可从中看出,人们对温体仁一伙已何等鄙视。
在温体仁当政期间,不仅辽东危急,而且全国各地的农民起事风起云涌,筹饷成为朝廷的头等大事。各地将领纷纷请求拨饷,为此不时发生兵士哗变,因而兵饷事也是最容易遭人攻击的事。当崇祯帝向温体仁问兵饷事时。温体仁总是推托说:“臣早晚以文章待罪内阁。皇上不知臣才能低下,将臣提升至如此显位。今盗贼日众,臣实在是万死不足以塞责。臣自知愚钝寡谋,只求票拟无期罢了。至于兵饷之事,一听皇上裁夺。”有人攻击温体仁,说他窥伺崇祯的心意进行票拟。温体仁却说:“臣的票拟多不合皇上心意,经常由御笔改定,哪里能窥伺皇上的心理呢!”这类话颇能迷惑崇祯帝,以至称赞温体仁“朴忠”。尽管不断有人弹劾温体仁,但崇祯帝对他却长期倚信不衰。
温体仁心里很清楚,自己排陷的人很多,这些人都时刻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行事格外谨慎。按照明制,阁臣可以上密揭言事。温体仁称内阁为机密之地,应严禁泄密。凡内阁密揭皆不发,也不在内阁存档。他的本意是借以灭迹,使外人不知自己倾陷人的详情。他因在内阁时间长,弹劾他的章奏不可胜计。大名士刘宗周弹劾他有十二大罪,六大奸情,皆有所指。但崇祯帝却不为所动,还常以温体仁孤立无党相解脱,甚至惩治奏言者,借以安慰温体仁。为此,有的人因为弹劾温体仁而被当廷杖死。
崇祯十年(1637),张漠儒上疏,弹劾钱谦益、瞿式耜居乡不法,并支持张溥、张采等人组织复社,结党倡乱,扰乱民心。温体仁对钱谦益、瞿式耜素有旧怨,遂拟旨将两人逮系诏狱,并要借此兴大狱。钱谦益感到形势极为严重,便求解于司礼太监曹化淳。张漠儒侦知此事,密告温体仁。温体仁将此情况又密告崇祯帝,欲连同曹化淳一起治罪。崇祯帝将温体仁的密奏告诉了曹化淳。曹化淳颇为恐慌,便自请亲行究查。经一番密查,曹化淳将张漠儒各种奸贪情事掌握得一清二楚,并掌握了他和温体仁密谋的奸情。至此,崇祯帝才恍然大悟,原来温体仁也有党。这时,抚宁侯朱国弼恰上一疏,再次弹劾温体仁。崇祯帝立命将张漠儒用大枷夹死。温体仁很恐慌,便佯称有疾引退。根据以往的经验,崇祯帝一定会对他慰留。当宦官到他家中传旨时,他正拿着筷子吃饭,一切都好像泰然无事。当他听到将他罢职放归故里时,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到地上。至此,温体仁八年的内阁生涯宣告结束。在这八年间,朝政败坏,天下多事,崇祯帝要当一个中兴之主的希望破坏殆尽。
第三节 频换首辅,朝政日非
从崇祯十年温体仁去位,至崇祯十四年周延儒再次入阁,四年时间换了五个首辅,平均每个首辅任职不足一年。首辅掌中枢大权,如此频繁更换,自然谈不上久任责成,所以这些首辅都显得庸碌无为。张至发继温体仁为首辅,不久罢去,以后由孔贞运、刘宇亮、薛国观、范复粹相继为首辅。在此期间,各地的农民起事已成燎原之势,清兵长驱内犯,明廷战和举棋不定,而朝野却党争不息,借机发难,朝政日益败坏。薛国观依重杨嗣昌,战场上连遭败绩,薛国观还因此丢了脑袋。
张至发“遵旨患病”
张至发原是外廷臣僚,不出身翰林。他在外地任多年知县,崇祯五年时起为顺天府丞。以前,内阁大学士基本上都来自翰林,以文墨为长。只是在嘉靖年间,许讚以外僚入阁,算是破了例。崇祯帝打破常规,用外僚张至发入阁,并还让他继温体仁当了首辅,说偶然也不偶然。这是因为,崇祯帝已在位十余年,用了那么多阁臣,但败事者多,成事者少。这也就成了他频频更换阁臣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使他在认识上发生了一个变化,认为“翰林不习世务,思用他官参之”。也就是说,这些擅长舞文弄墨的翰林官员缺乏实践经验,应该参以了解下情的人。更有甚者,有些出身翰林的大学士居然连票拟也拟不好。这不能不令崇祯帝大为失望。
例如,曾与温体仁一起在内阁供事的郑以伟以博学著称,“书过目不忘,文章奥博,而票拟非其所长”。有一次,奏疏中有“何况”二字,郑以伟误以为是个人名,在票拟中要将“何况”捉拿提问。崇祯帝见此票拟又好笑,又好气,亲自改正后驳回。郑以伟见此,羞惭得无地自容,对人感叹道:“吾富于万卷,窘于数行,乃为后进所藐!”崇祯帝从此对翰林词臣产生了轻视之意,“自是词臣为帝轻……而阁臣不专用翰林矣”。
崇祯八年(1635)六月,崇祯帝要增加阁臣,改变了以前枚卜的办法。因为他有意要选拔外僚入阁,便不经会推,自行召集廷臣数十人,交给每人一道奏疏,由每人拟旨一道。崇祯帝亲自审阅,在外僚中就选中了张至发。温体仁罢后,内阁中以张至发的资格为老,由他行首辅之职,但未明确由他就首辅之位。这种状况颇令人尴尬。明眼人都清楚,崇祯帝对张至发并不倚重,不想让他名正言顺地当首辅。有的亲近人劝张至发:“以称病为宜。”对于张至发来说,这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可以避免尴尬之苦,免得别人说他贪图禄位,又可以显得主动让贤,由崇祯帝挑选信任的人任首辅,面子上也下得来。但张至发有些执迷不悟,沉吟半天后说道:“无奈我的身体颇健壮。”友人用不无挖苦的语气与人谈及此事,谓这些实际上是奴才的高官都不肯称病,并举出宋代的蔡京来相比喻。蔡攸曾为其父蔡京诊脉,说蔡京脉势舒缓,不宜劳累。蔡京自称无病,还说:“此儿想用病吓唬我,要我罢职。”这成了历史上贪图禄位的典型事例。张至发的才能远不能与蔡京相比,但贪图禄位的心理则是一致的。
张至发在内阁代行首辅事权,一遵温体仁所为,无任何建树,而才智机变又远不及温体仁。当为太子进讲官时,许多人建议任用大儒黄道周,却为张至发所阻。一个言官为此上疏,弹劾张至发有意摒弃贤良。张至发大怒,连向崇祯帝上两道奏章,极力诋毁黄道周和这个言官。一个形同首辅的大学士与一个言官互相纠劾,许多人便讥笑张至发气量狭小,无大臣体。张至发的声望本来就不高,这时更加一落千丈。
崇祯十一年(1638)四月发生了内阁泄密案,成为张至发被罢的直接原因。原来,检讨杨士聪弹劾吏部尚书田惟嘉,指斥他卖官受贿。此疏到内阁后,张至发感到此疏关系重大,先抄一份,送给了田惟嘉,让他早有准备,以便辩驳。没料到田惟嘉不等旨下,就上疏为自己申辩。这一来,泄密的事便暴露无遗。崇祯帝对此很气恼,便命田惟嘉自陈泄密缘由。田惟嘉回道,是写本人所送。崇祯帝追问道:“既然是写本人所送,那就指名速奏。”田惟嘉又回道,天似亮非亮时有人在门外喊,称有人诬陷你家主人,快快取去。守门人赶快去开门,则那个人已经离去,把写本掷在门槛内。很明显,田惟嘉为了不牵连张至发,胡乱编造,如同儿戏。杨士聪遂又上一疏,谓田惟嘉说谎欺君。崇祯帝遂降严旨,命田惟嘉“据实回奏,不许一毫支饰”。田惟嘉窘迫万状,遂上疏请罢。崇祯帝即准其“解任回籍”。田惟嘉虽未直接将张至发出卖,但崇祯帝心里已明白,此事定与张至发有牵连。崇祯帝对张至发本来就不甚倚信,此事发生后,就下决心将张至发逐出内阁了。只是因为尚没有适当的借口,所以才拖延了数天。
数天后,原总督杨鹤被复官爵。他因镇压农民起事失败被遣戍,数年前已死。内阁中书黄应恩撰文时,鉴于杨鹤之子杨嗣昌已入朝受重用,便极力为杨鹤褒美,百般为他洗刷过恶。崇祯帝见文大怒,因为杨鹤前罪即由他亲定,如此褒美杨鹤,岂不等于以前处置有误。因此,崇祯帝立命将黄应恩逮治下狱。张至发劝其他的大学士上疏论救,别人不听,他自己便连上三疏,极力为黄应恩辩解。这时,大理寺副丞曹荃上了一疏,谓黄应恩以重金行贿,希求免受重惩,其中就包括张至发。张至发又连疏请勘,并称自己当去位,但并没说自己有病。忽然得旨,崇祯帝命他“回籍调理”。以前友人劝他称病辞位,他不肯;这时未称有病,崇祯帝却要他回家养病。此事一时成为京师人的笑料,谓张至发“遵旨患病”。
孔贞运徒得佳誉,刘宇亮督军现丑
崇祯帝罢逐张至发后,即以孔贞运为内阁首辅。他是孔子的六十三代孙,这种特殊的身世也成了他分外受器重的一个原因。在崇祯帝即位的头一年,他就被提升为国子监祭酒。他曾向崇祯帝进讲《书经》,受到特殊礼遇。唐代的孔颖达曾向皇帝进讲《孝经》,历史上传为佳话。今孔贞运向崇祯帝进讲《书经》,崇祯帝以孔圣人的后裔进讲,特从优赐予孔贞运一品服。这种礼遇是别的讲官所没有的。人们心里都很清楚,崇祯帝特别礼遇孔贞运,是为了借此向世人显示,他分外尊崇儒学,尊崇孔子。这在当时对收揽人心是有益处的。
孔贞运于崇祯九年六月入阁。当时温体仁千方百计要严厉惩治复社中人,而孔贞运起初却尽力营救,尽可能从宽发落。温体仁对此很生气。孔贞运知道后即不敢再为复社开脱,一切都顺着温体仁的意旨去办。张至发去位后,孔贞运升至首辅,马上向崇祯帝上揭帖,极力论救郑三俊和钱谦益,使他们两人得到从宽发落。这两人被称为东林首脑人物,孔贞运从论救两人中赢得了不少声誉。
崇祯帝担心臣下结党营私,故亲自考选诸臣。这种事原应由吏部主持,崇祯帝这时亲自主持,显然是对臣下的不放心。崇祯帝将自己考选的结果交内阁再议。孔贞运和大学士薛国观很谨慎,对崇祯帝的考选结果有所更动。但是,当圣旨颁下后,孔贞运和薛国观所更改的部分又全被抹去。孔贞运作为内阁首辅,见此情状颇为难堪。这表明,崇祯帝不仅对吏部不信任,对内阁也不信任。
有一天,新任御史郭景昌到朝房拜谒孔贞运,两人讨论了一阵政事艰难。孔贞运大概说到兴头上,指着崇祯帝交办的许多事说,说说容易,做起来很难。没想到这个新御史居然马上翻了脸,谓孔贞运少君臣之礼。他回去后马上上了一疏,对孔贞运大加弹劾。崇祯帝看这个新御史一上任就弹劾内阁首辅,且所据只是两人私下的交谈,很不愉快,便立命给予郭景昌夺俸的处治。孔贞运在这件事上虽受到崇祯帝的保护,但已不能安于其位,遂上疏乞休。他于崇祯十一年四月任首辅,六月即罢去,在首辅位上只两个月。
崇祯十一年(1638)六月,刘宇亮接孔贞运为内阁首辅。九月,清兵大举内犯,崇祯帝忧心如焚。刘宇亮对崇祯帝的这种心情揣测得很清楚,便自请亲去督察军情,以为帝分忧。崇祯帝自然十分高兴,即革去总督卢象昇,命刘宇亮代往督察,忽而又将刘宇亮改为总督。这一改,其职责就迥然不同了。总督要亲自领兵御敌,而督察只是监督考察一下,并不承担具体责任。刘宇亮对这种改变极为恐慌,马上找薛国观和杨嗣昌密谋,并且自己亲上一疏,谓不宜任总督,由薛、杨两人代为解脱。于是,崇祯帝仍命卢象昇留任总督,刘宇亮仍任督察。当刘宇亮刚到保定时,就听到卢象昇已战死。刘宇亮到安平时,侦骑报告说,大队清兵马上就要来到,大家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刘宇亮也顾不上首辅的身份了,慌忙逃往晋州避难。当刘宇亮一行赶到晋州城下时,知州陈弘绪却闭门不纳。城中的将士和百姓还歃血盟誓,决不让外边的一兵一卒入城。刘宇亮吃了这么大的一个闭门羹,十分恼火,用箭将命令射入城中,命马上打开城门,让自己进入,否则军法从事。陈弘绪亦命人传下话来:“督师前来是为了御敌,今敌人马上就要来到,为什么要躲避呢?如果缺少粮饷,可以责于有司;如要进城,则不敢从命。”刘宇亮又羞又恼,遂上一疏,对陈弘绪大加弹劾。崇祯帝遂将陈弘绪逮治。晋州许多士民赴京诉冤,有上千人愿意代陈弘绪受刑。崇祯帝见此情况,便对陈弘绪减轻处罚,降级调往别处。这件事使崇祯帝对刘宇亮也产生了怀疑,认为他只会说大话罢了,并不是成事之人,名为督察,实际上扰民而已。
第二年正月,刘宇亮到天津,见诸将奋勇杀敌者少,畏葸退避者多,遂上疏弹劾。其中提到,总兵刘光祚临阵逗留,贻误军机。这时在京主持内阁事务的是薛国观和杨嗣昌,他们正想找机会倾陷刘宇亮,以便取而代之,便拟严旨,命将刘光祚军前斩首。这时,刘光祚恰巧在武清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刘宇亮先将刘光祚逮系于狱,随后上一疏,为刘光祚述武清之功,以求宽宥。薛国观拟严旨,责备刘宇亮两疏前后矛盾,玩弄国法,有大不敬之罪。刘宇亮上疏辩解,经九卿科道合议,拟将刘宇亮落职闲住。崇祯帝鉴于清兵未退,便命刘宇亮“戴罪图功,事平再议”。不久,刘宇亮即罢职回籍。薛国观如愿以偿,接刘宇亮为内阁首辅。刘宇亮在首辅任上只半年的时间。
薛国观弄权遭戮,范复粹请旨回乡
崇祯十二年(1639)二月,薛国观代刘宇亮为内阁首辅。在天启时,他配合魏忠贤攻击东林甚力。崇祯帝继位后,大治魏忠贤阉党,他又转过来大攻阉党。例如,陕西巡抚乔应甲即阉党成员,薛国观首上劾章,说他“纳贿纵盗”,使乔应甲被罢职,并籍其家。因有如此表现,故在定逆案时未被列入。温体仁当政时,因素与东林为仇,故引薛国观为同道,使薛国观日益受重用。
当薛国观为首辅后,尽仿温体仁所为,而才智却不如温体仁。崇祯帝为政察察,朝中大臣动辄得罪,薛国观不仅不从宽解脱,反而显得特别刻薄,有时故意摘引一些小事,激崇祯帝发怒,致使一些大臣受到严惩。这是他日后下场特别可悲的重要原因。
有一天,崇祯帝与薛国观议及朝政,感叹朝臣多贪墨,治不胜治。薛国观回答说:“假如厂卫得人,他们安敢如此!”当时,提督东厂的太监王德化就在场,一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东厂人员就严密侦伺薛国观的一举一动,将其受贿诸事密告崇祯帝。崇祯帝起初对薛国观颇为倚信,此后则渐有戒心,变得越来越疏远。
崇祯年间内忧外患不已,各地纷纷要求增兵增饷,并发生了多起因缺饷而哗变的事件。因此,国用不足成了崇祯帝的一大心病。尽管不断向全国加征,但仍是严重不足。崇祯帝向薛国观问及此事,薛国观建议,向大臣和勋戚借银。他还进一步说道:“在外群臣,由臣等负责办理;而在内勋戚,非皇上独断不可。”他还以武清侯李国瑞为例,说他储积甚丰,借四十万两银子当不为难。李国瑞是崇祯帝曾祖母家的后人,其弟李国臣与兄不和,诡言其父有银四十万两,自己应得其半,愿捐出以助军需。崇祯帝听信了薛国观的奏言,即命勋戚捐资助饷,不助者则限期严追。李国瑞为了显示自己的确无银可捐,就把家中的各种器物摆到街上,公开叫卖,以换银助饷。崇祯帝闻知后大怒,立命夺去李国瑞爵禄,致使李国瑞惊悸而死。为此,各家勋戚人人自危。这时恰巧皇五子生病,这些勋戚便串通宦官和宫女,倡言崇祯帝的曾祖母已为九莲菩萨,在半空中发话,责备崇祯帝薄待外家。先降灾于皇五子,如不改弦易辙,就使其五个儿子尽死。皇五子果然死去,崇祯帝十分惶恐,急忙封李国瑞才七岁的儿子为侯,并归还所献的金银。这件事使崇祯帝大受刺激,认为是薛国观害己,便伺机要严惩薛国观。
行人吴昌时素与薛国观不合,在考选时担心遭薛国观暗算,便通过守门人求见薛国观,意在通融。薛国观伪装热情,拟第一,应入吏科。但数天后旨下,吴昌时仅得礼部主事。吴昌时大为怨恨,认为薛国观有意卖己,便和东厂官员一起,揭发薛国观受贿诸事。这更加坚定了崇祯帝要严惩他的决心。
崇祯十三年(1640)六月,杨嗣昌出京督师,临行上奏疏一道。崇祯帝命拟谕旨。薛国观将所拟谕旨进上,大不称帝意。崇祯帝又将薛国观贪墨诸事一一抖出,命九卿科道议罪。起初众臣不解崇祯帝的心意,拟罪甚轻。崇祯帝遂命再议,终于将薛国观夺职放归。尽管这样,崇祯帝仍觉得处治过轻,怒意不解。
当薛国观离京时,大车小辆,珍宝甚多。东厂人员一直跟随侦伺,尽得薛国观受贿诸事。崇祯帝闻报后,立命将薛国观处死弃市。薛国观原以为必不会被处死,所以监刑人到他家门口时,他还在鼾睡。门人叫醒他后,告诉他来人都穿绯红色衣服,薛国观大惊道:“我必死无疑了。”慌忙之间连自己的帽子也找不到了,便拿仆人的一顶小帽戴于头上。宣诏后,薛国观吓得浑身发抖,只是嗫嚅道:“吴昌时杀我!吴昌时杀我!”在明代,首辅为一朝重臣,即使有罪,也大都能依礼回籍。嘉靖时只有内阁首辅夏言被处死,至此又有薛国观重蹈旧辙。薛国观固然受贿有据,但照通常情况,不至于被处死。人们都揣测,崇祯帝因皇五子死,对薛国观有私愤,认为薛国观死得有些冤屈。
崇祯十三年(1640)六月,范复粹继薛国观为内阁首辅。他于崇祯十年八月进入内阁,是继张至发之后又一批进入内阁的外僚之一。当时,崇祯帝希望阁臣能熟知六部情事,故每部选一人入阁:刘宇亮来自吏部,程国祥来自户部,方逢年来自礼部,杨嗣昌来自兵部,蔡国用来自工部。因刑部无人,范复粹便以大理寺少卿进入内阁。从内阁人员的选拔来看,只有方逢年出身翰林,其余五人都是外僚,基本上按照每部一人的规则进行选拔。这显然是崇祯帝对内阁的一种改革。
范复粹才能平平,但不有意倾陷他人,持论较为公允。当崇祯帝即位之初,有人攻击袁崇焕为阉党所包庇,不可重用。范复粹毅然上疏,谓“袁崇焕功在全辽”,这类攻击实属“持论狂谬”,为袁崇焕重新被起用起了好作用。
范复粹刚就首辅之位,给事中黄云师就在一道奏疏中说:“宰相需有才、识、度,三者缺一不可。”当时首辅就被外人习称为宰相。范复粹感到这是在说自己不称职,十分生气,便向崇祯帝自陈道:“才、识、度,三者臣一项都不具备,请予罢职,以让贤者。”崇祯帝对范复粹好言慰留,而对黄云师则训斥一通,说他过于苛求。不久,御史魏景琦上疏,弹劾范复粹“学浅才疏,遗讥海内”。崇祯帝仍对范复粹持保护态度,而对魏景琦则训斥他不识大体,妄加诋毁,并将他下吏部议处。
崇祯十四年(1641)一月,李自成农民军攻陷洛阳,将崇祯帝的叔父福王处死。当时崇祯帝刚大病一场,在乾清宫左室召对廷臣,说到福王被害一事,泪眼汪汪。范复粹大概觉得,福王差一点儿没有被立为太子,崇祯帝的父亲光宗差一点儿没有被废掉,此即延续多年的纷纷扬扬的“国本之争”。他误以为崇祯帝对福王并没有什么感情,就说道:“这是天数。”崇祯帝显得有些不高兴,冷冷地看了范复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虽说是天数,也赖人力予以挽回。”这实际上就是责备大臣无能,不尽心任事。范复粹半天没答上话,只有连声说“是”而已。
不久崇祯帝病愈,认为这是天下人的福气,遂大赦天下,命范复粹录囚,即查验狱中囚犯,该减刑的减刑,该释放的释放。范复粹将前兵部尚书傅宗龙等许多人放出,减刑的也很多。因此,不少人称赞范复粹是个清正的官员。
范复粹看到天下多事,自己实在无力回天,又不断有人说他学识浅薄,故连疏乞休。崇祯十四年五月,范复粹致仕回籍,在任一年。不久,周延儒复入阁为首辅,这就到了崇祯朝的末期。
杨嗣昌无首辅之名、有首辅之实
自温体仁罢去,至周延儒再次入阁为首辅,其间四五年时间,首辅频频更换,都没有什么大的建树。杨嗣昌于温体仁当政后期即为兵部尚书,温体仁罢后不久又入阁为大学士,参预机务,深受崇祯帝倚信。此时辽东危急,李自成等农民军纵横驰骋于中原大地,兵部权势尤重。正因如此,杨嗣昌以内阁大学士兼掌兵部,权势极盛,虽无首辅之名,却有首辅之实。
杨嗣昌的父亲是杨鹤,因镇压农民军无功被判死罪。杨嗣昌连上三疏,请代父死。崇祯帝颇受感动,遂将杨鹤减死遣戍。他们父子原与东林友善,后因为一个列入逆案的乡人诉冤,遂与东林产生了隔阂。
崇祯九年(1636)十月,原兵部尚书张凤翼死去。崇祯帝感到廷臣中没有能胜任兵部尚书一职者,便想起了杨嗣昌。于是,下诏起用在家为母守丧的杨嗣昌为兵部尚书。杨嗣昌连上三疏坚辞不出,崇祯帝却坚执不允,杨嗣昌只得走马上任。他在家数年间博览文籍,善诗词文章,又能说善辩。崇祯帝与他一交谈,感到此人满腹经纶,大加喜爱,并颇有感触地说:“只可惜用卿太晚了!”别人奏对,崇祯帝不时要他简明,而对杨嗣昌的奏对却不厌其详,所请求诸事无不应允。原兵部尚书张凤翼较为柔弱,对兵事无所区划。杨嗣昌一上任就锐意振刷,崇祯帝越发认为他是个能臣。当时天下已残破不堪,如杨嗣昌果能扭转这个局面,自不失为一个功臣。实际情况却是,他不仅没能扭转这种局面,也没能延缓这种危机,反而加深了这种危机,使明王朝加速走向了灭亡。这在以下几个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
首先,杨嗣昌主张加征练饷,民不堪命,天下加速走向崩溃。此前,明廷已加征辽饷和剿饷,按亩加征,全国的老百姓已苦不堪言。老百姓种田不胜加征之苦,便弃田四处流浪,其中很多人就加入了农民军的行列。这正是越剿农民军声势越大的重要原因。本来已民穷财尽,杨嗣昌又议加征,无异于火上浇油。杨嗣昌提出四项加征措施。第一谓“因粮”,即按照各地原额税粮以外,“量为加派”;第二谓“溢地”,即民间田地除纳税田以外,还有一些未纳税的土地,要“核实输赋”;第三谓“事例”,即富民可以纳银为监生,只限一年,用后人的话说就是卖官;第四谓“驿递”,通过裁减驿递,将省下的银子充作军饷。崇祯帝居然批准了杨嗣昌的奏请,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不集兵无以平寇,不增赋无以饷兵”。这次加征弄得天下骚然,民怨沸腾。这正如礼部右侍郎庄德璟所说:“嗣昌倡聚敛之议,加剿饷、练饷,致天下民穷财尽,皆为盗。”这话实在是一针见血。
其次,练兵扰民,徒费兵饷。杨嗣昌鉴于各地农民起事此起彼伏,即要各地练兵自保。但在当时那种山河破碎的情况下,练兵徒有虚名,各镇报一个练兵数额,以作为请饷的口实。现有的兵士尚不得练,组练新兵谈何容易!现额官兵亦缺额缺饷,哪有力量组练新兵!结果是,这里报抽练兵马五万,那里报抽练十万,实际上一个也没抽练。这正如庄德璟所责问的那样:“今所练兵马安在?……原额兵马俱不问,并所抽亦未练,徒增饷七百余万,为民累耳!”
再次,杨嗣昌纸上谈兵侃侃,但实际上却一误再误。面对日益强大的农民军,杨嗣昌献上“十面张网”之策,说来头头是道。崇祯帝听得颇有些心花怒放,以为消灭农民军指日可待。杨嗣昌还推荐熊文灿为督师,代己在前线指挥。但熊文灿实际上并不知兵,一意主抚,“十面张网”的策略很快即陷于破产,而杨嗣昌还极力代他掩饰。有一天崇祯帝问及此事,杨嗣昌在回奏时引了孟子的一句话:“盈城盈野,善战者服上刑。”实际上是为熊文灿主抚失事开脱。崇祯帝听了大不高兴,当场诘责道:“今天下一统,与孟子列国兵争时不同,今不过一属夷小丑。纵不能伸大司马九伐之威,也不该说这种话!”崇祯帝说这话时声色俱厉,杨嗣昌吓得叩首谢罪。
崇祯帝的另一大忧患是辽东的满清势力。杨嗣昌身为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对此一无筹划,在暗中支持互市议和,甚至借天象示变来隐喻,但并未形成稳定明确的策略。结果是战不胜而和不成,辽东的形势日益危急。
尤为误事的是,当时兵连祸结,杨嗣昌为推卸责任,就据军中的报告,事事“请旨授方略”。等旨下时,军前形势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故一再贻误军机。这主要是为自己推脱责任。
最后,杨嗣昌用心诡秘,排斥异己而又不动声色。当时兵事正急,杨嗣昌身为兵部尚书,权力尤显威重。他又是内阁大学士,参预中枢机密,更使他增加了排斥异己的资本。
例如,余应桂为御史时,曾弹劾杨嗣昌之父杨鹤,说他曾向周延儒行重贿。后来,余应桂升任湖广巡抚,因守城有功,崇祯帝在他期满时两次延期留任,杨嗣昌表面上佯作支持。当杨嗣昌的亲信熊文灿上疏弹劾余应桂“后期误事”时,杨嗣昌在崇祯帝面前极论余应桂罪责深重。退朝后,杨嗣昌马上又上疏请罪,说道:“应桂前任御史,曾参臣父,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很显然,他这是为了在世人面前显示,自己是为国事,而不是为私仇。他把这种私家仇恨明白地告诉崇祯帝,并以请罪的形式上达,既显示了自己不报私仇,又显得自己光明磊落。越是这样,越显得余应桂的罪责属实。果然,没过几天,余应桂就被逮治下狱。“其转移之机甚秘,甚捷,人不得而测之也”。
明代的官员大都希望在吏部或兵部,而不愿在刑部。有些人虽在刑部任职,但也时刻钻营,希望能尽早调往别部。刑部郎中张若麒和沈迅得知,杨嗣昌与黄道周不和,便与杨密谋,由张若麒上疏弹劾黄道周,杨答应将张、沈二人调往兵部。张若麒连上两疏,在杨嗣昌的配合下,使黄道周被逐。张、沈二人本想很快就可进入兵部,但却好久没有音信。二人便亲自到兵部,向职方郎中赵光汴催促此事。第二天,兵部诸臣集中议事,赵光汴出班说道:“本司现有缺员,闻得老先生要调二人来。”杨嗣昌佯作惊奇地说:“哪有此事!”赵光汴就将昨天张、沈二人来见的经过说了一遍。杨嗣昌感到露了馅,脸色顿变道:“还有这种人!我要参劾他。”但两人不久还是调转到兵部,成为杨嗣昌倾陷其他人的得力帮手。
崇祯十一年延推阁臣,大名士黄道周当时任少詹事,亦在被推之列。但是,崇祯帝却点杨嗣昌等人入阁,而将黄道周排除在外。事后,黄道周同日上三疏,分别弹劾杨嗣昌、陈新甲、方一藻,而主要矛头还是针对的杨嗣昌。他在疏中说,杨嗣昌在兵部任事两年,先有“十面张网”之策,后有与清和款之议,皆无成效,“才智亦可睹矣”,不当入内阁。
黄道周以前在弹劾温体仁时,曾说他连郑鄤都不如,为郑鄤被治罪而鸣不平。这成了杨嗣昌攻击黄道周的重要口实。杨嗣昌在攻击黄道周的奏疏中说:“郑鄤杖母,禽兽不如。今黄道周又不如郑鄤。”他还佯装请求罢免。崇祯帝好言慰留,还对他分外倚信。
七月五日,崇祯帝召内阁和诸大臣于平台,与黄道周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论辩,起因就是黄道周弹劾杨嗣昌一事。这时杨嗣昌已进入内阁,他也是个饱学之士,早已在崇祯帝跟前灌输了许多对黄道周不利的话。因此,崇祯帝一开始就针对黄道周责问起来:“凡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你一日上三疏,正当廷推不用之时,果然无所为乎?”
黄道周态度坚定地说:“臣所上三疏皆为国家纲常,自信无所为。”
崇祯帝反问道:“为什么以前不奏言呢?”
黄道周回答道:“以前还可以不言,当点他入阁后再不言,以后更无当言之日。”
崇祯帝训谕道:“清固美德,但不可傲物饰非。”黄道周所对答多不合崇祯帝心意,故一再遭受崇祯帝训斥。黄道周在这种场合不仅不为所屈,反而据理力争。崇祯帝几次气得脸色都变了,其余大臣不敢插一言,只偶尔听到杨嗣昌向黄道周发难,气氛显得异常紧张。黄道周针对杨嗣昌说道:“只有孝悌之人才能经纶天下,发育万物。不孝不悌者,根本既无,安有枝叶?”
杨嗣昌出班奏道:“臣不生于空桑,岂不知父母!只是念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自应在父子之前。何况列国时之君臣,可舍此去彼。今天下一统,君臣无所避于天地之间……当臣抵京时,听说黄道周人品学问俱优,为人宗师,竟没想到还不如杖母的郑鄤!”
崇祯帝接着说道:“是啊,朕正要问他这件事呢!”便回过来问黄道周:“你以前说温体仁不如郑鄤,如何解释?”
关于郑鄤一事,当时几乎成了不孝的典型。黄道周一时也解释不清,便不无诡辩地说:“我是说他的文章不如郑鄤。”
崇祯帝进一步追问道:“你为郑鄤鸣屈,岂不是朋比?”
黄道周显然有些被动,只应对道:“臣是否这类恶人,众人必察。”
崇祯帝继续追问道,“你说陈新甲走邪径,托捷足,有何根据?你所说叩头折枝的人是指的谁呢?”
黄道周一时语塞,只说是:“人心邪,则行径皆邪。”
崇祯帝与黄道周诘问良久,黄道周强梗不屈,崇祯帝感叹道:“少正卯当时也被称为名人。他五大恶俱全: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记丑而博,但仍不免被孔圣人杀掉。”这里显然是把黄道周比成了少正卯。这话已极为严厉,黄道周已面临少正卯的下场。
黄道周这时倒显得很镇静,仍在抗辩:“少正卯心术不正,臣心正,无一丝一毫为私。”
崇祯帝这时怒容满面,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到里间停了片刻。平台上众大臣都屏住呼吸,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不敢插一句话,都为黄道周捏一把汗。崇祯帝从里间出来后,立命黄道周退下,候旨处治。黄道周却继续辩解道:“臣今日不尽言,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陛下负臣!”
崇祯帝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一生学问,只是为了成此佞臣!”并喝令退下。
既然被明确地说成是“佞臣”,黄道周大概在劫难逃了。他遂跪奏道:“臣敢将忠、佞二字剖析言之。如果说人在君父面前敢言为佞,那么,在君父面前献谀进谗就是忠吗?如忠佞不区别开,邪正也就混淆了,那又怎么能使天下大治呢?”
经黄道周这么一说,崇祯帝颇有点儿心动,说道:“本来是这个道理。我并不是随便加你头上一个佞字。我问的在此,你答的在彼,不是佞又是什么呢?”崇祯帝这里的“佞”就成了诡辩的意思,比佞臣的佞罪轻多了。崇祯帝再次喝令黄道周退下。
这时杨嗣昌插话道:“人心刻薄到如此地步,真是太过分了!黄道周如此放肆,怎么能不加以矫正呢?”
崇祯帝本想严惩黄道周,但因他在士人中声名甚高,故多有顾虑,未立即惩治。杨嗣昌则想趁机除掉这个政治对手,于是便以张若麒调往兵部为诱饵,促使他上疏弹劾黄道周。张若麒在疏中说:“今黄道周及其徒党广布流言,亏损圣德。举古今未有的好话都归于黄道周,不好的话则归于君父。”他还请崇祯帝将前日召对始末公之于天下,以免黄道周及其徒党借以蛊惑四方。崇祯帝遂命杨嗣昌拟谕旨,传谕廷臣,戒谕众人不可与黄道周相朋比,洋洋数百言。黄道周则被贬六级调外。杨嗣昌如愿以偿,又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卢象昇也是一个有节操的能臣。崇祯十一年底清兵内犯,卢象昇主战,杨嗣昌主议和,二人所议多不合。卢象昇当面斥责杨嗣昌为秦桧。杨嗣昌又羞又恼,便反问道:“难道你就是岳飞吗?”崇祯帝命卢象昇督师御寇,杨嗣昌却用主和的高起潜监卢象昇军。杨、高二人对卢象昇处处掣肘,甚至要诸将“勿轻战”。诸将本来就怯懦,有了兵部尚书杨嗣昌的这种指示,大家更观望不前,使清军长驱直入,连破许多城池。卢象昇丧服出征,义无反顾,以大义激励将士,在前线奋勇杀敌。他虽说督天下兵,实际上所领兵不足两万。再加上杨嗣昌不及时增援,卢象昇终于战死阵中。这正如《崇祯实录》中所说:“盖杨嗣昌中之也。”即杨嗣昌有意陷卢象昇于死地。于是人们纷纷议论,谓卢象昇果然成了岳飞,杨嗣昌果然成了秦桧。
清兵内犯,农民军的声势越来越大,杨嗣昌本人未受惩处,而是将责任都推卸到前线将领身上。崇祯帝命杨嗣昌议诸将失事之罪,结果有三十六员将领同日被处死弃市,其中包括颇为骁勇的祖宽等人。为此,廷臣议论纷纷。杨嗣昌无奈,只好亲自出京督师。崇祯十四年三月,杨嗣昌因屡次战败,襄阳、洛阳相继失守,两藩王被农民军处死。他自知罪责难逃,遂自杀于夷陵军中。
第四节 再用周延儒
在温体仁被罢后的四年间,不计阁臣的更换,仅内阁首辅就接连不断地更挨了五人。他们大体上都沿袭了温体仁的一套做法,政事日益败坏。崇祯帝对他们都不满意,这时便又想起了周延儒。与此同时,周延儒的一些亲信也极力活动,利用各种手段打通关节,使周延儒于崇祯十四年二月再次被召入阁。周延儒再任首辅之初,一反温体仁等人所为,广泛起用东林正人,平反冤狱,天下欣欣望治。但好景不长,由于他弄权过甚,同党胡作非为,后竟被崇祯帝处死。至此,明王朝也到了彻底覆灭的前夜。直到崇祯帝吊死煤山前的两个月,他还在更阁臣,换首辅,致使历史上有“崇祯五十相”之讥。也就是说,崇祯帝在位十七年,竟然先后更换过五十个内阁大学士。
周延儒再起
起初,周延儒与东林诸人的关系颇密。后因配合温体仁攻击钱谦益,遂与东林的关系大为疏远。在他任首辅时曾主会试,点选的张溥、马世奇等人都是东林,与东林的关系稍有修复。张溥还是著名的复社的首领。周延儒失势家居后,内心颇为惭愧。他看到,温体仁等人不仅排陷自己,而且将名声甚高的正人郑三俊、刘宗周、黄道周等人都排斥在外。张溥等人颇为忧虑,便和吴昌时、冯铨等人相商,互相配合,为周延儒再次入阁造势。张溥亲自去宜兴周延儒私宅,诚心诚意地对他说:“公若再出为相,改变以前的做法,可以重新获得贤明的美誉。”周延儒也深以为然。于是,张溥等人就内外配合,展开了再推周延儒入阁的活动。
在舆论上起作用最大的是张溥所领导的复社。在明末,随着政治的腐败和社会动乱的加剧,江南的士大夫纷纷继东林而起,成立了名目繁多的文社。崇祯初年,以张溥、张采为首,联合多家小的文社,合为复社。它并不是纯粹的文化团体,而是积极参与政争,主张改良政治,挽救明王朝的灭亡。复社就是仅次于东林的一个政治团体。他们经常举行大会,指点江山,品评人物,有时一次到会人数竟达数万人。显然,这是制造舆论的大好场所。他们有的是社会名流,有的是在职官僚,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能传到朝廷。由于复社和东林一脉相承,政见一致,所以温体仁等人对他们恨之入骨,几次策划兴大狱,要严惩复社诸人,但由于多种原因而未能遂愿。尽管如此,复社还是有树党的恶名,随时都可能祸从天降,遭受严厉打击。也正是由于这种原因,复社迫切希望内阁中能有自己的代言人,于是就又找到了周延儒。特别是对于张溥来说,周延儒是他的座主,即周延儒主会试时他举的进士,步入仕途,所以就更卖力地为周延儒奔走。
另一个极力为周延儒奔走的人是吴昌时。此人虽与东林关系密切,但为人贪墨狠愎。他原任礼部文选郎,每公务之余便到宦官住处刺探消息,和厂卫特务机构暗中多有来往,对宫中的动态十分清楚。这也就成了他的一项政治资本,利用各种渠道为周延儒游说。他还用重金打通关节,推荐周延儒入阁的呼声日高。另外,冯铨也极力为周延儒出谋划策。他与周是“同年”,即一同举的进士,关系密切。冯铨虽辞官家居,但影响仍在。在他们内外配合下,崇祯帝遂于崇祯十四年二月下诏,召周延儒再次入阁。周延儒于九月至京,遂为首辅。
和周延儒同时被召的还有张至发和贺逢圣。当时朝政混乱,天下土崩瓦解,事不可为,所以张至发坚辞不出。贺逢圣勉强至京,但马上称病回籍,并未任事。只有周延儒喜气洋洋,再次入阁秉政。但周延儒的儿子周奕封却不喜,极力劝其父不要再出。他说夜里做了一个梦,已死去的母亲披散着头发抱着他哭泣,绝不可赴京,若赴京必有大难。但周延儒权力欲极强,不肯听儿子的劝告。后来周延儒果然被崇祯帝处死。人们纷纷议论,周延儒似乎很精明,反不如儿子和张至发有见识。
当周延儒再次被召时,张溥等人以数事与他相约。周延儒慨然说道:“我自当锐意实行,以谢诸公。”当他入阁后,尽反温体仁等人所为,革除多种弊政,的确给人一种新的气象。崇祯帝对他也显得特别信任,所奏请无不允。于是,周延儒再次入阁不久就连续办了数件好事,例如,由于连年加征加派,各地都有大量的“积逋”,即累年欠缴的赋税。以前,朝廷一再严命各地方官,限期追缴“积逋”。这成了扰乱民生的一大弊政。当时全国凋蔽不堪,民穷财尽,老百姓不堪加征之苦,便纷纷逃亡,许多人便加入了农民军。有的地方官比较贤明,实在不忍心对老百姓过分相逼,追缴不足额,因而受到严惩。周延儒经奏请崇祯帝,将民间“积逋”尽数免除。凡遭兵荒、水旱灾荒的土地,亦免当年赋税。江南五府因遭大水,当年漕粮无法完额,欠额部分许用明年夏麦代漕粮。凡是遣戍以下的罪犯,皆得宽宥,许还原籍。以前,言官以东林为多,很多人以言事获罪,这时也得以被重新召还。周延儒还向崇祯帝奏道:“老成名德,不可轻弃。”于是,颇孚众望的郑三俊被起用为吏部尚书,刘宗周掌都察院,范景文起为工部尚书,倪元璐起为兵部侍郎。这些人都颇为清廉强耿,以前都被贬谪回籍。这时又受如此重用,朝野充满了称颂之词。当时,像傅宗龙、金光辰、文震孟等被冤大臣,都陆续被平反,很多人还重新受到重用。这为奄奄一息的明王朝带来了一线生机。因此,清人在编《明史》时,将周延儒列入“奸臣传”,后人对此多有不平。
周延儒鉴于阁臣多缺,同时也想建立一个自己的班底,故请崇祯帝增补阁臣。崇祯十五年(一六四二)六月,崇祯帝命会推阁臣。此事自然由吏部主持。当时的吏部尚书是李日宣,在会推名单中有外僚房可壮、张三谟、宋玫。当时正值考核期,御史廖惟一和姻亲陈演私下请托房可壮,希望他能帮助开脱,或许还能升职。但房可壮没有答应。于是,廖惟一和陈演就广布流言,谓此番会推实由房可壮等三人操纵。这话也传到了崇祯帝耳中,所以崇祯帝格外留意此事。等会推名单进上,崇祯帝见果有房可壮等三人,顿时大怒。第二天,崇祯帝身穿青袍,于中左门召见廷臣。大臣们一见崇祯帝这身装束,心里都直打鼓,感到气氛不妙,今天一定有大臣受重惩。这一天,崇祯帝还特命太子和太子的两个弟弟到场。这三个小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一句话,只是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着。
崇祯帝首先严厉诘责吏部尚书李日宣:“有人说,宁背君父不背私交,宁坏公事不破情面。这是什么话!朕屡加戒谕,有的人置若罔闻。今日枚卜大典,命众臣会推,自当至公至谨。但有的人徇情行私,像房可壮、张三谟、宋玫这样的人都推上来了,这岂是大臣之道!”崇祯帝越说越生气,嗓门越来越高,不仅训斥李日宣,还训斥了两个吏科给事中。在盛怒之下,崇祯帝命将李日宣等立置典刑。周延儒出班论救,崇祯帝才答应从轻发落,将李日宣逮系狱中。这样一来,吏部尚书一职即成空缺,崇祯帝便对礼部左侍郎王锡衮说:“吏部印你先掌着!”于是,王锡衮在一瞬间由礼部左侍郎变为吏部左侍郎。不久,周延儒向崇祯帝荐举郑三俊,使郑三俊得为吏部尚书。周延儒还向崇祯帝奏请点选阁臣,以备大用。崇祯帝遂点蒋德璟、黄景昉、吴甡三人入阁。这三人资历都较浅,自然唯周延儒马首是瞻。
“朕以天下听先生”
到崇祯十五年时,天下已崩坏不堪,崇祯帝的心情也格外阴郁和沉重。举目四望,到处烽火连天,山河破碎,天下几乎无一处清静之地,延祚近三百年的明王朝已“昏惨惨似灯将尽”。崇祯帝见周延儒才思敏捷,上任不久即引用一批颇享众望的正人,故对周延儒抱的希望越来越大。他希望周延儒能重振朝纲,挽救明王朝的危亡。内阁首辅换了那么多,都不称意,看来还都不如周延儒。因此,崇祯帝这时对周延儒特别倚重,所奏请几无不允,待周的礼节也格外重。
崇祯十五年元旦,崇祯帝在朝贺毕即走下宝座,面南而立,对内臣道:“召阁臣来。”周延儒率领几个阁臣由殿东门走入,由内侍引至殿檐,向崇祯帝行叩头礼,跪以候命。崇祯帝说:“阁臣到西班来。”按照中国古代的习俗,室外以东为左,西为右。室内相反,以入门为用,在北屋正房内以西为左,东为右。明清都以左为尊,室内自然以西为尊。崇祯帝让周延儒等阁臣到西班来,是在以师席礼遇他们。周延儒等人不明白崇祯帝的意思,几个人想分成东西两班。崇祯帝又说道:“阁臣到西班来。”随后有一个小宦官走下来,领着众阁臣上去。崇祯帝郑重地对他们说:“自古以来,贤明的帝王都崇师道。现今称讲官为先生,犹存崇师道之遗意。卿等即朕之师,正要在岁首吉日向卿等致敬意。”崇祯帝转过身来,首先向周延儒作了一揖,并说:“朕以天下听先生。”随后又向诸阁臣作了一揖。周延儒和诸阁臣受此重礼,十分惶恐,马上跪下。崇祯帝很郑重地说:“经书上说,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朕之此礼原不为过。”他停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自古以来,凡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太平的。”话说到这里,辞意特别重,似若有所指,也似乎是一种期望。崇祯帝最后又说道:“职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躬,调和在卿等。”周延儒等在那里跪着,都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崇祯帝的训谕。这时还是周延儒答了句话:“臣才疏,实不敢当此礼。”崇祯帝回答道:“先生正是朕该敬的。”并要诸阁臣起来。诸阁臣这才站起,又一起转到下边,再次向崇祯帝叩头。
在古代,尤其是在君主专制主义发展到登峰造极的明代,臣下在皇帝面前都是“跪禀万岁”,从未有皇帝向臣下作揖行礼的。崇祯帝居然向周延儒等行揖礼,这是对臣下旷世未有的礼遇。它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崇祯帝礼贤下士,而是因为当时天下崩坏,希望众阁臣能齐心协力,以挽救明王朝的危亡。崇祯帝尤其对首辅周延儒抱的希望更大,所以才说出了“朕以天下听先生”那样激动人心的话。希望大,失望也大,在周延儒极为荣宠之时,也为他日后的悲剧埋下了祸根。
当时崇祯帝对周延儒眷倚最深,一般人认为是不可能之事,他也能三言两语予以化解,挽回帝意。其中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就是论救黄道周。当时已决定将黄道周谪戍辰州,蒋德璟以辰州辽远,担心黄道周一介书生,体质孱弱,难胜其苦。鉴于崇祯帝对黄道周怒意未消,也不敢直谏,便找周延儒商量,看能否奏请皇上,将黄道周改戍一个比较近的地方。周延儒说道:“皇上如果要用他,也就用了,何必改变戍守的地方呢?”有一天,崇祯帝偶尔与周延儒说到岳飞的事:“怎么能得到像岳飞那样的将领呢?”周延儒巧妙地回答道:“岳飞自是名将。但岳飞破女真的事,史书记载多有夸张。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册,不免说:其不用也,天下惜之。”崇祯帝默然不语。在这里,周延儒将黄道周与岳飞并列,天下人都会为他们未被重用而惋惜。岳飞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黄道周也不明不白地被谪戍。这时,崇祯帝不会不想到,自己难道就是那个受后世指责的宋高宗吗?于是,他刚回宫中即传出旨来,命黄道周以原官复职,仍任少詹事。以前多少人为黄道周上疏请命,都未奏效,有的人还因此受到惩处。而周延儒在闲谈之时,三言两语就使黄道周得救,并官复原职,这使满朝大臣惊异不已。
周延儒为张溥、张采恢复了名誉,也被士人称为一大善举。在周延儒再相以前,他们二人受到很多攻击,谓他们结党惑众,扰乱民心。张溥已于崇祯十四年病死,张采也称病回乡。这时,给事中姜埰等人连续上疏,谓张溥品行高洁,其所撰经史有功圣学,宜备皇上一夜观。有一天,崇祯帝在经筵上问及二人。周延儒回答道:“这两人是读书的好秀才。”崇祯帝又问:“张溥已死,张采是个小臣,言官为什么屡次推荐他们呢?”周延儒说:“这两人好读书,写得一手好文章。这些言官在当举子时常读其文,又以其才未得其用,所以感到可惜。”崇祯帝说:“也未免偏激。”周延儒答道:“诚如皇上所谕,张溥和黄道周都有偏激的毛病。只是因为他们好读书,所以为他们惋惜的人多。”崇祯帝点头称是,并颁诏,征求张溥遗书。于是,有关官员先后进上张溥的著作多卷。崇祯帝留宫观览。自此以后,张溥、张采和复社的名誉得以恢复,没人再公然上疏对他们进行攻击。
周延儒另一大善举是,经奏请崇祯帝,禁止厂卫特务机构刺臣民隐事。“厂”指东厂,“卫”指锦衣卫,合称“厂卫”。锦衣卫始设于朱元璋时,它除了侍卫皇帝、掌管诏狱以外,还负责侦缉臣民隐事。东厂始设于永乐时,由内廷宦官提督,更是地道的特务机构。魏忠贤在天启年间之所以能那样权势熏天,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掌管东厂,故习称他为“厂臣”。厂卫互相牵制,也互相勾结,在明代做了许多令人触目惊心的坏事。大臣们都唯恐开罪了这些特务,他们随时都可以置自己于死地。正因如此,大臣们整日战战兢兢地生活在这些特务的包围之中,救过唯恐不及,自不敢勇于任事。这种现象愈到明后期愈加严重。周延儒之所以能够再次入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厂卫的帮助。当时吴昌时与厂卫关系密切,经行贿通融,广造舆论,终于使崇祯帝再次召见周延儒。对厂卫的诸多危害,周延儒心里十分清楚。既然厂卫能帮助自己入阁,也可能随时将自己一脚踢开。周延儒便趁崇祯帝对自己倚重之时,极陈厂卫刺事之害。崇祯帝便听从了周延儒的奏请,下令禁止厂卫刺事,“都人大悦”。但是,这也给周延儒埋下了灾祸的种子。
“朕恨其太使乖”
周延儒于崇祯十四年二月奉召,九月到京,至崇祯十六年五月被罢去,实际任内阁首辅只一年零八个月。他罢去半年后又被赐死,是被崇祯帝赐死的第二个内阁首辅。周延儒的下场之所以如此可悲,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
第一,厂卫特务在明代得势了近三百年,连严嵩、张居正那样权倾一时的大臣都惧怕他们三分,这时竟被周延儒给削去了刺事之权,心里对周延儒自然十分痛恨。掌锦衣卫的是骆养性,他本来是周延儒所推荐的,但也因此而对周延儒大为不满。他和东厂宦官相勾结,暗中侦伺周延儒隐事,利用各种方便的渠道密传给崇祯帝。当时,厂卫虽被停止刺事,但机构仍在,仍具有相当大的能量和影响。他们齐心倾陷周延儒,逐渐使崇祯帝减少了对周延儒的倚信。他们到底向崇祯帝报告了多少周延儒的隐私事,今人已难详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在倾陷周延儒的过程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而这种作用是外臣所无法起到的。更何况,崇祯帝生性多疑,时刻警惕着臣下结党营私,感到用厂卫刺事作用很大。因此,表面上他虽然禁止厂卫刺事,让外臣放心任事,但暗中并未完全禁止。再加上周延儒好弄权,也并不清廉,这就必然给厂卫提供许多攻击他的口实。
第二,吴昌时挟势弄权,殃及周延儒。
在周延儒再次入阁的过程中,吴昌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吴昌时任礼部郎中,这是个闲职,他尚感不满意,极力想改任吏部。他曾说:“倘有一日能任吏部郎中,今生就可以死而无憾了。”在周延儒的庇护下,吴昌时果然得改任吏部,时在崇祯十五年八月。当时正值台省“年例”,即考选台省言官之时,吴昌时为排除异己开始大动手脚。他自恃有周延儒的支持,又与厂卫暗中相通,“于是事权在手,呼吸通天,为所欲为矣!”在吴昌时主持下,借“年例”之机一次贬逐言官十人。言路一时为之大哗。纷纷上疏弹劾吴昌时,连及周延儒。给事中吴麟徵等一批言官甚至齐集吏部,要与吴昌时面议。他们援引历年旧例,一次只罢去二三人,指责吴昌时弄权营私。吴昌时态度蛮横,毫无悔过之意。一个御史不胜其愤,居然拿起一个小凳子朝吴昌时打去。吴昌时一边慌忙躲避,一边嚷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要把你们都罢掉!”这一来众言官更加恼怒,遂与吴昌时有势不两立之势。这自然也牵连到周延儒。
御史蒋拱宸上疏弹劾吴昌时“内有通内一事”。所谓“通内”,即与宫内宦官相勾结。这类事最为崇祯帝所忌恨。于是,崇祯帝召府部和科道官一起廷讯。这一天崇祯帝还让太子和定王在一旁陪讯。一上来气氛就很紧张,崇祯帝声色俱厉,大声喝道:“传吴昌时来!”当问及“通内”一事时,吴昌时矢口否认:“祖宗之制,交结内侍者斩,法极森严。臣虽不才,安敢犯此?”
崇祯帝见吴昌时还敢嘴硬,立命蒋拱宸上来对质。蒋拱宸没见过如此严厉的场面,又一时举不出具体的人来,吓得浑身发抖,跪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崇祯帝见此情景愈加恼怒,斥退蒋拱宸。这时崇祯帝的主意已定,不待蒋拱宸对质也要对吴昌时严惩。而吴昌时自恃没有确切的佐证,故态度颇强硬,并说:“皇上如果一定要用这种罪名惩治臣下,臣下如何敢违抗圣意?自应承受。如要臣下屈招,则实在不能!”崇祯帝遂命内侍对吴昌时用刑。阁臣蒋德璟出班奏道:“殿廷上无用刑之例,请将吴昌时付法司究问。”
崇祯帝不为所动,怒气冲冲地说:“此辈奸党手段通天,若离开此地三尺,谁敢据法从公究问?”蒋德璟又奏道:“在殿廷上用刑,实在是三百年来未有之事。”崇祯帝打断他的话,冷笑着说道:“吴昌时这厮,也是三百年来未有之人!”蒋德璟只好叩头而退。几个内侍上来,对吴昌时用夹刑,致吴昌时两胫骨被夹断,昏迷不省人事。崇祯帝命将吴昌时下锦衣卫狱。经锦衣卫严加刑讯,吴昌时始终不招认。又对吴昌时两个家人严讯,也未招出。随后有旨,将吴昌时移送法司治罪。人们觉得,吴昌时这样就不至于被杀了。没想到不数月旨下,命将吴昌时斩首。吴昌时前前后后的确有许多不光彩的举动,他的失势和受惩自然连累到周延儒。
第三,党争不断,臣僚相倾,周延儒就成了这类政争的牺牲品。
周延儒这次再相,一反温体仁等所为,广引东林,部院九卿科道都有较大幅度的更换。这样,周延儒虽笼络了一大批人,但也开罪了一大批人。这些人时时刻刻在观察风向,伺机待动。这种党争自万历以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崇祯时虽变得比较隐蔽,但激烈程度却丝毫未减,往往一出手就想致人于死地。
周延儒这次入阁即任首辅,却又不能善待同僚,在其他内阁大学士面前傲气十足。这使一些人对他怀恨在心,总想伺机倾陷他。例如,大学士陈演,他比周延儒这次入阁还早一年,资格比周延儒老。但是,周延儒对他不仅没有应有的尊重,反而视之如属吏。这使陈演对他恨之入骨。外廷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暗中配合。陈演还时刻觊觎着首辅的宝座,这也使他在倾陷周延儒的活动中特别卖力。
崇祯十五年冬季,清兵内犯,逼至京师。崇祯帝召求直言,官民言事者可报名会极门,即日召对。行人司副熊开元欲论劾周延儒,即日请见。熊开元请密论军事,崇祯帝命左右退去,独留周延儒在场。熊开元不敢尽言,只说了一些军事方面的事就走了出来。过了十余天,熊开元又请召见。崇祯帝在德政殿独坐,周延儒领熊开元来到殿内。熊开元奏道:“《易经》上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请首辅暂退。”周延儒还算知趣,当即请求退出,但崇祯帝不许。熊开元只好奏道:“陛下求治十五年,天下日益混乱,必有其故。”崇祯帝问道:“其故安在?”熊开元答道:“陛下临御以来,辅臣换了数十人,不过陛下说贤,左右的人说贤而已,未必国人皆说贤。辅臣是天子的心膂股肱,而任之却如此容易。庸人在高位,相继为奸。人祸天殃,接连不断。倘有言官揭发他们的罪状,不是被杀就是被贬斥,致政事败坏不可救矣。”崇祯帝反复诘问其所指,他就是不明言。崇祯帝怀疑他要推荐什么人,他也说没有,只是用眼频频扫视周延儒。周延儒看出了熊开元的用意,请求退出。崇祯帝说道:“天下不治,都是朕之过错,与卿等何干!”不让周延儒离开。熊开元见此情景,便撕破脸面,直接论及首辅:“陛下令大小臣工不时面奏,而辅臣却不离左右,谁还敢讲真话以招祸呢?况且昔日辅臣重刑厚敛,摒弃忠良,贤人君子都攻击他们。今日辅臣奉行德政,贤人君子皆其所引用,偶有不平,只能私下感叹而已。”熊开元本来要攻击周延儒,但在周延儒在场的情况下,又不得不假惺惺地说他几句好话。即所谓“偶有不平”,他也未说出实质性内容。崇祯帝责备熊开元有私心,熊开元予以辩解,周延儒显得颇有风度,也帮着熊开元开脱。
熊开元仍不肯罢休,再次请崇祯帝遍召廷臣,看辅臣周延儒是否贤。“陛下如不明察,将吏只顾情面,行贿赂,失地丧师的人都可以不被治罪,谁还肯为陛下捐躯报国呢?”周延儒奏道:“情面不是没有,但贿赂则绝无。”熊开元以清兵内犯为由,诘责周延儒和各督抚罪责难逃。崇祯帝命熊开元退下,补一疏奏上。当熊开元将正式奏疏献上时,其中却没敢提及周延儒的其他事。当时清兵尚未退,崇祯帝正焦虑万分,见疏大怒,立命锦衣卫逮治。掌锦衣卫的骆养性是熊开元的同乡,这时正对周延儒一肚子气,反而借审熊开元之机,将周延儒的许多隐私事揭发了出来。崇祯帝虽然没有立即惩治周延儒,但对周延儒已产生了戒心。
第四,周延儒在视师时避敌不战,谎报军功,这成为他失势的直接原因。
崇祯十五年十月二十日是周延儒五十岁诞辰,不仅外廷大小官员准备大举庆祝,连内廷周皇后等也备了寿仪,上下都准备为周延儒添寿。恰在这时,清兵大举入塞,十一月已逼近京师,满朝惊慌,京师戒严。对于周延儒来说,不仅庆寿活动未能举行,反而为此丢了脑袋,添寿不成,反成减寿。
十一月中旬,清兵已达京师南郊。崇祯帝闻报后十分震怒,“谓边将不足恃,边抚无可依”,更恨情报不能及时上达,立命将负有直接责任的两巡抚和一镇将逮治下狱。一天,崇祯帝坐文华殿,命内臣传谕百官,有献良策者可直入勿禁,并命天下推荐可堪大任的良将。根据各处报告,有一天居然被清兵攻陷二十六座城。周延儒身为首辅,面对此情此景甚感无光,便仿效杨嗣昌故伎,在石虎胡同建大法道场,请僧道百人诵经,以求神灵在冥冥之中给予护佑。
第二年三月,清兵深入到山东一带。莒州一带春暮草茂,正宜牧马,清兵久久不去。四月五日下午,崇祯帝御平台,召见周延儒和诸阁臣,辞色俱厉,说道:“朕欲亲征!”周延儒立即觉察到话中有话,便跪下禀告:“臣愿代替皇上前往。”崇祯帝没有说话,仰脸看了看天。又摇了摇头。周延儒站起来后,陈演接着跪下说道:“首辅阁务殷繁,臣可以去。”崇祯帝仍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陈演站起,蒋德璟又跪下道:“臣实在可以前往。”崇祯帝仍摇头不语。
这时,周延儒不明白崇祯帝的心意到底如何,心里有些发慌,便又跪下,表示愿代皇上亲征。崇祯帝冷笑了一声说道:“先生果真愿意去吗?朕在宫中看过奇门,出师正应在此刻。一出朝门即往东走,一定不要往西转。”周延儒没想到弄假成真,当时就不得不谢恩而出,连家也没敢回。他按照崇祯帝所嘱往东走,在齐化门城楼上暂住了一夜,第二天上一疏,请调派随行科道人员。这时,四镇的勤王兵已赶到,便随周延儒一起进驻通州。
当时清兵主力已南下山东一带,在通州等地已基本上无什么大仗可打。周延儒坐守通州,每天接受四镇将领的参拜。他们深知周延儒在朝廷中的分量,自己日后的进退荣辱似乎都系于周延儒一身。因此,四镇将领还轮流设宴,以宴请周延儒及随征的科道言官。这四镇将领是刘泽清、唐通、周遇吉和黄得功,他们还随陪征的四言官陪酌周延儒。如此宴请,你来我往,似乎没有一点战争的气氛。周延儒先是上疏,为勤王四将领加官晋职,继而为随征的四言官上功。每天早、晚各上一疏,皆报大捷,实际上并未出城打仗。如此过了一个月,到五月六日,清兵已退回关外,周延儒与诸将领大聚会饮,以“庆太平”。五月十日,周延儒整师回京。他先入文华殿,崇祯帝拉住他的手慰劳备至。十五日,崇祯帝赐阁臣羊酒,除首辅外,还有陈演、蒋德璟等。陈、蒋二人坚辞,自谓“伴食无状,贻皇上忧”,正愧疚不已,不敢受此厚遇。崇祯帝见此景况,便收回成命。这时,崇祯帝不断收到臣下奏疏,谓周延儒未加敌一矢,却连疏报捷,欺蒙皇上。真相逐渐大白,周延儒的末日也就到了。
五月二十三日,崇祯帝传谕大小九卿,于平台候旨。旨出,原来是对周延儒的处置。其中说道:“首辅周延儒奸贪诈伪,大奸负朕,议罪回奏。”这时周延儒还在内阁,由两人扶出,用小轿拾回家中。第二天,诸臣会集西掖左府空室,这里正是往日周延儒神气活现地向诸臣发话之处,这时变成了对他进行口诛笔伐的场所。这天周延儒也上疏请罪,自请戍边。崇祯帝还算给他留了不小的面子,赐路费银一百两,许乘驿传回籍。
周延儒罢后,弹劾他的章奏接连不断,主要是说他贪墨,许官受贿等。另一件令崇祯帝恼火的事是周延儒“通内”,即周延儒曾向崇祯帝的爱妃田妃献绣鞋一双。一天,崇祯帝去田妃宫中,见一双新绣鞋精美异常。拿起仔细一瞧,上边有一行小字,用金线绣成,乃“周延儒恭进”五字。崇祯帝顿时大怒,当时将田妃呵斥一通,吓得田妃连忙叩头谢罪。崇祯帝拂袖而去,自此数月不予召见。崇祯帝起初尚没有处死周延儒的打算,经大臣连疏弹劾,再加上“通内”这件事,崇祯帝便下决心要处死周延儒了。
七月二十五日,崇祯帝在廷讯吴昌时的同时,命缇骑南下逮治周延儒。当时,原已致仕的大学士王应熊被召,拟再次入阁。周延儒知道崇祯帝对自己极为恼怒,便在路上极力拖延,以便王应熊先入京,由他代为解脱。但此事被大学士陈演侦知,便告诉了崇祯帝。崇祯帝立即降旨,收回成命,要王应熊不必进京,立即返回故里。周延儒的这个计划落了空,心里更加紧张,只好硬着头皮进京,被安置在正阳门外的一座古庙中。周延儒上疏乞哀,有的大臣也上疏论救,皆不许。十二月七日降旨,对周延儒勒令自尽。掌锦衣卫的骆养性亲去传旨,当时周延儒已睡下。两个仆人将他从床上扶起听旨,先是列举了他数端罪状,下边话锋一转,有“姑念”二字。骆养性念到此处停了停,周延儒也为之一振,感到定会不死,连连叩首谢恩。当骆养性念到“着勒令自尽”时,周延儒一下子瘫倒在地。周延儒的两个随从在室内来回走动,看样子想偷偷逃掉,被锦衣卫人员当即逮系。当周延儒在内阁时,骆养性平时称他为老师。此时此刻,骆养性也稍稍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立即逼周延儒自尽。周延儒的弟弟一直跟着,这时二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周延儒向弟弟嘱咐身后之事,颇为悲怆。不知不觉天色将明,骆养性还要回去复命,害怕复命迟了会受惩罚,就跪在门外催促:“老师,天明矣!老师,天明矣!”周延儒已感到无法再拖,便自缢而死。骆养性进去验尸,周延儒四肢尚暖润如生。骆养性担心周延儒不死,那可是掉脑袋的事,便凶相毕露,在周延儒的脑门上又钉进一颗大铁钉,这才回去向崇祯帝复命。当日得旨,许将周延儒的尸体解下,让家人收尸。比起薛国观来,周延儒的这种下场还算好,因为薛国观被赐死后,停了一个月才许收尸,遍体蛀虫,尸朽莫辨,臭气满室。
当周延儒被逮治时,他就感到大事不妙,便将自己所住的阁楼尽行焚掉。他平生所积的各种财宝都放在阁楼上,不是最上乘的宝物则不放楼上。例如,极为珍贵的紫貂皮就有十几张,清河人参有一株竟重达十两。这些宝物都被付之一炬,火焰呈五种颜色。
周延儒固然有不少恶迹,但作为内阁首辅,还不至于罪至死。但崇祯帝终于将他赐死,与崇祯帝痛恨他的行事作风有关。当周延儒被放归后,有一天崇祯帝与阁臣说到周延儒:“朕恨其太使乖!”蒋德璟将这话传给了周延儒。周延儒说:“侍候如此英主,不使乖不行啊!”所谓“乖”,大体就是指耍权术。周延儒以耍权术得再相,又终以耍权术而身亡。
崇祯五十相
崇祯帝经过频频更换阁臣之后,本来希望周延儒能为他重振朝纲,结果发现,周延儒也有许多欺蒙不法行为。至此,崇祯帝对外廷臣僚更加失去了信任,总怀疑他们结党误国。于是,“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就成了挂在他嘴边的一句口头禅。这时,他对内臣越来越倚重,对外臣越来越疏远,对阁臣仍继续频繁更换。当周延儒被罢去并继而被赐死之后,仅仅三个月,崇祯帝本人也于煤山自缢。在此期间,他又换了两个内阁首辅和数名阁臣。至此,他先后任用过五十个大学士。
周延儒被罢后,崇祯帝命陈演为首辅。陈演才能平庸,学识浅薄,但却善于交结,造成了他的一项重要资本。他刚入翰林院就与内臣相交结。当崇祯帝策问阁臣时,内廷宦官探听到崇祯帝将要问的几条内容,私下告诉了陈演,所以陈演的答对颇合崇祯帝的心意。崇祯帝感到陈演是个人才,便于崇祯十三年四月点他入阁。
在周延儒被罢后,崇祯帝最倚信的就是陈演。这时李自成建立襄阳政权,继而攻陷陕西,然后分两路进攻京师。大明王朝已危如累卵。身为内阁首辅的陈演一无筹划,只知道广为结纳,请托受贿。原来依靠周延儒的臣僚这时大都转到陈演的门下。崇祯十七年(1644)二月,李自成大军将逼近京师,举朝惶惶,廷议将吴三桂一军辙至山海关固守,入援京师。陈演坚执不可。崇祯帝决计实行。陈演不自安,遂上疏求去。崇祯帝答应了他的请求。当他入辞时,自称“佐理无状,罪当死”。崇祯帝愤怒地斥责道:“你死也不足抵罪!”挥手命他离去。他因家中财宝太多,未能马上起行。他本想尽快离开京师这块是非之地,但一个多月后李自成农民军就进了北京。他的那些财宝都成了李自成的战利品,他本人也成了农民军的刀下鬼。
崇祯帝命魏藻德接任陈演为首辅。他是崇祯十三年的状元,三四年间即升至内阁首辅,可谓升迁神速。崇祯帝对他的信任是从殿试时开始的。当时崇祯帝想得异才,召新进士四十八人于文华殿,亲行策问。崇祯帝所提问题是:“今日内外交讧,何以报仇雪耻?”魏藻德答以“知耻”。崇祯帝深感满意,遂点他为状元。崇祯十六年五月,即周延儒被罢的同一个月,魏藻德进入内阁。崇祯帝对他的期望很大,但失望也大。魏藻德在内阁一无建树,碌碌无为。如果说他有所建树的话,也只是一味“令百官捐助而已”。他任首辅只一个多月,京师即被李自成攻陷。他本人被农民军追赃助饷,拷掠致死。
除魏藻德于周延儒被罢后入阁以外,崇祯帝又先后选用了四个内阁大学士:李建泰和方岳贡于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入阁,范景文和丘瑜于崇祯十七年一月入阁。当后两人入阁时,明王朝离灭亡也就只剩两个月了。这几人除李建泰以外,都当了李自成的俘虏。李建泰较有心计,在李自成向京师逼近时,自请出京督师。他处处逗留,实际上什么仗也没打,只是为了自己逃命。
崇祯帝在临灭亡前的几个月内,又连换两个首辅,新用五个阁臣。至此,“崇祯五十相”就足足够数了。这种情况在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
造成这种情况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朋党之争,有时激烈,有时和缓,但自万历以后从来就没有止息过。有时表面上看似缓和,实际在暗中仍很激烈,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人一旦陷入朋党之中,则无是非可言。只要是自己的同党,即使办了坏事也极力庇护;只要不是自己的同党,即使办了好事也百般诽谤,甚至将功说成过。一旦某朋党掌权,则极力呼朋引类,排斥异己。另一朋党则伺机待发,时刻谋划着怎么样可以取而代之。为了倾陷对方,什么样的手段都敢用。各党中都有一些狡黠贪墨之人,这些人也就往往成了对方攻击的缺口。缺口一旦被打开,马上就株连到大批同党。如此明争暗斗,反反复复,集中表现在阁臣的任用上,就出现了“崇祯五十相”的可悲景象。内阁是朋党斗争的焦点,所以阁臣就更换得特别频繁。这正像在崇祯时曾任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王世德所说:“如其人是自己的同党,则极力庇护他,他所干的祸国殃民的事都可以不问;如其人不是自己的同党,他纵然有可用之才,也一定要多方排陷他,务置之死地而后快,至于国家大事则在所不顾。”王世德曾亲自参与刑讯系于诏狱的朋党,他对此深有感触。在这种情况下,大臣们救过唯恐不及,自然不肯勇于任事。崇祯帝在那里走马灯似的更换阁臣,但政事却一天比一天败坏。
这些大臣在朝中都表现得一本正经,但在私下排陷对方时则凶相毕露,无所不用其极。像捕风捉影,造谣中伤,编写顺口溜坏人声誉等,在当时司空见惯。在崇祯十五年枚卜时,京师中流行一种所谓“二十四气”之说,显然是没被会推上的人所编造。这“二十四气”是:“杀气吴甡,棍气孙晋,戾气金光宸,阴气章正宸,妖气吴昌时,淫气倪元璐,瘴气王锡衮,时气黄景昉,膻气马嘉植,贼气杨枝起,晦气王士镕,霸气倪仁桢。疝气周仲连,粪气房之祺,痰气沈维炳,毒气姚四季,逆气贺王盛,臭气房可壮,望气吴伟业,杂气冯元飙,浊气袁恺,油气徐汧,秽气瞿式耜,尸气钱元宪。各有诨号”。从名单中可以看出,其中良莠不齐。像吴昌时,的确“妖气”十足,而瞿式耜和倪元璐等则是清正有气节的名臣。这“二十四气”之说显然是朋党斗争的产物。
另一方面的原因在崇祯帝本人。他生性多疑,用人不专,又不善于驾驭群臣,只一味以重刑惩治。实际上,朋党之争在历史上多有所见,倘驾驭无术,的确可以给朝政造成很大的破坏。倘遇到英明之主,驾驭有方,则不至于造成很大的危害。例如,清乾隆年间,以张廷玉和鄂尔泰为首的两党明争暗斗,但乾隆皇帝明察秋毫,沉机独断,重大节不计小过,使两党都争着为国立功,党争并未给乾隆朝造成大的危害。崇祯帝则缺少这种气度和谋略,忌恨结党而又的确有党,一有表现则非罢即杀,这就必然造成阁臣的频频更换,使他在位十七年间始终未建立起一个稳定的中枢机构。
崇祯帝在频频更换阁臣的同时,大概也感到人才难得,所以有一次召问诸臣:“怎么样才能选拔到人才呢?”刚复职不久的黄道周说道:“树人如树木,须养之数十年。近来人才远不及古,况摧残之后,必深加培养。这话实际上是说,崇祯帝不知爱养人才,而只知“摧残”人才。幸好这一次说得较委婉,崇祯帝没有治他的罪。黄道周的话说出了崇祯帝在用人方面的一个很大的弱点。
由于崇祯帝频繁更换阁臣,有的阁臣只在职几个月,故对崇祯帝到底用了多少阁臣难以确知。正因如此,后人在有关的记载中说法不一。有的书上说成四十多相,有的经过一番考证,说实为四十九相。连《明史·李标传》中也说:“先后易置宰相,几五十人。”更多的是笼统地称为“崇祯五十相”。孙承泽在崇祯时曾任给事中,入清后官至吏部左侍郎,熟悉明末史事。他在《春明梦余录》中详列崇祯帝所用阁臣名单,的确是五十人。因此,后人所称“崇祯五十相”并非言其大概,而是确指。
崇祯帝在位十七年,用了“五十相”,不少史书称这种现象为“自古所无”。崇祯帝身处多事之秋,急于求治,求治不成则归罪阁臣。于是,更换阁臣殆无虚日。结果是,崇祯帝越是频频更换阁臣,中枢政事就越是紊乱和败坏,因而也就越发加速了明王朝的灭亡。
- 杜佑:《通典》卷21。
- 《明史·职官志》。
- 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23,“内阁”。
- 《明史》卷306《阉党列传·顾秉谦传附》。
- 文秉:《烈皇小识》卷4。
- 《明史》卷306《阉党列传·黄立极传》《阉党列传·施凤来传》。
- 《明实录》天启七年十二月条。
- 《明史》卷251《李国传》。
- 谈迁:《国榷》卷88,天启七年十一月“己卯”。
- 《明史》卷306《阉党列传·来宗道传》。
- 《明史》卷251《周道登传》。
- 《明史》卷251《刘鸿训传》。
- 《明史》240《韩传》。
- 《明史》卷251《李标传》。
- 《明史》卷251《钱龙锡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2;《明史》卷308《奸臣列传·温体仁传》《奸臣列传·周延儒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1。
- 《明史》卷251《钱龙锡传》。
- 《明史》卷308《奸臣列传·周延儒传》。
- 《明史》卷251《文震孟传》。
- 《明史》卷308《奸臣列传·周延儒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3;《明史》卷308《奸臣列传·周延儒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3;《明史》卷308《奸臣列传·周延儒传》。
- 《明史》卷308《奸臣列传·温体仁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3;《明史》卷308《奸臣列传·温体仁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2。
- 《明史》卷265《倪元璐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4;《明史》卷308《奸臣列传·温体仁传》。
- 《明史》卷251《文震孟传》;文秉:《烈皇小识》卷3。
- 《明史》卷251《文震孟传》。
- 《明史》卷258《许誉卿传》、卷251《文震孟传》。
- 《明史》卷216《罗喻义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4。
- 文秉:《烈皇小识》卷4。
- 《明史》卷308《奸臣列传·温体仁传》。
- 《明史》卷251《郑以伟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5。
- 《明史》卷253《张至发传》;文秉:《烈皇小识》卷5。
- 《明史》卷253《张至发传》。
- 《明史》卷253《薛国观传》。
- 《明史》卷253《范复粹传》。
- 《明史》卷252《杨嗣昌传》。
- 《明史》卷251《蒋德璟传》。
- 《明史》卷251《蒋德璟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5。
- 《明史》卷260《余应桂传》;文秉:《烈皇小识》卷5。
- 《明史》卷267《沈迅传》;文秉:《烈皇小识》卷6。
- 《明史》卷255《黄道周传》。
- 《崇祯实录》卷11。
-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7《召周延儒》。
- 文秉:《烈皇小识》卷7。
- 文秉:《烈皇小识》卷7;《明史》卷308《奸臣列传·周延儒传》。
- 《崇祯实录》卷15;夏允彝:《幸存录》。
- 《明史》卷288《文苑列传四·张溥传》。
- 《明史》卷308《奸臣列传·周延儒传》。
- 文秉:《烈皇小识》卷8。
- 《明史》卷258《熊开元传》;《崇祯实录》卷15。
-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9《周延儒续记》。
-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9《周延儒续记》;文秉:《烈皇小识》卷8;《崇祯实录》卷16。
- 《明史》卷253《陈演传》。
- 《明史》卷253《魏藻德传》。
- 王世德:《崇祯遗录·序》。
- 抱阳生:《甲申朝事小记》卷3《二十四气》。
-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4《黄道周经筵应对》。
- 王棠在《知新录》卷13中称:“崇祯一朝共四十四相,何其多也!”李慈铭在《崇祯五十相考》(见《越缦堂日记补》丙集)中称:“以上计四十九相,言五十相,举其略也。”经笔者核查,李文所举缺黄立极一人。如此,亦恰为“五十相”。徐鼒《小腆纪年》卷1称:“帝求治太急,先后易置宰相,凡五十人。”
- 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