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铲除魏忠贤 钦定逆案
天启七年(1627)八月,天启皇帝死去,皇五弟信王朱由检纯属偶然地入继大统。当时,魏忠贤把持了宫中大小事务,他对能否玩崇祯帝于股掌之间尚无把握,而崇祯帝对魏的恶行也早有所闻。因此,崇祯帝在继位之初时的处境十分险恶,处处谨慎小心。他发现了父皇和皇兄早逝的隐秘原因。但对魏忠贤也不得不先行安抚,最后时机成熟便果断行动,将魏氏一网打尽。
第一节 入正大统,战战兢兢
在外人看来,崇祯帝从其皇兄那里继承皇位颇为顺利。其实,在崇祯帝继位前后,宫廷里经历了一番云谲波诡的激烈斗争。
“弟日后当为尧舜之君”
天启皇帝比崇祯帝大五岁,至天启七年才二十二岁,正值年轻时。但是,天启皇帝于这年八月初就一病不起。原来,在上年秋季的某一天,天启皇帝和几个宦官在西苑泛舟游玩。这天本来风和日丽,但当天启皇帝的船游至水最深处时,却忽然狂风骤起,将船打翻,皇帝和两个小宦官都落入水中。幸赖其他随从紧急抢救,将天启皇帝救上岸来,那两个可怜的小宦官则溺死水中。经这一番惊吓,天启皇帝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这样勉强坚持了大约一年,到第二年秋天便一病不起了。天启皇帝自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召皇五弟朱由检入宫,意在托以后事。魏忠贤闻知后也加紧了活动,经与同党密议,打算要某宫妃假称有孕,要天启皇帝不必匆匆地将皇位传给朱由检。待天启帝死后,将侄子魏良卿的儿子领入宫中,由魏忠贤摄政,就像王莽挟立两岁的孺子婴那样。魏忠贤自恃大权在握,各地又纷纷为自己建生祠,其淫威足以钳天下之口,于是便依计而行。
如果要某宫妃说自己怀有身孕,这必须要得到张皇后的认可。魏忠贤命心腹去张皇后处,婉转劝谕,但张皇后却拒不听从。张皇后心里很清楚,天启皇帝无子,自然就应由皇五弟朱由检继位,而她对皇五弟印象极好,对魏忠贤却非常厌恶。如不按魏忠贤及同党的意愿行事,说不定就会遭到陷害。张皇后不为所动,激愤地说道:“从命亦死,不从命亦死,等死耳!不从命而死,可以见二祖宗在天之灵。”魏忠贤等见此情景,一时无可奈何,只好承命将朱由检召进宫来。
当朱由检来到乾清宫时,他见到内阁、六部和科道大臣都在场。天启皇帝见皇五弟来到,精神顿时有所振作,招呼五弟到跟前来,拉着他的手,颇为动情地说:“弟日后当为尧舜之君。”天启皇帝随后用目光扫视了一下群臣,见大臣们都纷纷点头。天启皇帝心里一阵高兴,因为这表明大臣们认可了这位未来的皇帝。天启皇帝接着又对皇五弟端详半天,说道:“弟弟怎么这么瘦呢?以后可要善自保重。”在古代,皇帝瘦预示着百姓肥,是吉利话,因为唐玄宗曾说过:“我虽瘦而天下必肥。”可惜的是,天启皇帝的话并未完全应验,因为日后的崇祯帝一再加征,老百姓并没有从他那里讨到好日子。朱由检听皇兄这么说,非常惶惧,好大工夫不敢回答,只是连声问安,说皇兄的身体很快就会康复。天启皇帝要他不必谦让,并又叮嘱道:“皇后德行悠闲,你为皇叔,嗣位后要善为保全。”随后又看着王体乾和魏忠贤说:“王体乾、魏忠贤皆恪谨忠贞,可任大事。”朱由检只是连连点头。王体乾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是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故当时都习称他为“厂臣”。王、魏二人听天启皇帝如此安排,心里自然高兴,以为有了天启皇帝的这番嘱咐,在新皇帝登基后仍可受到重用。实际上,受益最大的却是朱由检,因为这番话使魏忠贤产生了侥幸心理,没有在朱由检继位时为乱,从而使朱由检能比较顺利地继承了皇位,并有了充裕的时间进行准备,以待时机成熟时将其铲除。
朱由检听了皇兄这番嘱咐后,泪眼汪汪地退出宫去。天启皇帝的心情这时却平静了许多,大概觉得已没什么牵挂,只隔了一宿,即八月二十二日即驾崩,共在位七年。崇祯帝朱由检遂继承了皇位。
战战兢兢继大统
天启皇帝死后,朱由检这位新皇帝本应立即入宫,但魏忠贤要同党不要马上外传,当然更不会立即派人去召朱由检。他将兵部尚书崔呈秀和左都督田尔耕召至密室,密商趁机夺位之事。二人是魏的死党,崔是“五虎”之首,田是“五彪”之一,都握有兵权。在此事关重大的关键时刻,田尔耕唯唯诺诺,表示可行,但崔呈秀却一直不说话。经魏忠贤一再追问,才不无忧虑地说:“恐外有义兵。”魏忠贤见崔呈秀持这种态度,田尔耕虽然允诺,但也吓得瑟瑟发抖,只好作罢。众人见他们三人密议那么好大一阵子,都提心吊胆,恐宫中有变。魏忠贤从密室出来后,命自己的心腹宦官涂文辅迎朱由检入宫,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由检来到乾清宫,面向西坐下,心里惶惧不安。他原以为,在这大丧的日子里,宫中一定百官凑集,熙来攘往。但实际情况大出他的意外,宫中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除了几个小宦官以外,看不到一个大臣的影子。自己虽然马上就要继位称帝,但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供驱使的人。他偶尔看到两个小宦官耳语一阵,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却很少有人前来与自己搭话,这更增加了宫中的阴冷和恐惧气氛。原来,魏忠贤这时仍举棋未定,没有马上向群臣公布天启皇帝的死讯,虽将朱由检召入宫中,而宫中各色人等基本上都是他的私党,仍有机会除掉朱由检。只是碍于各种原因,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百官大臣因不知死讯,所以没有立即赶来。朱由检在空荡荡的皇宫中一人独坐,某个角落稍有一点动静就吓得心惊肉跳,坐一会儿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心神不定。
天渐渐黑下来,宫中似乎显得更加阴森可怖。对朱由检来说,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种煎熬,随时都可能出现生命危险。他渐渐地感到有点饿了,但他却没有让宫中的人为自己上饭菜,而是自己从袖中拿出块干饼,慢慢地吞下充饥。原来,朱由检预感到宫中险恶,便听从了张皇后的劝告,不食宫中食物,入宫时便自己带了些干粮。到了晚上,朱由检也不敢躺下睡觉,一直秉烛独坐,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大约半夜时分,朱由检忽然发现门口一个身影,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小宦官带剑走过。朱由检心里猛地一怔,马上喊住那个小宦官,从他手里要过剑来,端详了好大一阵,然后把剑放在案上,要小宦官尽管放心,过几天赏给他数倍于这把剑价值的银两。小宦官见这位新皇帝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什么,随便聊了几句就走开了。朱由检心里暗自庆幸,现在身边放着把剑,正可以作为自卫的武器,因而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不大一会,又走过来几个巡逻的人。朱由检又把他们叫到跟前,对他们的劳苦慰劳一番。接着又问他们,自己想赏给他们酒食,应该从哪里去取呢?他们说应到光禄寺去取。朱由检于是传出令旨,命光禄寺马上备桌酒食,以犒劳这些巡逻的人。这些巡逻的人从来没得到过这种犒赏,这时忽然得到这位新天子的如此礼遇,都十分高兴,顿时欢声雷动。一天来,宫中总算有了点欢乐的气氛,多少排除了些内心的孤寂和恐惧。
第二天百官才得到天启皇帝的死讯,天一明便纷纷入朝。大臣们到殿门口,守门人不让进去,说是要按丧礼,穿丧服。大臣们急忙返回,改穿丧服前来,守门人又说未举丧,大臣们应穿平时的服装,如此往返奔波了三四次,弄得大臣们茫然不知所措。后来,大臣们向守门的宦官苦苦哀求,这才得以入宫,向天启皇帝梓宫行吊祭礼。这时大臣们看到,王体乾和魏忠贤都在场,只有王体乾吩咐各部准备丧礼,而魏忠贤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两眼浮肿,也不知是哭泣所致,还是连夜未睡和内心煎熬所致。王体乾和几个宦官商议,说天启皇帝的梓宫应停在乾清宫,就像神宗和光宗时那样,让朱由检从乾清宫移出,暂时住在殿下的廊房中。这显然有压低朱由检身份的用意。一些阁臣立即表示反对,谓天启皇帝和殿下朱由检是兄弟关系,与父子不同,梓宫可停别殿,让朱由检御文华殿,就像世宗嘉靖皇帝继位时那样。幸赖王体乾等宦官没有再争,于是就按阁臣的意见办理。
八月二十四日,也就是天启皇帝死后的第三天,朱由检正式登基称帝。礼部拟进四种年号,以供新皇帝选定。这四种年号是:永昌、绍庆、咸宁、崇贞。朱由检用笔将“贞”字改为“祯”,于是便以崇祯纪元。这位皇帝也就被人们习称为崇祯帝。巧合的是,“永昌”后来竟成了李自成用的年号。
在崇祯帝登基时,魏忠贤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和众大臣一起向他“山呼万岁”。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尖厉的轰鸣声,连响三四次,使行礼的大臣们顿感毛骨悚然。不少大臣心里犯嘀咕,这可不是好兆头。
崇祯帝即位后,追封自己的生母刘贤妃为孝纯皇太后,封年已七十五岁的外祖母为瀛国太夫人。皇嫂张皇后在崇祯帝继位中发挥了很关键的作用,崇祯帝这时尊她为懿安皇后。信王妃周氏为朱由检入宫一直捏着一把汗,唯恐宫中有变,时时在家祈祷。这时眼见丈夫当了皇帝,真是悲喜交集。当她被正式册封为皇后时,也要向自己的夫君叩头谢恩。
崇祯帝初即位时,整个皇宫仍处于魏忠贤势力的包围之中,所以崇祯帝仍不得不处处小心。刚即位没几天,魏忠贤就向这位新皇帝献上四个美女。崇祯帝本不想接受,但又转念一想,这或许是魏忠贤在试探自己,如不接受,可能会引起魏忠贤的疑心,于是便接受了下来。这四个美女入宫以后,崇祯帝命人将她们遍体搜查一遍,没有发现别的东西,只发现她们衣带中各有香丸一粒,就像黍子粒般大小。原来这就是人们平时所说的“迷魂香”。人闻到这种香味后,就会心神荡漾,魂不守舍。崇祯帝遂命此后不得再带此物。
一天晚上,崇祯帝和几个词臣讨论治国之道,很晚还没有休息。崇祯帝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令人心神不定,只想近女色。崇祯帝忽地站起来,命内监点上蜡烛,查看室内有什么异物。查看了好大一阵,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崇祯帝坐下后若有所思,也不说什么,几个词臣也不敢贸然进言。不大会,崇祯帝忽地看见殿角处有火星闪现,遂立命内监毁掉墙壁,看墙后到底有何物。原来,墙后有一个小宦官在那里端坐不动,手中拿着一支香在焚烧。经询问,知道是魏忠贤所遣。这个小宦官还说:“凡临幸之所,例焚此香。”崇祯帝遂感叹道:“这正是皇父、皇兄早逝的原因啊!”立命撤去,今后不得再用。从历史上看,宦官们如果想要弄权,都希望皇帝荒淫,耽于享乐,不理政事,这样才可以窃权行私。魏忠贤正是用这种手段将天启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感到崇祯帝才是个十七岁的青年,用这种手段也可以将他迷惑,自己仍可以继续作威作福。于是,他又是向崇祯帝献美女,又是焚异香,尽量诱惑崇祯帝多近女色。但他对这位年轻的皇帝并不完全了解,他的那些故技未能将他俘虏,反而使他更加提高了警惕。崇祯帝当时那么年轻,能做到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
安抚魏忠贤,伺机待发
崇祯帝继位后,对魏忠贤仍予优容,大体上仍沿用天启皇帝对魏忠贤的态度和做法,使魏忠贤尽量不过早地产生疑心。对魏忠贤的羽翼则将其逐渐剪除,通过潜移默夺,在稳固自己统治的同时,慢慢削弱魏忠贤的势力。
崇祯帝入宫之初,在身边侍奉他的人基本上都是魏的私党。崇祯帝将这些人逐步撤换,用自己信王府中的旧人来代替他们。这正如《烈皇小识》中所记:“信邸承奉,尽易以新衔,入内供事。”这就逐渐摆脱了魏忠贤私党对自己的监视,身边有了一批自己可信赖的人。与此同时,对魏忠贤的私党则逐渐予以削夺。像李朝钦、裴有声、王秉恭等人,都是魏的心腹,有的被调换到新的衙门供职,换个不那么重要的角色,有的则“准其乞休”,将其提前打发回家。至于他们是否曾“乞休”,并不重要,这只是将他们打发开的托词而已。
崇祯帝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举措,即“遣散内丁”。这实际上就是一支由宦官组成的内廷武装,或者说就是魏忠贤的私人部队。就像外廷士兵要进行操练那样,这些内丁也经常进行“内操”,以便能迅速高效地执行特殊任务。这些内丁常住内廷,就在皇帝的肘腋之间,如作起乱来,危害自然就特别严重。因此,遣散这些内丁是一项特别重要的措施,使崇祯帝既稳定了宫廷统治,又使魏忠贤失去了作乱的重要资本。
魏忠贤掌管东厂,这是他作恶的最主要阵地。东厂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务机构,自永乐年间成立以来一直不废,且机构越来越庞大,权势也变得越来越重。大臣们都称魏忠贤为厂臣。而不敢直呼其名。按照旧例,魏忠贤应该位在掌印太监王体乾之下,但王体乾为了免除魏忠贤的疑心,主动地让魏忠贤居自己之前。二人互相配合,挟制和打压群臣,气焰熏天。他们还创设了一种大枷,如对哪个大臣不顺眼,就让他戴上大枷,站着受惩罚。不少大臣因不堪其苦,当场毙命。用这种大枷当众惩治大臣,既不用下刑部审讯,又达到惩罚异己的目的,手段残忍,令人望而生畏。有一天崇祯帝问及此刑,王体乾回答说:“对那些大奸大恶,用普通的刑法不能惩治,就用这种大枷来惩治他们。”崇祯帝露出很难过的样子,慢慢地说道:“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觉得这种刑罚太残忍了,不是盛世所应该有的事。”话中显然不无责备之意。魏忠贤默不作声,只是和王体乾一起叩头,连呼万岁。
对魏忠贤来说,这次当众责备无疑是种信号,它反映了崇祯帝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再联想到自己的党羽乞休的乞休,调走的调走,显然不是好兆头。从表面上看,崇祯帝对自己客客气气,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说不定会突然将自己当条癞皮狗杀掉。想到这里,魏忠贤油然升起一种危机感。魏又看到崇祯帝的皇位一天天稳固,自己已没有力量将他废掉。魏忠贤想来想去,决定以退为进,向崇祯帝请求免除自己的职任。这实际上也是对崇祯帝的一种试探,如果崇祯帝立即表示同意,那就证明崇祯帝对自己的确已起疑心;如崇祯帝不允许自己辞任,就说明崇祯帝还信任自己。于是,魏忠贤在九月间就提出了辞任的请求。崇祯帝稍加思索,便予拒绝,说自己刚即位不久,正需要厂臣同心协力,以共安社稷。另外还安慰了他一番,要他尽心国事,不要有他意。魏忠贤见崇祯帝对自己还颇信任,态度也很真诚,因而安心了许多。
王体乾看魏忠贤辞任未许,自己也如法炮制,也提出辞任,也被崇祯帝拒绝。这似乎进一步表明,崇祯帝对魏忠贤及其同党并未起疑心,他们的荣华富贵并没有真正受到威胁。
兵部尚书崔呈秀是魏忠贤的死党,其母一年多以前死去,崔呈秀本应辞官,回乡为母守制三年。在少数情况下,确因公务紧急,一时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代替,可以由皇帝发特旨,即所谓“夺情”,不回乡守制。崔呈秀由于受到魏忠贤的庇护,当时就由天启皇帝颁旨“夺情”,仍照旧掌管兵部。这时他看到魏忠贤和王体乾都曾辞任,都未被允许,况且自己也隐隐地有种危机感,于是也向崇祯帝提出辞任,其理由似乎更充分,即回乡为母守制。在崔呈秀提出辞任的同一天,太仆寺少卿陈殷也提出回乡守制。崇祯帝许陈殷辞任回乡,但却没有答应崔呈秀。崇祯帝这样做,显然有深意存焉。
在崇祯帝即位的头两个月,不断有各地大臣上疏,有的称颂厂臣的功德,有的请求为厂臣再建生祠。在中国古代,如果一个人有大功德于民,民众便往往为他建祠,以供瞻仰和纪念。但这种祠大都建在其人死后,其人活时为他建生祠的事极其罕见。魏忠贤身为一个宦官,居然在生前就使各地为自己广建生祠,其气焰熏天的景象由此可以想见。尤其是在天启皇帝死后,崇祯帝已继位一两个月,仍有些大臣继续称颂魏忠贤功德,请为魏忠贤再建生祠,真令人哭笑不得。如九月中旬,在汉中督工的工部郎中王惟先入朝,“奏颂厂臣”。贵州总兵官鲁钦继续请建生祠。崇祯帝对此十分厌恶,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对这类奏请都“优旨褒答”,对正在施工中的生祠也未遽令停建。但魏忠贤对这类奏请颇有些坐卧不安,遂向崇祯帝奏言,请明谕各地,禁止再为他建造生祠。崇祯帝答应了魏的这项请求,但以前颁赐的祠额仍予保留,以后不再颁赐新的祠额。尽管如此,有的地方官仍旧不时上疏,称颂厂臣,并请求为魏忠贤再建生祠。例如,在九月底,江西巡抚杨邦宪和巡按御史刘述祖分别上疏,极力称颂魏忠贤的功德,请允许在当地为魏建生祠。这使崇祯帝十分感慨,深感魏忠贤的党羽之多,势力之大,也更加坚定了尽快除掉这个祸害的决心。
为了既能除掉魏忠贤,又不致引起大的动荡,崇祯帝必须小心行事,在未行动前对魏尽可能地安抚。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已被封为太师宁国公,魏良卿的儿子魏鹏翼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但在这年春天被封为少师安平伯,位极人臣。崇祯帝为了安抚魏忠贤,于九月中旬赐给魏良卿和魏鹏翼以铁券。所谓铁券,是明初朱元璋设立的,用以赏赐开国功臣。铁券形状“如覆瓦”,正面刻着皇帝的制词,背面刻着受赐人及其子孙的免死次数,字都用金粉填成。铁券分左、右两券,一券交功臣本人,一券藏内府印绶监备查。所谓免死也不是绝对的,犯谋反罪者不免,其余罪过皆可免,但免死后要除掉爵封和俸禄。除明初洪武年间以外,后来很少有给铁券者。这时崇祯帝赐给魏忠贤的侄子和侄孙以铁券,这是极重的赏赐。铁券上明确规定着他们可以免死,按理说应该放心了。实际上,这正是崇祯帝从思想上解除魏忠贤疑虑的一个重要措施。
另外,崇祯帝在从重要部门撤换魏忠贤党羽的同时,在不那么重要的部门也提拔了一些魏忠贤的私党。像已故大学士魏广微,廷臣都知道他是魏忠贤的私党,十月初被崇祯帝追赠太师。这样有升有降,既有效地迷惑了魏忠贤,又不动声色地削弱了魏的势力,为日后铲除魏忠贤做好了准备。
第二节 铲除客魏
客氏是天启皇帝的乳母,因身份特殊,故拥有不小的权势。她和魏忠贤狼狈为奸,人们便将他们二人并称为“客魏”。自然,出谋划策和作恶最多的还是魏忠贤。崇祯帝继位后,如果不想当傀儡,首先就必须要除掉魏忠贤。在经过近两个月的准备之后,崇祯帝感到条件已经成熟,便果断地将魏忠贤赐死,掠死客氏,消除了一个大隐患。这历来被认为是崇祯时期最大的善政。
九千岁魏忠贤
按照常理,宦官只是供役使的刑余之人,或者说是皇帝的奴仆,皇帝要除掉一个宦官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在某种特定的历史时期,皇帝反而成了宦官的掌上玩物。在中国历史上,宦官之祸在汉代、唐代和明代表现得最为典型。明代的宦官之祸在魏忠贤时期达到了恶性膨胀的阶段。
从根本上来说,宦官擅权是封建君主专制制度恶性发展的产物。在中国古代,一直存在着皇权和相权的矛盾。从总的趋势来看,皇权在逐步强化,相权则日渐低落。在宋代以前。尽管相权逐渐在低落,但仍不失与皇帝“坐而论道”的身份,而到了宋代就必须站起来回答皇帝的问话,即所谓“立而陈言”。到了明代,相权进一步低落,丞相回答皇帝的问话要“跪禀万岁”。丞相是百官之长,丞相地位的低落实际上代表着外廷官员地位的下降。到了洪武十三年(1370),朱元璋废丞相不设,并把这一点立为“祖训”,要后世子孙奉行不渝。后虽设有内阁,但也只是“备顾问”,内阁大学士“终明之世不过正五品”,故地位已远不能与前代的丞相相比。废除丞相之后,专制帝王就不只是代天行命的国家元首,而且是事必躬亲的行政首脑。于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便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怖之感,朝夕在他身边的宦官便成了皇帝的得力帮手。自永乐以后,面对日益激化的内外矛盾,设立东厂,由宦官掌管,以侦刺天下臣民隐事,打杀天下臣民。提督东厂的宦官个个都气焰万丈,而到了魏忠贤时更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正统年间有大宦官王振,成化年间有汪直,正德年间有刘瑾,但他们的权势都无法与魏忠贤相比。
魏忠贤是河北河间府人,小时游手好闲,是当地一个出了名的无赖。有一次赌博输了钱,还不起账,被人追到集市上,打了一顿,羞辱一通。魏忠贤又羞又恼,遂阉割为宦,要通过这条道路求富贵。他虽然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极有心计,而且记忆力好,大事小事,某人说了什么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长时不忘。他于万历末年入宫,后充任天启皇帝生母的典膳,即负责掌管饮食的人。天启皇帝的乳母是客氏,也颇有几分姿色,便经常和魏忠贤在一起鬼混,在宫中习称为“对食”,犹如民间的夫妻。二人在天启年间内外相结,权倾朝野,做尽了天下坏事。
原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王安,比较持正,后被魏忠贤排陷致死。以此为契机,魏忠贤将王安原来任用的人一概换掉,将自己的私党安插到各要害部门。王体乾接任王安为掌印太监,为避免引起魏的疑心,甘居魏忠贤之下。外廷有大学士沈漼、魏广微和兵部尚书崔呈秀相配合,使魏忠贤更加不可一世。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魏忠贤用花言巧语劝说天启皇帝,使他的一个重大阴谋得逞,即建立一支由宦官组成的“净军”,在宫中进行操练,称“内操”,演习使用最新式的火器。这支内军最初有四万人,听从魏忠贤指挥。唐代宦官之所以专权,居然可以擅自废立皇帝,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唐代的宦官握有兵权,掌管禁军。魏忠贤以前的宦官虽曾监过军,但并没有军事指挥权。只是到了魏忠贤时期,才有了一支由宦官独立掌管的武装力量,这是对内外朝臣的一种很大的威慑。崇祯帝即位不久即将这支内军撤掉,但除掉魏忠贤以后又恢复了起来。
魏忠贤掌管东厂,广布特务,侦缉天下臣民隐事,令人望而生畏。不仅大臣们处在魏忠贤的监视之中,一举一动都会有人向魏回报,而且普通百姓也处于这些特务们的控制之下。有一次,四个男子在一个小酒馆饮酒,一个辽阳男子趁着酒兴骂了魏忠贤两句,另外三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制止。这个男子大概觉得魏忠贤不会知道,反而骂得更起劲,还说道:“看魏忠贤能剥我的皮!”不大会,这四个人就被逮至魏忠贤处。魏看着那个辽阳男子慢悠悠地说:“看我能不能剥你的皮!”一使眼色,几个东厂番役就将这个男子绑在一根木柱上,不大会就将他的皮剥下。另外三个吓得魂飞魄散,魏忠贤反而安慰了他们几句,并给了他们每人几两银子,打发他们回去。在魏忠贤擅权期间,类似这种草菅人命的事屡见不鲜。
东厂原有密封牙章一枚。凡小特务侦得的情报,当时称“打事件”,应封奏给皇帝的,都用这枚牙章钤封。魏忠贤掌管东厂,觉得原来的牙章太小,便造了个大些的,印文为“东厂密封”。这件小事也表明,魏忠贤比以前掌管东厂的权势都大。
尤违常例的是,当天启皇帝颁发谕旨时,都称“朕与厂臣”。魏忠贤作为一个宦官,居然和拥有九五之尊的皇帝并称,实在是旷代未有。魏忠贤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显赫道路,“士大夫遮道拜伏,至呼九千岁”。魏忠贤神采飞扬,对这些向他欢呼的人有时连看也不看一眼,便扬长而去。有些无耻官僚百般阿谀魏忠贤,向他“行五拜三叩头礼,呼九千九百岁爷爷”。皇帝称万岁,魏忠贤比皇帝就只差一百岁了。这听来似乎令人作呕,但它却真实地反映了当时魏忠贤是何等权势熏天。
天启皇帝还曾赐给魏忠贤和客氏各金印一颗。魏忠贤印的篆文是“钦赐顾命之臣忠贤印”。客氏印的篆文是“钦赐奉圣夫人客氏印”。每颗金印重二百两。二人的恩宠可谓极矣。
天启皇帝即位时才十五岁,本来就是个少年,又特别贪玩,尤其喜欢干些“斧斤之类”的事。他自己在宫廷里的一块空地上建房子,建好了拆掉,拆掉了再建,乐此不疲。魏忠贤有什么事要奏请,就故意在天启皇帝干得正起劲的时候去奏请。天启皇帝便边听边心不在焉地说:“你们用心办去,我知道了。”魏忠贤对此暗自高兴,越是重要的事情,就越在天启皇帝干这些事的时候去奏请,从而把天启皇帝完全控制在自己的股掌之上。在这种情况下,魏忠贤俨然成了最高主宰。“事无大小,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如魏忠贤不在京师,一切政务必须“星夜驰请”,得到魏忠贤点头后,诏旨才能下达。
魏忠贤为了便于特务活动,甚至下令将宫中的路灯通通关掉。
明代的言官向以清高自许,这时纷纷向魏忠贤阿谀奉迎。例如崔呈秀,他原是御史,这时竟向魏忠贤“乞为养子”,后成为魏忠贤在外廷的得力帮凶。在魏忠贤的排斥下,元老重臣叶向高感到“事不可为”,于天启四年七月致仕。大学士韩于十一月,朱国桢于十二月先后致仕。这样,“贬削朝士之异己者,善类为一空”。为了将东林党人一网打尽,阉党编有《同志录》,是东林党人的黑名单。又编有《天鉴录》,先列“东林渠魁”,次列“东林协从”,后列不附东林诸人。另外还有《东林籍贯》《点将录》《东林朋党录》《盗炳东林伙》等黑名单。魏忠贤的党羽还拟过一个《百官图》,先迫害谁,后迫害谁,都做了详细规划。
魏忠贤还指使党羽编纂《三朝要典》,将万历以来的“国本”和“三案”等政争,以及魏忠贤所改变的法度都立为典章,以使后世永远奉行。《三朝要典》正文前还有天启皇帝的御制序言,意在使后世永不得翻案。这既是迫害东林党人的紧箍咒,也起到了为魏忠贤树碑立传的作用。
天启七年(1627),一个监生上疏,请以魏忠贤配孔子。这类请旨自然是一请就准。魏忠贤的生祠也到处建立起来。最早请建生祠的是浙江巡抚潘汝桢,此后则各地群起效尤,唯恐落人之后,致使魏忠贤生祠遍布全国各地。当时名将袁崇焕正忙于辽东军务,也迫于情势而建生祠,“称厂臣伟略成算,妙有机权”。蓟辽总督阎鸣泰一人就建生祠七所。正德年间大宦官刘瑾仅在他老家陕西兴平建过一个祠,而魏忠贤“祠不下百余”,且一个比一个宏敞壮丽。为魏忠贤建生祠之风牵动全国,成为一时大害。
魏忠贤心狠手辣,为迫害异己而屡兴大狱,被陷害致死的朝臣不计其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六君子狱”和“七君子狱”。
天启四年(1624),内阁中书汪文言遭魏忠贤党羽诬告,被逮治下狱。魏忠贤感到东林党人处处与自己作对,就想趁汪文言案大肆罗织。只是由于大学士叶向高弥缝其间,才未酿成大狱,而只罪汪文言一人。不久,杨涟毅然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魏忠贤十分恐慌,到天启皇帝面前哭着申辩,并假惺惺地表示要辞去东厂提督。客氏和王体乾也极力为之辩解。天启皇帝懵然不辨真伪,对魏忠贤劝慰一番,而对杨涟却“严旨切责”,罢去官职,逐出朝廷。魏大中等七十余人气不过,连续上疏,弹劾魏忠贤不法种种。魏忠贤极其气恼,遂于第二年又兴汪文言狱。他令爪牙用严刑逼汪文言招供,就说杨涟、左光斗等人收受了熊廷弼的贿赂,败坏封疆大事。熊廷弼在天启初年任辽东经略,因与巡抚王化贞不和,致使明军大败,山海关外基本上落入努尔哈赤之手。如果杨、左等人和这件事联系起来,罪过自然就大了。汪文言受尽酷刑,但始终不承认,他不愿让魏忠贤借自己之口去残害忠良。掌诏狱的许显纯是魏忠贤的干儿子,竟以汪文言的口气代写供状,硬逼汪文言在上面按手印。汪文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但还是瞪大眼睛大呼道:“尔莫妄书,异日吾当与尔面质!”许显纯哪里还许他与自己“面质”,当天就把他勒死狱中。魏忠贤便以此假供为凭据,立即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仕中、顾大章六人逮下诏狱。《明史·刑法志》中记有拷讯杨、左等人的惨状:以酷刑逼他们输金赎罪,两天为一个限期,如输金银不足额,则要受全刑。这些人不仅都被逼得倾家荡产,而且他们本人也被折磨得“血肉溃烂,宛转求死不得……每一人死,停数日。苇席裹尸出牢户,虫蛆腐体。狱中事密,其家人或不知死日”。他们实在不堪忍受魏忠贤一伙的酷刑,就“具承招”,以求能送刑部治罪。但杨、左等人太天真了,承招了也不准送刑部,仍在诏狱受刑,而只有顾大章一人被送至刑部狱,另五人都死在诏狱中。每个人死后,许显纯就把这人的喉骨割下,用小盒封固,送到魏忠贤处示信请赏。在囚犯们看来,与诏狱相比,刑部狱简直就像天堂。顾大章被送至刑部狱后,对前来探监的家人说:“此福堂也,不死何待!”遂自尽刑部狱中。这是魏忠贤制造的一个著名的大狱,有的史书也称之为汪文言狱。
魏忠贤制造的另一大狱是所谓“七君子狱”。魏想除掉周起元等东林党人,他侦知苏杭织造太监李实与周起元素不和,就指使党羽李永贞冒充李实上奏疏一道,诬称周起元任巡抚时曾贪占帑金十余万两,以此为资,经常和高攀龙等人往来讲学,并串入周顺昌的名字。此事在一些史籍中被称做“李实诬奏”。以此诬奏为由,魏忠贤矫旨逮治,兴起大狱。被逮治的这七人是:周起元、周顺昌、高攀龙、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其中,除高攀龙投河自尽外,其余六人全死于诏狱中。他们有的因大骂魏忠贤而牙被打掉,有的被用石头压住头活活压死,以至鼻子被压平;有的十指尽脱,有的被钉以铁钉,用沸汤浇顶,立时皮肉溃烂。因追赃不已,各人无不家破人亡。他们死在狱中数天后,才有旨让家人领尸,“而肌肤毁烂,不可识别矣”。
这两次大狱只是荦荦大者,其他借故迫害东林党人的事件不胜枚举。于是,朝中的东林党人或杀或逐,无人再敢对魏忠贤说三道四。朝中大权完全落入魏忠贤之手。外廷文臣崔呈秀等五人主谋议,号“五虎”;武臣田尔耕、许显纯等五人主杀戮,号“五彪”;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寺少卿曹钦程等,号“十狗”;另外还有“十孩儿”“四十孙”之号。于是“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军政大权基本上都控制在魏忠贤手中。
正如中国流传了几千年的民谣所说:“一人当官,鸡犬升天。”这在魏忠贤身上得到了典型验证。天启六年(1626)冬,因三殿建成,一些大臣称颂魏忠贤之功,魏忠贤遂晋为上公,“加恩三等”。魏良卿是魏忠贤的侄子,被魏忠贤收为养子,原已被封为肃宁侯,这时也升为宁国公,食禄如同开国功臣魏国公徐达。另恩荫锦衣指挥使一人,同知一人。不久,又因修山海关叙功,遂授魏忠贤的侄子魏希孟世袭锦衣同知,外甥傅之琮、冯继先皆为都督佥贪事。天启七年(1627)春天,又因擒获辽东奸细为功,再加上其他莫名其妙的一些功勋,魏忠贤一门荫锦衣卫指挥使十七人,其族孙、姻亲至左、右都督和都督同知、佥事等多人。又因袁崇焕奏宁远大捷,一些大臣极颂魏忠贤筹划之功,其孙魏鹏翼晋升为安平伯。再加上其他一些所谓的“功”,另一个侄子魏良栋晋为东安侯,养子魏良卿升为太师,还在襁褓中的魏鹏翼为少师。天启皇帝甚至命魏良卿代替自己去祭太庙,令诸大臣十分惊讶,京师臣民“疑忠贤窃神器矣”。尤其令人惊讶的是,宁远大捷使魏忠贤一门家人纷纷晋封加秩,而取得宁远大捷的袁崇焕却没有叙什么功,也没有得到什么升赏。不少人或明或暗地为袁崇焕鸣不平,魏忠贤为掩人耳目,便为袁崇焕加秩一等。不久,魏忠贤责怪袁崇焕不去援救其他将领,袁崇焕遂乞休回籍。
魏忠贤身为一个宦官,一个被世人所鄙视的“刑余之人”,居然能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使天下臣民情愿或不情愿地为他歌功颂德,除了他个人的权术和狠毒之外,不可否认,他也确实做了一些足可邀买民心的事。自万历中期以后,政治加速腐败,各种苛捐杂税弄得民怨沸腾。魏忠贤除掉了一些延续已久的弊政,使小民从中受惠,因而便对他称颂不已。如苏杭机户,他们一直承担着为官府织造的任务,本应官府预支钱粮,让他们办料织造。但自万历中期以后,官府不仅长期拖欠机户的钱粮,而且机户要亲自进京交纳,要自备路费,京城各衙门还要索要“铺垫”,索要“茶果费”。这似乎是种小费,但实际上对机户来说是种很大的负担。如果机户交纳得不能令这些衙门满意,他们就百般挑剔,并一直拖延,不给机户开“回批”。“解户赔累倾家,尚有稽延至一两年回批未掣,司府监追逼家属,身毙囹圄,困苦万状”。魏忠贤将这些“铺垫”“茶果费”之类全部免去,使机户受惠不小。这些机户对魏忠贤颇有感恩戴德之意,而对魏忠贤的那些大奸大恶却不知情。魏忠贤还做了不少这类的“善政”,致使魏忠贤在不少人的心目中形象还不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魏忠贤作恶的一种资本。以前,人们大都知道魏忠贤作恶多端,而对他的这另一面却知之甚少。
在天启末年,魏忠贤俨然成了事实上的皇帝,百官进退几乎完全操于他一人之手,朝中正直之士被他贬斥一空。由此可以看出,崇祯帝在即位之初为什么那样迁就魏忠贤,又为什么一定要除掉魏忠贤。
赐死魏忠贤
尽管崇祯帝不动声色,还不时对魏忠贤及其同党有些安抚举动,但人们还是觉察到许多迹象,看到崇祯帝有意对魏忠贤进行潜移默夺,魏忠贤的地位已开始动摇,说不定其末日很快就会来到。因此,在崇祯帝即位的第二个月就有人上疏弹劾魏忠贤的同党,到十月间就有人直接弹劾魏忠贤了,而且有不少这类的章奏就来自阉党内部。
向魏忠贤阉党首先发难的正是阉党成员杨所修。在魏忠贤的羽翼下,杨所修升至左副都御史,在天启末年调任南京通政使。从官秩上来看,并没有降级,但南京是陪都,所设的各种官员都属于清闲之职。正因如此,杨所修对自己的调任颇为不满。崇祯帝继位不久,他预感到阉党前景不妙,就上疏参劾阉党要员崔呈秀等人,说崔呈秀夺情贪位,不孝至极,吏部尚书周应秋贪墨种种。杨所修和同党陈尔翼、李蕃等密谋,力图将所有的过恶都推到崔呈秀身上,借以洗刷自己,还想以自己的死党孙杰代周应秋任吏部尚书。杨所修先发,陈尔翼和李蕃又相继上疏参劾。崔呈秀得知后大恼,气势汹汹地亲自到都察院,指着李蕃的鼻子大骂。李蕃慑于崔的淫威,吓得缩作一团,不敢答一词。崔呈秀气犹未消,又指着孙杰骂道:“你的官职从哪里来的!你的俸禄从哪里来的!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竟然自相倾轧起来!”孙杰惶恐不安,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孙杰掌管钱粮之事,有不少贪墨行为,崔呈秀便以清查钱粮相要挟,并说,一定要让陈尔翼再上一疏,以批驳杨所修,方可不查。于是,第二天陈尔翼便上一疏,谓“东林遗孽,潜伏长安,希图翻局。请颁旨厂卫衙门,严行缉拿”。此疏与上次奏疏显然不合,崇祯帝未予理会。
没几天,即有江西巡抚杨邦宪请求再为魏忠贤建生祠疏,疏中称颂“厂臣功德巍巍”。崇祯帝一边看,一边窃窃发笑,也不发内阁调旨。崇祯帝的这种态度被魏忠贤窃知,便急忙上疏,请止建生祠,称“微臣久抱建祠之愧”。崇祯帝遂降旨,谓各地建祠,自是与论之公,“厂臣有功不居,更见劳谦之美。准辞免,以成雅志”。各地为魏忠贤建生祠之事遂告终止。
此后,弹劾魏忠贤及其阉党的章奏接连不断。十月二十三日,工部主事陆澄源上疏言四事:“正士习,纠官邪,安民生,足国用。”其中“正士习”条即专攻魏忠贤,谓近来士习日下,竟相以称功颂德为能。魏忠贤即使有功,封赏自有常典,“何至宠逾开国,爵列三等,蟒玉遍宗亲,京堂滥乳臭也!”崇祯帝见疏后却未予置问。十月二十四日,御史贾继春上疏弹劾崔呈秀,直斥他不忠不孝。十月二十五日,兵部主事钱元上疏,以极为尖刻的语言直攻魏忠贤,谓近年来百官“不媚天子,而媚奸臣”,将魏忠贤比喻为“王莽之妄引符命”,“如梁冀一门五侯”,“钳制百僚,几如赵高之指鹿为马”,力请对魏忠贤及其同党严加惩处。崇祯帝看到此疏,心中暗喜,但仍未马上行动,只是“报闻”而已。
十月二十六日,刑部员外郎史躬盛极论魏忠贤罪状:“举天下之廉耻,澌灭尽;举天下之元气,剥削尽;举天下之官方,紊乱尽;举天下之生灵,鱼肉尽;举天下之物力,消耗尽。”语言极为尖锐,崇祯帝内心颇为所动。
十月二十七日,嘉兴贡生钱嘉征上疏,弹劾魏忠贤十大罪:一是与帝并尊,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股民,十通关节。最后请求“将魏忠贤明正典刑,以消天下之愤,彰正始之治”!崇祯帝尽管心里对此疏很欣赏,但看到上疏之人只是个没有正式官职的贡生,更何况还不想对魏忠贤立即下手,所以还是批道:“魏忠贤事体,朕心自有独断。青衿书生,不谙规矩,姑饶这遭。”明眼人不难看出,崇祯帝虽没有立即惩治魏忠贤,但已没有庇护魏忠贤的言辞。由“朕心自有独断”的话透露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魏忠贤果断下手。同时,一个贡生,居然能将弹劾魏忠贤的奏疏直达御前,足见魏忠贤对朝廷的控制已大为削弱。
十月二十八日,也就是钱嘉征上疏的第二天,魏忠贤已明显地感到大事不妙,便主动上疏,自称多病,请辞去爵封。但崇祯帝只许其辞爵,并未解除他掌管东厂之职。魏忠贤的养子魏良卿由宁国公降为锦衣卫指挥使,其侄魏良栋由东安侯降为指挥同知,其孙魏鹏翼由安平伯降为指挥佥事。对于魏忠贤来说,这虽不是致命的打击,但也是对他势力明显的削弱。魏忠贤对此不仅不恼怒,反而窃窃自喜,因为那么多人弹劾他,揭出他那么多恶迹,而崇祯帝只是将他们一家人的爵位官秩降了一下,可见崇祯帝并不想把自己除掉,或许也就到此为止了。崇祯帝也为自己的这着高招而得意。因为魏忠贤这时仍有很大的势力,如逼得他狗急跳墙,真的作起乱来,仍能造成极大的危害。所以仍要安抚住他,以便先翦其党羽,从容发落。
崇祯帝心里很清楚,崔呈秀是魏忠贤在外廷的主要代理人,除掉崔呈秀就等于断了魏忠贤的右臂。因此,崇祯帝在除掉魏忠贤前,首先除掉了崔呈秀。
崔呈秀是河北蓟州人,天启初为御史,为人贪墨狡诈,不修士行。当时看东林势盛,便力荐东林首领李三才入阁,请求加入东林。因崔呈秀在士林中声名狼藉,东林拒不接纳,致使崔呈秀对东林党人恨之入骨。天启四年(1624),高攀龙弹劾崔呈秀贪墨多端,吏部尚书赵南星拟将其谪戍边地。天启皇帝命将崔呈秀革职候勘。崔呈秀极为恐慌,夜里到魏忠贤家中叩头乞哀,称东林党人排陷自己,并请求当魏忠贤的养子。这时魏忠贤也受到东林党人的攻击,正想在外廷找个同党,故二人一拍即合,魏忠贤从此以后就将崔呈秀视为心腹。没过多久,魏忠贤就指使人为崔呈秀诉冤,使崔马上得以复职。第二年升任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左都御史。天启六年(1626)八月,又加太子太傅,并转任兵部尚书,仍兼左都御史,既握兵权,又掌监察权,“出入煊赫,势倾朝野”。崔呈秀和魏忠贤内外相结,排斥正人,完全控制了天启后期的朝政。
崇祯帝即位不久,弹劾崔呈秀的奏疏接连不断。有的奏疏在弹劾魏忠贤的同时,连带着斥责崔呈秀;有的人出于某种目的,直斥崔呈秀,却曲护魏忠贤。例如,天启七年(一六二七)十月,御史杨维垣弹劾崔呈秀就是受了徐大化的指使。徐大化本是阉党要员,一次贪银二十万两,因分赃不平,被魏忠贤勒令闲住。杨维垣是徐大化的表侄,经密谋,由杨弹劾崔呈秀,想借以洗刷自己,使徐大化复职。此疏中有这样几句话:“厂臣公而(崔)呈秀私,厂臣忠而呈秀邪,厂臣犹知为国为民,呈秀但知贪钱坏法。”从疏中曲护魏忠贤的内容可以看出,一些人还觉得魏忠贤或许能生存下去。这恰好表明,当时崇祯帝安抚魏忠贤的措施收到了成效。
没过几天,工部主事陆澄源上疏,在弹劾魏忠贤之后又直斥崔呈秀:“至若崔呈秀,贪淫奸恶,罄竹难书!”又说到崔呈秀“夺情”一事,大工未竣时还算有点理由,这时大工早已结束,崔呈秀不回乡为母守制,“意欲何为也?”崇祯帝却对此疏批道:“陆澄源新进小臣,如何出位妄言!姑不究!”崔呈秀却明显地感到大事不妙,遂上疏请罢。崇祯帝心里十分高兴,便顺水推舟,马上降旨:“准回籍守制。”于是,崇祯帝便轻松地收回了崔呈秀所掌握的兵权,使魏忠贤失去了外廷臣僚中最主要的帮手。这样,崇祯帝就可以放手地处置魏忠贤了。
崔呈秀回蓟州老家后,终日闷闷不乐。后来,当他得知魏忠贤已被赐死后,自知不免,便和宠妾萧灵置酒痛饮。他命家人将各种奇珍异宝罗列案上,每饮完一杯酒后,便用这个酒杯砸坏一件珍宝,饮完酒后即自缢,其宠妾萧灵也伏剑自杀。没过几天,崇祯帝即降旨,将崔呈秀就地戮尸,其子崔铎被除名,其弟崔凝秀遣戍烟瘴地,家资籍没入官。
崇祯帝经过一步步地潜移默夺,大局已基本稳定,魏忠贤的同党纷纷疏远魏忠贤,有的还趁机杀他的回马枪,使魏忠贤明显地日益孤立。有一天,崇祯帝将魏忠贤召至殿上,拿出嘉兴贡生钱嘉征弹劾他十大罪的奏疏,命一个宦官当众宣读。魏忠贤吓得面如土色,回去后马上以重金向徐应元行贿,求他向崇祯帝劝解。徐应元在崇祯帝当信王时就随侍,颇得崇祯帝信任,他又是魏忠贤的赌友,二人交往颇密。这时魏忠贤便想让徐应元为自己说情。崇祯帝知道后立命将徐逐出宫廷。
天启七年(1627)十一月一日,崇祯帝降严旨,将魏忠贤安置凤阳,为皇陵司香,其家产籍没入官。在谕旨中,崇祯帝历数魏忠贤各种罪恶,“本当寸磔,念梓宫在殡,姑置凤阳”。对其滥冒宗亲俱发烟瘴地充军。其侄魏良栋封东安侯,才四岁,其孙魏鹏翼封安平伯,才三岁。崇祯帝念其“孩童无知,准释放,以彰朝廷法外之仁”。
魏忠贤虽然被发往凤阳,但随从依然很多。当时,有四十辆车为魏忠贤拉运各种珍宝,马有千匹,壮士八百人。这些人都是魏忠贤平时所豢养的亡命之徒,身怀利器,沿途“环拥随护,势若叛然”。通政使杨绍震见此,马上上疏,弹劾魏忠贤沿途拥兵自重,请早作处置,以免遗患。崇祯帝闻此十分恼怒,立命兵部派锦衣卫官校“前去扭解,押赴彼处(凤阳)交割。其经过地方,着该抚按等官多拨官兵,沿途护送。所有跟随群奸,即时擒拿具奏,勿得纵容遗患。若有疏虞,罪有所归!”看来,崇祯帝这时已下决心要对魏忠贤严惩。这一则是因为魏已远离京师,不可能在京师制造大的祸乱;二则是因为魏已被贬谪,仍然如此煊赫道路,说不定日后还能继续为害。因此,必须对魏忠贤进行更严厉的处治。
兵部得旨后,马上命吴国安率锦衣卫人员前去扭解。这时魏忠贤已到新店,距阜县县城约二十里,得死党李永贞飞马来报。魏忠贤十分恐慌,知道自己已不免一死。晚上到达阜县县城,住在一个姓尤的店家。同时住店的还有一个京师来的白书生,作了一首《桂枝儿》词: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
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
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裯。
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寒风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蛰愁。
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屋走。
夜将中,鼓鼕鼕。更锣三下……
在外厢一直唱到黎明。魏忠贤听了,觉得句句都是在讥刺自己,更加凄苦烦闷。于是,魏忠贤就和同党李朝钦一起自缢于旅舍。他的那些随从随即星散四逃。
十二月初,崇祯帝命法司追论魏忠贤罪恶,将他的尸体寸磔于他的老家河间府。有一天,崇祯帝来到赃罚库,看到抄没魏忠贤的奇珍异宝案如山积,感慨地说:“天下脂膏,被这个奴才刻剥殆尽了!”他忽然看到一个金框贺屏,乃大学士张瑞图亲书。崇祯帝极为厌恶,立命张瑞图回籍闲住。实际上,在魏忠贤一手遮天时,此类向魏忠贤献媚之事不胜枚举。
魏忠贤死后,人们联想到崇祯帝刚即位时的一件事。当时,崇祯帝问群臣,尧和舜谁贤明。群臣都说尧更贤明,而崇祯帝却说,尧不如舜,因为舜能除掉“四凶”。这时人们才明白,“四凶”就是指的魏忠贤。
魏忠贤的宅院宽宏壮丽,此时被籍没入官。崇祯帝命将此宅封存,以日后赏赐功臣。魏忠贤还在西山碧云寺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坟墓,即所谓“生圹”,其制作规制,仿佛皇帝陵寝。但不知什么缘故,这座生圹却长期未毁。直到七十余年后的康熙年间,才以御史张瑗奏言,康熙帝才命将此墓毁掉。魏忠贤本想在这块宝地为自己积福,以图来世会有更大的权势。但这一切都徒劳无益,他死后根本就没能葬于此墓。
掠死客氏,裁撤阉党
崇祯帝在赐死魏忠贤的同时,还下令掠死了客氏。如果说崔呈秀是魏忠贤在外廷的最得力帮凶的话,那么,客氏就是魏忠贤在内廷最得力的帮凶。魏忠贤之所以在天启年间气焰熏天,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客氏的帮助。这是因为,客氏是天启皇帝的乳母,深受天启皇帝的敬重,外廷臣僚无法上达的话,客氏随时都可以告诉天启皇帝。再加上天启皇帝即位时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生活起居仍依靠客氏扶持。这就为客氏在皇帝面前进谗言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客氏本是农民侯二之妻,生有一子叫侯国兴。因天启皇帝的生母早死,客氏被召入宫,充任乳母。她有几分姿色,又颇有心计,与魏忠贤为对食,关系密切,狼狈为奸。天启皇帝即位后,客氏和魏忠贤都极得宠信,权势越来越大。天启皇帝即位还不到一个月,客氏就被封为奉圣夫人,其子侯国兴被荫为锦衣千户。魏忠贤不识字,例不应入司礼监,但因客氏的缘故,得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不久又兼提督东厂。天启皇帝不久又颁诏,特赐给客氏香火田,以谢其自幼养育之恩。当天启皇帝大婚时,许多大臣上奏,请将客氏遣出宫外。天启皇帝却恋恋不舍,以皇后年幼尚需客氏照顾为名,不肯遣出客氏。后因大臣屡次奏请,天启皇帝不得已将客氏遣出宫去,但不久又将她召了进来。一些大臣上疏力谏,有的被诘责,有的被贬谪调外。于是,再没人敢对客氏说三道四了。客氏与魏忠贤内外配合,排陷异己,外廷便将他们二人并称为“客魏”。
崇祯帝即位后,一些大臣接连不断地上疏弹劾魏忠贤,其中也大都牵连到客氏。崇祯帝心里很清楚,魏忠贤之所以能那样无法无天,多得力于客氏的内援。于是,崇祯在即位的第二个月就命客氏“告归私第”。十月间,随着魏忠贤和客氏的罪恶暴露得越来越多,崇祯帝遂降旨,将客氏家产籍没,客氏本人发往浣衣局收管。在明代,宫眷有了过错,往往被发往浣衣局,行动不得自由,还要从事洗衣之类的体力劳动。
客氏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又曾抚育天启皇帝多年,虽曾帮着魏忠贤干了不少坏事,但主谋还是魏忠贤,崇祯帝起初并没有打算将她处死。但是,经崇祯帝派去的太监王文政严讯,查出了被客氏隐藏的八个宫女,大都身怀六甲。原来,客氏见天启皇帝无子,便利用自己出入宫廷方便之机,先后带出八个宫女,要她们与自家的男子同寝,使其怀孕,意在重演吕不韦故事。这些宫女经不住严讯,一个个都说出了实情,自然都归罪于客氏。崇祯帝闻知此等丑恶之事,且感到客氏志不在小,顿时大怒,立即命人赴浣衣局,将客氏用棍子掠死,随即发往净乐堂焚化。客氏的儿子侯国兴也被处死弃市,其弟客光先和其婿杨六奇都被发往烟瘴地充军。
随着魏忠贤、崔呈秀和客氏的先后被诛灭,依附于他们的阉党集团随之土崩瓦解。崇祯帝以一青年即位,沉机独断,不动声色,连除大奸大恶,令天下人无不称颂,欣欣望治。这为崇祯帝提供了一个机会,借此平反冤狱,引用贤才正人,刷新朝政,彻底改变宦官和阉党擅权的局面。
魏忠贤的一些主要同党都先后受到不同的惩处。例如,王体乾也作了不少恶,但毕竟是协从,被革职,家产籍没入官。田尔耕被削籍为民,家产籍没后充作军饷。涂文辅曾为客氏之子侯国兴授课,因依附魏忠贤,很快由司礼秉笔改掌御马监,这时被削职籍家,随后被发往凤阳司香。
有的人看到魏忠贤势在必败,自己又作恶甚多,便想提前退身。如司礼秉笔李永贞,凡处置重要章奏,魏忠贤都让他先拟出要点。他袖中经常藏有东林党人的名录,陷害很多东林党人。崇祯帝即位后,便主动请求引退。但他的罪恶还是受到人们的不断揭露。于是,他向王体乾、王永祚、王本政三人各行贿五万两银子,以求代为解脱。这三人一是厌其反复无常,二是看到当时的气候不对,便一起向崇祯帝告发此事,并将李永贞贿赂的十五万两银子交出。李永贞闻知后,慌忙逃跑。后来又查出,在天启年间的七君子狱一案中,所谓李实奏疏,其实许多人是李永贞私自添加进去的。于是,崇祯帝降旨,将李永贞追拿归案,磔死弃市。
还有一个颇有点名气的宦官刘若愚,好学有文,和李永贞一起主笔札。关于李永贞在空印纸上窜入七君子之名一事,他亦知情,只是没敢外泄。魏忠贤败后,刘若愚亦被判处死,后减刑,久系狱中。他在狱中写了一本书,名《酌中志》,叙述天启年间宫中诸事,很多为外人所不知。他在书中称王体乾、涂文辅为漏网之贼,未被处死,处罚太轻。后人研究这段历史,还常以《酌中志》作参考。
崇祯帝在赐死魏忠贤的同时,对内阁九卿中依附魏忠贤的人进行清洗。明中期以后,内阁渐渐成了外廷的中枢,内阁首辅俨然成了百官之长的丞相,其他的内阁大学士也都被人以“相”相称。因此,内阁自然首先成为崇祯帝整饬的对象。也就在赐死魏忠贤的十一月间,曾配合魏忠贤做了不少坏事的内阁首辅黄立极被罢职。十二月,崇祯帝一次任用六个外廷臣僚入阁,他们是:前南京吏部侍郎钱龙锡、礼部侍郎李标、礼部尚书来宗道、吏部侍郎杨景辰、礼部侍郎周道登、少詹事刘鸿训。第二年三月,原大学士施凤来、张瑞图被罢职,五月间李国被罢职,从而使内阁成员完全更新。
同时,六部九卿大臣几乎全部被撤换。有的罢职闲住,有的戍边,有的罪大恶极者则被处死。至此,外廷的魏忠贤党羽被贬削殆尽。
尤其令天下人称道的是,崇祯帝在赐死魏忠贤之后,马上撤回了各地监军宦官,并一再颁诏,严厉限制宦官的权力和影响。十一月初的一天,崇祯帝御日讲过后,召阁臣入便殿,拿出蓟辽总督王之臣的奏疏说:“王之臣自云赘员,又称他这个督师为虚设,这不是内臣牵制的缘故吗?”于是颁诏,尽撤各地监军内臣。从崇祯帝的这道诏书中可以看出,崇祯帝对内臣监军的危害是认识得很清楚的。但可惜的是,他的这种认识并没有坚持下去。不到两年,他又变本加厉地用宦官监起军来,而且至死不悟。当后来李自成进攻北京时,宦官们首先迎降,而崇祯帝仍固执地认为“文臣个个可杀”。因此,崇祯帝撤回监军内臣的英明之举就不得不大大地打了折扣。
七八年来,边疆一直多事,尤其在蓟辽一线,多次大的军事行动都坏于监军内臣之手。在魏忠贤擅权期间,很多大臣明明知道其中的弊端,但要么不敢直陈,要么轻轻地说上几句,亦不被重视,说得激切了说不定还会被治罪。因此,宦官监军的积弊长期不得消除。崇祯帝却一举除此积弊,被天下人称之为莫大之善政。
不久,崇祯帝又连续颁诏,进一步限制宦官的权力和影响。崇祯元年(1628)正月,崇祯帝下令,内臣“非受命不许出禁门”。二月,崇祯帝“戒廷臣结交近侍”。这些宦官们都被圈禁在皇宫之内,而且不许同外廷臣僚相交,这就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使他们难以危害朝政。另外,崇祯帝还下令撤回苏杭等地的织造太监,表示自己不愿因衣被锦绣之工,以累此一方之民,待东南太平后再行开造。这实际上也是限制宦官权势的一项措施。
崇祯帝鉴于宦官危害朝政,故特谕礼部,严自宫之禁,即严格禁止百姓随意将自己的子弟阉割为宦,借以求富贵。当时,人们看到宦官魏忠贤等人那么权势熏天,一些愚民便将自己的儿子自小就阉割,以图日后进宫当宦官。这条路既不用受十年寒窗之苦,又不用花钱,似乎是一条谋求富贵的便当途径。当时,尤以河北、福建的男子阉割的最多。崇祯帝对此十分痛心,遂下了这道诏令。诏令中规定,一家有四五个儿子的,许有一子报官登记,待宫中需要时净身待用。以前私自阉割的不得选用,以后再有人私自阉割,本人及操刀之人皆处斩,全家发烟瘴地充军。邻里不举报者也要治罪。在当时,崇祯帝的这项措施也受到广泛称颂。可惜的是,他的这些措施都未能坚持到底。
第三节 毁《三朝要典》,钦定逆案
崇祯帝虽然除掉了魏忠贤、崔呈秀等首恶,但由于魏忠贤经营多年,朝廷上下内外无不遍植党羽,故潜藏在各衙门的阉党成员仍然很多。尤其是天启年间曾钦定《三朝要典》,丑诋东林,美化魏忠贤及其阉党。在常人看来,“要典”乃老皇帝所钦定,已成铁案,不容非议。这成了扣在东林党人头上的紧箍咒。于是,崇祯初年围绕着“要典”问题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最后终于毁掉了“要典”,由崇祯帝钦定“逆案”,基本上摧垮了阉党集团。
毁《三朝要典》
《三朝要典》是由魏忠贤操纵编定的。这里的所谓“三朝”,是指神宗在位的万历朝、光宗在位的泰昌朝、熹宗在位的天启朝。自万历中期出现“国本”之争以后,万历后期发生了“梃击案”;光宗在位仅一个月即死去,一些人说是误服“红丸”所致,称为“红丸案”;熹宗继位时斗争激烈,一些大臣力请抚养天启皇帝的李选侍移出乾清宫,史称“移宫案”。这三案成为东林党人与阉党斗争的焦点,长期争论不休。天启年间,魏忠贤利用其显赫的权势,按照阉党的需要记述三案经过。《三朝要典》仿照嘉靖时《明伦大典》的体例编成,共二十四卷,阉党成员之一的顾秉谦为编书总裁。此书于天启六年六月编成,天启皇帝又加上御制序言,遂颁行全国。书中极力贬损东林党人,为阉党涂脂抹粉。关于“梃击案”,“要典”中称张差实属疯癫,并未受人指使要谋害太子。刑部侍郎王之寀审理此案时,谓张差受人指使谋害太子,是离间骨肉之亲,有负先帝。关于“红丸案”,书中说孙慎行等人妄疑光宗未得寿终正寝,大逆不道。关于“移宫案”,书中谓杨涟等人与司礼太监王安等相勾结,有意加重李选侍的罪过,想借以谋取拥戴之功。天启皇帝还颁旨,在重修实录时,凡涉及“三案”内容,都按《三朝要典》的说法予以改正。
《三朝要典》编成之日,也就是东林党人遭灭顶之灾之时。这是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对东林党人斗争胜利的结果。明眼人都很清楚,魏忠贤还想借此将东林党人永远打入十八层地狱,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崇祯帝即位后,在一些人弹劾魏忠贤的章奏中也提到《三朝要典》。崇祯帝鉴于“要典”乃先帝所钦定,未敢马上废除。在赐死魏忠贤半年之后,这才下令毁掉《三朝要典》。在这期间,朝廷上围绕着《三朝要典》之事展开了一连串的斗争,崇祯帝也只能对受魏忠贤等迫害的人们进行局部的平反。例如,崇祯帝在刚除掉魏忠贤和崔呈秀之后,立即下令,由部院、九卿和科道共同负责,对以前冤死诏狱中的诸臣从公酌议,该赠爵的赠爵,该荫亲的荫亲;被削职的人,“应复官即复官,应起用即起用”;被诬陷仍系狱中者,“应开释即予开释,勿致久淹,伤朕好生之心”。这些被平反的人有许多就是受“三案”的牵连。崇祯帝这时只能一个一个地为他们平反,还不敢重新评价“三案”,也未敢触动《三朝要典》。
当时朝中各衙门仍遍布阉党成员,其势力仍然很大。尤其是科道言官,几乎是清一色的阉党成员。在魏忠贤被赐死前后,很少见到言官中有弹劾魏忠贤及其阉党成员的。崇祯帝心里很清楚,这对整肃朝政是极为不利的。为此,崇祯帝特颁谕旨,考选言官。于是,先后授曹师稷、颜继祖、宗鸣梧、瞿式耜、钟炌等为给事中,授吴焕、成章、任赞化等为御史。他们在魏忠贤擅权时都是不得志之人,有的还受过阉党的迫害,这时升为言官,弹劾阉党罪恶的章奏渐渐多了起来。
在《三朝要典》被毁以前,阉党的势力仍然很大,这突出地表现在崇祯元年(1628)正月的“大计”中。所谓“大计”,指的是考核各地方长官,分出优劣,优者升迁,劣者贬谪。崇祯帝本来打算,通过这次大计彻底清除阉党成员,肃清朝政。主持这次大计的是吏部尚书房壮丽、左都御史曹思诚、考功郎中李宜培等人,另有杨维垣协助这次大计。人们本来对这次大计满怀着希望,认为这是“圣天子第一新政,宜将媚珰诸奸痛加扫除”。但大计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许多阉党成员并未被扫除,而是仍然盘踞在各衙门。这是因为,像房壮丽、杨维垣等虽貌似公允,实际上也是附和阉党人员,他们“互为容隐,成逃吏议,人心颇为不平”。对这类不平的议论,崇祯帝自然听到不少,他感到要彻底肃清朝政还有很多事要做。
促使崇祯帝下决心毁掉《三朝要典》的是倪元璐的奏疏。倪元璐是翰林院编修,他看到杨维垣在弹劾魏忠贤的同时,也攻击东林党人,将东林党人和魏忠贤阉党并称为邪党,心里十分不平。实际上,杨维垣这种做法代表了不少人的态度,他们害怕受牵连,想及早摆脱阉党,但又深怕东林党人翻案,故貌似公允,在弹劾魏忠贤的同时也攻击一番东林。倪元璐看穿了杨维垣等人的企图,便上疏辩驳,言辞颇为激烈,一时成为舆论的中心。倪元璐在疏中说:“如果说东林是邪党,那又该怎么样评价崔呈秀、魏忠贤等人呢?崔、魏是邪党已明,那么反对崔、魏的人怎么也能说是邪党呢?如果说东林攻击邪党言辞过激,还说得过去,如果说东林狂狷则不可。以前那么多人向崔、魏颂德不已,建生祠不已,这时又说无可奈何,不得不那样。对这种人尚且以宽厚之心百般原谅,那么,对东林那点过激的言辞又为什么如此苛求呢?”疏中还对韩的相业极力称许,还特别提到,崇祯帝本人也曾说过:“韩清忠有执。”但一些人仍百般诋毁,唯恐韩复起。
由于当时朝廷上仍有许多阉党余孽,他们极力诋毁倪元璐,而且倪疏中还提到熊廷弼一案,崇祯帝反而责怪他“论奏不当”。杨维垣也上疏反驳倪元璐。于是,又有了倪元璐的第二次上疏。
倪元璐在疏中承认,自己上次上疏就是针对杨维垣而发。随后,针对杨疏中攻击倪元璐盛赞东林,而主要依据是曾推举李三才而保护过熊廷弼,倪尖锐地反击道:“杨维垣是否知道,东林中还有冒死弹劾魏忠贤的杨涟,有首劾崔呈秀的高攀龙!魏忠贤罪大恶极,杨维垣还尊称他说‘厂臣公’‘厂臣不爱钱’‘厂臣知为国为民’,有何脸面责怪李三才呢!‘五虎’‘五彪’罪恶累累,刑官却只拟削职,杨维垣却不上疏驳正,为什么对熊廷弼却必杀而后已!”杨疏中攻击倪元璐态度矫激,倪元璐反驳道:“当天下都为魏忠贤颂德建祠之时,如果有一人态度矫激,不颂不建,天下岂不以此人为赖!”杨疏中说:“今天下如果一个人忠直,便不应以崔、魏为对案。”倪元璐反驳道:“今天正应以崔、魏为对案。正因反崔、魏,所以才有东林之名……今天以崔、魏辨邪正,正像用明镜辨美丑!今日不以此辨忠奸,又用什么来辨忠奸呢?”崇祯帝感到倪元璐所言为是,遂将他提升为侍讲。但当时内阁和各重要衙门还有许多崔、魏安插的旧人,大臣们还没人敢公开称赞东林。自倪元璐这两次上疏后:“清议渐明”,才渐渐有人敢公开为东林说话了。
崇祯元年(1628)四月,倪元璐再次上疏,请毁《三朝要典》。他在奏疏中说:“《三朝要典》一书,成于魏忠贤等阉党。即使其议有可兼行者,其书必当速毁。……自门户之说起,于是魏忠贤等杀人则借三案,群小求富贵则借三案。经此二借,三案的面门就全非了。……关于三案,天下自有公议,而《三朝要典》则是魏忠贤的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如果要全翻,过于纷扰,改亦多事,只有毁之为宜。”崇祯帝遂下令毁《三朝要典》,从而除掉了加在东林党人头上的紧箍咒。
当时,有的人公开反对毁《三朝要典》,其中态度最坚决的是孙之獬。他是翰林院侍讲,当得知有人请求毁《三朝要典》时,他上疏坚决反对:“《三朝要典》,近来有人称之为魏忠贤禁锢人才之书,如祖宗在天之灵知道此事,定会愤然不安。”他请求崇祯帝亲自为“要典”作序,置于篇首,由史馆附上崔、魏之事,这样就可使“要典自明,逆党自正矣”。很明显,孙之獬在这里仍在为阉党张目。只因他在天启时不那么锋芒毕露,没干多少坏事,故人们对他并未深究。
当崇祯帝下令毁《三朝要典》时,孙之獬又大哭着当廷力争,谓“要典必不可毁”。御史吴焕当即弹劾他对皇上无礼,许多人对他的这种举动感到吃惊,有的感到可笑,以至有许多人当场对孙之獬大加嘲弄。但是,在孙之獬所列举的理由当中却令人有难言之苦。例如,孙之獬说道,崇祯帝对天启皇帝曾“北面事之,见有御制序文在,‘朕’之一字,岂可投之火!”他还说道,崇祯帝与天启皇帝乃“同枝继立,非有胜国之扫除,何必如此忍心狠手!于祖考(神宗、光宗)则失孝,于熹庙(天启皇帝)则失友”。这种以祖宗先帝的名号压人的做法,足以使许多人望而生畏,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似乎要毁《三朝要典》,那就是对祖宗先帝的背叛,岂不是大逆不道!先帝在序中有自称的“朕”字,怎么能投之于火呢!一些人明知他的说法荒谬,但也不敢反驳。幸有御史吴焕上疏纠驳,说孙之獬“明以‘御制’二字压皇上不敢动”。这实在是击中了问题的要害。吴焕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谓“不孝不友”之说,明明是在诬崇祯帝不孝不友,罪莫大焉。吴焕还指出,“孙之獬亦知今日要典之毁,丝毫无损于圣祖神孙之孝慈”,孙之獬这是故意“以辩言乱政,邪说横行”,请崇祯帝严加惩处。崇祯帝鉴于孙之獬已经辞官回籍,遂传旨“不必过求”。这段小插曲表明,当时阉党仍有不小的势力。
钦定逆案
崇祯元年五月毁《三朝要典》,崇祯二年一月才钦定逆案,对阉党的处置才算有了最后的结论。这中间经历了七八个月的时间,东林党与阉党进行了反反复复的或明或暗的斗争,促使崇祯帝终于下决心将阉党要员列入“逆案”,使其永不得叙用。
起初,崇祯帝并不想以门户分贤奸。他从各方面了解到,附和东林的人也并不都是贤才,其中也不乏沽名钓誉之人;附和阉党的人中也有的是出于不得已,有的人有才可用。所以他一再申论群臣:“分别门户,已非治征。”他要臣下“化异为同”,以“天下为公”,同心同德以共安社稷。但实践证明,门户之分已根深蒂固,不是他三两句申谕所能消除的。自毁《三朝要典》之后,不断有阉党成员或明或暗地试图翻案,臣下的言行大都有门户色彩。为了除恶务尽,他要像天启年间钦定《三朝要典》那样,也要钦定“逆案”。所谓“逆案”,大意是处置阉党逆臣的定案,或说是铁案,通过钦定的形式使人不敢轻易翻局。
如果说促使崇祯帝毁《三朝要典》的首功是倪元璐的话,那么,促成钦定“逆案”的首功则是御史吴焕。他在毁《三朝要典》后不久上疏,说不少阉党成员虽明旨受到惩处,但这种惩处就像一纸虚文,这些人仍然逍遥法外。他在疏中说:“往年被魏忠贤迫害诸臣,朝闻命而夕就逮,以至他们不敢回家与妻子告别一声。现今五虎五彪诸奸恶,屡奉明旨惩治,但诏书挂在墙上,他们仍任意优游。像刘志选、梁梦环、曹钦程等人,都是大奸大恶,有的燕处于园亭之间,有的潜藏于京邸私宅,奥援有人,朝廷无法。更有甚者,薛贞本是庙堂执法之人,却敢公然抗旨,为那些奸恶开脱!”薛贞是崇祯朝的第一任刑部尚书,他本来就和阉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极力为阉党开脱。崇祯帝察知薛贞有那么多奸情,遂下令将他处死。但是,在惩治阉党的过程中,有旨不行或有旨难行的情况仍时有发生。
崇祯元年大计,考察地方官员,不少作恶多端的阉党要员未受到惩处,人心颇不平。崇祯二年又要进行“京察”了,即考察京师各衙门官员。人们本来希望,通过这种对地方官和京官的考察,彻底清除阉党余孽。由于大计考察地方官的效果并不很好,所以有的官员担心,这次京察也可能搞不好。正是出于这种担心,御史吴甡于崇祯元年十二月上疏说:“马上要进行京察,恐怕崔、魏遗奸还没有尽除,借京察以掩盖奸情。他们的过恶为考功之法所不载,倾陷皇后,力促三王并封,助崔、魏肆虐,以门户坏封疆大事,借刀杀人,建生祠,修‘要典’,矫旨加衔,这些人如混入京察官员之列,执法自然不平。宜命部、院、科道官会勘,对犯有前罪诸人注明事实,于京察前赐予处分。”崇祯帝深以为是,遂于第二年初就着手定逆案。
崇祯元年十二月,大学士韩被召回,代黄立极为内阁首辅。关于考察阉党定逆案之事就交韩主持。韩是元老重臣,天启时被魏忠贤斥逐,处事沉稳,极有声望。崇祯二年正月二十四日,崇祯帝召见大学士韩、李标、钱龙锡和吏部尚书王永光,明谕定附逆诸人之罪。魏忠贤、崔呈秀和客氏为首逆,其余为附逆,分出轻重等级,分别治罪。崇祯帝将以前称颂、建祠的奏疏发下,要他们和左都御史曹于汴一起在内阁详加评阅,“如事本为公,而势非得已,或素有才力而随人点缀,须当原其初心,或可责其后效”,只是对那些“首开谄附,倾陷拥戴及频频颂美”之徒,还有那些“阴行赞导”之人,都要列入。崇祯帝还要他们“数日内确定,不许中书参预”。韩等遵旨详审后,拟出入逆案诸人名单,名后附上其主要罪过。韩为人端庄宽厚,不想广加株连,以免树怨,所以第一次只列入四五十人。崇祯帝看了后大不高兴,命韩等再广加搜求,并说,这些人“皆当重处,轻则削籍”。这时有人指王永光即附逆之人,王永光很害怕,便自请退出。过了几天,韩等又加入了数十人呈上。崇祯帝看后大为震怒,谓所定“不称旨”,还说:“魏忠贤一人在内廷,如不是外廷诸臣逢迎,哪里能作那么多恶。内臣中那些协同作恶的,也应一并列入。”韩和几个大学士则回答说:“外廷不知内廷事。”崇祯帝面有怒色,严厉地说道:“怎么能说都不知道呢!只是害怕树怨罢了。”第二天,崇祯帝再一次将诸阁臣召入,指着一个黄包袱说:“这都是红本,内臣作恶的实证都在这里,宜一一详查列入。”韩等人知道事关重大,内臣凡是稍参与其事的都不能逃脱。这里所说的“红本”,即“批红”的奏章。臣下上疏,先由内阁票拟,然后由皇帝用御笔“批红”,随后即发下执行。但皇帝往往懒于此事,故大都由司礼太监代批。于是,这些内臣借机行私,倾陷异己便得心应手。对这些“红本”进行细查,内臣行私之事自然能一一查出。这样一来,牵连面自然就会很大。韩回答崇祯帝道:“臣等的职责是掌票拟,三尺法非所习也。”实际上是在推脱此事。崇祯帝便召吏部尚书王永光。王永光也不敢掌此事,便回答说:“吏部只熟习考功法,不习刑名。”崇祯帝便又召刑部尚书乔允升,要他对这些人“按律定罪”。
乔允升无奈,只好与内阁诸臣一起处理此事。经过一番详查,又列上一个名单。崇祯帝看了后问道:“张瑞图、来宗道等人怎么没列入呢?”韩等回答说没有事实。崇祯帝说:“张瑞图因善书而受魏忠贤宠信,来宗道为崔呈秀之父上恤典,称什么‘在天之灵’,实在可恶之极。”又问贾继春怎么未列入,王永光回答道:“贾继春曾请求善待李选侍,不失厚道。后虽改口,稍觉反复,其所言亦多可取。”崇祯帝马上厉声说道:“正是因为他反复,所以才是真小人!”并明令这些人都要被列入。
从崇祯帝这一次又一次的召见和谕旨中可以看出,第一,崇祯帝对处治阉党的态度十分坚决,务求一网打尽,不留后患;第二,崇祯帝的态度时有变化,前后并不一致。他起初说过,有些人原出于不得已,“当原其初心,或可责其后效”。韩等人正是按照这种原则处理的,而崇祯帝的谕旨却一次比一次严厉,所以也不能全怪韩等人害怕树怨。崇祯帝后来甚至说,对以前那些颂德、建祠的章奏,“其原不列名者,不妨酌定”。这就使得株连面十分宽了,比起初的谕旨大为严厉。惩处阉党,消除其影响,对于崇祯帝来说,无疑是必行之事。但从策略上考虑,应严惩首恶,对那些“事本为公而势非得已”,没有明显的过恶,则不宜株连过广。实际情况也表明,自逆案颁布第一天起,就有许多人力图翻案。当南明福王政权建立时,崇祯帝的钦定逆案果然被翻了过来。历史事实告诉人们,崇祯帝本来想通过此举彻底消除门户,但门户并未消除,而且门户之争更隐蔽,更激烈,与崇祯一朝相始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崇祯朝和南明政权一个接一个地灭亡,都与这种门户之争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
崇祯二年(1629)三月,崇祯帝将“钦定逆案”正式颁布天下。前边有崇祯帝的“圣谕”,先讲了一通定“逆案”的必要,后边说道,经这次处治后,“纵有漏遗,亦赦不究。自今惩治之后,尔大小臣工,宜洗涤肺肠,恪修职业,共遵王路”。崇祯帝的“圣谕”后附有韩等人上的一道“本”,实际上就是对定逆案前后经过的一篇说明。随后是对入逆案诸人分等治罪。
第一等,“首逆”,魏忠贤和客氏,共两人,凌迟处死。
第二等,“首逆同谋”,共六人:崔呈秀、李朝钦、李永贞、魏良卿、侯国兴、刘若愚,皆处死不待时。
第三等,“交结近侍,秋后处决”,共十九人,像田尔耕、许显纯、薛贞等都在此列。
第四等,“交结近侍,次等充军”,共十一人,像魏广微、周应秋、阎鸣泰、霍维华、李鲁生、杨维垣等人都在此列。
第五等,“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共一百二十九人,像大学士顾秉谦、冯铨、张瑞图、来宗道,尚书王绍徽、吕纯如,总督黄运泰、郭尚文,巡抚李精白等都在此列。
第六等,“交结近侍减等,革职闲住”,共四十四人,刚罢职家居的内阁首辅黄立极就在此列。
另外还有魏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又五十余人”。
在崇祯一朝,定逆案是崇祯帝整肃吏治的重大举动。这件事实际上有得有失。从得的方面来看,它使依附于魏忠贤的阉党遭到毁灭性打击,对肃清各衙门中的崔、魏余孽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从此以后,朝中再没人敢公开为崔、魏涂脂抹粉,不少阉党成员虽有许多过恶,但以前一直得不到惩罚。经这次细查老账,这些人都受到了严厉的处治。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崇祯帝定逆案也有“失”的一面。这主要表现在打击面过宽。“逆案”二字已很严厉,一个人的名字一旦被录进去,就如同乱臣逆子,大有十恶不赦的味道。再加上崇祯帝“钦定”,这就更增加了问题的严重性。后人所说的“阉党”,是后人对崔、魏及依附于他们的官员的泛称,实际上当时并没有一个组织严密的这样一个“党”。就列入“逆案”中的一些人来看,不少人只是在当时与他们有些瓜葛。但是,经这么一定“逆案”,凡是列名其中的人似乎真的成了一“党”,翻案也成了他们共同的目标。除了受崔、魏迫害和斥逐的东林党人以外,前朝各衙门的大臣和各地的督、抚几乎都在其中。他们的人数那么多,虽曰闲住,但影响尚在。连名将袁崇焕也差点列入逆案,因为他也曾不得已而为魏忠贤请建生祠。大概是因为他后来被魏忠贤斥逐,所以才免入逆案。即使这样,后来还有人说他漏网,“亦俱建祠”,也应与逆案中人一样论处。著名的复社首领夏允彝在举了几个例子以后说道:“……草草罗入,致被处者屡思翻局,持局者日费提防,纠缠不已。至南都再建,逆案翻而宗社墟矣。此则当局者之咎也。”另外,在对逆案中人处置的轻重上,人们也有许多微词。在逆案中拟处死者大都已死,未死的人列入逆案者又大都未拟处死。这些人散处各地,自然为日后埋下了不安定的种子。
逆案定后不久,御史张捷就疏荐吕纯如,谓吕才器可用。因吕纯如名列逆案,张捷反而因此被弹劾。崇祯帝见有人公然荐用逆案中人物,十分生气,立命将张捷免职,逐出朝廷。实际上,通过或明或暗的手段力图翻案的不乏其人。在崇祯前期任过数年内阁首辅的温体仁也暗中支持翻局。只是因为崇祯皇帝态度坚决,所以逆案在崇祯时未能翻成,而对荐用逆案中人物的大臣处置也极严厉。例如,都御史唐世济曾推荐霍维华,福建巡抚应喜臣推荐闲住的原通政使周维京,而霍、周都是逆案中人,崇祯帝立命将唐世济和应喜臣“谪戍”。人们看到崇祯帝态度如此坚定,才不敢再推荐逆案中人。但这种深刻的矛盾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隐蔽罢了。当李自成农民军进入北京后,崇祯帝自缢,福王政权于南京建立,曾阿附魏忠贤的马士英、阮大铖以拥立有功,逆案遂彻底翻了过来。但这样一来,党争更加激烈,更加表面化,这成了南明政权一个接一个很快灭亡的重要原因。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王誉昌:《崇祯宫词》卷上。
- 关于熹宗天启皇帝驾崩日期,史书记载不尽一致,如文秉在《先拨志始》中记道:“七年八月二十六日,熹宗崩于懋勤殿。”证之《明实录》《国榷》《明史》诸书,皆谓在八月“乙卯”,即二十二日。因此当以二十二日为是。
- 谈迁:《国榷》卷88,天启七年八月“乙卯”。
- 文秉:《烈皇小识》卷1载:“上(崇祯帝)时自危甚,袖食物以入,不敢食宫中物。”
- 谈迁:《国榷》卷88,八月“乙卯”。
- 谈迁:《国榷》卷88,八月“丁巳”。
-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3《闻香心动》;王誉昌:《崇祯宫词》卷上。
- 文秉:《烈皇小识》卷1。
- 文秉:《烈皇小识》卷1。
- 《明实录》天启七年九月条:“东厂太监魏忠贤乞辞任,不许。”
- 《明实录》天启七年九月条:“太监魏忠贤乞止建祠,上优答之,其前赐额许如故,余辍。”
- 《明实录》天启七年九月条:“太师宁国公魏良卿、少师安平伯魏鹏翼,并给铁券。”
-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5《左右券内外黄》。
- 《明史》卷95《刑法志三》。
- 吕瑟:《明朝小史》卷16。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上。
- 《明史》卷240《叶向高传》。
- 《明熹宗实录》卷76。
- 《明史》卷244《魏大中传》。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明史》卷305《宦官列传二·魏忠贤传》。
- 《明熹宗实录》卷68。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明实录》天启七年十月条。
- 《明实录》天启七年十月条;《明史》卷305《宦官列传二·魏忠贤传》;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明史》卷306《阉党列传·崔呈秀传》。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谈迁:《国榷》卷88;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3《魏忠贤谪凤阳》《魏忠贤自缢》。
-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3《张瑞图回籍》。
-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3《掠死客氏》。
-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74。
- 文秉:《烈皇小识》卷1。
- 文秉:《烈皇小识》卷1。
- 《明史》卷265《倪元璐传》。
- 《明史》卷265《倪元璐传》。
- 《明熹宗实录》天启七年十二月条。
- 文秉:《烈皇小识》卷1;《崇祯实录》卷1。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谈迁:《国榷》卷89,十二月“壬子”。
- 谈迁:《国榷》卷90,正月“庚辰”。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明史》卷306《阉党列传》。关于“逆案”中所列诸人,《国榷》《崇祯长编》《先拨志始》诸书所记稍有出入,此处难以一一详考。
- 文秉:《先拨志始》卷下。
- 谈迁:《国榷》卷90。
- 《明史》卷306《阉党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