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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姚期救驾菩提岗

连阔如评书秘本:东汉演义(典藏本)(全2册) 作者:连阔 述 贾建国 整理


第七回 姚期救驾菩提岗

不表苏献追赶得如何,且说窦钦差保着雨兰公主,到了九月初九这天,离着潼关相差不到十里啦,忽见对面盔甲层层,遮天映日,刀枪滚滚,霞光万道,一支人马迎头列队。一声炮响,两杆大红缎色门旗开处,三千大队,列开阵势,当中一杆大红缎纛旗,上绣一行小字“潼关守将”,当中白光黑字,是个斗大的“吴”字。旗下一员大将,正是王莽的东床驸马,潼关守将吴汉。吴汉率领三千大队,来迎接公主。当下銮舆站住不走啦。吴汉甩镫离鞍下了坐骑,撩袍跪倒,口称:“臣潼关守将吴汉,迎接公主千岁。”雨兰公主怎好回答。天官窦融下了大轿,往前行了几步,把吴汉搀起来,说声:“驸马请起。”吴汉往旁一站,銮舆起行。五百羽林军从当中穿过去,直奔潼关。吴汉见钦差上了大轿,轿子由队中搭了过去。吴汉上马,率兵随在后边。回到潼关,公主的銮舆够奔公主府。到了公主府,銮舆进了府,五百羽林军便扎在公主府外。吴汉同着窦钦差到了衙门,下轿的下轿,下马的下马。吴汉把窦融让至二堂。钦差落了座,有人献茶,茶罢搁盏,略叙寒暄。酒筵摆上,吴汉把窦钦差让至上首,自己亲自奉陪。两人斟酒布菜,吃酒谈心不表。本衙门四个旗牌官,在外边照料一切,所有来的人员无论尊卑,俱有酒筵相敬。本衙门的文武官员都在公主府,替驸马吴汉应酬亲友和钦差带来的官员、羽林军、銮仪卫。这些事情恕我不能一一细表。

却说吴汉同着窦融饮酒,应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钦差就得告辞,驸马吴汉还有许多的事儿去办哪。天官窦融又不走,吴汉亦不催促。原来窦融心里为刘秀难出潼关着急哪,白昼间出不去城,那城门上挂着图样,怎能逃得出去?直到掌上灯光,窦融才想出个好主意。同着吴汉说着话,扑簌簌落下眼泪。吴汉心中不乐,暗道:钦差这是怎么回事呀?我们家里大喜的事情,他跑这儿哭来了,这算怎么个人哪!不由得向窦融问道:“天官大人,有什么难过的事儿,至于如此伤心呢?”窦融说:“驸马有所不知,只皆因我天官府里有个书童,他叫王玉,聪明伶俐,伺候我极其周到,无微不至。在今年春天,他母亲因病身亡,死在家中,他跟我请假一个月,回家葬埋他母亲。我因为别人伺候我不行,没给他假,他没回家。他想着他娘养儿一场,临终的时候,未尽人子之道,他便时常啼哭,伤心难过(吴汉是个孝子,焉能不爱听)。如今我为钦差奉旨到潼关,他向我苦苦地哀求,叫我把他带到潼关,一路之上,亦好伺候于我,他借此机会,到潼关外头给他娘烧点儿纸,尽点儿孝心。谁想我到了此关,一时间把他忘了,我不吩咐他,他焉敢私自出关?如今我想起来啦,天已然都黑啦,大概是城门亦关上了,他亦出不去城啦。我若把他带回去,这孩子一定得哭个死去活来,我是想着他哭得难受,一时伤心,故而落泪,实在对不过驸马。”

第七回姚期救驾菩提岗东汉演义(典藏本)吴汉是个大孝子,对于孝行的事儿,非常愿为。听窦融一说,心里明白,这是窦融的用意,恳求我看个情面,把城门开放,放出他的书童,出关遥祭。是怕我不应允,碰了钉子,脸上难看,跟我装模作样地哭哭啼啼。这个用意,我明白了,是不肯求我,叫我自己说把他的书童放出关去。吴汉恨不能把钦差伺候走了,好办自己的事儿去,又因为书童王玉是孝行的事儿,吴汉便有心做个情面。当下向窦融说道:“天官大人,为此小事,何必为难。我传令叫门军将他开关放出去,亦就是了。”窦融站起身形,向吴汉一躬到地,说:“谢过总镇大人。”

吴汉还完了礼,命人取出令箭一支,将中军官唤至二堂吩咐道:“你拿着这支箭,把窦天官的书童王玉带出关去,叫门军给他留门,回来之时开关放入。”中军官说声:“遵令。”把令箭接过去,走出二堂,往外走着,心中很不愿意。凭我这么大的中军官,这点小事儿亦派我前往,我当这份官差没法子,讲不了,层层节制,我不敢不遵官儿的令,我亦可以以大压小。走至外边,命人把总旗牌官周治叫了进来,向周治吩咐道:“总旗牌,这有大人令箭,把窦钦差的书童王玉放出关去,回来之时,叫门军给他开门,放他进来。”周治把令箭接过来,说声:“遵命。”一转身往外走着,心里这个气可就大啦,心中暗道:好啊,总镇大人派的是他中军官,他懒啦,不愿意去,大懒支小懒,又巧支使人,派我去,我有气性,把个总旗牌官辞了不干。走至府仪门外,周治站住不走,命人把值日的旗牌官叫进来。值日旗牌官王勇来至仪门前,见了总旗牌官周治,施礼完毕。总旗牌官吩咐道:“大人有令,叫你把窦钦差的书童,开关门放出去,嘱咐守门的门军,书童回来时候给他开门。”值日旗牌官嘴里虽说“遵命”,心里气可就大啦,走至外边,一赌气命他手下的亲随兵丁:“你们去把地方赵世显给我叫来。”少时,地方赵世显来到,向旗牌官施礼,问道:“老爷你叫我有何吩咐?”旗牌官把令箭交给地方赵世显,叫他把窦融的书童王玉放出关去,回来的时候留门。地方赵世显这个人,是个嘴快心直的人,平生最好饮酒,宁损十年寿,都不能缺少杯中物的。别看他好喝,酒量还不大,只要三杯酒一入肚,老千的哥哥——红了人啦。别看他是个小小的地方,当差还是傲上,总是干不干,不吃劲儿似的。如今叫他干这个事儿,心里焉能愿意?嘴里唠唠叨叨的,找窦天官的书童王玉。来至招待天官的从人之处,向他们问道:“哪个是书童王玉呀?”刘秀过来道:“我就是书童王玉。”赵世显说:“你出潼关给你娘烧纸去,跟我走吧,我们大人有令,叫我把你放出关去哪。”刘秀此时正然着急,听地方赵世显一说,心中高兴得了不得,立刻拉着一匹马,跟了赵世显够奔东门。

两个人到了东门脸儿一看,黑得任什么亦看不见,地方赵世显冲着官厅喊嚷道:“大人有令,叫你们开城,有人出关有事去。”官厅里的官军一听,赶紧由屋里出来,看了看赵世显手里拿的令箭,不敢怠慢,赶紧去到厅里,由墙上摘下钥匙。两人提着灯笼,一个人开。赵士显这个人最好诙谐,一边走着,直跟门军玩笑。刘秀拉马在后离着远点儿,不敢挨着太近了,怕人看出破绽来。听着城门洞里“咣啷”一响,知道是撤闩落锁,吱扭扭,大概许是城门开啦。刘秀才认镫扳鞍上马,催马走进门洞儿要出去,忽然赵世显一把抓住马缰绳,向刘秀问道:“你懂得交朋友不懂?”刘秀说:“怎么不懂交朋友啊?”赵世显说:“我是当地方的,管不着这些事儿,我把你的事儿办完啦,你连句外场话都没说,我恼你多不多?”“你应当恼我,不要紧,我将来请请你。”赵世显说:“就请我喝酒吧。”刘秀着急道:“我将来要见着你呀,请你喝一辈子酒。”赵世显说:“得,冲你这句话,去你的吧。”赵世显以为刘秀这是句外场话哪,谁想刘秀后来得了第,把他找了去,重用于他。刘秀催马出离了潼关,扬长而去,暂且不表。

且说赵世显看着门军把门关好了,拿着令箭回到衙门。见了值日旗牌官,把原令交还。旗牌官怕总旗牌官问他,是他把书童王玉放出去的不是,得问问赵世显王玉多大年岁,长得什么面貌,便问赵世显道:“是你把窦天官的书童放出关去的吗?”赵世显说:“是呀。”旗牌官问道:“他身材高矮,多大年岁哪?”赵世显心中暗道:我醉得迷迷糊糊的,哪里看他来着,如今他问我,我给他个醉雷公上天——胡云一气。遂道:“书童王玉身高一丈,一部花白的胡须。”旗牌官一听,这个气就大了,厉声问道:“会有一丈高,花白胡须的书童,你是胡说吧?”赵世显把眼一瞪,胸脯一拍,道:“没有错儿,人家书童王玉,当初在天官府里当过小书童,如今老了,别人还管他叫作书童。”旗牌官听他说得理直气壮,信以为真,便把令箭接过来,说:“你去你的吧。”地方赵世显走后,旗牌官拿着令箭见总旗牌官。总旗牌官向他问道:“你把书童王玉放出去的吗?”旗牌官说:“是。”总旗牌官说:“王玉多大年岁,长得怎样面貌啊?”旗牌官说:“身高不到一丈。”心里一害怕,不敢说是花白胡须,说:“是黑胡子老头儿。”总旗牌官一皱眉道:“你们多会办事呀,将人得糊涂死。”说着接过令箭,气气昂昂地往里走,见了中军官,将令箭往上一递。中军官问道:“书童多大年岁,身量高矮哪?”总旗牌官觉得没根,向中军官说:“回禀大人,书童身高绝不到一丈,三绺黑胡须。”中军官问道:“是你看见的吗?”总旗牌官说:“是我把他送出关去的,绝对没错儿。”中军官说:“叫你们干点什么亦是不明不白,真是废物极啦!”总旗牌官不敢还言,诺诺而退。

中军官拿着令箭,来到二堂,见了吴汉,将令箭往上一呈,吴汉接过去,往桌上一放。中军官转身要走,吏部天官窦融怕他们放出去的不是刘秀,忙向中军官问道:“书童王玉是你送出关的吗?”中军官回答:“是。”窦融问道:“王玉身量有多高哪,多大年岁呢?”中军官回答道:“身量绝对不到一丈,多大年岁?是要长胡须还没有长哪。”吴汉一听,太不像话,气得喝道:“满口乱道,退出去,早晚你得把差事弄丢了,才能办得了明白事哪!”吓得中军官连气儿都不敢出啦,退出二堂。窦融心里打闷雷,摸不清走的是刘秀不是。心里思忖之际,忽听见一阵人马声,由外面闯进一人,势若奔马,声如巨雷。吴汉、窦融一看,来的这人正是三齐王苏献。

书中暗表,三齐王苏献,因为跟窦融不和,奉了王莽的旨意追赶刘秀,带了五百名马军,追到潼关。进了城,来至守将衙门,不敢让人往里禀报,怕刘秀真在潼关。要是一回禀,他们把刘秀藏起来啦,叫人找不着亦没准儿,故此他下了马,没等人往里回禀,便闯进衙门,穿大堂到了二堂。见窦融没走,同着吴汉都在二堂上坐着哪,他要使诈语,冷不防向窦融喝道:“胆大的窦天官,你敢将妖人刘秀藏在你的府中,运到潼关。我来问你,刘秀何在?”这事要是别人,准得吓傻了。唯独窦融心里明白,他是使诈语,可是两个人要是翻了脸,三齐王苏献有万夫莫当之勇,自己是个念书的人,当时就得吃他的苦头。窦融情急智生,要给吴汉、苏献两个人拴对儿,便用手一指苏献道:“苏献,你胆敢私闯驸马的公堂,你眼里没有合朝文武,你连国家的驸马都看不起吗?”苏献明白这个意思,是窦融给他跟吴汉拴对儿。可是吴汉偏中窦融之计,亦搭着吴汉有些醉意,真听着窦融说苏献有气,用手一指苏献,厉声喝道:“胆大的三齐王,你仗着你是王爵,在朝中欺压合朝文武成啦,来至我潼关衙门,理应当命人往里回禀,我冲着万岁,亦得大开仪门,摆队相迎,你不应该私闯公堂。朝中文武官员惧怕于你,我吴汉却不怕你,你敢仗着你是王爵欺压于我!”苏献一听,气得脸上颜色更变,用手一指吴汉道:“孤亦是奉万岁之旨,前来搜拿刘秀,要是命人回禀,刘秀闻风而逃跑呢?”吴汉站起身形,离了座位,把眼一瞪,双眉倒竖,气得脸上颜色更变,向苏献喝道:“照你这样说,好像是刘秀藏在我这里似的,你有何凭据?”苏献和吴汉越说越急,两个人就往前扑,说着说着两个人抓在一处。窦融趁着这个时候,溜之乎也,到了外面,上了大轿,带了亲随人等回朝复旨去了。

却说三齐王苏献与潼关守将吴汉,两个人抓在一起,把式对了份啦,谁亦弄不动谁。三齐王苏献心里很是后悔,埋怨自己不应该与吴汉抓在一处,他是王莽的东床驸马,我若是打了他,王莽怪罪下来,我亦担罪不起。心里虽然明白,只是骑虎不下。吴汉心里亦觉着自己做事莽撞,知道是上了窦融的当啦。两个人弄得没有台阶。苏献忽然想出个主意来,向吴汉说道:“你敢仗着是皇亲国戚,欺压朝中的大臣。告诉你,我亦不是私自前来,我是奉旨来的。你不是仗着是驸马吗,你敢跟我去见公主吗?”吴汉道:“好吧,你我就去见见公主。”两个人彼此松开,够奔公主府。

到了公主府,命人往里回禀。亦是活该苏献倒霉,雨兰公主正然有气哪。阅者要问雨兰公主为了什么事儿有气?别忙,容我笔下说明。雨兰公主虽是个女流之辈,自幼读书,颇知礼义,深恨她爹爹王莽所做之事。如今王莽把她许配吴汉,到了潼关,她一进公主府,下了凤辇,吴汉的家人都来拜见公主。雨兰公主向吴汉的家人问:“驸马家中都有什么人?”家人说:“只有太夫人。”雨兰公主问道:“太夫人为何不来见我呢?”家人说:“我们大人自从到任之后,到了家里去接太夫人,接过三次,亦没接来。如今太夫人尚在乡间。”雨兰公主点了点头,心里明白:太夫人一定是个好人,不愿意她儿吴汉与王莽结亲。不用问啦,我这个婆婆一定是个贤母。可是我爹王莽为人不好,败坏纲常,他的女儿亦未必就坏。昔日的禹王,他父亲不好,却能生养他那贤德之子;尧王虽是个有道之君,却有不肖之子。怎么我那婆母就不明此理啊?话又说回来啦,亦难怪人家轻视于我。王莽啊,别看你如今身为帝王,九五之尊,万乘之君,有多大富贵呀!你纵有多大富贵,做的事情不正,亦是枉然。不用说你自己本人,就说你的女儿,身为公主怎样,亦是叫人小看。哎呀,同是为人,我怎么偏生在王莽的家中?

雨兰公主心里正然思前想后难受哪,忽见太监邹山走到面前,向她回禀道:“公主千岁,三齐王苏献与驸马求见。”雨兰公主一听,心中好不愿意,暗道:驸马吴汉,你我虽是夫妻,尚未行过大礼,此时见面说话有多么不便哪。可是这个三齐王求见我有什么事呢?莫非说他有紧要的大事?我倒不可不见。立刻吩咐:“有请。”太监邹山走出去没多大工夫,就见三齐王苏献同着一人走进。不用问啦,那人一定是吴汉啦。雨兰公主见吴汉长得五官端正,是个正人君子的气派,心中略安。可是苏献双眉倒竖,二目圆睁,怒容满面。吴汉亦是横眉立目,气气昂昂。雨兰公主心中暗道:他二人为了何事儿,都气得这个样子?苏献、吴汉二人冲着公主施礼,公主怎好同吴汉讲话,只好问苏献道:“三齐王求见,有何事呢?”苏献说:“公主千岁要问,只皆因吏部天官窦融的家人,在兵马司的衙门将窦融告下来,说他主人窦融窝藏妖人刘秀。如今刘秀随着窦融来至潼关,我奉了万岁之旨,带着五百马队,追拿刘秀。到了守将衙门,没让人往里回禀,怕打草惊蛇。我闯进衙门,吴汉他说我仗着位高爵尊,欺压于他。请公主千岁做主。”雨兰公主听苏献所说,心里有气,暗想:虽说我爹王莽篡位,究其实还是苏献、徐世英一班奸臣佞党们帮着的。刘秀乃是汉朝宗亲、南顿县令刘钦之子,过继我胞姐孝平皇后。可是刘秀怎么会由长安到潼关?真是叫人纳闷儿。忽然想起自己早就有心和他们这伙奸臣佞党相拼,如今何不借此机会,痛痛快快地骂他一场,亦出一出胸头之气。

雨兰公主想罢,便向苏献喝道:“苏献,你身为王爵,不知纲常;虽读诗书,不明礼义;到了潼关,失了礼节,还够大臣的体格吗?”跟着四六句没结没完,向苏献一路申斥,弄得苏献羞容满面,筋亦绷啦,浑身是汗,满腔怨气,哪敢发作?真是又羞又愧又急又怒,浑身直哆嗦,抖得紫金甲甲叶直响。吴汉听公主如此申斥苏献,总算心平气和啦。末了儿还是公主把苏献斥退。

苏献退出公主府,越想越有气。五百马军伺候苏献回归长安。苏献心中暗道:雨兰公主真是可恶,我身为王爵,又有圣旨在身,理应当给我留些体面。你们夫妻心平气和啦,弄得我无法下台。好啊,不用忙,咱们走着步儿瞧,早晚我若得了手,必将驸马吴汉害死,叫公主你守不了寡,我不姓苏!他的亲随过来请示道:“王爷,走不走呢?”苏献说:“等会儿再走,你们去把潼关守将衙门的值日旗牌官叫来,孤有话问他们。”他的亲随遵命去了,没有多大工夫,便把值日旗牌官找来。旗牌官向三齐王施礼完毕,苏献问道:“昨天你们接完了钦差,那钦差带来的人有出潼关的没有?”旗牌官回答说:“窦钦差有个书童叫王玉,在夜间出的潼关。”苏献一听,猜想:这书童王玉不用问,一定是刘秀。我得追出潼关,把他拿回来,要不然向吴汉、窦融追究,他们不承认,我亦没主意。若是将刘秀拿回来,回到朝中,便能把吴汉、窦融一本参倒,亦出出我这口怨气。想罢,向旗牌官说:“你去你的吧。”旗牌官往后一退,苏献勒丝缰上了坐骑,率了五百马军,够奔东门。

出了东门,天光亦就在寅初时刻,路上还没有什么人哪。苏献往东追出来没有十里之遥,就追上刘秀啦。苏献冲刘秀抖丹田一声喝喊:“妖人刘秀,你往哪里逃走!”刘秀在马上回头一看,是三齐王苏献追赶自己,吓得亡魂皆冒,催马奔命地逃。苏献哪里肯放,在后面苦苦地追赶,心里恨不能把刘秀拿获,好回长安跟他们怄气。刘秀一边跑,一边回头观看,见苏献的马比自己的马快,把五百名马军落在后边离着多老远。刘秀想:要跑直趟儿,早晚得被苏献追上,不如跟他绕弯儿。心里想着,可就奔了小道儿啦。刘秀跑出来约有里数来路,就望见眼前有座树林。刘秀打算跟苏献绕树林子,便直奔树林子跑去。离着树林子近了,刘秀回头看苏献不要紧,他胯下的马马失前蹄,刘秀翻身栽下马去。苏献在后头看了个真,也以为他是马失前蹄哪,忽见从树林里跑出二三十个喽啰兵来,把刘秀按着就捆,捆好了,把人往马上一驮。及至苏献赶至,刘秀已被喽啰兵弄至树林子后边去了。

苏献催马绕至树林子后边一看,有座大山,悬崖绝壁,怪石横生。山上头有大栅,里面亦有无数喽啰兵。山上头满堆滚木礌石。苏献望见那喽啰兵,拥着刘秀,唿喇一声,进了山口。等了没有多大工夫,五百马军追至。苏献心中想道:刘秀既被山中匪人拿获,可就好办啦,叫他们把刘秀献出山来。愿意做官,我在王莽驾前保他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如不愿为官,孤可以多赐他们金银财宝。苏献拿定了主意,便传令五百马军齐声喊嚷。五百马军奉了苏献之命,便向山里齐声喊叫:“山上头的山大王啊,你们拿的那人是妖人刘秀,我们三齐王奉了皇上的旨意,追拿于他,你们赶快送下山来,愿意做官,保你们做官;愿意贪图金银,亦苦不了你们!如若不把妖人刘秀献出来,我们杀进山去,鸡犬不留!”五百官军喊嚷的声音,被山上头的人听了个真而且切,要不然还不知道捉到的是刘秀呢。

却说刘秀被他们绊马索绊下马来,拿进山,由马上将刘秀摔下来,腿底下没捆着,倒绑着二臂,推推搡搡来到大厅。刘秀往大厅里一看,见里面坐定一家寨主,约有八尺之躯,虎背熊腰,面如香灰,重重的两道眉毛,两只大眼圆睁,鼻直口阔,三绺短黑髯。头戴宝蓝缎色软扎巾,身穿蓝缎色短箭袖帮身小袄,腰束鸾带,红绸子底衣,足下两只青缎色薄底窄帮快靴。两边站着十数个喽兵头目。看那寨主太阳穴凸着,脸上一团正气,一望而知是个有功夫的君子人。两旁的人刚要威吓刘秀,叫他跪下,忽然听山下一阵喊嚷。寨主喽兵全都听明白啦,知道这个人是刘秀。那寨主赶紧站起身形,冲着刘秀跪倒,口称:“千岁受惊,臣罪该万死,请千岁多多原谅。”刘秀问道:“你是何人?”这寨主说:“千岁是贵人多忘事,臣乃昔日救驾之苏成。”刘秀失声道:“你就是那叛将苏成啊!哎呀,真是意想不到,你我君臣二人在此相逢。”

苏成站起身来,给刘秀松了绑绳儿,搀扶刘秀在金交椅上坐定。苏成这才问刘秀道:“千岁,这是从何处至此?”刘秀说:“孤到长安赶考,由长安逃出潼关,被三齐王苏献追赶至此。”刘秀把话说明,苏成才知道在山下喊叫的是苏献带来追赶刘秀的兵士。苏成大怒,吩咐:“敲锣齐队。”一声锣响,聚齐五百喽兵,苏成吩咐手下人好生伺候殿下千岁,在大厅前拢丝缰上马,手持大枪,率众冲出山去。刘秀向喽兵问了问才知道,苏成自从八九年前,便在这青石梁占山为王,如今数年之久,大事未成,山中所聚者,亦不过七八百喽兵。刘秀虽知道自己在七岁的时候,是苏成搭救出了潼关,可是苏成的武艺如何,刘秀亦不知道。刘秀想着三齐王苏献一口大刀,有万夫莫当之勇,恐怕苏成抵挡不住,被苏献打破了山寨,自己难免被获遭擒,心里未免提心吊胆。

却说苏成率领喽啰兵冲出了山口,在山前把喽兵雁翅儿排开,在当中苏成勒马停枪往对面一看,苏献在对面压着五百马军,耀武扬威,向山内喊叫。苏献催马喊叫:“对面为首之人马前答话。”苏成拍马直奔阵前,苏献看出是苏成来,赶紧把刀一横,向苏成说道:“我当是谁哪,原来是叔父,俺苏献甲胄在身,不得下马施礼,马前见过。”苏成说声:“免礼。”问道:“苏献,你率领五百儿郎在我山前喊叫,是为了何事?”苏献说:“奉了天凤皇之旨,追赶妖人刘秀至此。”苏成把眼一瞪,厉声喝道:“苏献,你满口胡说!你我苏氏门中,代代忠良,受过汉朝数世雨露之恩,理应当忠君报国才是。你不惟不忠,还帮助王莽弑君篡位,残害忠良。如今还苦苦追赶汉太子,你在我的马前敢管刘秀呼作妖人。我来问你,天理良心何在?”苏献说:“叔父之言差矣。天下乃人人之天下,有德者居,无德者失,汉室江山二百余年,气数已尽,天凤皇爱民有德,承继汉统,到了如今将至十年之久,足见汉室余德已尽。叔父你何必跟我君臣为仇作对,就是你一人忠于汉室,亦是枉然。要依我苏献之见,你何不把刘秀献出山来,你我一同入朝面君,我能在天凤皇驾前保你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苏成骂道:“苏献,你不必在我马前狂言乱语,你既是苏氏门中败类的子弟,做出不忠不孝之事,你我便算仇人。你为王莽,我为刘秀,讲不了马前一战。你如胜得了我手中枪,你就把刘秀带走;你如若败在我的枪下,你就休想逃生。”苏献大怒道:“苏成,你当年在长安,要没有我苏献,你焉能活到今日?如今你既是忘恩负义,难怪我要无礼了!”

两人说着,齐催坐马,刀枪并举,杀在一处。苏成这条大枪一抡,似条银龙一般,一枪紧似一枪,一枪快似一枪,招招进迫,恨不能一枪将苏献扎下马来,方解心头之恨。苏献这口大刀,上下翻飞,扇、砍、劈、剁、遮、拦、挡、架,任你苏成枪法来得多么厉害,他这口大刀封得太严,休想递得进枪来。两人杀到十数回合,苏献反倒精神倍长,苏成渐渐不敌啦。苏献哪肯放松,恨不能一刀将苏成劈下马去,打破青石梁山寨,好把刘秀拿获。两个人战得工夫大了,苏成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心中很是着急,惟恐怕把命扔掉,山寨打破了,刘秀一定得被擒,不如先败进山去,守住了山寨再说。苏成想至此处,虚点一枪,拨马败走。五百喽兵看见苏成败下来,唿喇一声败奔山口。苏献哪里肯放,催马在后紧紧相追。忽见苏成在马上一拧身,抖手喊道:“看镖!”苏献勒住坐骑,一歪头,没见镖到;再一正脸,镖就打到啦,躲闪不及,噗哧一声,正打在右肩窝下,痛得他几乎掉下马来,把马一圈,急奔正南跑去。书中暗表,当初苏献知道他不会打镖,如今他会打镖,亦是后练出来的。谁想他这一镖,正打在苏献身上,真是万幸!他见苏献败走,一拨马向苏献喊道:“苏献,我今把你放走,昔日长安城校军场之事,咱们算是恩义两无,将来再要见面,你就休想逃走。”苏成这么一喊叫,苏献就率领五百马军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败往潼关去了。

苏成见他走远啦,这才率众进山。到了山中下坐骑,往大厅再看刘秀啊,踪影皆无。苏成忙向喽兵问道:“汉太子哪里去了?”喽兵说:“从后山走啦。”苏成一听,很不放心,急得直跺脚,唯恐路上有人认识他,被官兵拿去。书中暗表,刘秀因为怕苏成打了败仗,山寨守不住,跟喽兵打听明白,后山有条路,从后山寨先行逃走。

且说刘秀,逃出了青石梁,一路之上唯恐怕被王莽的地面官人拿住,昼伏夜行,往南阳回归。这天走在二更多天,觉得实在劳乏,要想找个地方歇着。忽见眼前恍惚惚不知是什么所在,借着星斗月色光华,才看清楚是座破庙。刘秀打算到庙里歇会儿,便勒住了坐骑,下了马,拉着走进庙来,把马往树上一拴,走了几步儿,要想在台阶上头坐着。忽然心里一阵难过,不由得仰天而叹:“苍天哪,苍天哪,真是天道无情,奸臣得志,弄得我如此狼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安然。”刘秀正然叹气,忽听见大殿里有人一声吼叫,犹如半悬空中打个霹雳相似,噌的一声,从大殿跳出一个人,扑奔自己,吓了刘秀一跳。仔细一看,这人身高足够一丈,生得头大项短,腰圆背厚,面如点漆,黑中透亮,两道浓眉,一双环眼,狮子鼻,大嘴岔,连鬓络腮短钢髯,压耳毫毛倒竖,如同抓笔相似。头上未戴帽子,挽着牛心发纂,上身穿皂青布的小褂,腰系抄包,半截裤子,光着脚丫儿,穿着两只大靸鞋。

这人过来就是一把,将刘秀胸前抓住,抡拳就打。刘秀忙道:“莫打莫打,你我有何冤仇?”这人说道:“你家太岁爷睡着好好的觉,你为什么天哪天哪,一路喊叫,把你家太岁爷给吵醒啦。你搅了你家太岁爷的觉,还不该打吗?”刘秀一听,是搅了太岁爷的觉,真是倒霉。说完了,他还是抡拳就打。刘秀说:“打不得,打不得。”这人说道:“不用说是你,我是上打老儿王莽,下打奸臣佞党。”刘秀一听他这话音儿,知道是王莽的仇人,忙向他问道:“你不打谁呀?”这人说:“我有三不打,一不打俺娘,二不打俺师父,三不打俺的主人。”刘秀听他这种口吻,就知道他是个孝子,向他问道:“你的主人是谁呀?”这人道:“我的主人是刘秀。”刘秀忙道:“我便是刘秀。”这人道:“你是刘秀?你可有九凤玲珑透体白玉镯呢?”刘秀说:“你听谁说的我有只九凤玲珑透体白玉镯哪?”这人道:“我听我师父说的。”刘秀问道:“你师父是谁呀?”这人说道:“我师父是南阳富春山青岫观的严子陵。”刘秀知道他是严子陵的徒弟,这才放心,向他说道:“你撒手啊,我好让你看看啊。”这人这才撒手。刘秀便把左胳膊腕上戴的九凤玲珑透体白玉镯递给他,叫他看了看。

他把镯子交给刘秀,赶紧跪倒向刘秀磕头道:“殿下千岁,俺多有冒失,望求你勿罪。”刘秀用手相搀,向他问道:“壮士你尊姓大名?”这人说:“俺乃桂阳太守姚猛之子,俺叫姚期,外号人称黑太岁。”刘秀失声道:“你可是被王莽害死的桂阳太守之子?”姚期道:“正是。”刘秀一听,惊喜非常,问道:“姚皇兄,你黑夜之间,在此做甚?”姚期说:“此庙叫禹王祠,俺住家便在这北边二三里地的鬼神庄。只皆因这座禹王祠,每逢夜间有打闷棍的、套白狼的,在此抢劫行人,俺今天夜间在此等候他们,非把他们除治了不可。谁想我一时犯困,在这个大殿里睡着啦,被殿下千岁将俺吵醒。俺最护觉,气恼之下,多有冒犯,望求千岁原谅。”刘秀说:“不知者不怪罪,姚皇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哪?”姚期说:“千岁,只皆因王莽将我父害死,俺同着老家人搀着老娘,逃至这郏县鬼神庄。老家人亦急死啦,家中只剩下俺们母子二人。要不是王莽害死我父,我们母子焉能如此?异日俺姚期得志,非把老儿王莽杀了,给我父摘心祭灵,方解心头之愤。”刘秀劝道:“别忙,将来孤成事之时,必然帮助你报仇雪恨。”姚期说:“我家离此不远,请千岁到我家住上几日再走。”刘秀说:“好吧,孤连着数日鞍马劳顿,不得安然觉睡,很想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姚期说:“我给千岁拉马,咱们走吧,家里去歇着。”

姚期把刘秀的马从树上解下来,拉着出庙。刘秀后面相随,走出来有二里多地,就望见眼前黑突突的,犬吠之声接连不断。姚期说:“到了,这就是鬼神庄。”说着话走进庄来,到了姚期家门口儿,见门前有棵疙瘩槐树,两扇街门未关。拉着马,二人走至院中。姚期说:“千岁,你书房里坐吧。”刘秀一看,外院有间东房。书中暗表,有间东房是姚母住着。姚期把马拴在槐树上,刘秀跟着姚期进了这东房一看,有张破桌子,三条桌腿儿,那条腿儿是几块碎砖头垫的,两旁还有两条破板凳儿。刘秀抬头一看,这间屋子真好,能看见天上头的星星,真是宝贝屋子,遮风不挡雨。刘秀落了座,姚期说:“千岁,你这儿坐着,我去买点东西去。”刘秀说:“你去你的吧。”姚期到了里院拿了个麦斗儿酒壶,把自己的马匹拉出来大门前,认镫扳鞍上了马,出离鬼神庄,往郏县南关走去。姚期走在路上,看见俩人。他虽没理会这俩人,这俩人可是看见他了。

书中暗表,这俩人是亲哥儿俩,叫宋千、宋万,住家亦在鬼神庄。这哥儿俩在郏县县衙当差,仗着在衙门当差,鱼肉乡里,无恶不作。姚期搬至村里来住,听说他们的行为不好,把这俩人给打了一顿,多亏了姚母把姚期喝退,要不然就给打坏了。老太太给他们俩赔了罪,事情就完啦。哥儿俩可就从此恨上姚期了。今天看见姚期,往树后一隐。

容姚期过去,哥儿俩由树后出来,往回走着。宋万说:“哥哥,这姚期好可恨哪,我跟他完不了,这口闷气始终不出。”宋千说:“得啦,他娘已然给你赔了罪,你还恨他做什么。”宋万说:“哥哥,你真是糊涂,他打完了我,他娘给赔罪,那叫硬打软揉和。我常找那姚老太太去借钱去,那姚老太太有钱,别看他穷,是假装穷。”说话中间,不觉着走进鬼神庄。哥儿俩走到姚期的家门口儿,见街门没关着,反正姚期没在家,哥儿俩放心大胆地进了院子一看,树上拴着一匹马,亦不知道是谁的。刚要往里院走,忽见外院屋里有个人,坐在桌子旁边,身子倚着墙,正盹儿哪。宋千用胳膊肘儿一拐宋万,说:“我看这人好生面善。”宋万一拉宋千,往回走到影壁前头,宋万说:“哥哥,你当这些年差,算白当啦,这人不是画影图形捉拿的妖人刘秀吗?”宋千一跺脚,恍然大悟道:“对呀,可不是么?你我快去把他拿住,立了这件功,赏粮三万石,官封万户侯。”宋万说:“就凭咱们把命扔了,亦拿不住他呀,他既是妖人刘秀,手底下一定有两下子。”宋千说:“这怎么办哪?”宋万皱眉想主意,忽然间一乐,道:“有啦!县尉城守官魏田魏大老爷,不是每逢三六九在这南边禹王祠操练人马吗?”宋千道:“是啊。”宋万说:“今天是初六,正是魏大老爷操演人马之期,咱们去找魏大老爷去,叫他率领众官军前来捉拿妖人刘秀,咱们哥儿俩落个原办,比他们谁的功劳都大,你看怎么样?”宋千说:“好啊!事不宜迟,咱们快走。”说着话俩人出了鬼神庄,飞亦相似,跑奔禹王祠。

眨眼之间,来到了禹王祠。宋万说:“咱们跑得真快。”宋千说:“咱们当官差的谁亦是快腿呀,世上要找比咱们腿还快的,那可就没有啦。”俩人往禹王祠一看,魏田带着二百名官军刚到,本来天刚亮没有多大会儿。哥儿俩见了魏田施礼,魏田问道:“你们有事吗?”宋千、宋万说:“老爷,拿刘秀你拿不拿呀?”魏田说:“你们俩人是疯了吧?不拿刘秀拿谁呀?”宋千说:“刘秀在姚期家中哪。”魏田问道:“姚期哪?”宋千、宋万说:“没在家。”魏田说:“既然如此,你我急速前往,先把刘秀拿回衙门,然后再拿姚期。”于是宋千、宋万头前引路,魏大老爷督催二百名大队在后,飞奔鬼神庄,捉拿刘秀。

到了鬼神庄,宋千、宋万把官军带至姚期家中,进来十数余名。刘秀过于劳乏,进来十几个人,也没把他吵醒。官军上前摩肩头拢二臂,将刘秀捆好。刘秀醒啦,已然被获遭擒,只有暗暗叫苦而已。官军把他推推搡搡,推至大门外,用刘秀的马把刘秀一驮。县尉城守官魏田督催官军把刘秀从鬼神庄押出,往郏县解送。

离了鬼神庄,走出来五里路,眼前来至菩提岗。进了山口,这山口里的道儿,约有二里多长。郏县官人正走在中间,忽见从对面飞也似地跑来了一匹马,临近了这匹马站住了,马上一人,抖丹田一声喝喊:“尔等少往前进!”众官军观看这人,跳下马来约有九尺向外的身躯,膀大三停,扇面身子,上宽下窄,头大项短,长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两道红眉毛,一双环眼皂白分明,塌山根,翻鼻孔,血盆口,连髯络腮短红须,在腮边扎里扎煞。头上戴着一顶绿缎的软扎巾,身穿绿缎的短箭袖,腰中系定一把掌宽的丝鸾带,下身穿的是红绸子中衣,足下薄底靴子。手使一口大刀,凶似瘟神,猛似太岁。他向这些官人喝道:“尔等少往前进,留下买路金银!”唿喇一声,众官军都站住了。宋千、宋万喝道:“你这人真是瞎眼,亦不看看我们是干什么的。告诉你,你是蝎拉虎子拜北斗——有点儿嘬雷。你有何能,胆敢劫我们官人?”这人哈哈大笑,道:“别说你们是官人,就是老儿王莽从此路过,俺也要买路的金银。”宋千说:“你叫什么?”这人说:“你要问俺,告诉你,俺叫五瘟神马武。”宋千向宋万说道:“哥哥,咱们是走着运哪,没想到此处遇见马武,连他一并拿住,两件功劳合而为一,这可使着了。”马武此时可就看见刘秀啦,向官军喝道:“你们趁早儿把汉太子给我留下,万事全休。如其不然,惹得马老子性起,把你等刀刀斩尽,刃刃诛绝!”马武将眼一瞪,官军见他人似欢龙,马如活虎,哇呀怪叫如雷,真是令人可怕。正在此时,忽听后面有人喊叫,如同半悬空中打个霹雳相似。听他喊嚷道:“你们真是大胆,敢把殿下绑走,叫你们知道俺黑太岁的厉害!”官军一听,真是倒霉,这头儿闹瘟神,那头儿闹太岁。官军回头一看,来者正是姚期。

书中暗表,姚期到了郏县南关打酒买肉,人家买卖铺还没开门哪,他现叫门,耽误半天的工夫,才把酒肉买来。回到鬼神庄门前下马,拉马进院子一看,刘秀没啦,马亦没啦。姚期心里很不愿意,道:“你要不扰我,你先告诉我,省得叫我白跑一回。”正然叨叨念念,他母亲从里屋哆里哆嗦地走出来,向他说道:“期儿,你将什么人弄到咱家?适才有一伙官人,将他给绑走啦。你呀,受上牵连就轻不了。”姚期一听,被官人绑走,心里一着急,啪嚓一声,酒都洒啦,壶也摔碎啦,肉亦扔啦,往里院就跑。抄起大枪,来至外院,拉马就走。姚母不知道姚期为了刘秀着急呀,急忙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姚期说声:“娘啊,你不要多问,少时便知。”说着话拉马,到了大门外认镫扳鞍上马,暗道:我从郏县往回走,怎么会没遇见他们哪?哎呀,我明白了,他们许是绕道走杨柳岸菩提岗了。想罢,催马如飞,出离了鬼神庄,够奔菩提岗。人急马快,一眨眼赶到啦,望见众官军正在岗的山道里哪。姚期抖丹田一声喝喊,如同半悬空中打个霹雳相似。姚期一嚷“太岁来到”,郏县官军一听,这倒不错,一头儿闹瘟神,一头儿闹太岁,我们当间岂不倒霉?

魏田一时情急,想出来一个办法,叫移花接木。他急忙命人给刘秀松绑绳,一递眼神,暗含着叫官军还是看着刘秀,别叫他跑了。魏田命人给刘秀一解绑绳,姚期正看见。魏田一拨马,用枪一指姚期,道:“你是什么人?”姚期说:“我叫黑太岁姚期。”魏田说:“你来此做什么?”姚期喝道:“你把汉太子殿下拿走,你还装什么糊涂?”魏田说:“我没拿汉太子殿下,别看我当这份差事,别的不用说,我是大汉朝的子民,虽然种地拿粮,亦得报国家水土之恩,焉能拿汉太子殿下?拿刘秀是那个蓝脸红胡须的。我们走在此处,正遇见他骑着马,拉着马匹,马上驮着个人,倒绑二臂。我们把他拦住,问他拿的是谁,他告诉我说,拿的是刘秀。我们劝他把刘秀放了,他不干。”说到此处,就听噗哧噗哧两声,魏田回头一看,马武把宋千、宋万杀死。魏田说:“你看见没有,他还杀我们的人哪!”他这用意,是让姚期跟马武动手,他使个鹬蚌相争之计,如同渔人得利。谁想姚期不听这套,把大环眼一瞪,喝道:“你满嘴胡言!”递枪就扎,魏田用枪往外一磕姚期的枪杆,没磕动,被姚期一枪扎破肚皮,大枪一颤,魏田的肚子豁了个大窟窿,肠肚往外直流。这边姚期催马抡枪,向众官军就扎,挨着就死,碰着就亡。那马武抡着大刀,一路大杀大砍。两头堵截,官军走投无路,当中受苦,被姚期、马武杀得东倒西歪,横躺竖卧。杀得没有多少人啦,两个人离着近了,马武猜着姚期是救刘秀的,便向姚期说道:“黑脸的英雄,咱们俩就杀吧,一个亦别放走。”姚期亦猜着马武是救刘秀来的,便向马武叫道:“蓝脸的好汉,你帮助我宰吧,把他们官兵刀刀斩尽,刃刃诛绝,那才算完。”马武说:“是了。”官军只被两个人杀得一名未曾走去,真是全死在他二人之手。

姚期、马武亦乏了,官军虽然死绝,刘秀踪影皆无。姚期说:“糟了,你我二人把汉太子给弄丢了。”马武说:“不能,一定是趁乱之际,自己走啦。”姚期一想亦对,向马武问:“你叫什么?”马武说:“我是胡阳人,姓马名武字子章,江湖人称五瘟神。”姚期问道:“大闹武科场,天下画影图形捉拿的马武可是你吗?”马武道:“正是。”姚期把左手的大拇指一挑,道:“真是好汉!”马武问姚期:“你尊姓大名?”姚期说:“我是桂阳太守姚猛之子,姓姚名期字次况,人称黑太岁。”马武说:“你我二人将来得亲近亲近,共灭王莽,匡扶汉室。”姚期说:“干嘛还得将来亲近哪,这时候就亲近不成吗?”马武说:“此处无有香案,怎能结拜?”姚期说:“别做情事啦,撮土为香,亦可以拜把兄弟呀。”马武说:“好吧。”俩人一叙岁数,姚期比马武大两岁,姚期为兄,马武为弟。俩人把马拴好了,真个撮土为香,向正北跪倒磕头。马武说:“皇天后土,过往神灵,今有胡阳马武,与姚期结为生死之交,将来死生相共,患难相扶,有官同做,有马同骑。倘若食言,将来天怒了神戮之。”姚期说:“上有天,下有地,当中间凭良心,将来有福同享,有罪同受。倘若有一点虚情假意,叫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俩人站起来,马武给姚期磕了三个头,姚期用手往起相扶。马武说:“兄长家中都有什么人?”姚期说:“家中只有俺娘。”马武说:“俺本当去到兄长家中拜见义母,只皆因汉太子刘秀前途多险,俺得追随保护,请兄先在义母面前替我问安,容我日后再为看望吧。”姚期说:“是吧,我必然替你说明,请你赶紧追汉太子保驾去吧。”马武上马摘刀要走啦,向姚期说:“大哥,你自己斟量,无人知晓,此处尚可存身;倘若此处住不了啦,尽管上胡阳找俺马武,自有安排。”姚期说:“是吧。”马武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弟兄后会有期了。”说罢,拱手作别。马武手持大刀,一催坐骑,离了菩提岗,往下追赶刘秀不表。

却说刘秀在菩提岗见姚期、马武杀那王莽的官军,刘秀趁机要想逃走。郏县官人有个使枪的冲刘秀递枪就扎,被刘秀拨马一闪,将枪夺过来,扎死两个官军,逃出菩提岗,催马往南逃走。走至中途,料无妨碍,将枪抛弃,走到天至巳时,肚内饥饿,口干舌燥,正想找个村镇,买点什么吃的充饥。忽见眼前有座大村镇,约有数百户。刘秀催马到镇内,一看这镇内十字路街,一家挨着一家,净是买卖铺户。过往行人,往来客商,很是不少,好个热闹的镇市。书中暗表,此镇叫安龙镇。刘秀走至中间,见路南有个大饭馆,字号是美珍楼。刘秀要想在美珍楼用饭,便在门前下马,把坐骑往桩上拴好,迈步进了美珍楼。见楼下酒饭座儿有多半堂人,迎面条凳上坐着四个县里的官人。刘秀微一愣神,就被四个官人注了意啦。刘秀顺着楼梯上了酒楼,找了张桌儿坐下。堂倌给倒一杯茶,向刘秀问道:“你是一个人吃便饭啊,还是在这儿先喝会儿茶,等候朋友呢?”刘秀说:“我个人吃个便饭。”随便要了几个菜,弄了两壶酒。堂倌喊完菜名儿,顺着楼梯下来,到底下去端菜。官人一点手儿,把堂倌叫过来,向堂倌嘱咐道:“适才上去的那一个人,可是妖人刘秀,我们少时就要办案拿他,他无论要什么酒菜别忙,你告诉厨师傅,给他慢着点儿上,给我们容个工夫办案拿人。”堂倌说:“是吧,我用话圈着他点儿,不叫他走就是了。”堂倌走开,四个官人留俩看着刘秀,那俩出离了美珍楼,调动官军去了。

刘秀坐在楼上,见别的酒饭座儿要的菜来得很快,自己要的菜一个不得,把堂倌叫过问道:“怎么我要的菜还不得呢?”堂倌说:“我一听你说话的口音,就不是我们本地的人。人家要的菜别看那么快,是现成的条货;你要的菜得现买货去,不是我们常卖的菜,客人是一样花钱,我们就不能两样儿伺候。你放心,不是我们欺生。”刘秀听他说得有理,说:“好吧,我多等一会儿,你去忙你的去吧。”堂倌躲开刘秀。亦是活该刘秀有难,今天是这安龙镇上,官人与地面绅士合办点事的,官人比较平常日子来得很多。没多大工夫,来了足有三十多人。官人们一到,就分派好啦,有上隔壁的铺面房上趴着的,有在美珍楼门口儿把着门的,有把着楼梯的,如同四面撒下天罗地网一般。诸事预备齐了,机灵的酒饭座儿看见这个举动,没吃饱认啦,算了饭账,赶紧躲开是非之地。亦有看不出来的,照样吃喝。

不表这些酒饭座儿,却说有四个官人,手底下利落的,手持铁尺,顺楼梯上了楼,到了刘秀的桌前,冲刘秀说:“朋友,你这场官司打了吧!”刘秀一看,心中暗道不好,假装没事儿,向官人问道:“众位公差,有人把我告下来么?”官人说:“没人告你。”刘秀说:“既是没人告我,你们为什么叫我打官司呢?”官人说:“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呢,你是妖人刘秀,你还有什么说的?”刘秀说:“列位公差,你可错认了人啦,我不是刘秀,我姓金,叫金文叔,奉了俺们主人之命,去办点事儿。要不然,我跟你们几位到趟衙门亦没什么。”官人说:“你趁早别废话,弄这假门假事,我们给你留脸,你不懂得那就完啦,大概是跟你好说不成,你是找不自在。”说至此处,官人要伸手办案啦。刘秀亦知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可亦不能顺情顺理叫他们拿了走。刘秀打算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赚一个。

正在这紧急的时候,忽听楼底下一阵大乱。刘秀以为是大帮儿官军来到了呢,其实不是,把着门口儿的官人见从正东来了一伙人,都是骑马的,约有五六十个,如同一窝蜂似的飞跑而来。临近了观看,这伙人里有二十多个头戴六棱壮帽,勒着青铜抹额,顶门系着一朵红绒,长箭袖外罩跨马服,薄底靴子,身旁佩戴腰刀,王官打扮。其余的,都是卒巾号坎,打着裹腿。兵卒打扮的这些人簇拥着两个王爵。这俩王爷,一个跳下马来足够丈二身躯,头大项短,背圆腰厚,面如点漆,黑中透亮,扫帚眉,大环眼,蒜头鼻子,大嘴岔儿,连鬓络腮一部钢髯。头上戴着一顶乌金五龙盘珠冠,身穿一件皂缎色蟒征袍,外挂乌金甲,八杆皂缎护背旗,胸前悬挂护心宝镜,肋下佩剑,马上金鞍玉辔,杏黄的扯手,铁铧梁上挂着镔铁盘龙棍。棍的尺寸又长,分量又重,大略着此人的膂力绝计小不了。那个王爵打扮的,身高亦有丈一,膀大三停,肚大腰圆,青脸红须,披一副金连环甲,内衬件绿缎色蟒袍,亦是八杆绿缎色护背旗,佩戴宝剑,马上亦是金鞍玉辔,杏黄扯手,马的铁铧梁上挂着一口宣花斧。

这伙人簇拥着两位王爷,到了美珍楼前,唿喇一声全都站住,大众匆匆离鞍下了坐骑。这二位王爷要进美珍楼,有官人把着门口儿哪,这俩王爷带来的随从王官等,见他们官人挡着门口儿,用皮鞭子往把门口儿的官人身上,连屁股带脑袋地一路乱抽,打得官人不敢作声,抱头鼠窜乱跑,看着人家王爷的势力有些惹不起,跑出多远瞭望而已。这俩王爷走进美珍楼,随从的王官手持皮鞭,照看守楼梯的官人,噼哩啪啦一路乱抽,官人被抽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只有暗中痛恨。俩王爷顺楼梯上了楼,冲着拿铁尺的官人,把眼一瞪,吓得这四个官人往后倒退。就见这俩王爷冲刘秀说道:“御弟,你一人在此饮酒,有何趣味?走吧,请到俺们府中饮酒。”刘秀不认识这俩人,当时就怔啦。这二人不容分说,一拉八仙桌子,把刘秀的衣服揪住,说声:“请。”刘秀想不动都不成了,如同鹰拿雀儿似的,被人家揪下楼来。出了美珍楼,有人把刘秀的马解下来,这二位王爷把刘秀往马上一搀,然后这些人全都上了马,往正东走。地面上的众官人,在美珍楼里的,便一齐跑出门来,往正东一看,人家拥着刘秀走啦。彼此相视,一吐舌头,半晌才抽回来。大家计议这事儿,怎么办呢?有人主张去报告安龙镇总镇官祭遵祭将军去,大家一听有理,便往总镇衙门飞报祭遵去了。

却说刘秀在马上向这些人问道:“敢问二位王驾尊姓大名?”这俩人催马走着,听刘秀一问,黑脸膛的说:“我是宾州王佟定。”青脸膛的说:“我是磁州王高凤。”刘秀一听,又惊又喜,喜的是这俩人是反王,绝不能把自己献与王莽;惊的是他们俩人与自己素不相识,把自己弄了走,是何居心?因为不知道他们的用意,心中惊恐不定。

书中暗表,这两个反王佟定、高凤,原是大汉朝外任的武职官儿,因为王莽篡位,心中不平,自立反王,一个占据宾州,一个占据磁州,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要想灭王莽。宾州王佟定、磁州王高凤,聚了五六万人马,与王莽的地面官人打了几次仗,王莽的官兵屡次失败。日子多了,两个人的势力亦就起来啦。佟定、高凤俩人私交甚厚,如今合兵一处,把自己的人马点齐了三万,穿的可是王莽的军装号坎,打的王莽的旗号,成心搅乱王莽。这天他们走到昆阳、颍阳交界之处,前军不走,后军站住,佟定、高凤问道:“我兵为何不走?”兵士回禀道:“前边有个老道,口称是南阳富春山青岫观道人,叫严子陵,来见二位千岁。”佟定、高凤听说严子陵求见,赶紧吩咐:“有请。”严子陵来至后军,与佟定、高凤见面之后,行礼完毕。两人向严子陵请示有何话讲,严子陵说:“你们二人,带着三万大兵,在王莽该管的地面之内出没无常,可解一时之愤,只是难灭王莽,照这样闹长了,可难免身败名裂。古人有云:师出有名,其师乃成;师出无名,谓之贼兵。你们不如找着大汉朝的宗亲,刘姓之人,挑起兴师讨贼的旗号,名正言顺,绝无不成之理。”佟定、高凤说道:“王莽灭刘八百户,杀血三千里,大汉朝的宗亲被王莽杀戮一尽,哪里去找大汉朝的宗亲去呢?”严子陵说:“今有汉高祖九世玄孙,孝平皇帝之后,汉太子刘秀,你们何不扶保于他?”佟定、高凤问道:“我们哪里去找刘秀?”严子陵说:“刘秀现下去长安城赶考,不久就从长安回归南阳,他一定从安龙镇一带路过,你们可以在安龙镇等候于他,准能见得着面。”佟定、高凤问道:“刘秀怎个相貌呢?”严子陵说:“现在天下各郡各县、关津渡口,画影图形捉拿刘秀,你们可以看看那画的图像便知。”佟定、高凤说:“是吧,俺们就保刘秀了。”严子陵向他们说明,告辞而去。佟定、高凤带着三万大兵,在安龙镇扎下大营,派人去到咽喉路口等候刘秀。所以刘秀从菩提岗逃至安龙镇,就被佟定、高凤的手下人看见了,有追着刘秀跟下去的,有飞报佟定、高凤去的。故此刘秀在美珍楼堪堪被擒,宾州王佟定、磁州王高凤,率领众王官亲兵护勇赶至美珍楼,将刘秀救出来。走在路上,焉能不问?佟定、高凤虽然把自己的名姓告诉刘秀。他们的用意刘秀不知,亦是放心不下。

佟定、高凤保着刘秀出离了安龙镇,被马武暗中窥见。马武认识佟定、高凤,他们二人的人品马武尽知,料到佟定、高凤绝不能害了刘秀,没敢让他们看见。容他们走过去,马武要暗中坠下去。忽听安龙镇内鼓声炮声震动天地,马武把坐骑圈回来,回头一看,见从镇内冲出一支人马,约有三千之众。马武猜这是王莽的大兵追下刘秀来了,我马武可以把追兵挡杀回去。马武想罢,勒马停蹄,挡住了追兵,抖丹田一声喝喊:“官兵少往前进,俺胡阳马武在此!”只见王莽官兵一声炮响,两杆皂缎门旗开处,三千大队分为左右。当中一杆皂缎色大纛旗,上绣一行小字是“安龙总镇官”,当中斗大的“祭”字。一员大将,怀抱一对短把紫金槊,压住了全军大队。马武在阵前耀武扬威地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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