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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涉征途

真理的思考:任继愈传 作者:严青 等著


3.初涉征途

经过体检、填写志愿书、打防疫针等一系列程序后,1938年2月19日,任继愈参加的西南联大湘黔滇旅行团在长沙圣经学院的操场,举行开拔仪式。20日正式出发。从此,近300名师生开始了历时68天、历程3500里的“小长征”。

任继愈回忆,“湘黔滇旅行团”还设有辅导团,由11位教师组成。南开大学的黄钰生教授为主席,另几位分别是北大化学系教授曾昭抡;清华生物系教授李继侗,助教吴征镒、毛应斗、郭海峰;清华中文系教授闻一多、助教李嘉言,地学系教授袁复礼、助教王钟山等。

旅行第一天,雄鸡初唱。

西南联大“湘黔滇旅行团”的部分教师合影(右五为黄钰生,居中蹲者为闻一多)

吹号的同学在朦胧中爬起来,吹出几声并不纯熟的号声。同学们一骨碌爬起来,迅速卷起铺盖卷儿,有人背到行李车边。傍晚,在距离宿营地三四里的地方,大家又从行李车上取下铺盖,搬到自己宿所。

还在出发前,不少人就预料这趟行程将非常艰难。杨振声教授还曾调侃体弱的闻一多教授:“一多加入旅行团,应该带一具棺材走。”不想到了昆明,老友相见,闻一多反唇相讥:“假使这次我真带了棺材,现在就可以送给你了。”于是彼此大笑一场。

行军开始,血气方刚的任继愈和同学们,却对这次走出校门的远程旅行兴奋不已。团员们穿着军装,打着绑腿,别着毛巾水壶,大踏步向前走着。但很快,他们就感到了旅行的困难。首先是腰酸腿痛,脚板上磨起水泡不说,行军队伍是分成两列纵队,后面的人要提防踩着前面人的脚后跟,还要提防后面同学踩到自己,两只眼睛明显不够用,暗暗叫苦。后来,团长宣布“不准超前,落伍者听便”,大家才大为解脱。

西南联大湘黔滇旅行团沿途烧柴做饭

奇怪的是,仅仅八九天之后,哪怕是体力最弱的人,一天也能很不费力就走上四五十里地,后来最多的时候,一天竟能走八九十里。每到晚餐时间,不用清点,吃饭的始终不少一个。再后来,脚也不起泡了,腿也不酸疼了。当然,3500多里行程,宿营地是不能讲究的了。有时候一觉醒来,任继愈和同学们会发现,床位边赫然陈放着一口棺材,有时候会有猪的哼哼声和难闻的腥臭气。但习惯了,也就不在乎了。无论白天看着多么肮脏的地方,晚上一铺上稻草,就是天堂了。只是有一天,行李车到达宿营地时,已是夜晚10点多了,天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大家好不容易扛着行李,摸着山路,爬上山腰的寓所,却忽然传来可怕的消息,有一批土匪快要逼近了。寓所里立即布满恐怖的气氛和可怕的阴影。最初有人主张放哨,最终恐惧挡不住疲倦。当第二天号声又吹响时,大家才知,已经平安度过了一夜。

在路上,同学们也爬了无数险峻的山峦。什么五里山、镇雄关、关索岭,尤其在普安,从山顶到山脚,弯曲着二十四个“之”字,令同学们叹为观止。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着一点点接近目的地,一步步走向成功,加之一路领略着异乡的一切,尽管历经艰苦,任继愈和同学们的心里还是满怀希望。他们可谓一路故事一路曲、一路笑声一路歌,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坚持着。

湘西的风景真是美不胜收。路两边山谷青黛,鸟鸣声声,沟壑溪涧,清澈可见。不时还能看到山涧中的牛和羊在溪水边上,悠悠吃草或咂咂汲水的情景,悠悠嘶鸣回荡在宁静的山间,却又让人感觉更加静谧深远。看管牛羊的孩子们,似乎都忘了自己的“使命”,有的躺着小憩,有的互相追逐嬉戏,根本无暇他顾。如此美丽的景致面前,牧童和牛羊都在放任自己。

当旅行团经过山区乡民的吊脚楼时,任继愈发现:远处不见主人进出,走近见到了,也看不到他们举止慌张。世上的争端与硝烟,血与火,生与死,升与谪,毁与誉……与他们全然无关。

在如此美景中行走,即使累一些,也会迅速缓解的,美丽的风景就是一剂让人精力充沛的良药;再说,与可亲可爱的老师和同学在一起,大家幽默说笑,完全忘记了路途的疲劳和战争的狰狞,尽管他们是被残酷无情的战争威逼着,离开了美丽的校园。途中,他们还不乏新奇的发现。沿途有红军留下的标语,尽管字迹已经模糊,但仍可依稀辨认。更有领队的老师闻一多,随身携带画笔,执笔作画或引吭高歌,精神抖擞。既把美丽的景色临摹下来,更把富有纪念意义的历史遗迹收藏起来。

“小长征”,给走出象牙之塔的旅行团师生打开了书本以外的大世界。饱览名胜古迹和名山大川,增强了师生们对祖国的热爱;拜访苗寨、接触民众、调查社会,使他们感受到祖国经济的落后和百姓生活的艰难。辅导团的教师也不失时机地进行教学:闻一多讲授桃花源地名的原始意义,指导学生收集民歌、研究地方语言;李继侗教授介绍乡野农村的情况;袁复礼教授则实地讲解河流、地貌和演示的构造变形;等等。同学们,也包括老师们,都得到了许多书本上无法得到的知识。这次旅行,竟成了一次真正的“社会即学校,生活即教育”的实践行动。

在湘西一带,是经常有土匪出没的。当地的高山大沟、密林深洞,以及封闭的疆界、凋敝的生活和剽悍的民风,都给湘西土匪的滋生提供了许多条件。民间流传,“湘西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洞无匪。”幸好旅行团里有一位描写湘西边城而名满文坛的当地人——作家沈从文。当时沈从文还没有在大学执教的经历,“卢沟桥事变”之后,他随杨振声、朱光潜等教授从北平南迁至长沙。因是湘西子弟,更自幼闯荡江湖,沈从文便担当了与沿途匪帮交涉行程安全的任务。湘西匪患之烈名满华夏,从常德至晃县,更是土匪帮派盘根错节的老巢,但因有沈从文的书信,更有学校当局不菲的一笔“买路钱”,“湘黔滇旅行团”一行始终没有遭遇太多的波折,甚至还有“绿林兄弟”们在远远的山冈上,暗地里保护他们。在一种既兴奋刺激,又惴惴不安的旅行气氛中,这群手无寸铁的书生们,终于离开了湖南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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