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故乡

长歌可以当哭，远望可以当归。

——《古诗源》

血迹斑斑的

祖国东部的原野呵

我怀念你

你曾是人间的天堂

鱼米之乡

杏花春雨江南

而今却是暴敌的屠场

一片狼藉

一片荒凉

血迹斑斑的

祖国东部的原野呵

我怀念你

你是生我的故乡

我是由你肥沃的泥土

喂养大的

从幼小的时候起

我就和一群贫困的孩子

在你丰饶的土地上

咀嚼着生活的苦果

而当我们开始以

惊异的眼睛

注视世界的时候

祖国的天空

风暴已经起来了

我们都像地面的黄叶

被旋飞的飓风飞卷

飘到半空四处散落

我从此与你远离

颠仆着在外地流徙

血迹斑斑的

祖国东部的原野呵

我怀念你

在黎明的微光里

我仿佛看见

你躺在血泊里

呻吟着召唤我归去

我们的死敌

正在你湿润的土地上

伸出鹰钩一样的手爪

撕裂着你的肢体

我仿佛看见

我那长久思念的

童年的伙伴

突然出现在丛密的山林里

他们都已长得这么高大了

铜铸的脸上

闪着紫亮的光芒

我看到了他们战斗的行列

为了消灭那些屠杀你的顽敌

他们顽强地在那血泊里

扑倒而又爬起

只有我只有我呵

你的不肖的孩子

却长久流浪在外地

血迹斑斑的

祖国东部的原野呵

我怀念你

在这喧嚣的年夜里

我独自坐在闹市的楼底

门外是狂风卷着冷雨

在大街小巷散布着阴凄

一个声音传到我的耳底

我的战斗的兄弟

倒在从背后射来的枪声里

呵呵

我的受难的故乡

我的受难的兄弟

在这一年最后的夜里

我怎能不想起你

荒凉的村庄冻僵在雪地里

白雪上布满了殷红的血迹

那些在残害中长大的小弟弟

正掩埋着哥哥的遗体

然后拿起死者身边的武器

去追踪父兄战斗的足迹

即使他们不幸死去

化为骨粉化为尘泥

也要和你融化在一起

呵呵我呵

也是你养育大的

我也要昂然奋起

跃过丛生的荆棘

跟随那些叩你火之门的兄弟

扑进你的怀里

1941年1月·重庆文化工作委员会

此诗曾被选入绿原、牛汉编的《白色花》（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和吴子敏编选的《〈七月〉〈希望〉作品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以后又被选入重庆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中国诗歌选》。大概就是因为这首诗反映“皖南事变”，揭露了蒋介石反动政府在大后方实行白色恐怖，使当时编入《七月诗丛》的诗集《泥土的梦》未能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