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统一蒙古的战争
现实的利害冲突引起草原各部的分离聚合,多年的分裂混战赋予了草原人民统一的渴望;乍兴乍灭的小国寡民盼望部族的强大,以“血族复仇”为其生活习俗的马上民族自然会寄希望于草原英雄!手持苏鲁锭长矛的铁木真在斡难河畔独树一帜,削平东方各部的战争使他占领了蒙古高原的水草丰美之地;黑林之盟未能巩固铁木真与王罕的友谊,而大战纳忽崖则将草原上的最后一个敌人送进了坟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铁木真用战争的手段迎来了蒙古草原的统一。
第一节 乞颜部的可汗
一、铁木真、札木合分道扬镰
“铁木真与札木合本有宗谊,又自幼结为安答”。经过对蔑儿乞部的战争,札木合帮助铁木真夺回了心上人,因此铁木真“益感其义”,二人的关系更加密切。于是铁木真放弃了桑沽儿小河边的旧营,与札木合一起在斡难河流域的豁儿豁纳黑川游牧。
为了庆祝对蔑儿乞战争的胜利,庆祝他们友好关系的进一步发展,铁木真与札木合在忽勒答儿山崖前的松林中,举行了一次丰盛的宴会,重申了他们两次结为安答的手足之情。铁木真将掳获的脱脱的金带,“与札木合安答系之”,又将脱脱的一匹几年不生驹的海骝马送给札木合当坐骑。札木合则将掳获的歹亦儿兀孙的金带,“与铁木真安答系之”,又将歹亦儿兀孙的一匹额鬓如角的白马送给了铁木真。双方互相赠送了心爱的礼物,第三次结为安答,并重申了如下的誓言:“听先世父老之言,为安答者,一性命,不相弃,相依为命之谓也。”“故相睦之义若是”。“如今再重新契合相亲相爱”。二人大张盛宴,交杯换盏,直饮至夜阑更深,微带醉意,同被抵足而眠。这件事在蒙古族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豁儿豁纳黑川是蒙古汗国最后一位可汗忽图剌汗称汗的地方,铁木真与札木合在这里重申同盟,正意味着他们希望用结盟的形式来恢复蒙古汗国的统治。
纯真的友谊使他们互相体贴、形影相随,但现实的利益又使他们分道扬镳、各奔前程。铁木真与札木合在一起游牧了一年半左右,一个偶然的事件导致了他们的分离。
第二年孟夏既望之日,四月十六日,大草原上春草萌发,万物复苏,正值各部牧民移营的时节,铁木真、札木合也商议着移营到他处游牧。二人同车共载,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札木合说:“咱们如今挨着山下,放马的得帐房住;挨着涧下,放羊的放羔儿的喉咙里得吃的。”当时草原牧民贫富分化,富裕牧民和贵族马群较多,贫苦牧民则只有一些羊儿羔儿。札木合认为,傍山而营,牧马者和马群可以在帐房附近活动,行动方便;临涧而营,牧羊者、牧羔者可以和羊群在一处,羊群咽喉里有吃有喝,饮食便利。两类牧民不宜合在一起,因此其中含有“分开过,大家方便”之意。
铁木真没有理解札木合这段话的用意,默然不语,未置可否。马车辗过青草,队伍继续向前移动。不一会儿,铁木真借故跳下车来,等待后面的诃额仑和孛儿帖兀真。母亲的车子很快开过来了,铁木真将札木合的话对诃额仑复述了一遍,说:“那言语我不曾省得,也不曾回他话,特来问母亲。”还没等诃额仑开口,孛儿帖夫人就抢先说话了:“闻札木合安答性好厌旧云,今其厌我之时矣,札木合安答适所语者,乃欲谋我之言也。我不可下营,就此行而善离之,兼夜行焉可也。”她认为札木合喜新厌旧,不可与之久处。现在他不仅厌烦我们,而且正在图谋我们。我们干脆与他分手,让我们的百姓连夜前进吧!
直言快语换来是推心置腹,隐讳曲折则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札木合的话本来并没有“图谋”之意,只不过是针对不同牧民对牧场的不同要求,委婉地提出分开设营而已。札木合的部族是蒙古部的一个强大部族,经过多年的发展,估计当时的马群会相当多;铁木真在札木合的协助下,刚刚收集了一些百姓,这些百姓长期寄人篱下,不可能十分富足,大概马群不多,只有一些羊群。札木合感到在一起扎营,对双方都不太方便。说明这个情况,采取一些措施,也未尝不可。但札木合用隐晦的语言,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使人摸不着头脑;孛儿帖也不求甚解,随意猜测,于是这句话变成了铁木真与札木合分裂的导火线。
当然,一言之差只会引起一时的误会,而不应造成终生的冲突,铁木真与札木合的分离应该有更深刻的社会原因。札木合身为异族血统的后裔,尽管他具有卓越的才能,也收集了大批部众,但蒙古各部贵族并没有拥立他为蒙古部的可汗。而铁木真却是名副其实的出身纯洁的蒙古人,是历任蒙古可汗所在的黄金家族的后裔。在对蔑儿乞的战争中,铁木真已初步展示出自己的政治见识和军事才能。这次战争的主力虽然是克烈部和札答兰人,战争的总指挥也是札木合,但这次战争的胜利却大大提高了铁木真在蒙古部民中的威望。在战争过程中,札木合曾替铁木真收集了乞颜部的一万名百姓。战争胜利后,不仅乞颜部原来的部众、属民、奴隶纷纷回到铁木真手下,“漫散了的百姓”很快得到了收集。而且不少其他部落的百姓、奴隶也争先恐后地投靠铁木真。“两雄不并立”,希望争当草原霸主的札木合,自然对铁木真急切地收聚部众存有戒心,而雄心勃勃的铁木真自然也不甘心于永远寄人篱下。因此,信誓旦旦的安答关系,经受不住现实利益的考验,这才导致了铁木真与札木合的分离。
铁木真根据孛儿帖的建议,通知自己的部众不要就地下营,而要连夜前进。铁木真的移营队伍很快进入了泰赤乌部的驻地。泰赤乌部以为铁木真前来袭击,从贵族到部民都大惊失色,赶紧收拾车帐,连夜逃跑,向着铁木真相反的方向,与铁木真的队伍交错而行,陆续投靠了札木合。在泰赤乌氏的营盘中,丢下了一个名叫阔阔出的小男孩。铁木真的部下将他送给了诃额仑兀真,这就是额诃仑的第二个养子。
一山不容二虎,羊、马不能同牧。离开札木合单独设营,这在铁木真的发展史上是一件大事。自从也速该死后,铁木真一家一直在艰难流离中苦度岁月,夺回孛儿帖的战争虽然为铁木真时来运转提供了契机,但栖身于札木合帐下也不会有太大的作为。而铁木真离开札木合单独设营,实质上就是摆脱了对札木合的依附,开始形成一支独立的力量。当时,跟随铁木真、离开札木合的不仅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和奴隶,其中还有四十几位有影响、有能力的人物,他们来自二十七个氏族和部落,除少数人属于铁木真的近亲—蒙古—孛儿只斤—乞颜氏之外,其他人有的属于蒙古部的其他氏族,有的属于蒙古部以外的其他部落,比较著名的有者勒蔑的弟弟速不台、巴鲁剌思氏的忽必来等。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以及后来的者别,是成吉思汗时的四员虎将——号称“四狗”,与博尔术、木华黎等“四骏”(四杰)名扬中外。古代蒙古人认为“狗为忠臣,马为伴友”,故用“四狗”“四骏”形容当时的忠臣和勇将。甚至泰赤乌氏的赤勒古台、塔乞兄弟,札木合的族人豁儿赤、阔阔出思等也“弃暗投明”,分别离开了铁木真的对手泰赤乌氏和札答兰氏,投到铁木真帐下。不久,一些有名望的乞颜氏贵族也离开札木合,投靠了铁木真。他们是合不勒汗的长支主儿乞氏的撒察别乞、泰出,忽图剌汗之子拙赤罕和阿勒坛,也速该的哥哥捏坤太师之子忽察儿别乞,也速该的弟弟答里台斡惕赤斤等。这些人在拥立铁木真称汗以及后来统一蒙古草原、南征、西征的斗争中都发挥了重大作用,在成吉思汗的八十八功臣中占去了二十几个名额,超过了四分之一。应该承认,这是蒙古史上一次大规模的人才流动,它为铁木真的成功铺下了一块奠基石。
铁木真团结了各部首领,率领自己的属民百姓,从斡难河中游的札木合营地,迁回到昔日的驻地——怯绿连河上游的桑沽儿小河边,在合剌主鲁格小山下的阔阔纳浯儿安营驻牧。
二、乞颜部的可汗,粗具规模的汗国
铁木真刚刚离开札木合单独设营,为什么会有大批部众、几十位首领同时投靠铁木真呢?这不仅与札木合、铁木真的出身有关,而且与他们的能力和表现有很大关系。日本学者村上正二在《征服王朝》一文中说:“对于这种骑马战争能够发挥作用的,是骑士或统率者个人勇武和机略。因此有正确的射击技术的骑士团的首长是战场上的风云人物,是部族内的英雄。尤其部族间的战争拖久了,在全体部族间期望有英雄出现时,如果真有一个英雄登场能够按照部族的期望而带来胜利,则不仅仅成为部族内的英雄而已,也会成为新的权力者,这在游牧部族社会里也是自然的趋势。”铁木真正是这样一个英雄人物。他的“英勇果决”,他的政治家、战略家的气魄,在与蔑儿乞的战争中已经显示出来;在与札木合一起驻牧的一年多时间里,各部首领及部众对铁木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于是他的威望日增,逐步受到更多的人们的尊崇。出身于巴阿邻氏,与札木合血缘关系很近的豁儿赤之所以离开札木合、投靠铁木真,就是因为他经过认真观察,发现了只有跟铁木真走,自己才有光明的前途。
就在铁木真离开札木合的第二天早晨,铁木真一一慰问了投靠自己的各部首领,当他看到豁儿赤的营盘时,又惊又喜,他一方面热烈欢迎豁儿赤的到来,但同时也感到不可理解。豁儿赤则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意,他说:我本是圣祖孛端察儿掳来的妇人所生的后代,是与札木合同母而异族的人。札木合之祖是札只剌歹,是异族血统的人;我的祖先是巴阿里歹,是圣祖的后代。我本不该离开札木合,但有位神人向我托梦,使我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的去向。我梦见一头草黄色的母牛,绕着札木合转来转去,一头触向札木合的房车,又向札木合撞去,折断一角,变成了一头斜角牛,面向札木合一边扬土,一边大吼大叫:“还我角来!还我角来!”这头斜角犍牛,驾起那辆房车,跟在您的身后,沿着大路边吼边跑。这是什么意思呢?还不是天地相商,令您铁木真做国主吗?那头牛已经载国来了。神灵让我目睹了这件事,让我来向您通报。您将来做了国主,用什么来报答我这个报告好消息的人呢?怎样使我快乐呢?
豁儿赤绘声绘色地叙述他的梦中所见,铁木真和周围的将士们也都听得十分入神。当时,蒙古人信奉萨满教,对所谓“神”的启示多数人都深信不疑。铁木真自然也希望利用神权给自己的事业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增加一点“人世间以外”的助力。尽管豁儿赤的梦中所见可能有不少是他自己的编造,但他却是第一个提出让铁木真做国主的人,又是借用了神的权威,这势必在广大部民中形成一种舆论,有可能使铁木真顺利地登上可汗的宝座。因此铁木真越听越兴奋,当听到豁儿赤向他提出交换条件时,铁木真不假思索,顺口答道:“我真个做呵,教你做万户。”我果真做了国主,封你为万户。“万户”即统治一万家牧民的高官,率领一支万人大军的统帅,相当于汉族的万户侯、元帅之类。但豁儿赤并不以此为满足,说:“我告与你许多道理,只与个万户呵,有甚么快活。与了我个万户,再国土里美好的女子,由我挑选三十个为妻。又不拣说什么言语,都要听我。”他不仅希望铁木真封他为万户,而且希望允许他自娶国中美女,使他成为有三十个妻子的人;甚至要求铁木真对他言听计从。豁儿赤以所谓神的启示宣传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也说出了那些投靠铁木真的人们的共同愿望,希望铁木真成为蒙古族的“国主”,率领他们统一天下,自己也变成一个有权有势的人。铁木真感到豁儿赤的南柯之梦对自己建国称汗将会起到巨大的宣传作用,因此就满口答应了豁儿赤的要求。
乞颜氏的各支贵族在这时投靠铁木真,与这种斗争形势也有很大关系。据《蒙兀儿史记》记载:“蒙兀自忽图剌以后,可汗之号中旷莫敢居。诸部离析,各自为长,国势不振者数十年。至是思择共主,以听约束。于是阿勒坛、忽察儿、薛扯别乞等会议,共推铁木真为汗。”在旧蒙古兀鲁思的贵族联盟破裂以后,乞颜氏各部也随之分崩离析,“国势不振”。他们虽然各自拥有一圈子百姓,但已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只能依附于更强盛的泰赤乌氏和札答兰氏。为了重整乞颜氏的旧业,这些乞颜氏的贵族们都“思择共主”,但由于他们的势力不相上下,其中没有一个比较杰出的人物,因此在也速该死后二十多年中,一直没有推举出一个“共主”来。这时,也速该的儿子、年轻的铁木真异军突起,不仅仅取得了一次惊人的胜利,而且逐渐聚集了大批的属民百姓,聚集了一支强有力的那可儿集团。这些蒙古乞颜氏的贵族们,好像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颗启明星,于是协商:“共推铁木真为汗。”
当时,答里台斡惕赤斤、阿勒坛、忽察儿、撒察别乞等,分别为铁木真的亲叔、堂叔和族兄,属于贵族中的长辈。因此,“铁木真次弟让答里台斡惕赤斤及阿勒坛、忽察儿、薛扯别乞,四人者皆不敢当,遂相与誓于铁木真之前曰:‘今者众议签同,奉汝铁木真为汗。’”从以后的事实看,这些蒙古贵族并不像豁儿赤等人那样真心诚意地推举铁木真做“国主”,而是企图把这位名望尚不太高却拥有相当实力的人物当做可供利用的工具,企图借助他的力量去掠夺更多的财富和奴隶。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们当众对天盟誓:
若铁木真为罕(汗),
俺愿为先锋赴彼众敌,
与汝将美女艳妇宫帐来!
愿将异国之妍妃、美姬,
与汝将好臀节之良骥来;
猎彼狡兽也,
俺愿为汝先驱而围之,
一并挤彼猎物之腹乎!
俺愿为汝取崖中猎物,
一并挤猎物之足乎!
于争战之日也,
若夫违汝号令,
可离散俺家业妃妻,
弃俺黑头于地而去!
于太平之日也,
若夫坏汝成命,
可流散俺人夫妻子,
弃俺于无主地而去!
这篇誓词反映了当时漠北地区各兀鲁思的君臣关系:君主由贵族协商拥立,贵族要为君主效劳,无论狩猎还是作战,都要绝对服从君主的意志,它标志着贵族的松散联盟向君主专制国家的过渡。尽管这种旧式贵族之间的盟约与那可儿对主人的从属关系不尽相同,但其中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即制定了进行掠夺战争的方针,希望君臣合力,在以后的战争中去争取“艳妇宫帐”“美姬”“良骥”,用暴力去夺取荣华富贵。
从此,铁木真由一个受苦受难的孤儿,一跃而变为乞颜部的可汗。《蒙古秘史》《元史》等都未记载铁木真称汗的年代,只有蒙古人撒囊彻辰的《蒙古源流》记载为己酉年,即1189年,当时铁木真刚二十八岁。但从《秘史》记载的其他事件看,铁木真被推举为乞颜氏的可汗,发生在铁木真脱离札木合、单独设营后不久,即迁徙到桑沽儿小河边之后。而铁木真与札木合一起驻牧,只有一年多时间。因此,这件事距离对蔑儿乞的战争,距离铁木真的长子术赤出生的日期不过有二三年左右。察合台后王在一个碑文中曾记载说,察合台出生之年正是铁木真第一次称汗之年。察合台为铁木真第二子,他出生肯定在窝阔台出生的1186年之前,术赤出生的1181年或1182年之后。因此可以推断,铁木真第一次称汗不是在1189年,而是在1183年至1184年之间。贾敬颜先生在《关系成吉思汗历史的几个问题》一文中已对此进行了详细考证,认为:“成吉思汗做蒙古一个部落的首领的时间在公元1183年或1184年,再往前推,则不得超过1181年或1182年。”亦邻真先生也认为铁木真“被一些贵族推戴为汗”,“这大约是12世纪80年代初的事”。我认为这两位老先生言之有理,故未采用“1189年”之说。
铁木真被推举为可汗以后,马上着手建立和健全政权机构。他首先封设了各种官职,分别执掌各种事务:其中有“火儿赤”,又译豁儿赤、货鲁直、忽赤,意为“佩带箭筒者”,即佩带弓箭侍卫于可汗左右的人;“云都赤”,又称温都赤、兀勒都赤,意为“带刀者”,即佩刀侍卫可汗之人;“博儿赤”又译宝儿赤、卜儿赤、博儿赤、保兀儿赤、保儿赤,意为“司膳”“厨师”,即司厨和管理饮膳的人;“火你赤”,又译豁你赤,意为“羊倌”,负责牧放羊只者;“阿塔赤”,又译阿黑赤、阿里塔臣,意为“管骟马者”,即专管驭马的人;“阿都兀赤”,即负责牧马的人。此外还有掌管修造车辆、房子的木匠“抹赤”,总管“家内人口”者,掌管征讨、巡警事务者,负责惩治盗贼者以及专门充当使臣的官员。《元史·百官志》记载说,铁木真创建的蒙古汗国是个游牧之国,“部落野处,非有城郭之制,国俗淳厚,非有庶事之繁”。这说明,蒙古汗国的政治经济制度不像中原的封建王朝那样复杂,但它也已经初步具备了国家政权的雏形,从生产到生活,从畜牧业到手工业,从对内管理到对外联络,从军队到侍卫,以及民事的处理等,均已有专人负责。所有这些职位都是根据实际需要设置的,它说明,当时蒙古的游牧业已相当发达,分工已经很细,手工业也有了一定发展,政权机构也已粗具规模,并在逐步完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蒙古乞颜部汗国,虽然“非有庶事之繁”,但它的政治、经济设施也并非十分简单的。
为了进一步加强可汗的权力,实行统一管理,铁木真还特别委任博儿术、者勒蔑为众官之长,对他们说:“我以前无伴当时,您二人首先与我做伴。我心里不忘了。如今与这众人为长着。”由自己的亲信统率百官,执掌朝政。
铁木真分派担任各种官职的人,除了他的弟弟之外,几乎都是出身于奴隶或属民,他们是铁木真忠实可靠的那可儿,是铁木真真心诚意的拥护者,因此铁木真对他们信任备至,敢于对他们放手使用。“你众人离开了札木合,想着来我跟前,若天地保佑呵你老的命,久后都是我吉庆的伴当”。“说着都委付了”。而这些那可儿也甘愿为铁木真效劳尽忠,愿意为铁木真的事业献出自己的一切,正如速不台所说:“我如老鼠般收拾,老鸦般聚集,盖马毡般盖护,遮风毡般遮挡。”他们不像旧贵族那样具有显贵的族望和拥有众多的百姓,也不像氏族、部落首领那样分别管理本部落事务,而是由可汗直接任命的分管各种事务的各类官员,因此他们可以同铁木真保持一致,绝对服从铁木真的指挥和调遣。铁木真这样来建立自己的政权机构,实质上是用封官授职的官僚制度代替了各部贵族垄断政治权力的制度,用统一的君主集权代替了各部贵族的分部统治。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组织措施,它对后来铁木真的强大起了巨大作用。
第二节 新政权的挫折——十三翼之战
铁木真被推举为乞颜部的可汗,这在蒙古草原来说也是件大事。根据当时的礼节,需要派出使者向同盟者通报,汉族人称为“告即位”,目的是获得同盟者的承认与支持。铁木真的使者答孩、速格该首先来到土兀拉河的黑林,向克烈部的脱斡邻勒罕报告了铁木真称汗的情况,脱斡邻勒罕由衷地高兴,对使者说:“立吾子铁木真为罕,甚是。汝蒙古岂可无罕而居。其勿毁汝此议,其勿解汝此盟,勿撕汝衣领可也。”意思是说,你们推举我儿铁木真为可汗,实在是太好了。你们蒙古部哪能没有可汗呢?希望你们不要违反立汗时的协议,不要自己毁坏盟约,不要撕毁你们的衣领。当时草原人把各部的首领比喻为“衣领”,衣服有领,就好比部族有汗。脱斡邻勒罕希望蒙古贵族真心诚意地拥戴铁木真,而不要中途变卦。在当时的蒙古草原上,克烈部是个举足轻重的大部,乞颜部的其他贵族之所以推举年轻的铁木真为可汗,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铁木真是脱斡邻勒罕的义子,强大的克烈部是铁木真的后盾和靠山。
与此同时,铁木真派阿儿孩合撒儿、察兀儿罕二人为使者,“告即位”于札木合。札木合的反应与脱斡邻勒罕正好相反,他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对铁木真的怨恨和忌妒。因为在铁木真称汗以前,蒙古部的大权掌握在札木合手里。自从打败蔑儿乞后,许多部众先后离开了札木合,投靠了铁木真。如今铁木真又被推举为乞颜部的可汗,这岂不是与札木合平分秋色、分庭抗礼吗?札木合怎能不忌恨、不气愤呢?他既恨铁木真分道扬镳,又恨乞颜氏的贵族们不辞而别,更恨铁木真称汗称雄。札木合气不打一处来,对铁木真的使者说:请你们转告阿勒坛、忽察儿二人,他们为什么像两只公羊一样,在我与铁木真安答之间戳腰刺肋、挑拨离间呢?当安答与我同处而未离时,他们为什么不立铁木真为汗呢?如今推举铁木真为汗,究竟居心何在?阿勒坛、忽察儿二人应该实践自己的诺言,使我的安答心安位稳。希望他们好好做安答的伙伴。说完,就把铁木真的使者打发走了。铁木真的使者不敢当面顶撞札木合,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去向铁木真复命。
不久,一个意外的事件发生了。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的牧地,与铁木真的部下拙赤答儿马剌的牧地相邻。绐察儿抢走了拙赤答儿马剌的马群,拙赤答儿马剌不能容忍这种欺侮,独自一人骑马追赶。日落西山时,赶到马群旁边。拙赤答儿马剌伏身在马鬃之间,一箭射中了绐察儿,砍断了他的腰脊,“取其马群而还”。正是这件事,成为十三翼之战的导火线。《史集》的记载与《秘史》大同小异,只是说迭兀儿—答察儿想驱走拙赤—答儿马剌的马群,“〔这件事〕被拙赤—答儿马剌得知了”。他“躺在马群和畜群中间。迭兀—答察儿刚向〔牲畜〕走近来时,拙赤—答儿马剌一箭射杀了他。因此,札木合薛禅和成吉思汗结了怨”。
《蒙古秘史》记载说:“札木合因为射杀他弟绐察儿,领着他一种,并十三部,共三万人,越过阿剌兀惕土儿合兀的岭,要与成吉思汗厮杀。”按《亲征录》和《史集》的说法,这十三部主要包括:札答兰部、泰赤乌部、弘吉剌部、合答斤部、朵儿边部以及塔塔儿部等。
当时,“成吉思汗却不知道他们的阴谋诡计。幸好泰亦赤兀惕部里有个名叫捏群的亦乞剌思部人,因为他的儿子孛秃在成吉思汗处服务,他的心向着成吉思汗”。他“通过两个八鲁剌思部人木勒客与脱塔黑,将敌人的阴谋诡计和意图报告了成吉思汗”。
当时,铁木真驻牧于古连勒古山。“成吉思汗获悉了这个情况,马上组织起〔自己的〕军队,并〔将这个情况〕通知了拥护他的友盟部落和氏族。〔全体〕集合起来后,按照万、千、百人点数,总共是十三个古列延”。“古列延”原意是指游牧时驻扎的营地,在这里是指按环形分布的军队,分十三古列延即分为十三营、十三翼迎战,因此,《元史·太祖本纪》说:“大集诸部兵,分十有三翼以俟。”
关于十三翼的组成,中外蒙古史专家都有考证,韩儒林先生写了《成吉思汗十三翼考》,伯希和等著《圣武亲征录注》也专门考证了这一问题,本田实信也曾写过《论成吉思汗的十三翼》。十三翼的划分大致如下:第一翼是铁木真的母亲诃额仑统领的亲族、属民、养子、奴婢和属于她个人所有的人们;第二翼是铁木真直属的部众,包括他的那可儿和护卫军(怯薛),是全军的主力;第三翼至第十一翼都是乞颜氏各贵族所率领的族人和属民,其首领包括撒察别乞、泰出、答里台斡惕赤斤、忽察儿、拙赤罕、阿勒坛等;第十二、十三翼由来附的旁支尼伦氏族人组成。这就是当时乞颜氏兀鲁思的全部人马,虽然铁木真和他所统领的那可儿集团居于核心地位,但还不占优势。十三翼的全军兵数,《秘史》说是三万人,《史集》《亲征录》则未说人数,也有人说仅一万三千人。
据《圣武亲征录》记载:“军成,大战于答兰版朱思之野,札木合败走。彼军初越二山,半途为七十二灶,烹狼为食。”“答兰版朱思”《秘史》作答兰巴勒主惕,《史集》作答兰—巴勒渚思,意为“七十沼泽”,其地位于今蒙古国鄂嫩河支流臣赫尔河附近。关于十三翼之战的结局,《史集》《亲征录》《元史·太祖本纪》记载相同,都是说铁木真打了胜仗。但《蒙古秘史》的记载却完全相反,说铁木真被札木合所迫,退入了斡难河的哲列捏狭地,即败退到一个狭长地带据守。当时札木合和泰赤乌等部力量强大,铁木真刚刚被推举为可汗,札木合实行突然袭击,铁木真属于仓促应战,军队是临时凑集的,他联合的各家贵族又都各怀异志,因此铁木真不可能一举战胜札木合的三万骑兵,说铁木真主动退军据守,可能更符合实际。《史集》《亲征录》和《元史》的作者大概是为了证明成吉思汗的英明伟大,故意掩盖了这次战争的退却和失败。
关于札木合“半途为七十二灶,烹狼为食”,各书的记载也大有出入。《史集》说,成吉思汗战胜札木合后,驻扎在河边的大树林中,“下令在火上架起七十个锅,在锅里将被他抓住的作乱的敌人〔活活〕煮〔死〕”。在这里,“烹狼”变成了煮人,“七十二灶”变成了“七十个锅”,札木合也变成了铁木真。铁木真在以后的征伐中确实是杀人不少,用七十口大锅煮死一些俘虏也是可能做到的。但当时他刚刚兴起,不适宜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对付周围的部落;而且他打了败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赶紧退却还怕来不及呢,哪里可能抓到那么多俘虏,哪有机会让他从容不迫地在大树林中煮人肉吃呢?
《蒙古秘史》的记载与《亲征录》和《史集》都不相同,其中说札木合得胜而归,“具釜七十,以煮赤那思之王子每(们)”。“赤那思”蒙古文含义为“狼”,赤那思之子因此被说成“狼子”。但《亲征录》等书的解释也有明显的矛盾,既然说札木合打了败仗,逃跑都怕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组织围猎?即使围猎,各种野兽都可能猎获,怎么偏偏捉到那么多狼,难道其中就没有一只狐狸、野兔或其他野味?即使说碰上了几个狼群,其中也应是既有老狼、大狼,又有小狼,既有公狼,又有母狼,怎么可巧都是清一色的“狼子”呢?难道狼也有托儿所、幼儿园不成?因此这种解释很难令人信服,未免过于牵强附会。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的作者认为:“赤那思”即捏古思(努古思),是泰赤乌部的一个氏族,后来归于札木合麾下,最后又投靠了铁木真。札木合和泰赤乌氏贵族对他们恨之入骨,因此当铁木真败走后,被捕的捏古思氏王子们才受到了这样残酷的处置。札木合“烹狼为食”应为札木合煮捏古思氏的王子们为食。同时,札木合“又斫断捏兀歹察合安的头,马尾上拖着走了”。
札木合如此凶惨地对待自己的胞族和过去的部众,引起了其他部众的不满,许多人纷纷离开札木合,投到铁木真帐下。《秘史》说:“札木合回了后,兀鲁兀惕种的主儿扯歹,与忙忽种的忽余勒答儿,各引着他一族,离了札木合,太祖行来了。又晃豁坛种的蒙力克也引着他七个子来了。”兀鲁兀惕、忙忽惕是蒙古族中战斗力最强的两个氏族,主儿扯歹即《元史》上所说的术赤台,忽余勒答儿即《元史》中的答畏儿,他们后来成为成吉思汗的两员勇将。而蒙力克本是也速该临死时的托孤之臣,后在札木合处游牧,这时也离开札木合投靠了铁木真。这些人的归附对铁木真统一蒙古草原发挥了重大影响。
甚至包括泰赤乌部的属民这时也对泰赤乌贵族日益不满,因为那些贵族骄横跋扈,无法无天,经常抢掠他们的车马,夺其饮食。与此相反,铁木真却尽可能地笼络人心,争取属民。《元史·太祖本纪》和《史集·成吉思汗本纪》专门叙述了照(昭)烈部来降、效忠于成吉思汗的经过,《史集》说:“照烈惕部的住所在成吉思汗禹儿惕的附近。有一天,他们全体一起出去打猎。他们在横亘在大草原中间的名叫斡札勒—札勒马黑的山岭上举行围猎;成吉思汗的兀秃,即狩猎中心和他们靠拢,围猎〔圈〕就合拢到了一起。狩猎进行得很得手,他们说道:‘我们就在这儿同成吉思汗一起过夜吧!’他们共有四百人。由于他们没有带锅和食粮,有二百人回自己的住所去了,二百人同成吉思汗一起在这里过夜,成吉思汗下令将他们所需要的锅和粮食给了他们,第二天又进行了狩猎。〔成吉思汗〕分给他们的猎物超过了他们应得的部分。”因此,“他们对成吉思汗不胜感激,便说道:‘泰亦赤兀惕部将我们扔在一边,不理睬我们。过去成吉思汗同我们没什么交情,却厚待我们,给了我们这些礼物。他〔真〕是关怀〔自己的〕部属和军队的〔好〕君主。’”他们认为,泰赤乌兄弟“无人君之度。有人君之度者,其惟铁〔帖〕木真太子乎”?于是照烈部的酋长玉律把阿秃儿率领他的部族投靠了铁木真,对铁木真说:“我们就像成了没有丈夫的妻子,没有主的马群,没有牧人的畜群!长母的儿子们正在毁灭我们!为了你的友谊,让我们一起去用剑作战,去歼灭你的敌人!”铁木真对他们表示热烈欢迎,说:“我像个睡着的人,你拉扯我的额发唤醒了我!我坐着〔动弹不得〕,你从重负下拉出了〔我〕,使我能够站立起来。我要尽力来报答你。”尽管后来照烈部的首领又背叛了铁木真,但照烈部及其他各部的属民百姓却纷纷来到铁木真身边,他们说:“泰亦赤兀惕的异密们平白无故地压迫、折磨我们,铁〔帖〕木真太子却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让给〔我们〕,从自己骑坐的马上跳下来〔将马〕让给〔我们〕,他是个能为地方操心,为军队操心,将兀鲁思好好地掌管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