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农耕年华 作者:沈成嵩,王喜根 著


由南向北的麦收已近尾声。

金黄色麦浪里,成百上千的收割机在吞穗吐粒,它们现在是麦收时节的主角了。

早先麦收的画面上,少不得关中平原的“麦客”,以及他们手上那张银晃晃的镰刀。

“四月小满,黄穗在田。”农人心目中,开镰是件神圣的事情,凭一柄弯镰,落一地汗水,多少仓廪足。

其实在古希腊神话中,镰刀也早就是“丰产之神”克洛诺斯的标志。

用镰刀和铁锤绣在中国共产党的党旗上,作为工农象征,应该说主事者是动了脑筋的。

镰刀在农耕文明中,是农民劳作的主要生产工具,它可割可剐,可钩可削,可砍可斫,可挑可劈,用途非常广泛。

从娃娃下田割猪草,到巧媳下园挑青菜;从青壮年上山砍柴,到老年人在家前屋后修树枝,都要使用到各种式样的镰刀,那锯齿镰、月芽镰、平刃镰、长柄镰、小铲镰等等,在镰刀家族里,据说有百多种。

我在基层工作时,曾结识一位打柴的朋友。他每天头遍鸡叫就起床,把镰刀磨得能照见人脸,吃罢早饭,在怀里揣几个热山芋,就踏着晨霜和朝露,扛着扁担和绳子上山砍柴了。

不管山高路远,他总能在人迹稀少的大山深处,割回一担担红茅山草。手里那把长柄镰刀,非常擅长“吃草”:在他奋力手舞时,只听嚓嚓嚓嚓,银光闪处,一堆堆、一丛丛山茅草纷纷倒地,顺手三划两划,用山藤一捆一扎,就是一个捆得结结实实,齐刷刷、圆滚滚、胖乎乎的草捆子,用脚一踢就顺势滚下山坡。

砍、拉、削、舞、斫……镰刀在他的手里,简直就是一个吃草器、割草机。

听这位割山草的能手说,他手里这把镰刀救过他两次命。

一次是在一个风雪夜之后,他在山崖上砍柴,突然脚下一滑,一脚踩空,竟从山崖上跌落下来,他吓昏了,耳畔只听呼呼风响,但他一个劲地挥舞手中的镰刀,也该他命不该绝,碰巧让他钩住了长在半山腰上的一棵松树,他使劲吊住镰刀,爬上了松树,然后撕碎身上的衣服,搓成绳子,慢慢地系下山来。

另一次是他在荒山割草行走间,猛地觉得后面有一个人搭上了他的肩膀,从太阳光照的影子里,他发现了一条拖在后面的长长的尾巴。

他知道遇见了凶狠的狼。这时绝不能回头,一回头狼就会顺势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他不紧不慢地走着,猛地向背后砍上一镰刀,恶狼“嗷”地一声惨叫,留下一摊血迹,转身就逃,“哪里走!”山里人一个飞镰斫去,把狼头砍下来半个。

这把镰刀从此成了他的好兄弟、好伙伴。临终,他吩咐家人将镰刀伴自己一同入墓。

开镰是件辛苦事。白居易有“观刈麦”的田园诗说:“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复垅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向田去,丁壮在南岗;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昔夏日长。”好一幅全家老少忙麦场的夏收图。

开镰,也是农人盛大的节日。面对着黄澄澄、翻滚滚无边的麦浪,人们拿着镰刀,来到丰收的田边,习惯地摘下一两个麦穗,然后用手一搓,嘴一吹,两手一上一下一扬,一粒粒光闪闪饱绽绽的麦粒就在手掌中跳跃,放进口,慢慢咀嚼,那芬芳、青香的气息就摄入人的五脏六腑,香甜,更醉人。

好的刀手,用镰刀割麦子,如春蚕噬叶,风卷残云,一斫就是一大块,一拖就是一大片,割得快、割得齐,麦椿短,不带泥。

镰刀上像是长了眼睛,在收割净的麦垙上绝不遗下哪怕是一株两株田角地边的短穗小穗。一趟割到头,身后就留下一个个或立、或卧、或倒或仰的麦捆子,像是“麦娃”们在蓝天白云下翻筋斗、叠罗汉。

镰刀正逐渐被收割机取代,但开镰时节的劳动场面,依旧是值得珍存的一帧美丽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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