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钦察汗蒙哥登大位 忽里台四爷立头功
公元1248年3月,在南方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而蒙古草原的冰雪仍在苟延残喘,却终无法摆脱融化消散的命运,就如同贵由大汗的生命一样走到了尽头。当大汗溘然长逝的消息从遥远的横相乙儿传来的时候,他的大妃斡兀立海迷失正在忙着指挥侍女们更换大帐里的炭盆。
海迷失说:“这两年的炭可是越来越差了啊,烧起来这屋里都是烟,造办处都做什么去了!?”
底下的下人丫鬟、侍女统统不敢接话。海迷失的贴身侍女苏布得连忙上前陪着笑脸说道:“汗大妃,您也别生气,我已经叫人去换了,这回准保没烟。”苏布得说着就把刚刚笼好的手炉塞进了海迷失的怀里。由于炭盆太烫,一个小丫头不小心没有端稳,把一盆火炭打翻了。小丫头吓得当场呆立。海迷失当时就柳眉倒竖,苏布得见状连忙对下面的小丫头佯装呵斥道:“还不赶快去叫人来收拾,愣着做什么!”海迷失却没有等小丫头反应过来,就上前两步,伸手在小丫头的脸上使劲一拧,丫头的脸登时就红肿起来。
海迷失手里笼着暖炉,大骂道:“养着你们这群奴才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这个时候有下人通报说道:“大汗的近侍有急事通报。”通报的人还没有走出海迷失的大帐,一名蒙古军校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一见到海迷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边哭边说道:“汗大妃,贵由大汗仙逝了!”
海迷失很生气这个近侍的冒冒失失,不经通传就私闯大帐,想要教训他一顿,话还没有说出口,近侍的话却让她手里的黄铜福寿雕花暖炉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带着火星的木炭溅落在羊毛地毯上,刹那间就将这块昂贵的地毯烧焦了几个洞。侍女们纷纷扑上前来,扑火的扑火,收拾暖炉的收拾暖炉,苏布得连忙将已经呆住了的海迷失扶到炕上。一屋子的人都哭了,但是海迷失的眼泪却直在眼眶中打着转,就是流不下来,她两眼发直,一语不发。这可把苏布得吓得不轻,一叠声的叫唤着:“汗大妃,汗大妃,您倒是哭出来啊,不然会憋出病的!”苏布得的呼唤并没有让海迷失回过神来,她愣愣的,整个人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苏布得强作镇定,吩咐小丫头:“快去把御医叫来。”小丫头连忙领命去了。整个寝宫一片混乱。
这时贵由大汗留在哈剌和林的近臣、号称“草原之狐”的阿蓝答儿来了,他拉住苏布得:“汗大妃呢?”
苏布得:“大人,你可来了。汗大妃听说了大汗驾崩的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说着苏布得引着近臣阿蓝答儿就来到海迷失跟前。
海迷失看着阿蓝答儿,有气无力地说:“当初我们费尽心机得来的汗位,没想到贵由这个短命鬼只干了三年就走了。草原之狐,天塌了,你说该怎么办?”
阿蓝答儿跪倒在地,语气沉重地说道:“汗大妃,您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大汗刚刚驾崩,他的身后事还要等着您去料理,还有汗位,很多人更是虎视眈眈啊。汗大妃,请您马上根据祖训,学习乃马真皇后,开始听政监国!”此时,海迷失的两个儿子打闹着跑了进来,两个人谁也不让地撕打着,接连撞翻了大帐的摆设,两个人吵吵嚷嚷地直让海迷失评理。海迷失见这两个不争气的孩子,怒道:“你们父汗都没了,你们还在这里无理取闹。”
两个王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成了没爹的孩子,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阿蓝答儿的一席话,加上孩子们惊慌不已的哭泣声,让海迷失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就像一头迫不及待地要保护幼仔的母兽。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一幕了。
现在的海迷失称制已经满三年。按照大蒙古国的传统,长王拔都要在他的遥远的钦察汗国草原上召开大蒙古国的忽里台大会,正式推举新的大汗。虽然她曾坚决抵制过这次忽里台大会的召开,但是她们窝阔台一系的所作所为显然是螳臂当车。因为,从成吉思汗一建立大蒙古国时就规定:先一任大汗去世以后,凡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子孙都有资格接位,这既可以按照蒙古族幼子守产的传统,也可以按照选贤选能选功的原则进行。但到底按照哪条原则,由谁继承汗位,最终要由大蒙古国的忽里台大会决定,而大蒙古国的忽里台大会,则要由年岁最大的亲王——亦即长王来主持召开。
海迷失手里拿着来自钦察汗国的文书,她正琢磨不定到底要不要去呢,于是叫来了阿蓝答儿一同商议。
海迷失说:“拔都又要召开忽里台大会了,催我去呢。你看怎么办?”
阿蓝答儿:“当然去了。”
“为什么?忽里台大会为什么要在钦察汗国召开?”
“在哪里召开都一样,拔都是长王,他有权决定在哪里召开。我们这次去一定要让诸王站在我们这边。”
“可是贵由大汗和我的亲生儿子都太年幼,显然没有即位的条件。”
“您和贵由大汗的儿子虽幼,可是你们先父汗窝阔台的孙子并不都年幼啊。”
“你是说要保窝阔台一系的子孙接位。”
“对!”
“那我们要推举谁呢?”
“先父汗窝阔台曾有遗言,贵由亲弟弟阔出的儿子、皇孙失烈门可接他的位!”
“可是当时并没有遵从他的遗言立失烈门,而是立了贵由。”
“当初有当初的道理,现在有现在的道理。不管是贵由还是失烈门,反正都是窝阔台一系。现在立失烈门也不迟呀!”
阿蓝答儿说道:“汗大妃,此次忽里台大会,看来拔都一心投靠拖雷的儿子蒙哥了,虽说汗位并不一定被他们夺走,但是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啊!”
海迷失疑惑地问道:“什么两手准备?”
阿蓝答儿不答反问说道:“您说目前局势稳定吗?”
海迷失不屑一顾地说道:“当然不稳定了,这还用你问?所以我们要争取更多的人支持失烈门才对呀。不然等拔都一手遮天,真的让蒙哥登上汗位,局势已定,我们下场不知道要如何凄惨。”
阿蓝答儿高深莫测,笑着说道:“您这句话太对了。新汗即位,局势已定。”
海迷失焦急地呵斥道:“那你还在这里跟我卖什么关子,还不赶紧去争取更多的王室宗亲。”
阿蓝答儿说道:“王室宗亲们我都安排好了,这是一手。另一手我们现在立刻安排。”
海迷失被他说得引起了兴趣,追问道:“是什么?”
阿蓝答儿伏在海迷失耳边说道:“新汗即位,但是能不能坐稳是另一回事了……”
阿蓝答儿在海迷失耳边如此这般诉说一番,海迷失听得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只是这两个人笑得都是那么阴恻恻的。
另一边,唆鲁禾贴尼正等着四个儿子的到来。四匹骏马姗姗来迟,后面跟着一大队随从。马上端坐四个颜容肃穆的蒙古男子,当头一人的肩头蹲着一只硕大的猎鹰,顾盼生威,他就是在“长子西征”中打出威名的、号称“上帝之鞭”的拖雷的嫡出长子蒙哥;随后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十分惹人瞩目,只见他身着宝蓝色绸面长袍,衣领袖口镶着明黄的滚边,缀着黄铜扣子,头戴礼帽,脚蹬马靴,此人在三人当中不是最高大威猛,也不是贵气逼人,在他身上透显着一种蒙古人少见的,淡淡的书卷气息,因而更显得他与众不同英姿勃发。他紧握缰绳的右手上挂着一条镶金马鞭,那马鞭已然显得斑驳陆离,但镶金之处仍然黄澄澄地映着当天的日头。原来他就是当年成吉思汗怀中那个小男孩忽必烈,现如今早已长大成人,封王加爵了。按拖雷儿子的排行他是老四,按嫡出却是老二。第三人,方面阔口,目光沉稳,略厚的嘴唇勾勒出旭烈兀亲王不苟言笑的性格。他排行老六,嫡出老三。最后,闪烁着灵动的两只眼睛的正是排行老七,嫡出老四的最小的亲王阿里不哥。
唆鲁禾贴尼看着自己这人中龙凤的四个儿子,不由得面上挂着自豪的笑容。四人来到唆鲁禾贴尼面前,拜倒在地请安道:“母亲大人。”
唆鲁禾贴尼连忙叫儿子们起来,她笑呵呵地说道:“路上辛苦了啊。”
忽必烈首先说道:“母亲召唤我们前来,可是为了忽里台大会的事情?”
唆鲁禾贴尼笑道:“正是。你们都收到了拔都的文书了吧。”
阿里不哥抢先说道:“收到了。但是好像很多同族宗亲都不愿意去。因为太远了,忽里台大会都是在和林召开,现在却要跑到钦察去,就是我也有些不愿意去啊。”
唆鲁禾贴尼略感意外的微微的哦了一声。
忽必烈:“确实如此。长王说他的脚疾日益严重,每天都要人抬软轿才能出门。听说宗亲们都拒绝了,但是还派人送去了书面保证书,表示愿意遵行长王拔都的命令,一切唯他马首是瞻,保证不违反他赞同的事情。显然他们不愿意去钦察草原,但是又不愿意得罪拔都。”
唆鲁禾贴尼听罢,点点头,她笑着对阿里不哥呵斥道:“你们俩一奶同胞,差别却如此大。阿里不哥,很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尤其现在,汗位的争夺越来越紧急了。”
阿里不哥:“那怎么办啊?”
唆鲁禾贴尼:“依我看,你们马上回应拔都,表示一定亲自到钦察,出席忽里台大会。”
忽必烈说道:“嗯,这是我们拖雷子孙东山再起的重要时机!”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沉默着。忽必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兄弟,又看了看母亲。他说道:“依我的意思,选我大哥蒙哥。”
蒙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四弟,唆鲁禾贴尼也注视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忽必烈:“其实,我们想一下,现在能当大汗的人选有多少。察合台系的基本无人可以,窝阔台系的现在贵由的两个儿子年幼难堪重任,但贵由弟弟阔出的儿子失烈门却是一个竞争对手。拔都长王虽然也是汗位的竞争对象,但是他年事已高,有心无力。我们要争取他站在我们这边。”
唆鲁禾贴尼点头称是。
忽必烈:“可是,失烈门是有窝阔台遗命在身的。”
阿里不哥听得十分头大,抢过话头说道:“你就直说,大哥的机会大不大吧!”
忽必烈一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登上汗位,除了贤能武功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人脉!只要我们兄弟一心,推举大哥,再争取到大多数宗室亲王和朝廷重臣的支持,放手一搏,我相信定能成事!”
唆鲁禾贴尼赞道:“老四说得好。老六陪我留在和林后方,以防发生意外,你们仨都去钦察,人多势众,也好有个照应。就这么办!”
1250年6月的钦察草原,一派生机勃勃。碧绿的草场中,点缀着数座大小各异的帐篷,当中一座,洁白得就像羊绒,可以容纳百人。其余略小的帐篷分散在四周,整个营地彩旗飘飘,却掩饰不住偶尔从营地各处闪出的寒光,那里都守卫着长王拔都手下的亲卫兵。
与会的蒙古几大汗国和各路的王爷、大臣和将军们带着各自的随从进入了营地。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帐篷,随从们将亲王的随身物品搁进帐篷,这里就是未来几天乃是更久他们的落脚地了。因为选不出大汗的继承人的话,他们统统不能离开营地。
贵由大汗的汗大妃海迷失也在阿兰答儿的陪同下来参加这次忽里台大会,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海迷失并不情愿。
蒙哥兄弟三人也到来了,他们翻身下马,马上就有亲兵上前拉走马匹。蒙哥的猎鹰依旧站在他的肩头,顾盼间神采飞扬。
长王拔都似乎等候他们很久了,上前两步握住了蒙哥的手,蒙哥淡然一笑。拔都赞叹道:“蒙哥王弟,你的鹰还是训得这么好!我想整个草原都找不出比它还威猛的鹰了吧,哈哈哈!”
蒙哥听见他赞美自己的爱宠,十分满意但又谦逊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也就是这一个爱好,所以平时稍微用了点儿心,我还怕长王批评我玩物丧志呢。”蒙哥将鹰递给自己的养鹰人克薛杰,吩咐说道:“记得好好照顾。”
克薛杰说道:“是!大王,这一路之上,我们走失了几匹骆驼,我想去找回来,顺便放鹰。”
蒙哥朝他点点头,克薛杰带着鹰离开。
忽必烈微微拱手,向拔都致歉道:“拔都王兄,我们兄弟来迟,勿要见怪。”
拔都哈哈一笑,拍拍忽必烈的肩膀:“早就听闻老四颇有汉人风范,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啊。”
阿里不哥大喇喇地说道:“四哥就是这样子,老跟一些南边来的人混在一起,整天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蒙哥见阿里不哥出言不逊,连忙咳嗽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他笑眯眯地冲着拔都说道:“拔都王兄,我们快进去吧。”
拔都连声称是,拉着蒙哥的手走向了大帐。
一声炮响,暗流汹涌的忽里台大会开始了。
诸位王爷、大臣们相互礼让着进入大帐,看似大家互相谦虚,实际上暗地里都叫着劲。在大帐门口,两名卫兵威严但是客气地示意每一位进帐的亲王卸下武器。
卫兵说道:“各位亲王、大臣,长王吩咐,每人只能带一名亲随进帐,请让其余的随从都留在帐外等候。”
随从们都滞留在了帐外,他们基本都是各部族大小官吏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他们也都利用这段时间呼朋唤友,很会自己打发时间。
亲王们陆陆续续的都进入了大帐,卫兵将沉重的毡毛门帘放下隔绝了大帐与外界的联系。一些并没有资格参与忽里台大会的王氏宗亲,都焦急地等待着、争论着,等待着未来的大汗。
拔都对托雷一系的三个儿子显示出如此的亲厚,让在场的王室宗亲骚动起来。
某位宗亲:“你以为拔都自己不想当大汗?但是习俗就是幼子守产,拔都虽然贵为长王,但是他也就是当一辈子长王的命了。”
另一位宗亲:“你小声儿点儿。他自己当不上大汗,但是他肯定会推举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人当大汗,你看他跟拖雷一系走得这么近,术赤家族本来就跟拖雷一脉息息相关,这下子他们更要联手争夺汗位了。”
一直缩在后面的一位宗亲看自己并不被重视,于是抢着说道:“这你们就都不知道了吧。这里面起了最大作用的就是拖雷的寡妻唆鲁禾贴尼了。在她的教导下,拖雷的四个儿子不但实力强劲而且非常团结。更重要的是,唆鲁禾贴尼头脑清醒,她不像海迷失皇后那么坚决抵制忽里台大会,反而郑重地派出了自己的儿子们前来参加。对于拖雷家族表现出来的这种态度,拔都当然非常非常满意了,他不推举蒙哥推举谁呀?”
众人窃窃私语纷纷点头称是。
当然营帐里的情景,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在大帐中,每位王爷大臣的面前都摆着一张矮桌子,上面搁着烤牛羊肉和马奶酒。这让忽里台大会的气氛显得轻松一些,实则一触即发。拔都看着众位亲王剑拔弩张的样子,露出不屑的表情。而蒙哥、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却始终稳坐钓鱼台。蒙哥始终淡淡地小口啜饮着马奶酒。忽必烈则笑呵呵地看着其他快要打起来的宗亲们。
拔都用刀子敲了敲盛放着烤全羊的铜盘,铿锵的声音让大帐内安静下来。
拔都说道:“我的好兄弟贵由大汗在西征路上驾崩已经三年。三年来海迷失大妃临时称制,汗位始终虚悬。我并不想召开这次大会,但是身为长王,这又是我不能推卸的责任。我们的部族不能没有大汗,就像羊群不能没有头羊,今天我们必须推举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作为贵由大汗的继承人。我想这也是贵由大汗的遗愿吧。现在呢,各位亲王、宗王可以推举列位心中的大汗,我们再讨论这个人是否合适。不过,我们可以先听一下贵由大汗的汗大妃海迷失的意见,她现在是监国,很清楚汗廷各人的能力。海迷失,你先说一下吧。”
海迷失反问道:“拔都长王认为谁最合适呀?”
拔都镇定地说道:“我们蒙古习俗是幼子守产。但伟大的成吉思汗也留下规矩,每个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子孙都有资格接位,从众多子孙中选贤、选能、选功,这样贤、能、功具备的子孙便可继承汗位。所以成吉思汗遗命,令三子窝阔台继他为汗,而未立幼子拖雷。”
一位宗王站起来反驳道:“当年窝阔台如何得到汗位,人尽皆知,当年的忽里台大会上,选拖雷的人有多少,选窝阔台的人又有多少,你们年长的都是参加过的,应该知道。窝阔台之所以当上大汗,是因为拖雷再三推让。”
阿蓝答儿不紧不慢地说道:“能者居之,想来拖雷当年一定自认能力不及窝阔台先汗。”
阿里不哥听见别人对自己的父亲不敬,他年幼气盛,当时两条眉毛就竖了起来,忽必烈一把拉住他,悄声说道:“不要多生事端。”
阿里不哥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发泄似的喝光了面前的一大碗马奶酒,他俊俏的脸庞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酒气,瞬间胀得通红。蒙哥却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慢慢地割着羊肉。
阿蓝答儿看见他们兄弟俩的拉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讥讽道:“真沉得住气。”
忽必烈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来这里是听从拔都王兄的召唤,来商议新大汗的人选。至于先父和叔汗当年有什么过节,不是今日议题,我们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大人你也不想像上次忽里台大会一样,一关就是四十天吧。”
拔都接着说道:“好了,不相关的话都少说。既然海迷失问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贵由大汗升天,其子年幼,难堪重任,只能从别系藩王中选拔推举。我看拖雷之长子蒙哥最符合条件,各位意下如何?在所有的宗王中,只有蒙哥具备一个大汗所必需的秉赋和才能。他率领军队到各地作战,战功卓著,才智出众,被人称为战无不胜的上帝之鞭。”
拔都这句话一出,坐在大帐右侧的窝阔台一系们纷纷嗤之以鼻。
阿蓝答儿说道:“既然你们觉得忽查与闹忽年幼,那我推举失烈门继承汗位。”
大帐内左侧拖雷一系的宗亲们纷纷站起来强烈反对,其中一人说道:“失烈门有何资格继承汗位?”
海迷失不紧不慢地说道:“根据蒙古传统,下任大汗应先由先大汗提出候选人。”
窝阔台和察合台一系的人都交口称是。
阿蓝答儿说道:“贵由大汗的死太突然,他没有留下继任大汗的首选人,但是,我们都知道窝阔台大汗留下遗言,阔出之子、皇孙失烈门可继位为汗。”
众多宗亲听见大汗遗命,又纷纷倒戈附和:“啊,要尊重窝阔台大汗遗命呀!”窝阔台一系的宗室扬扬得意。
阿蓝答儿继续说道:“失烈门德才兼备,又有大汗遗命,是新大汗的第一人选!那些旁枝别系就不要妄想了。”
忽必烈此时长身而起,舌绽春雷怒道:“既然窝阔台大汗有这个遗言,那你们在窝阔台大汗逝世的当初,为什么不立失烈门,而立贵由呢?你们口口声声说要遵照大汗遗命,但是最先违背窝阔台大汗遗命的就是你们自己!”
海迷失狡辩道:“当年窝阔台大汗虽有说失烈门可以继位大汗,但是当时失烈门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太妃才复立贵由大汗。”
忽必烈说:“那如今失烈门就不是孩子了吗?他现在不过十七八岁,他打过仗吗?他知道什么叫做治国吗?历史上,凡是主张立幼主的,多半都是奸臣佞党想要幼主成为他们的傀儡!大汗的遗命是由得你们爱用便用,不用便弃如敝履吗?”
列位诸王大臣听得纷纷点头。
海迷失见忽必烈掀出当年往事,恼羞成怒,站起身来,抓起几上的杯子就摔在地上,众人一愣,就听见大帐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有人在帐外呵斥道:“不许动,下了他们的兵器!”原来阿蓝答儿心存不轨,早就安排了卫兵以摔杯为号,就迅速包围整个大帐,企图用武力逼迫众位亲王推举失烈门。
帐内的大部分人都慌了,吓得在营帐中一通乱闯,想要逃跑,没想到刚刚掀开毡帘子,两只长矛就伸了进来,吓得这些人纷纷又退了回来。有的人想要掀开帐篷一角钻出去,也被明晃晃的弯刀逼了回来。
大帐内一时间气氛紧张不已。拔都以及蒙哥三兄弟的亲兵立刻上前护在他们周围。阿里不哥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口大骂:“阿蓝答儿,你算什么东西。有本事跟我们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你不过是海迷失的一条狗。”
阿蓝答儿扬扬得意地说道:“匹夫之勇,焉能懂得计谋之妙。”
阿里不哥被气得鼻子都歪了。
海迷失扬扬得意。阿蓝答儿咄咄逼人地向众位吓得魂不守舍的亲王们提议说道:“如果失烈门当上大汗,各位皆是推举有功,海迷失大妃是不会亏待各位的。”
阿里不哥呸了一声,强烈地表示自己的不屑。
阿蓝答儿并不生气,反而呵呵一笑说道:“各位,帐外的亲兵会不分白昼保护列位,以免有人目的没有达到,狗急跳墙,奋起伤人。直到新的大汗确立,阿蓝答儿立刻安排各位回营。”
这些平日里看似威风八面的宗王们,这个时候完全六神无主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个准主意,到底是站在海迷失这一边呢,还是站在拔都这一边。虽说目前阿蓝答儿站了上风,但是谁都知道蒙哥三兄弟并非等闲之辈,难保没有脱身良计,到时候一个看不准,站错了边儿,可就麻烦大了,所以虽然阿蓝答儿咄咄逼人以武力相要挟,但是宗王们并没有立刻站在他那边。这些人都是久经官场,虽是化外民族,但也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不肯轻易做出选择。
蒙哥双眼微闭,似乎这些争名夺利并不关他的事。阿里不哥见蒙哥毫不慌张,自己也不好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只能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拔都这个时候明白了什么,他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看着忽必烈,那眼光中充满了佩服与戒备。
忽必烈看着海迷失和阿蓝答儿春风得意的样子,嗤之以鼻,他朝自己身后的巴吐鲁微微颔首。巴吐鲁心领神会,趁着海迷失放松警惕的时候,双脚一动,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众人只看见了一个灰色的身影闪过,还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庞的时候,巴吐鲁就已经来到了海迷失的面前。海迷失只觉得眼睛一花,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巴吐鲁面无表情,就像一个来自地狱的使者,他手掌一翻,抽出缠在腰间的马鞭,就勒住了海迷失的脖子。他这一起一落,一伸手就显示出过人之处,不亏是蒙古有名的巴吐鲁啊!
众位宗王还没用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帐里的情势已经变化了。阿里不哥喜出望外,他没有想到四哥留有这么厉害的一招。蒙哥依旧是一张菩萨脸,喜怒莫辨。拔都更是对忽必烈钦佩不已,不由得上下打量着他。
巴吐鲁打了一个胡哨。只听闻大帐外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大帐外,另一队亲兵迅速将阿蓝答儿的卫队缴械羁押,忽必烈的人控制了整个局势。
忽必烈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是淡然地端起马奶酒轻轻地嘬了一口。巴吐鲁在海迷失的耳朵边阴森森地说道:“汗大妃,我认得你,我的鞭子可认不得你。好好议事,倘若是再生事端,那你就问问这根鞭子愿不愿放了你。”
海迷失本以为可以威风八面,掌控整个局面,但是没有想到却是如此下场,她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巴吐鲁并不想这么轻易地就放了她,虽然松开了缠在海迷失脖子上的马鞭,他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阿蓝答儿的位子上,此时的阿蓝答儿敢怒不敢言。
巴吐鲁说道:“阿蓝答儿大人,不介意我坐在你这里吧。”
阿蓝答儿推辞说道:“不太好吧。我想四王爷的安危更重要一些,你不好擅离职守吧。”
巴吐鲁还没有答话,忽必烈出声说道:“我的好安答,你就陪阿蓝答儿兄弟多喝两杯吧。”
阿蓝答儿一阵苦笑,被巴吐鲁一把拉坐在身边。海迷失只能强压怒火坐了下来。
忽必烈此时缓缓说道:“可见不受祖宗法制,肆意乱改大汗遗命的就是某些人,居然在忽里台大会上想搞阴谋,只手遮天。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忽必烈此言一出,大帐中哗然一片。阿里不哥第一个跳出来叫好道:“四哥说得好,说得太对了。你们不受祖宗遗命在先,现在又来胡说八道,安了什么心?”
阿蓝答儿碍于身边的巴吐鲁,不敢再说一句话,但是海迷失却并不惧怕,说道:“如果不是拔都推举蒙哥,你们哪里就能在这里妄言祖宗法制?难道你们就安了好心?”
拔都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只要是贤、能、功出类拔萃的亲王宗室,都可以被推举。蒙哥为人谦虚谨慎,才德兼备,不喜奢华,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推举?”
阿蓝答儿语带讽刺道:“拔都长王确实心怀蒙古诸部啊,举贤不避亲呀!”
拔都回敬道:“阿蓝答儿,你也一样啊。诸位,我的意见就是拖雷的后王——蒙哥!”
阿里不哥大声应和说道:“我也推举蒙哥。”
窝阔台一系的宗王说道:“蒙哥是你哥哥,你当然推举他了!”
“忽里台大会没有说不能推举自己的哥哥。你不服气,你也推举你哥哥,看有没有人响应!”
阿里不哥的一句话将那位宗王说得瞠目结舌。
察合台系的一个本王爷说道:“那大家都推举自己的哥哥好了。”
忽必烈灿然一笑说道:“刚刚阿蓝答儿大人也说了,举贤不避亲啊。我们选蒙哥,不仅仅因为他是我哥哥,但是正因为他是我哥哥,我才十分清楚他的为人、他的能力、他的战功。在列位亲王中,除了拔都长王之外,最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人就是我大哥蒙哥!他正值壮年,在以往的日子里,大家都知道他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战功卓越,在朝廷在军队都有很高的威望,他是成吉思汗最优秀的子孙。”
蒙哥这个时候却说话了:“我知道我的能力,我认为拔都长兄更适合继承汗位。”
忽必烈有些着急,但是拔都却抢先说道:“谢谢啦,我知道我自己的斤两,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是特别好,再说了,我这个钦察汗国我都忙不过来呢,怎么能当蒙古大汗。”
众位亲王交头接耳一番,纷纷同意拔都的提议,但是窝阔台一系的人强烈推举失烈门。
拔都说道:“这样吧,大家也都不要争了。同意蒙哥继承汗位的人站在左边,同意失烈门继承的人站在右边。哪边人数多,我们就选谁。”
众位亲王站起来纷纷找着自己的队列。显然站在左边的人远远多过了右边。
拔都宣布道:“拖雷后王蒙哥当选新任蒙古大汗!”
众位王公大臣齐齐向蒙哥拜倒,口称大汗,山呼万岁,皆表臣服。
蒙哥在拔都的拉扯下,站在了主位上,他看着下面跪倒的一大片人,面上自然就带着一种威仪,这让下面偷眼窥测的人不由地就将头叩地更低。
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站在蒙哥左右,他们相视一笑。
忽里台大会结束了,阿里不哥倒有些不想走了。阿里不哥说:“好容易大老远来了,这就回去了好不划算,不如我们在这里多呆几天,好好逛逛。”
忽必烈劝他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哥初登大宝,肯定有不少人心怀不轨,只要大哥一天没有在和林举行登基仪式,就有人会趁机搞出乱子。所以我们一定要快马加鞭赶回和林。”
拔都也附和道:“忽必烈说的有理,你们兄弟三人就即刻启程吧。不过,回去后忙完了事,让上帝的鞭子旭烈兀到我这儿来,我的大军要准备西征,我得有一个好点儿的统帅。”
蒙哥点点头:“好的。我回去就把六弟给长王派过来,一切还要靠长王多指点他。”
第二天,蒙哥就带着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启程返回都城和林。
一路上,兄弟三人急匆匆纵马飞奔。托雷一系这次东山再起,这种来自家族的自豪感让他们心情十分舒畅。立下大功的巴吐鲁在后面带领着大队随从。
一阵疾行之后,兄弟三人并骑而行。蒙哥由衷地对忽必烈说道:“四弟,谢谢你,这次全都仰仗四弟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是断然当不上这个大汗的。”
忽必烈:“大哥你太客气了。大汗这个位子自然能者居之,大哥才德兼备,战功卓越,继承汗位,是众望所归。”
蒙哥:“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海迷失他们会暗下伏兵?你从哪里找来的士兵?如果不是你这一手,我们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局面呢。”
忽必烈微微一笑说道:“汉人有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哥可听说过吗?”
蒙哥摇摇头,阿里不哥也面露不解。
忽必烈接着说:“那你们知道汉人的完璧归赵和鸿门宴的故事吗?”
蒙哥再次摇摇头,阿里不哥早就不耐烦地发问:“不要转文了,你的士兵到底从哪儿找的啊?”
忽必烈:“我还能从哪里找士兵啊。当然是跟拔都长王借的了。”
蒙哥:“跟拔都借的?!”
忽必烈:“嗯。自从我们的祖父成吉思汗归天之后,他立下遗命要三儿子窝阔台继承汗位。但是根据蒙古‘幼子守产’的规矩,是应该我们的父亲拖雷继承汗位的。”
阿里不哥:“这个谁都知道,可是跟你向拔都借兵有什么关系。”
蒙哥:“你听忽必烈说完嘛,你总是这么性急。”
忽必烈:“然而根据其他多数民族的传统,都是嫡出长子继承,那就是拔都的父亲术赤啊。可是爷爷他既没有传给老四也没有传给老大。这一下子,肯定就有分歧了。你想怎么轮都轮不上的老三反而当上了大汗,你说拔都能服气吗?所以很自然,老大和老四就成了一股劲儿,老二和老三就拧在一起了。咱们的母亲深谙此理,平日里就多多亲厚拔都,我也有样学样了,其实我们早就把拔都拉拢过来啦,当然对我们有求必应了。虽说拔都自己不当大汗,但是如果当今大汗是他推举出来的,那自然又是高人一等了。”
蒙哥佩服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是你怎么会想到海迷失他们布了兵?这可是忽里台大会啊。”
忽必烈:“他们就是利用了大家这种观念。贵由大汗升天之后,海迷失称制三年,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海迷失不是治国的材料,但是他们又必须要掌握权力,就会尽一切办法来阻止别人,所以我就托拔都征调亲兵,随时听候调遣。”
蒙哥:“在忽里台大会上以武力相胁,海迷失他们的胆子确实够大的。”
忽必烈:“主要是这个阿蓝答儿,此人被称为‘草原之狐’,聪明伶俐、诡计多端,为人又心狠手辣,所以汉人有句话——”
阿里不哥受不了地叫道:“怎么又是汉人的话啊?”
蒙哥和忽必烈都笑了起来,忽必烈说道:“汉人有句话,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阿里不哥耸耸肩,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什么有啊无的,汉人就是这么多弯弯绕绕。”说完阿里不哥一鞭子凌空抽响,他胯下马匹登时蹿了出去,看来他是不想再听什么“汉人有句话了”。
海迷失和阿蓝答儿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归途,只不过相比起蒙哥三兄弟,他们显得垂头丧气。
海迷失:“这下子我们全完了,满盘皆输。窝阔台一系难道就这么倒下啦?”
阿蓝答儿说道:“事情不到最后,不用这么沮丧。我们又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
海迷失:“还能怎么样,汗位都被人夺走了。”
阿蓝答儿目光炯炯地看着远方起伏的山脉,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看他们现在兄弟情深,但是我断定,要不了多久,他们肯定祸起萧墙,迟早有一天他们兄弟也有一争。”
海迷失:“为什么这么说?我看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对蒙哥都是死心塌地的。”
阿蓝答儿一笑,说道:“之前他们一直处于劣势,所以肯定是兄弟同心,其力断金。可现在,蒙哥坐上了汗位,忽必烈能文能武,智勇双全,是成吉思汗最宠爱的一个孙子,可见此人非同一般。再者,忽必烈效仿信陵君,家中食客三千,手下麒麟成群,他怎么会甘心长久屈居人下?就算他没有什么想法,他手下那群人也一定会撺掇得他有什么想法。”
海迷失赞同地点点头,她略加思索,向阿蓝答儿建议说道:“既然这样子,你不如投蒙哥旗下,做我们的内应,见机行事,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阿蓝答儿想了想说道:“做内应是没问题。但是忽必烈现在刚刚帮助蒙哥当上大汗,蒙哥对忽必烈正是感激不尽。他们俩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离间。”
海迷失不耐烦地打断阿蓝答儿的话,说:“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阿蓝答儿:“我看不如投到老七那里吧。”
海迷失:“阿里不哥?”
阿蓝答儿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嘴角上依旧挂着那抹阴恻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