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之镜

埃丝特·福布斯 著

这是个关于生命、阴谋和拜尔比娃娃之死的故事，它讲述了一个无知而任性的少女为什么要选择魔鬼做她的情人，同时也告诉我们，一个看似正义却无比可怕的审判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的。

第一章

1

不仅仅有拜尔比娃娃，还有其他人，瑞、戈斯、格林史密斯……

长久以来人们都知道，恶魔是变化多端的，有时是人形，有时有自己的形状（长着犄角、蹄子和尾巴）。它们善于运用邪恶手段或者甜言蜜语来魅惑女子，即使是基督教徒，有时也难以幸免，无一例外地，它们总是通过她们的身体来摧毁她们的灵魂。

1616年，英国的诺森伯兰郡，一个叫梅丝利·瑞的女子被烧死了，原因是她爱上了一个魔鬼。

几年之后，奥克森郡一个叫克里斯蒂·戈斯的四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在礼拜日的时候突然发疯了。后来她承认，每天晚上都有一个恶魔化身成克鲁姆霍恩区主教奥茨先生的样子，爬进窗户来找她。这件事让整个克鲁姆霍恩区震惊了，因为戈斯是最虔诚的女人，每次祈祷的时候，都坐在奥茨先生的脚下，非常谦卑，这样已经很多年了。大家特别吃惊，对这样一个女人，恶魔都可以找到机会乘虚而入，这太可怕了。

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在伦敦一名行政官家里做女佣。她也被绞死之后给烧了。虽然她自始至终什么话都不肯说，但是她生了一个头上有角、背后有六英寸尾巴的怪物。法官觉得这不是人类可以生出来的东西，虽然有些不规矩的女人开玩笑说，这很可能是行政官的孩子。但是邻居的几个孩子们做证，他们那段时间隔三岔五看到一个模模糊糊但是浑身黢黑的人坐在房顶上。

有些人认为，远古的神不是神，因为他们偶尔追求邪恶，而不总是追求光明，所以他们应该被称为邪灵或者魔鬼才对。在这个问题上，波士顿的牧师皮亚姆·庞普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了：“大家都知道，以色列的上帝不可能是真的上帝，那么在只有以色列的上帝的时代，他就有可能允许某些堕落的天使离开地狱在人间游荡……比方游荡到希腊和古意大利。在这些地方，他们开始显灵，吸引异教徒，让他们误以为这就是真神。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宙斯更好的名字应该是撒旦，阿波罗的名字应该是阿波伦。同样地，如果真是这样，女人的‘神性’可能都是莉莉丝的真正后裔。”所以，你就可以想象，一个魔鬼如果真要对凡人女子动用邪术，它们的力量将会多么强大，强大到被魅惑的女人们可以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还记得几十年前，1662年的时候，一个住在新英格兰哈特福德地区的女人格林史密斯，承认跟魔鬼有肉体的接触，为此，她被绞死了。

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曾经一度非常著名，那就是“拜尔比娃娃”事件，或者有人称其为“拜尔比的女儿”。她生活在考恩角，在著名的“塞勒姆审判”中被裁决。

我自己待的萨德伯里教区离那里不过一个下午的行程。对于其他被魔鬼掌控的女人，不管是瑞、格林·史密斯，还是克里斯蒂·戈斯，我们都知之甚少，我们只知道她们都是女巫，如果把凡是跟魔鬼打交道的女人都称作女巫的话。

但是对于拜尔比娃娃的事，我们有可能知道得多一些。不管是从老人的口中、法庭的记录，还是当事人的日记，或者从宣誓人的陈述里，都会流露出只字片语。还有科顿·马瑟先生的记录，以及扎查瑞斯·泽利先生隐晦的记录，我们可以相对清楚这个女人的生平，她从哪里来，如何成长，是个什么样子，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女巫，她的感受是什么，甚至，最后，她如何死去。

2

拜尔比先生航行那么远，似乎就是为了寻找麻烦，最终他如愿以偿。

一个邪恶的女巫生了她，抚养她的巫师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是说，在她生命的起始就有两个魔鬼的崇拜者介入。据说在法国布利塔尼的蒙特霍尔曾经有过一场猎巫大屠杀，大概两百多人被烧死。黑色的浓烟夹杂着死亡的尖叫、尸体的恶臭在城镇和港口经久不散，造成瘟疫和呕吐。

同一天，鬼使神差地，一个英国人驾驶一艘双桅帆船停泊在圣－霍尔山港口。这些人把眼前的一切看成一场盛宴，因为浓烟、尖叫，还有恶臭，让他们有些好奇，他们下船走近些去围观这场屠杀。他们看到了一个野孩子，或者说，一个更像小妖怪的孩子。这个孩子的母亲就在烈火中被焚烧，要不是士兵把孩子推出来，她可能也会跟着母亲跃入烈火当中。

旁边的一个牧师吩咐士兵让她跳进火里算了，因为作为一个女巫的女儿，她毫无疑问迟早要被烧死。但是船上的英国人表示抗议，双桅帆船的船长，也是船主杰拉德·拜尔比先生一把抓住了这个孩子。孩子没有像反抗士兵那样反抗他。相反，她紧紧抓住了拜尔比先生，就算是邪恶的灵魂，也分得出好歹。牧师对这些英国人龇了龇黄牙，“带这个孩子走吧，”他不无厌恶地说，“她是女巫生的，早晚要长成女巫，但至少祸害的是英国的异教徒，滚吧！”

孩子紧紧依偎着拜尔比先生，他也紧紧抓住她。他把她抱在怀里，她像死尸一样苍白，眼睛好像玻璃做的，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快要死了。这个男人真切地记得，当他把孩子放在双桅帆船的甲板上时，他浑身大汗淋漓，好像手里的这个孩子超过了自己能负担的极限，要知道他还正值壮年。他跟水手们说，这个孩子好像是石头做的。有些人认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甚至有点后悔接受这么一个危险的礼物了。

他把水手们聚拢在一起，然后开始祈祷，感谢耶和华，虽然没有给他一个自己的孩子，但是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个孩子送给了他。然后他吩咐手下，都把自己的舌头看管好，他要把这个孩子视为己出，所以不要跟任何人讲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尤其不要说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也不要说牧师曾经断言她必将带来伤害的事情。这些人纷纷表示会信守承诺。他们也确实很多年都保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有一天他们老了，善良的老船长也死了很久，他们才把这个秘密贡献给八卦和丑闻。

连续好几天，孩子都好像死去一样躺着，只是偶尔从垫子上跳起来，用法语疯狂地喊：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然后又躺回去，用手遮住脸，可怕地笑着。每次船长都哄着她，安抚她，逼她吃东西，用手轻轻拍打她。就这样，用爱慢慢地让孩子的人性复苏。

因为这个孩子小小的，他为她取名“娃娃”，从此她就以这个名字长大成人。但是她一直小小的，从来都没有像正常女人那么高那么重。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几岁，她就这样到了英国，也许六岁？也许七岁？刚开始，她不会说英语，生活也不能自理，她可能还没有六岁，谁知道呢？恐惧、悲伤和疾病往往让一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大。

拜尔比先生认为，她父母在她眼前活活被烧死，母亲又在烈火中尖叫，这样的经历太惨烈了，所以她的记忆可能已经受损了。当孩子在帆船甲板上活过来的时候，他以为她已经忘了所有的事情，这就是上帝的慈悲啊！而且他也安慰自己说，就算她已经学到了一些巫术，不管是被父母带去了邪灵安息地或者其他什么场合，还是被父母领着面见过什么地狱王子，说不定已经宣誓要服从地狱之灵，不管怎么样，她也许把这一切都忘掉了。她重生了，以上帝之名，献身上帝。拜尔比先生虔诚地发誓，这个孩子将会信奉上帝，只信奉他。这个孩子经历过人间惨剧，她的记忆被清空了，连一些必需的东西也都忘记了，她不记得怎么穿衣服；怎么用刀子和勺子吃饭，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母语。

可怕的是，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忘记。

3

他把孤儿带到自己温暖的家，但是妖精一样的孩子却用邪恶与诅咒来回报他的仁慈和怜悯，敌视着女主人。

拜尔比先生的太太汉娜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不肯相信自己不孕。有时她也埋怨上帝：“你看那个谁谁的太太没有我一半丰满，没有我一半好，但是她有三个儿子。还有那个谁谁谁，也不怎么样，但是上帝让她生的孩子自己都养不过来。而我这样一个虔诚的、敬神的、整天祈祷的女人，上帝竟然不让我生养。”她有时甚至大不敬地断言，神这样是不公平的。

然而，巧合也好，灾难也罢，当拜尔比先生带着他的双桅帆船启程去了法国和西班牙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有人说，上帝实在是受不了她的唠叨，为了惩罚她，首先给她希望，然后把娃娃送来，毁灭了希望。

夏天过去了，夜里越来越凉。她怀孕四个月了。一天夜里，拜尔比先生回到英国的道利什港，带着他捡回来的小妖精一样的孩子，现在她大一些了，又漂亮又活泼。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黑夜里，他回到了家。他把孩子裹在自己的大衣里，生怕她被雨淋到。他走到妻子卧室外面，摇了摇窗户。

“老婆，老婆，快起床，给我开门。”

妇人睡得很安稳，旁边是她的小女仆苏珊。这狂乱的夜好像是上帝正在发怒，风在倾盆大雨之上呼啸。小女仆哀求她的女主人不要去开门，在这样的夜晚，不会有活人来敲门的，大海把里面的死灵魂都放出来了。

但是汉娜可不是胆小的女人，她迅速跑过去把门打开，一阵风雨涌进来，拜尔比先生抱着他的大包裹进来了。汉娜愣了一下，喊道：“杰拉德，你这是抱了个什么？”拜尔比先生把包裹放在炉火边，汉娜走过去跪在地上往炉子里添了柴火。拜尔比先生把包裹打开，里面冒出了一个小妖精一样的小孩。孩子颤抖着躲避炉火（她一直就害怕火），用她的小手抓住养父，乌黑的圆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她的每一根头发都竖立着。妇人恐惧地说：“这不是个孩子，这是个小魔鬼、一只小猴子、一只小野狗。”但是拜尔比先生护着怀里的孩子，不让她被炉火烧到，也不让她被汉娜愤怒的眼光伤害。他安抚着她，哄她：“不要怕啊，火不会吞掉你的。”她是他的孩子，他不会离开的，他要守着她；他要永远珍惜她爱她。他不停地说这些话，孩子终于把头抵到他的下巴上，安静下来。

苏珊跟很多人都说起过，从一开始，这个孩子就把拜尔比先生给迷惑了。他对于娃娃，不仅仅有一个父亲给予孩子的爱，还有一种更加难以言说的、不道德的、对于成熟女性的那种激情，这种激情是年轻漂亮的女巫经常运用的把戏，总是让人疯狂地陷进去。

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永远都在抚摸她乱蓬蓬的黑发，充满爱意地注视她纽扣一样的小圆眼睛，亲吻那又大又丑的嘴唇，那是很多基督徒都会回避的亲吻。汉娜是个贪婪、充满嫉妒心的女人，她可不能容忍这么一个捡来的孩子挑战她的地位。她本来就爱唠叨，现在有了娃娃，她几乎变成了一个泼妇。虽然她依然给娃娃饭吃，给她一个角落睡觉，甚至教给她一些小祷告，但是这都掩饰不了她对她的仇恨。

每当跟汉娜在一起的时候，孩子都是一副沉闷、无趣的样子，但是跟拜尔比先生在一起时，她就是快乐、活泼、招人喜欢的。所以，夫妇俩一个认为她是个乖巧的孩子，另外一个认为她是个小坏蛋。

拜尔比先生是不会告诉汉娜他是在哪里找到娃娃的。但是这个狡猾的女人就是执拗地认为，这个孩子要么是个女巫的孩子，要么是个魔鬼的孩子。即使女仆苏珊，虽然她对这个孩子很好，但是她也有自己可怕的怀疑。她发现没有办法教给娃娃主祷文里那些神圣的、崇高的祷文。但是，这个小鬼头学别的毫无价值的儿歌倒是飞快，不管是《小猪上市场》，还是《小猫跳谷仓》。

孩子回家已经一个月了，终于，她有机会来展示她的能力，或者说，魔鬼的能力了。

4

娃娃要得到那个玩具小船和养父所有的爱，最终她达成所愿，邪恶地杀死了那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助产妇跟汉娜说，你将有一个很强壮的男孩子，像母亲一样漂亮，像父亲一样结实。将来他或者能戴上牧师的绶带，或者能够成为国王的海军，趾高气扬地走在甲板上。拜尔比先生对这个新生儿也很期待，因为他本人喜欢航海生活，所以他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了一个小船形状的响铃，船舷上有七个小铃铛，摇动小船的时候，铃铛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当他雕刻这个小玩意的时候，娃娃就靠在他膝上，看着他。当一个一个铃铛被安置在船舷上的时候，她会笑，幸灾乐祸地笑。这个玩具不是给她的，是给另外一个男孩的，这个有血缘关系的男孩会拿走养父的爱。在她邪恶的内心里，有些东西在发酵，她讨厌这个将拥有小船和养父情感的孩子。她的手总是伸向这个小船，然后哭喊：给我！给我！给我！

一天，当汉娜从牛奶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关系融洽的父女俩。这个女人非常嫉妒，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孩子。她想：“这个人把该给的都给了这个野孩子，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什么呢？这个可恶的女孩不仅让这个男人离开了我，也把我孩子的地位给取代了。”然后她说：“以我现在的情况，不应该为这些事烦心，也不应该受到魔鬼的影响。杰拉德，把你的这个‘漂亮的宠物’送走吧，给你船上厨师的女人，让他们留着她。至少等到我生产之后，这样就好了。是的，很多人比我们适合她。”

但是这个野孩子用亮晶晶的眼睛，透过茂密的黑发直勾勾地盯着汉娜。汉娜的下巴不自觉地掉下来，牙齿前凸，眼睛也鼓出来了。娃娃就这么一直盯着她，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她跳起来，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走了。汉娜感觉自己被咒语击穿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在痛苦地扭动，好像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要爆炸了。那个小小的灵魂似乎飘到她的唇边，停留了一瞬间，接着逃走了。

她知道，娃娃一定在使一些地狱的把戏，她一定看到这个灵魂逃走了，从她眼球的转动中就可以得知，她能看到这个灵魂是如何在母亲的唇边停留，又在窗台上逡巡片刻，然后飞到了天堂里。可怜的孩子，连个名字都没有，还没出生，就这么消失了，去了天堂，也许是地狱，总之是上帝为这种没成型的婴儿准备的地方。汉娜开始哭喊，然后晕倒在床上。

孩子小小的身躯依然在她肚子里颤抖，人们赶紧从道利什叫了一个男助产士，他检查了汉娜的肚子，说里面空空如也，全是气。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很多人都说，也包括拜尔比先生自己，汉娜可能从来都没有过孩子。

但是，身边的知情人说，胎儿在汉娜肚子里爆炸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只好承认，娃娃·拜尔比在童年时代就已经掌握了巫术。而且，这是一个可怕至极的巫术，通过眼神就能让肚子里的胎儿爆炸，这样的巫术，一个还没有正式进入邪教的孩子真的能够掌握，从而把自己死死钉在地狱的十字架上吗？

5

新大陆带来新的希望，拜尔比一家离别了英国，搬到了美国殖民湾的一个小镇上，这里离波士顿不远，就在塞勒姆附近。他们希望安居乐业，但是那个孩子却让事与愿违。

在那个年代，英国对人们的信仰有很多束缚，例如拜尔比船长，他们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崇拜上帝，必须听从主教或者祭司的教导，而不能遵循自己心中的教义。拜尔比先生一直向往大西洋之外的那片新大陆，所以，他很快卖了双桅帆船和不动产，离开了上帝的仁慈。海湾殖民地代理人在伦敦的办公室跟他说，带上他的孩子、妻子和行李，前往南安普敦上船吧，如果他想走，一个月之内就应该启程了。

汉娜表示抗议，她说，如果那个野孩子也去，她就不去了。拜尔比先生只好百般安抚她。最后，万般不情愿地，她还是去了。

1663年，在上帝的仁慈之下，“伊丽莎白号”停靠在马萨诸塞州的海湾里。随船而来的有上百个形形色色的人，有小地主、农民、铜匠、侍者、雇工、学徒等等，还有绅士和学者。但是多少年后，这些人里面最著名的却是拜尔比娃娃，正是她让“伊丽莎白号”载入史册。

这艘船的货舱里还装了将近一百本《圣经》，大家把“伊丽莎白”平安航行的功劳归于此。没有人想到，也许拜尔比先生那个纽扣眼睛的养女才是呼风唤雨的人。事实上，没人注意到这个孩子，除了觉得她养父那么喜爱她有点愚蠢之外。他们想到货舱里的《圣经》，然后感谢上帝让他们一路无风无雨。其实，他们应该想到那个女巫的孩子，因为邪恶的人也是可以促成美好的事物的，比方晴朗的天气。

船上还有一个来自牛津的男人，扎查瑞斯·泽利先生，他是个鳏夫，年纪不轻了，但也不老，他看起来忧郁但很沉稳。几经辗转后，他也跟拜尔比先生一样，落脚在考恩角，在那里传讲上帝的福音，虽然之后不久，他离上帝越来越远。

新大陆敞开怀抱接纳了拜尔比一家，他们迅速安顿下来。拜尔比先生买的那个庄园不仅有令人羡慕的规模，还设施齐全，有房子、谷仓、棚屋等等，土地也相当肥沃，而且样样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好多年后，到了今天，拜尔比庄园反而寸草不生，除了盛长一种粗鄙的黄色扫帚一样的植物，当地人俗称“女巫的血”。

这个房子的地窖口依然位于考恩角边上，反而离塞勒姆更近些，只有六英里。在那时候，这所房子面前就有一条漂亮的大路，这条路连接了塞勒姆和纽伯里波特。在这条路之外就是盐草甸和大海。房子的北边是玉米地、草坪、大麦田、燕麦田和南瓜地，一直延伸到英寸河，是的，那个时候这条河叫这个名字。房子的南边是邓肯·桑姆的家。但是房子的西面，隔着一个破败的牧场，是一片可怖的森林，规模之大超出了英国人的想象，它一直延伸下去，比人类想象的还要大，不亲眼所见几乎不能相信。而树木之高壮，比海军军舰的桅杆，或者大教堂的塔楼还高。然而，这个森林如同阴沉惨淡的夜晚，一切都沉默不语，又坚不可摧。

很多人都觉得，住在里面的黄褐色的印第安野蛮人就是传说中的恶魔，甚至，撒旦本人只怕也生活在这个浩瀚的地方。针对这种说法，扎查瑞斯·泽利先生在担任了考恩角的牧师之后说：“我们已经把魔鬼留在欧洲了不是吗？在这个雄伟、庄严的森林里，我们应该寻找上帝，而不是魔鬼。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住在希罗普郡。很多老妇人都说，岩石丛中住着魔鬼和他老婆，他们还在那里煮饭。所以，每个假期，我都隐身于岩石丛中，我想看到魔鬼的孩子……好了，让我们把这些无稽之谈都留在旧英国吧，在新大陆，我们应该让我们的眼睛清澈，迎接耶和华的到来。”

善良博学的无神论者格兰维尔先生曾经说过：“凡是不敢直言不讳地说‘没有上帝’的人，其实内心也就否认了灵魂、女巫或者魔鬼的存在。”即使如此，看到一个神职人员，首先声明魔鬼可以被留在英国，然后宣称根本没有魔鬼，没有死魂灵，没有女巫，还是令人难过。如果没有这些东西，谁又可以肯定上帝的存在呢？

1. 阿波伦，Apollyon，基督教启示神学中摧毁人类精神的魔鬼。
2. 莉莉丝，Lilith，犹太民间传说中的女恶魔，专门扼杀新生儿。在犹太法典中，她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
3. 科顿·马瑟（Cotton Mather）：17世纪美国清教牧师，他曾经写过《新英格兰地区巫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