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美国怪谈 作者:(美)埃丝特·福布斯


第三章

1

年轻的桑姆退缩了,虽然女巫继续折磨他,但是即使她的养父也看明白了,她不是,也不可能成为一名基督徒了。

从亚伯跑掉又被抓回来那天起,提多斯就开始了对娃娃的暗恋。不管她是不是女巫,他不会再爱其他人了。他的父亲支持他,总是眨着眼睛提醒他,拜尔比先生家的草地多么肥沃,牛群多么庞大,谷仓也不小。但是另一边是他心爱的母亲,总是在小声提醒他:那个女孩是个女巫,她不会有好结果的,早晚要被吊死,那个女孩是个女巫、女巫……女巫……

而在两家要联姻这件事情上,汉娜太太并不知情,她发现提多斯老是在房子周围转悠,她觉得他一定是爱上了自己的美貌(以她的姿色在她这个年龄段里算不错的了)。她非常肯定,自己就是这个年轻人不断出现的原因。她无法相信,这么一个人见人爱、英俊漂亮的年轻人,会看上一个可笑的小鬼一样的孩子。娃娃·拜尔比每次看到提多斯都躲开,但他总是追随着她,好像小猫追逐小鱼。

很多人六月就注意到年轻的桑姆先生正在经受痛苦,到了七月更多人发现了,从他的身体、脸色、暗淡的眼睛里都可以看出来。他在田里干活的时候无精打采,偶尔靠在自己的大镰刀上望着地平线,微微叹息,神情索然。他吃得很少,睡得很少,整个人消瘦不堪。四个月之前的漂亮小伙子,现在成了憔悴的小老头。他有时会喃喃自语,坐在夜晚的蒙蒙雾气里,看着月亮,想象它照在不远处拜尔比家的屋顶上。

他的状态越来越糟糕,没过多久他妈妈就发现他不对劲了,并猜出了原因。她于是密切关注他,这反而给他带来了很多困扰。当他的两个小妹妹偷偷到杨柳小溪去见“多莉夫人”的时候(虽然妈妈不许,但是她们两个经常去见),他就乞求两个妹妹跟他说说这个女孩都跟她们聊什么了,她们都玩什么了,她们用鹅卵石搭造小房子了吗?她们用小石头雕刻小人了吗?她们才不会告诉他呢,一下子就跑远了。

事实上,娃娃总是给她们讲好听的故事,里面有变色龙、小精灵,还有小仙女。孪生姐妹怕妈妈知道了会生气,因为在妈妈看来,好故事都在《圣经》里,如果《圣经》里没有这个故事,那就说明这根本不是一个好故事。所以孪生姐妹从来不说她们见娃娃聊了些什么。但是,每天睡觉之前,她们会彼此交谈,然后开始玩娃娃教给她们的小把戏。

终其一生,桑姆夫人都坚称,她一早就知道她儿子所受的痛苦没那么简单。如果这是真的,人们就问她,为什么要同意她儿子和娃娃的婚事?当她年老时,住在她儿子在剑桥的房子里,她有一次曾经说:“我看着我的儿子要死掉一样,他发誓,唯一能解救他的就是让他和这个年轻女孩结婚,当然,这个女孩后来被法官判为女巫。但在那个时候我能怎么办呢?所以我几乎没有反对这个婚姻。再说,那个时候,我对泽利先生的智慧充满信心,他站在我的身边说:‘这个女孩是无辜的,这门亲事是好的。’提多斯为了这个死丫头在梦中哭泣,当我认为这是挽救他生命的唯一办法时,我怎么能反对他呢?”

汉娜得知婚事的时候大为愤怒(那个时候娃娃还不知道婚事)。拜尔比先生无法理解她的愤怒,他一直认为她会很开心看到娃娃嫁出门去。他没想到他太太认为自己才是提多斯老在门口徘徊的原因所在。事实上,她刚从波士顿的西拉斯·戈尔先生那里给自己定制了一件红色的骑马斗篷,幻想着自己穿上它会更迷人,更能讨年轻人的欢心。

最后,娃娃知道自己要嫁给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了。是养父告诉她的。他说,一想到要失去她,悲伤就让自己的舌头说不出话来。她没听他讲完就笑了,抱着他的腰说,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他是她唯一永远爱的人。他当然也想永远把娃娃留在身边,但是他也知道娃娃是个奇怪的女孩,跟别人不一样,他相信,只要结婚了,她就会变得不那么神秘,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她会更快乐。

而且他也知道,养母对娃娃很不好,他希望娃娃能生活在一个只有爱的屋顶之下。于是他跟娃娃说,不要任性了,你现在是一个成年女子了,是时候开始担起女人的职责了,那就是生养孩子。你难道厌恶你那个英俊虔诚的年轻邻居吗?你难道不会为自己会成为牧师的妻子而自豪吗?不,不,不,从不,她只想成为他亲爱的养女。他硬起心肠,把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拉开,告诉她去嫁给年轻的桑姆吧,否则,就想出更好的理由说明为什么不嫁。他不想让一个没有良心的固执女人住在他的房子里。如果她不能按他的安排去做,他宁可她搬出去另找一个地方住。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难听的话,但是他只想她幸福。然后,他推开她,自己到田里去了。

她在亚麻地里追上了他,那里正开遍比夏天的天空还蓝的花朵。空气中满是蜜蜂的嗡嗡声,她双膝跪下,紧紧抓住养父蓝色的长袍。

“父亲,”她哭喊着,“等一等,我求您了。”她用手捂着脸哭起来。看到她哭,他也忍不住要哭了。但是他硬起心肠,推开她。她哭着说有事要跟他讲,于是他默默地等着,但是没有看她,他担心一看到她自己的心就会融化。

她抓住他衣服的下摆,用一种低沉、嘶哑的声音开始说话,他从未听过她有这样的声音。她说她不想嫁人是有原因的,特别是不能嫁给一个可能成为牧师的年轻人。因为她担心自己不是一个基督徒。

说完后,她从地上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也低头看着她,当他们眼神相遇的时候,在那个可怕的瞬间,拜尔比先生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为什么她那么害怕自己不是一个基督徒,因为,她记得,记得所有的邪恶,在那一刻,他明白了。

他不敢去问她,他不敢去问她到底记得什么。他只是试图安慰她,告诉她,他根本不在乎她的父母是谁,对他来说,她父母是谁这件事就跟谷仓里哪只猫捉到老鼠一样,根本不重要。而且他还向她保证,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个人在幼年时做过什么,承诺了什么,在上帝眼里都不算数。他茫然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去干活了。

离开养父之后,娃娃去了山坡上的白桦林,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一个秘密所在。她内心无法平静,她不想嫁人,心意已决。

娃娃说的那些话也吓到了拜尔比先生。下午他去了邻居家,他说是时候了,提多斯应该有所行动,亲自出马,用自己的舌头去得到娃娃的心。提多斯说,娃娃像个小跳蚤一样跟着她的养父,他能怎么办呢?于是拜尔比先生就提出这样一个方案,某一个夜晚,他会让娃娃自己在家,拜尔比夫妇会来桑姆家。然后提多斯就可以上门求爱了,说服她嫁给自己。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大家再出现,用美酒、赞美诗和祷告来庆祝这个愉快的定亲仪式。

提多斯完全同意这个想法。到了那一天,娃娃在父亲的授意下,穿上自己最惹人注目的衣服:一件猩红色的薄纱礼服,这是一件没有哪个虔诚的女人愿意穿的衣服。

2

女人变得不可理喻,还怎么让小伙子继续爱她。

当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娃娃开始紧张起来。她跑来跑去,把所有能锁上的都锁上了。她锁上橱柜,锁上门,锁上窗户,她去了阁楼,锁上箱子、柜子。她去了地窖,用螺栓把门插死。对那些没有办法锁的门,她就用东西顶上。即使这一切都做完了,她也无法阻止自己在屋子里慌张地跑来跑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一只疯掉的小狗一样,不停地绕圈子。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我一定是个女巫,我感觉自己在布置魔法。”

还不到七点钟,天色尚早,但是她关闭了一切,所以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好像午夜。最后,她依然倍感恐慌,她拿了一条旧毯子,试图把壁炉烟囱的洞堵上,这样,整栋房子就完完全全被关闭了。

但是,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事后她跟泽利先生提起时说),她不停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情?”即使在绝望中堵烟囱时,她也会忍不住停下来,在房子里疯跑。她想也许她在施展魔法,或者有些魔法在伴随她。她必须这样跑来跑去,锁各种门,否则她就充满无力感。

提多斯·桑姆来了,穿得好像一个漂亮的新郎,手里拿着一束花,还有一本火鸡皮做封面的赞美诗集做礼物,他气宇轩昂地敲响了前门。娃娃正蜷缩在寒冷的壁炉室里,试图去堵烟囱洞。听到提多斯的敲门声时,她想,我应该让他进来,他可以帮我。

提多斯进门吃了一惊,房间里一片漆黑,他的姑娘穿着猩红的袍子,但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脖子处的纽扣也没有系好,好像刚刚跟人打了一架。她的容貌也跟以往大不相同,她面色绯红,比任何时候都美丽诱人,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一个精灵,嘴角微微上翘,形成一个古怪但令人心动的微笑。

在这座漆黑的屋子里,她更像一个精灵,而不是一个女人。他身体里的人性,包括智力、意识、理性都在恐慌,提醒他转身离开;但是他体内所有的动物性,包括饥渴、欲望,都在促使他进去。于是,他进去了。

促使她在屋子里穿梭的疯狂似乎没了,她解释说,她之所以要把毯子拿到壁炉边是因为它太潮湿了,她想生火烤一烤它。于是,他走过去生起了火。对自己这个乱糟糟的样子,她是这样解释的,她说她听到地窖里有一只老鼠,就拿了根拨火棍准备去抓老鼠。于是,他也听到地窖里有老鼠窜来窜去,他点起一支蜡烛,拿着拨火棍去地窖了。

娃娃有点羞愧,也有点害怕,她迅速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在他回来之前,把之前所有锁上的门和柜子都打开了。他回来说,是的,他发现了老鼠,已经抓住了。她有些吃惊,因为她并没有真的听到老鼠的声音啊,所以她想,难道魔鬼真的在帮她,放了只老鼠进去,只是为了给她的行为开脱?

这个年轻人坐下来,手捧着头,开始向上帝祈祷,祈祷上帝能把自己的灵魂从这个女人身上挪开。之后,他开始跟她说话,但是他依然不敢看她。他说她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他想娶她,他想成为她真正的、爱她的丈夫。不,她说不,她不能嫁他。他有些吃惊,因为拜尔比先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娃娃不想结婚。他以为,只要他求婚,她就会答应。他说,这一切都已经决定了,包括他们将来的房子建在哪里都定好了,她怎么可以冷酷地说不呢?她只是重复说她不能嫁给他。“如果这样,”他说,“我只能戴上帽子离开了。”但是他不明白,如果她一点都不想嫁给他,为什么要这么吸引他?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在吸引他,相反,她总是想摆脱他。但是她没有意识到,正是这种想要远离的态度,才会让一个男人欲罢不能。她说她以为他一直在说胡话。她看着他,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圆圆的、亮亮的,好像猫。

他感觉很糟糕,于是站起来,再次重申,他要戴帽子走了。“您也该走了。”娃娃说。但是帽子找不到了,好像当提多斯在地窖抓耗子,娃娃整理自己和房子的时候,她把帽子和其他东西,连同毯子什么的,卷在一起塞到床底下了,所以,现在他们根本找不到帽子。

年轻人有些害怕,比以往都害怕,他现在相信了,她就是个女巫。他的血液在血管中猛涨,好像要喷薄而出。他知道这是她的把戏,希望通过这顶帽子控制他。但是如果她迷恋他,想让他成为她的奴隶,为什么不答应他,现在就拥有他呢?为什么要折磨他,让他经受了各种煎熬,现在又这么冷淡地拒绝他呢?

娃娃说她很抱歉帽子找不到了。“哦,这不是帽子的事情,”他绝望地喊道,双手捧着头,“但是,我亲爱的娃娃,你为什么要折磨我,我不是一直对你非常尊敬爱护吗?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一年前,我比现在强壮两倍。你看看你做的,你摧毁了我的力量和男子气概。”

他语无伦次,一开始娃娃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后来她明白了,他认定她施加了魔咒,让他如此爱她,莫名其妙地爱。他坦率地跟她说,她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美丽,他说他还依然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不过是个瘦弱、难看、嘴巴很大的小东西。

这让她非常生气,她愤怒地跳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精灵,她尖叫着让他走。又跑回自己房间,拿出他的帽子——她已经猜到帽子在什么地方了,只是还没有机会找出来还给他而已。她跳起来,把帽子扣在他头上,狠狠地往下拉了拉,盖住他的耳朵。她继续尖叫,“你走,你走,你走!”他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大吼“你才是女巫!泼妇!魔女!”她转过身来,狠狠地咬了他的手腕,留下的印记几天后才消退。他推她,愤怒地摇晃她。她跌倒在墙角,头磕到了坐凳后痛苦地呻吟起来。这无限触动了他的心,这一刻他知道,不管她是不是女巫,她是他的爱,是属于他自己的姑娘。

当两家父母回来的时候,发现了这样一幕,提多斯,一个勇敢的男子汉、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个财产继承人,在抽搐着哭泣。女孩惊恐地躺在角落里,像一只受到惊吓的无辜的兔子。拜尔比先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娃娃为什么躺在角落里,娃娃一直是个奇怪的孩子,也许是她自己跌倒的。他怜悯年轻人的哀痛,于是发誓说,不管娃娃多么不可理喻,他不反对,婚姻必须继续。

桑姆先生带着儿子回去了,拜尔比先生让娃娃上床休息,他一直安慰她,用比正常情况下安慰儿童和妇女更温情的方式。

汉娜太太很不高兴,因为她的毯子被烟灰搞脏了,娃娃一直没有告诉她养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最后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泽利先生。

3

邪恶的声音在上帝面前响起。

桑姆太太开始跟所有人耳语:“看看我的儿子吧,他难道不是鬼迷心窍了吗?他是个那么温和的男孩,连猫都不会踢一下,但是你们都知道,他曾经不小心开枪打到娃娃,又在几天之后打了她,把她甩在地上。然后,他哭了几个小时。我带他回家,让一个男人爱成这个样子是上帝的意思吗?讨厌她,爱她;爱她,再讨厌她。愿上帝让这个丫头死吧,但是她不会的,竟然还要嫁给他!”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女孩是个女巫,她依然我行我素,跟以前一样,只是有点心不在焉,她的心在别处。

这一年收获的季节来得有些晚,但是依然很丰厚。根据这些殖民者对新土地的观察,大自然总是在一年给出比较少的收成饿死一部分它的子民,又在第二年让丰厚的丰收累死他们。饱受困扰的拜尔比先生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去找泽利先生,请求他在下个礼拜日宣布他养女和小桑姆的婚事。他还告诉泽利先生,娃娃同意了。

也许在娃娃身上真的存在着某些女巫的品质,比方可以指派一些小精灵做耳目什么的,因为她似乎已经知道在某个星期天她的婚讯要被公布于众了。但是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静悄悄地保守这个秘密,暗中布置她的法术。

星期五的时候,拜尔比先生有点不舒服,到了星期六他吃不下饭,只能吃一些娃娃亲手做的面包和大麦粥。汉娜太太相信——毫无疑问——这个鬼丫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就是处心积虑地不让她的养父去教堂。确实,汉娜听到娃娃暗地里乞求养父不要去,因为他生病了,要听她的话,要在家里待着。

但是他没有被说服,还是跟以往一样去了教堂,娃娃坐在马车后座上,汉娜太太自己则骑了一匹肥肥的耕马。

在教会大厅的窗户和门上,钉着刚刚被宰杀的狼头,面目狰狞,龇牙咧嘴。门口有两个木笼,里面囚禁着两个贵格会的女教徒,一个阴郁冷酷,另外一个毫无廉耻,大声说着污言秽语。在屋顶平台上走来走去的是布泽上尉,他是民兵机动队队长,他一边走一边敲鼓,召唤大家都来礼拜。

在教堂里,汉娜和娃娃一起坐在妇女那一区,拜尔比先生因为在社区里的地位,坐在离牧师不远处。在赞美诗和祈祷之后,泽利先生用两个小时给大家宣讲犹太书,接着又宣布了一些文书。最后泽利先生再次走上讲台,用得体的仪态宣布,邓肯·意夫瑞姆·桑姆的儿子提多斯,和杰拉德·拜尔比的养女娃娃,以圣婚的名义结合,特此宣布。

但是他的声音马上被一个凄惨的哀号给打断了,它非常尖锐,所有人都愣住了。一开始,没有人知道这个地狱般的声音是从哪儿来的。执事看着执事,女人看着女人,正在收奉献捐款的卡佩先生也愣住了,被乱窜的小男孩撞得东倒西歪。

泽利先生吃惊地停下来,首先他抬头看,他觉得声音似乎是来自阁楼上的玉米仓,或者从天堂而来,然后往下走,要回地狱寻找它的源头一样。大家这才发现,娃娃·拜尔比已经站起来了,冲着她养父的方向伸出手。声音是她发出的,响起又很快消失,没有人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那天中午,在两次祷告之间,男人和女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奇怪拜尔比家那个调皮的丫头怎么敢大胆发出这种声音,不管是出于自己的无耻,还是出于对圣灵的亵渎。

泽利先生是所有人中最不以为然的那个,他任由拜尔比先生带着他心爱的娃娃不等第二次祷告就回家了。这件事也有让他头疼的地方,执事们普遍觉得应该给娃娃惩罚,至少是囚禁或者上个手枷,但是泽利先生拒绝参与这种讨论。

大厅里的教民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也没有加入他们,反而走出门外,站在被囚禁的贵格会的女教徒面前,以基督耶稣的名义劝她们悔改,乞求被赦免。孩子西奥多·戈金嘲笑她们,还冲她们扔烂苹果。这个行为激怒了泽利先生,他觉得这比贵格会还丑恶。他命令西奥多脱下自己暖和的外套,以示惩罚。即使在最无耻的贵格会面前,他也传播了友善。面对这样的仁慈,贵格会那两个女人终于闭嘴了。泽利先生责备了孩子,让他玩去了。

4

恶行结出了苦果,拜尔比先生被击垮了。但他还是不肯指控毁灭他的人,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拜尔比先生僵硬地上了马车,他紧抿着嘴,脸色灰白。他的太太坐在后座上,娃娃骑着那头肥肥的牲口,很快被甩在了后面。当女孩回到家时,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养母挥舞着拳头,冲上来辱骂她,还用平底锅砸她。她似乎并不知道她把厄运带给了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她的养父。

经受了这次打击之后,拜尔比先生更加虚弱。克里弗医生说,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一天,医生来了,马鞍上的袋子里装满了益母草和金毛茛,接着牧师带着他的大《圣经》来了,第三天他们叫来了古驰瑞老太婆,这是个处理后事的女人。拜尔比先生不行了。

但是他延迟了自己进入永恒的时间,以一个基督徒的坚韧与死亡做斗争。对一个基督徒来说,在世上虚度的岁月不过就像是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度过的九个月一样。他的死日就是他在天国的生日。他能抵抗死亡吗?婴儿如何抵抗出生呢?

他的病房里白天黑夜都挤满了人,至少十个或者十二个人,他们一起祈祷,希望他早日康复。如果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就祈祷天堂赋予他灵魂升天的能力。

拜尔比先生的脸已经陷入死亡之中了,他呼吸艰难,偶尔发出野兽般的声音,他知道大家都在白费力气,他还在请求,从一开始就请求,让他看看他的孩子娃娃。

房间里的人走了,大家回到桑姆农场,在那里继续祈祷,喝了好多朗姆酒。房间里只剩下克里弗医生、泽利先生还有汉娜太太。泽利先生命令汉娜去把娃娃找来,汉娜皱着眉头走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说,找了,她不在。事实是,这个女人跑出去对娃娃又打又骂,以至于即使她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也不敢走进来。

死亡之室的门紧闭着,室内的炉子上焚烧着樟脑。妻子站在丈夫身边,在泽利先生和外科医生的见证下,她大声地问了他三遍:他是否相信是他收养的那个孩子对他下了诅咒?

尽管连呼吸都困难,拜尔比先生还是集中所有意识,坚决否定了这项指控。但是有人,包括汉娜,认定他那个时候虽然能讲话,但是已经死了。一个邪灵为了救娃娃跳进了死尸的脑子,帮助他说了话。因为他的声音那么响亮、清晰,一点儿也不像他平常的声音。说完这些话他就死了,但是他看起来好像至少死了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

5

娃娃放弃了上帝,选择了魔鬼,撒旦因此为她准备了一场游行。

在拜尔比先生濒临死亡的四天里,娃娃整天整夜地待在干草屋的阁楼上。她偷听了农夫的说话,知道自己被指控了什么,也知道为什么汉娜不许她进房子。她依然记得那次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瞎折腾的时候,她知道,或者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施展魔法,她一想起这个就非常恐惧,生怕自己真的有些什么力量,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诅咒了最亲爱的养父。也许,她也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迷惑了提多斯。

没有人去找她,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大家似乎把她忘了。除了一个雇农,他是个年轻善良的小伙子,他给她带来水和食物。到了晚上,他就回到牛棚他那可怜的住处,从自己的床上拿一条毯子给她。

娃娃从阁楼里远远望着房子和院子,从医生和神职人员的密切参与和众人的密集祈祷中,她猜出,他一定病得很严重。她看到汉娜太太每天清晨走到山坡上,抓一只鸡回家。娃娃知道,这是用来放在病人脚底给他取暖用的,因为鸡总是在黑暗中静静趴着,浑身散发出能治病的温暖。但是每只鸡都不能待在那里超过二十四小时,以免它们身上的热气变成死亡的寒冷。

第四天就是拜尔比先生去世的那天。娃娃决定离开阁楼,她想去找格兰尼老太太,至少她会告诉娃娃养父怎样了。也许老太太会治愈他的病,因为娃娃觉得她和她的草药比克里弗医生的放血杯更管用。

每年这个时候,这个女人就会出现在拜尔比家的小溪附近,她要采摘一种叫作“滴血的爱情”的草药。所以娃娃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从阁楼里溜出来,想沿着小溪寻找她邪恶的同党。

没看到格兰尼老太太,她就坐在河边,直到日落,她一直在痛苦地哭泣。她记得以前提多斯在这里找到她时,她也哭了,可是跟现在比起来,那个时候的悲伤算什么呢?

天渐渐黑了,她再次起身去寻找格兰尼老太太。花茎在地面附近被折断了,印第安人的鹿皮鞋留下了脚印。她知道这是格兰尼老太太的足迹,因为她穷得只能穿这种鞋,而且她的脚还特别小。她沿着脚印走,直到发现脚印将她往森林里领。她因为害怕而迟疑了,但是她更害怕养母那残酷的怀疑,所以她回过头来看着牧场和田野,眼睛里满是告别之意,然后她沿着脚印找上一条小径,大胆地走了进去。

一种潜意识里的恐惧包围了她,她知道在这样的森林里,一旦迷路将会多么危险,而且她也找不到脚印了。突然,她开始在林子中的小路上奔跑起来,这些小路平常除了动物、猎人和印第安人之外没有人走过。她无法停下来去思索方向,或者确定她到底在寻找什么,实际上,她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寻找格兰尼老太太的。

太阳落下去了,十一月的夜晚说来就来。阴郁和沉重的寂静几乎把她压垮。她开始认为她闻到了烟火气息,或者看到了火光闪烁。无论怎么看,她都仿佛看到草丛里有若隐若现的篝火。有时她觉得好像有数百个印第安人的小营地,他们支着小帐篷,但是只有几英寸高。她知道格兰尼老太太喜欢印第安人,所以她认为找到这些小帐篷就能找到她。她也知道自己迷路了,但是她鼓起勇气继续寻找,不仅仅是寻找格兰尼老太太,她也寻找温暖,哪怕只有最小最小的篝火,因为夜里冷得让人绝望。

最后,她终于来到一个平整的地方。她觉得她找到篝火了,你看,篝火上面是一大团浓烟,她去捡了更多的树枝和柴火,让火继续烧起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只是在阴冷的地上堆了一堆垃圾而已,但是她的“火”温暖了她,于是她躺在潮湿的苔藓地上,沉沉地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她被惊醒了,因为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拜尔比的娃娃”,这个声音一直在喊,“拜尔比的娃娃!”

“我在。”她回答着从并不舒服的床上跳起来。但是没有人回应她。火好像快熄灭了,她大声喊,“是谁?”声音在丛林里回荡着,这深不见底的夜好像在嘲笑她的孤寂。

她猛然清醒过来,惊讶地意识到,这个声音就是她亲爱的养父的声音啊!只是,他从来不会喊她“拜尔比的娃娃”,他只是喊她“娃娃”。

她明白了,他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刚才是他孤单的灵魂,从地面上刚刚升起的灵魂,在去往天国的路上徘徊着,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她扑倒在地上,悲伤地哀号,但是却没有泪水。她知道女巫是没有泪水的,她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眼泪也干了。

她开始祈祷“我亲爱的在天国的主啊……”森林里传出一阵沙沙的响声,接着是低沉的狞笑。她停止祷告,忍不住呻吟起来。这么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祷告,“万能的主人,以色列的神……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他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从来不想伤害他……”

一个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诅咒他?”接着又是一阵狞笑。她多想流下悔恨的泪水,这会让她好受一些,但是没有眼泪,再也没有了。

她感到这附近可能会有危险的大动物,所以继续往“火堆”上扔木头。她听到脚步声,像是山猫或者狼。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她担心,但也期盼着出现的是地狱之神派来的使者,她确信在她小的时候,她父母让她效忠地狱之神。在她听到“拜尔比的娃娃”的召唤时,在她感到树丛里有动物行走时,她已经完全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女巫,具备了女巫的所有力量。

她只能求助耶和华,呼唤他,因为她想,虽然她是这样一个邪恶的人,但是宽容的耶和华也有可能会彰显他的圣灵。“哦,主啊,你明白所有,主所行的万物,哦,伟大的以色列之神啊,求你给我一个征兆,求你给我一个征兆……”然后,她竟然无礼地提出了非分的请求,虽然充满虔诚,“放了杰拉德·拜尔比的灵魂吧,让它回去吧,因为他还没有走远,他的身体还是热的。请这样做吧,然后我就会服从你,跟随你,我将洗我的手,为你,为你严苛的律令!”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天使是不可能用自己的肚子走路的。她努力睁大眼睛盯着,会出现一个头上有角、露出邪恶笑容的恶魔吗?但是什么都没有。她继续向上帝哭诉,丛林中回响着她的声音,还有狞笑。

于是她只好转而向地狱之神和地狱王子哭诉,“伟大的地狱之神啊,如果我服务于你,那你也必须服务于我(因为她知道这是女巫奉献地狱之神的规矩)。我什么都可以做,签署我的名字也可以,只要你把杰拉德·拜尔比的灵魂还给我。”

但是这个可怜的灵魂此刻已经在守护天使手里了,即使魔王本人也不可能把它夺回。正如她所想的,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喊道:“太晚了,太晚了。”她喊道:“撒旦啊,请你给我一个征兆吧。”于是在地上出现了一只猫,两只眼睛比茶碟还大。它看着她,用它绿色的闪烁着地狱光芒的眼睛,穿过黑暗,穿过她的灵魂。

她绝望地对着那双眼睛哭喊:“不管你是谁,走出来吧,我将做任何事情,在任何书上签名。以撒旦之名告诉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让杰拉德·拜尔比的灵魂回来了吗?因为是我,我,我用女巫的样子杀死了他。哦,仁慈的神灵,如果你年老,我将做你的女儿,如果你年轻,我将做你的新娘,现在,请站出来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眼睛从她身上挪开了,那个东西走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不比麻雀啁啾声大的声音,悲伤地对她哭诉着:“拜尔比的娃娃,拜尔比的娃娃……”她想跟着声音跑,想把养父赤裸的灵魂抓到手中。但是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在几千英里之外了,于是她听到了更加微小的声音,不比跳蚤或者蠕虫的声音大,她听到了养父的声音对她哭诉,“拜尔比的娃娃……”

她知道,消亡的生命自有独特的形式,只要有人重新塑造它们,就可以产生奇迹。我们的主在拉撒路的墓前不就这么做过吗?她能记住她在教堂里说过的话吗?也许让往事重演,她就可以反抗诅咒,让养父复活。

她扑在寒冷的土地上,没有眼泪干号着,呼唤着地狱的力量。黑暗中树枝在摇摆,一片沉静里好像有脚步声。

深夜的寒冷,灵魂中的恐惧,食物的匮乏,内心的悲凉,都让她进入一种恍惚状态。她的身体一动不动,但是在她的意识里,不停地有各种形象出现——魔鬼、女巫、法师、精灵、野兽、色魔,甚至还有美丽的贞女黛安娜。它们都形象鲜明地走来,一个魔幻但奇妙的景象在她眼前展开。小精灵们都长着猫、猫头鹰和蜥蜴的脸,好像刚从火里爬出来。还有蛇怪、巨蟒、长着蝙蝠翅膀的吸血鬼,张着血盆大口。那些在受洗之前就死去的粉红色的小婴儿们,都站在地狱的门口等待成为仆人,待在她们身边的是小妖和狗鬼。

等它们一一走过之后,她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橘色的云彩,好像一堆燃烧殆尽的没有温度的火。一开始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接着,她从这些暗褐色的迷雾中看到了赤裸的手臂和大腿,还有枯萎的骷髅一样的头,上面有饱受折磨的眼睛。这就是那些埋葬在布列塔尼的蒙特霍尔的法国人啊。也许她不认得他们,但是她的父母是其中的一员。接着出现了另外一群人,安静地走着,乌泱乌泱地穿过树林。在他们中间,她看到了格兰尼老太太,她停下来,转过头来看着娃娃,但她的眼睛是瞎的。

最后出现的是亚伯,摇晃着它黑乎乎的头颅,蓝色的唇边有一株黄色九轮草。她睡了,又醒来,但是游行队伍依然川流不息,每次都会看到亚伯。树林里充满了神秘的声音,有可爱的歌唱,还有低低的吟唱,出现又消失,然后又出现,连绵不绝。

6

天亮了,地狱之神退去,但是娃娃却更坚定地要追随它。

最后她终于醒来了,迎接她的不是地狱的游行,而是明亮的太阳。但她脑子里依然有不绝的嗡嗡声,升起又落下,不肯消失。她感到彻骨的寒冷,现在,她逝去的养父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变得很小很小了。之前的那个她似乎也消失了,好像有一把刀劈下,将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完全切割开了。所以,虽然想到她深爱的人已经去世,她依然非常悲伤,但是仿佛跟她父母去世一样,都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遥远童年的事情了。

她想起以前听到的故事:一个女孩在童话森林里睡了一百年,醒来后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手,生怕看到历经百年苍老的手。但它们跟以前一样,就连她肩膀上的头发都是黑色的。她想,也许真实情况是这样的(目前看来这是最大的可能),她的身体依然保持其年轻的样子,但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她的内心早就苍老不堪。

她要回到考恩角,去寻找吞下她的黑暗森林。灌木丛中一定有一个巨大的地洞,波士顿、塞勒姆、考恩角、伊普斯威奇曾经都处于其中。她觉得整个新大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的身体变得如此之轻,如此不真实。她恐惧极了,几乎不能站立,甚至不相信自己是真实的,直到她看到了阳光下自己的影子。

娃娃·拜尔比总是在寻求宗教的安慰,所以,很自然地,当她相信自己刚刚看到自己的“神”显灵之后,她觉得是时候敬畏他、感恩他、皈依他了。她呼唤她的地狱之神,感谢他彰显了圣灵,让她见证了他的伟大。她呼唤她死去的父母,以地狱的名义祝福他们,并承诺要追随他们。她召唤所有邪恶的东西,祝福它们,并许诺要为它们服务。

她轻飘飘地往前走着,要去看看考恩角是不是还在原先的地方。她听到有呼喊她的声音穿过树林,这是真实的人发出的声音,不是鬼怪的声音。她回答:我在这儿。

四个男人奔过来,他们都跟上次在礼拜日看到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变老。但是泽利先生看到娃娃的时候,难过地喊了出来,因为五天的绝望、挣扎,都一一标记在娃娃的脸上,改变了她漂亮的少女样子。

“我的孩子啊,”他说,“你不需要逃跑啊,拜尔比先生的死亡是自然的,有些光出现也是正常的,那正意味着死亡。娃娃,当他弥留之际,我们问过他,是否有巫术的介入让他死亡,他大声地说:我到死都是自由的灵魂!”

娃娃开始捂着脸哭泣,大家都以为她泪流满面。但是她知道,眼泪在昨天晚上就干枯了。泽利先生温柔地亲吻了她的额头,这个吻让他与她达成了某种联系,从此以后,他珍惜她,并最后成了她的知己。她跟他分享所有的事情,即使邪恶的事情。而他曾经是上帝的牧师啊!

泽利先生走在她身边,其他三个男人满腹狐疑地看着她,小声嘀咕说:“这个女孩是个杀人犯,是个女巫。”很快,他们把牧师和娃娃远远落在后面,最后,只有牧师独自把娃娃送回了家。

他告诉她,从现在开始,至少在一段时间里,生活对她来说将是艰难的,她必须和汉娜生活在一栋房子里(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必须,以上帝的名义,活出虔诚、正直、健康的生活,无论是她的谈吐还是言行,都必须有尊严,有善意,让所有对她是个女巫的无聊揣测都落空。

他和克里弗医生都相信,拜尔比先生是自然死亡,不是被巫术所害。而娃娃,更应该在所有事情上都信任他。他说,他会澄清她的名声,他希望凭借在这群人中的影响力完成这件事情。所以,她一定要保持美好的心灵,主会与她同在。泽利先生也保证说,他会经常来看她,和她一起祷告,给她力量。

泽利先生把娃娃送到门口,院子里两个雇农正在给木头棺材钉钉子,旁边站着一群神情严肃的男人,讨论着生命的无常。时不时有人从木桶里给自己舀一碗苹果酒,看来讨论和沉思让他们口渴了。

泽利先生把娃娃领进房子,火炉还在燃烧,一锅水正在沸腾。炭火上的铁叉子上正烤着一只牛腿,小酒馆用来转铁叉子的小狗被借来转铁叉子。虽然这是个悲伤的时刻,但也是个愉快地吃吃喝喝的时刻。小狗奔跑着,转动着铁叉子,就像它一直被训练的那样。它的眼睛有点红肿,后腿的毛被烧焦了。娃娃还记得她的养父经常在小酒馆给这只可怜的小兽东西吃。她记得养父戏说这是“老爸时间”,即使它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狗。她不忍再看,把头转过去了。

房子里都是过来帮忙准备葬礼吃食的邻居女人。娃娃一走进来,大家纷纷找出理由离开,去牛奶房、地下室、谷仓、厨房,甚至去坐满寡妇的黑乎乎的停尸房。

泽利先生和娃娃发现屋子里没人了,除了一个蹲在那里的可怕的影子,因为这个影子永远都是自顾自的,不惧怕女人、男人或者女巫。这个影子就是古驰瑞老太婆,她正在给死尸入殓。

她有男人的面孔和声音,事实上,很多人相信她就是个男人,在旧大陆犯下了罪行,只好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逃到新世界讨生活。她来自威尔士边境,每次工作之前,她都要给自己戴上十个铁戒指,每个手指一个,否则她拒绝触碰尸体。她也担心,如果没有保护的话,死人的灵魂会进入她的血管,从而毁灭她的身体。

当娃娃看到这个矮小的半男不女的人站在炉火边,给自己套上铁戒指的时候,她害怕得缩成一团。古驰瑞老太婆对她恶语相加,泽利先生有点难过,因为他相信这个老太婆认为这个心不在焉的少女是女巫。虽然老太婆的声音过于沙哑,他没有听得很清楚,但是他明白她说的全都是些恶毒的话。泽利先生真心希望她能换一种措辞,至少听起来没有那么糟糕。因为他不关心老太婆用的是好词还是坏词,他更关心娃娃的声誉。

 

  1. 贵格会(英语:Quaker),又称公谊会或者教友派(Religious Society of Friends),是基督教新教的一个派别。该派成立于17世纪的英国,因早期一名领袖号称“听到上帝的话而发抖”,于是得名“贵格”(英文有“震颤”之意)。贵格会信徒曾受到英国国教教徒的迫害,与清教徒一起移民美洲,但又受到清教徒的迫害,最后逃离马萨诸塞州而定居在罗得岛州和宾夕法尼亚州。
  2. 拉撒路(Lazarus),耶稣的门徒与好友,经由耶稣奇迹般地复活。《新约》中记载,他病死后埋葬在一个洞穴中,四天后耶稣吩咐他从坟墓中出来,他就奇迹般地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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