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秤杆子

和好玩的事物打成一片 作者:祁筱慈 著


秤杆子

七年前,高大伯给了我一个台秤。这秤和我年龄一样大,我特别喜欢,把它放在书房里,写累了,就用它称称读过的每一本书的重量。这秤被高大伯保护得很好,看上去就像新的一样,到我这里后,我更是对它爱不释手,每天都擦拭干净。有时买了瓜果蔬菜回来,也会过过秤,发现谁家缺斤少两以后就不再去光顾了。

三十多年前,高大伯在镇上卖咸菜,用的就是这台秤。他知道我喜欢老物件,便把他家的老缝纫机、锣、唱三弦的鼓、抓耗子用的一对青砖,还有称粮食的大秤杆子都送给了我。从大伯家满载而归时,村子里的人还以为我是收破烂的。

看到这台称粮食的木秤杆子,不禁想起奶奶和我讲过的她和爷爷的故事。六十年前,奶奶的花轿抬进爷爷家,爷爷挑起新娘盖头用的正是这个秤杆。这秤杆在老一辈人眼里是有讲究的,代表着称心如意和心里的一份权衡。

后来,奶奶总和我细数从前:“那会儿多穷啊!你爷爷跟我结婚时穿的衣服都是旧的,但秤杆子是新的。结了婚,就得挑家过日子。我们用这杆秤称了麦子、称棒子,称起了一大家子人的光景……”说到动情处,奶奶便忍不住泪眼婆娑。我趁机打趣道:“您年轻时那样漂亮,我爷爷挑起帘儿,没激动地拿不住秤杆子啊?”奶奶责骂着赶我走,脸上却笑开了花。

如今,爷爷奶奶都已过了耄耋之年。前些日子,因为一点小事,老两口儿闹着要离婚。奶奶在大妈家住了好多天,劝也劝不住。一开始,我觉得两个老小孩儿挺有趣,再想想心里竟有点酸楚。生活中的不如意十有八九,正因有了那“八九”,心中才有了更多美好的寄望,如此才显得这一生搀扶走过一程又一程实属不易,对彼此的不完美多些包容也是一种权衡吧!

高大伯送的那些“破烂儿”,我均视若珍宝。他是我好友的父亲,我们却走动得亲如一家。高大伯卖了十多年咸菜,后来因为高大妈身体抱恙需要有人照顾,才不得不改行。然而,卖咸菜是他真心喜欢做的事情,他总是自豪地和我们炫耀:“想当年买我咸菜的还有县委书记呢!”那一脸眉飞色舞的神情着实可爱极了。

大伯的咸菜是从六必居和天源酱菜园进的,因而隔三岔五就要跑趟北京。酱菜厂腌咸菜很是讲究。首先,要把食材洗净,分门别类放入提前灌了盐水的洋灰抹的大水泥池子里,一池萝卜、一池黄瓜,再用大石板子把菜料压瓷实了;腌制两三天后,拿出这些菜料晒去水分,再放入大酱缸里。酱缸除了酱,还放入了秘制的调料。这就是一个月后腌好的咸菜脆嫩爽口的秘诀。

高大伯的咸菜生意特别好,因他从不干缺斤短两的事。直到现在,他一直坚持自己的人生真理:商,无信不立!是啊,在世间能立住脚的不就是人心里的这杆秤吗?

高大伯还清楚记得三十多年前咸菜的价格:萝卜皮三毛一斤、酱黄瓜八毛一斤、酱菜丝六毛一斤、小酱萝卜六毛一斤、八宝菜一块九一斤、咸菜疙瘩六毛一斤……那会儿咸菜可比鲜菜贵,买得起的人大多条件不差。高大伯每天笑脸相迎,回头客很多,有家境不好的会买一些萝卜皮下饭,他会本能地给对方多抓上一把。心里的那杆秤该往哪里倾斜,他是门清儿!

时间久了,便有了口碑,十里八村都会去镇上专买高大伯的咸菜,不仅分量给得足,味道不咸,还鲜脆生香,凡是尝过的无不赞不绝口。尤其八宝菜,虽然价格最高,却是最受欢迎的,甘露、藕、花生、黄豆、长豆角儿、黄瓜、萝卜、姜丝腌制在一起,越吃越入味,就着粥吃,让人食欲大增。更重要的是,顾客都爱跟高大伯聊天,他为人热情、见多识广,人称“百科全书”。让回头客们称奇的是,高大伯还有“一把抓”的绝活:随便拿起一个酱萝卜或抓起一把咸菜,只消掂一掂就知道几斤几两,令人啧啧称奇。

这让我想起王府井百货大楼卖糖的张秉贵老先生,就有“一抓准”的惊人本领。小时候,爸爸带我去百货大楼买糖,张老先生的儿子张朝和给我们称了两斤糖,也是一抓准。我每天吃一块,那一袋子糖甜了我整整一个月。糖的甜和他们的秤一样装满了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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