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病痛煎熬
花剌子模平原,美丽富饶,触目所见遍地尽是枣树,树林里栖息着鹧鸪、鹦鹉和各种马可说不出名字的鸟雀。时值盛夏时分,灼日逼人,他们只能早晚赶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白晃晃刺人眼睛,脸上的汗水像小溪一样。马可觉得非常疲惫,胯下的马呼呼喘着粗气,他咬牙坚持着。
一天,马可爬上一个小山丘,在起初的一刹那,他怔怔地站在那儿。远处的地平线上,闪烁着一座有白色城墙的城市,在湛蓝的海边隐约可见。
里兹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抓住马可的肩膀:“花剌子模,看哪,终于到了。”大家听到这一消息,高兴得大呼小叫起来。虽然还要走半天的路,可希望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连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尼古拉也喜笑颜开。
马可一进城,发现里兹说得果然不错。城内街道宽敞整洁,两边的商店鳞次栉比,药材、香料、宝石、珍珠、象牙、纺织品等应有尽有,就是很难见得到人。有些店大门紧闭,有些店中只有一个伙计坐在柜台后打盹,似乎整个城市都在避暑。
他们在濒临港口的街道上找到了一家旅店,这是一栋刚刚粉刷过的二层小搂。店主对此刻有旅客上门真是有点喜出望外,他赶忙招呼伙计帮助马可他们安顿下来。
日落以后,依然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马可只穿着短裤和衬衫,躺在床上不一会,衬衫就给汗浸湿了,沾在身上。他长这么大从没感受到如此高温。耳边蚊子的嗡嗡声更让马可难以入睡。他索性下床,顺着梯子,爬上了平台。
夜深了,繁星嵌在蓝色的天空,从大海上吹来了习习微风,裹着丝丝凉意。马可张大嘴,猛吸着新鲜湿润的空气。
自从离开威尼斯以来,每日行色匆匆,忙前顾后,难得有这么一个独处的机会。母亲的早逝,让他学会了孤独,学会了沉思,培养了他缜密细致而又勇敢不屈的性格。
马可对这次旅程并不后悔,他不是为了躲避威尼斯单调沉闷的生活,也不是心血来潮,艰苦危险的生活在他的意料之中。开始他坚持要和父亲叔叔一起远行,多少带有探险猎奇的动机。但是,教皇在密室里的一席话,以及教皇的祝福,使他感到了肩上沉重的使命感。
尽管最权威的教士们坚持认为,在基督教国家的外面,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但马可相信父亲和叔叔所说的一切,而且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文明,这完全不同于基督教世界的文明,人们又知道多少呢?按父亲的说法,遥远的东方有一片光辉灿烂的国土,如果越过这片国土,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马可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去看看。时空是永恒的,这永恒中的客观存在就是我所追求的。”
马可坐在平台上的花架上,望着远处深邃的空间,望着港湾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沉重之中又现出一丝轻松。毕竟他是生长在水城,海虽然变幻莫测,可似乎比陆地要亲切。想想登船后,就可以直航中国,马可竟觉得成功是触手可及了,光明就在眼前。
第二天早上用完早餐,里兹收拾好自己的简单行装,来向他们辞行。马可他们都很喜欢这位活泼机灵的小个子,一路上的风风雨雨,使马可和里兹成了生死之交。里兹教会了他很多旅行知识,教会了他波斯语,也教会了他娴熟高超的弓马技艺。里兹的离去,使马可很伤感。
船主们听说他们要雇船出海,马上围上来一大帮,七嘴八舌地各自吹嘘自己的船和航海术。尼古拉和玛杜看上了一艘比较新的单桅高樯中型商船,他们随船主登上这艘船。
此次航行,时间长且海域情况复杂,对船况的要求也比较高。马可惊奇地发现,整艘船找不到一个铁钉,船板是用一种细绳连起来的,船底居然连沥青都没涂。马可把他的发现悄悄告诉父亲和叔叔。
尼古拉和玛杜正和船主激烈地讨价还价,听了马可的一番耳语,两人顾不上价钱,也去检查船况。
除了马可发现的之外,他们又找到一些问题,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就是船上没有铁锚,只有水底缆绳。如果遇到风浪,如何固定船体?这实在太危险了。
尼古拉、玛杜和马可与船主客套了几句,忙不迭地溜下船。他们在港区转来转去,花剌子模所有的船几乎没什么差别。港湾的一角,一艘商船竖起了龙骨,正在安装船板,他们终于发现了问题之所在。花剌子模人造船所用的木料质地过于坚脆,简直和陶器差不多,一碰就裂。所以造船时铁钉打不进去,硬敲的话,很容易使船板发生裂痕。
于是,工人们在船板两头用螺旋钻打孔,然后加木塞楔牢;再用印度出产的椰子,将其浸在水中,腐烂后取出里面像马尾一样的丝条纤维,洗净制成绳索,把船板连起来。船底用麻絮填塞缝隙,再涂上一种用鱼脂制成的油。
这种船需要经常维修;遇到大一点的风浪,船身非常容易解体,加之没有铁锚固定船舶,更增添了危险。
先前的轻松和愉悦变成了沉重和忧虎。尼古拉回到旅店后一直忧心忡忡:“印度洋上风浪很大,这样的船肯定经受不住,我们的航程可比到印度要长得多啊!”
大家都认为尼古拉的意见是对的,他们不能冒险,他们肩负的使命也不允许去冒险,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走陆路。可是卡曼杜和雷奥巴尔地区有卡劳纳斯人的侵扰,上次要不是有一个商队挡在前面,一切都完了。
他们又一次趴在地图上。
最后,尼古拉决定从另一条路直取起而曼,穿过大平原,擦过沙漠边缘,在科比尔姆城作短时间休整,然后再奔向波斯北部的萨莫金,由此向东,直至大汗的王都。
这条路尼古拉和玛杜都没走过,他们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时间紧迫,尼古拉准备马上去找新的仆人和向导;玛杜带了一批货去卖,因为路上不可能带这么多东西;马可则尽可能地向别人了解沿途的情况,以便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条北上的线路和他们来花剌子模时完全不同,行人稀少,自然环境恶劣。平原地带虽然物产丰饶,但水却苦涩不堪,用这种水做成的面包更是难以下咽。
至于到科比尔姆城途经的那片沙漠,水资源极为匮乏。好容易找到的一点水,却绿如青草,咸苦难咽,根本不能饮用。路上尼古拉和玛杜只是用舌尖尝了一下,便不停地作呕。幸好途中发现了一条小小的淡水河,否则不要说人,就是马也会倒下。
水土不服,旅程艰辛,尼古拉和玛杜都觉得身体极不舒服。年轻的马可担起了整队人马的领导重任。他既要照顾病中的父亲和叔叔,又要安排行程,跑前奔后,忙这忙那。好在到了科比尔姆城,大家得以喘了口气,尼古拉和玛杜也恢复了体力。
离开科比尔姆城,他们又进入了一片大沙漠,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尽可能地带足了水和食物。然而,不幸的事又发生了。
马可病倒了。
尼古拉和玛杜把马可抬到岩石的阴影下,把他轻轻放下。看得出,马可正在发着高烧,他满脸通红,嘴唇干裂,胸口无力地起伏着。太阳残酷地灼烤着马可,他眼花目眩。他把头垂到一边,凝视着一块突兀的山石。他感到有一条大蛇在石头上出现,向上直立,要攻击他。他发出喊声,伸出胳膊想把蛇赶开。
尼古拉抓住儿子的手,瞧着儿子注视的地方,只见一条青色蜥蜴在石头上晒太阳。他摸摸马可的额头,好像火炉一样。
尼古拉把儿子抱在怀里,他除了向上帝祈祷,还能做什么呢?马可不停地呻吟着,两只手无力地伸向空中,整个身体都在恐怖地扭曲着。如果不能马上找到水源,找到休息的地方,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尼古拉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马可对他意味着什么。马可的英俊潇洒、英勇果敢,他的语言天才和对自己所追求目标的坚韧,都让尼古拉为之骄傲。从儿子身上,尼古拉看到的是生命的延续和希望之光,可这一切居然要消失在波斯的沙漠里。
不,只要能赶到“太阳树”,那里有一口井,有充足的水给马可喝,他会得救的。
马可喘着气说:“爸爸说得对,我不该来……我成了你们的负担……我想,我能挺过去。”
玛杜劝他:“别激动,孩子。哥,我们必须骑马前进!”
尼古拉和玛杜一齐把马可抬上马,又命一个仆人在旁边扶着,一行人加快步伐向前赶。
沙漠被抛在身后,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贫瘠荒凉的平原,几乎找不到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马可双手搂着马脖子,脑袋低垂着,总算还没有掉下来。尼古拉望着生命垂危的儿子,心里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走在前面的玛杜转过身来对哥哥大声嚷着:“看,太阳树!”
辽阔的大荒原上,孤独地耸立着一棵高大挺拔的大树,树干由于年代久远而虬曲,多瘤的树枝低垂着,树上挂满了古铜色的坚果。这树很像黄杨木,树叶正面为绿色,背面是浅蓝色。相传亚历山大大帝曾与德里厄斯在此交战。时空悠悠,只有这棵太阳树背负着历史,孑然而立在这片土地上。
他们在傍晚时分才走到树前,发现井里有满满的清水。大家怀着感激之情痛饮一番,振作了精神。他们又打开包裹,取出木钵,盛水饮马。
兄弟俩用清水为马可擦洗了身子,又让他躺在“太阳树”下的一堆行李上,马可喝足了水,安静地睡着了。
晚上,马可从梦中惊醒,他喘着气,慌乱地向四周扫视,发现父亲在不远的地方,就向他爬过去。他没有力气,只能一寸一寸地爬,但他并不停止。
尼古拉听见了喘息声,感到有人在他身边出现,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儿子,就激动地伸出手臂,将他一把抱在自己的怀里。父子俩在这一瞬间都流下了喜悦的泪水……